太炎文录初编/陆机赞

陆机赞
作者：章太炎

《晋书》称陆机服膺儒术，非礼不动。观其德量所致，诚非独文采而已。机父、祖为吴世臣，少直倾覆，吴亡，十年不仕，著论 《辨亡》，指斥强寇，庶几小雅风人之绪。辞赋多悲，懿亲雕丧，怀土不衰，张华以为声有楚焉。与弟云，频烦执讯，悉密如儿童妥语，孝友之性，盖得之自然也。又其照灼人事，扶翼通人，戒齐囧于盛年，拔戴渊于群盗，卓荦之量，亦有祖父风矣！自吴国初建，张子布、顾元叹、诸葛敦仁、虞仲翔之伦，咸以令德清重，连相保持。机之族，始于陆续，说《易》明《玄》，为经术大师。绩女郁生十三丧夫，誓死不践二庭，其国风家仪可知也。及丞相大司马父子，武以克敌，忠以匡君，血诚之辞，下感百世。又讥刘廙先刑后礼，穆然三代之英，近古之大儒也。子姓渐染闺门之教，雅素有则。机又常与贺循、顾荣友善，渐其徳礼，其服膺儒术，亦信矣。是以文章彬彬，不尚浮艳，又无魏、晋荡肆之言，斯皆大吴之化，子布、敦仁、三陆之所流貤也。以机之文行忠信，而点污于贾谧，备二十四友焉。涅而不缁，出入未尝与倾侧谋，犹与夫潘岳之徒，齐贞邪于一目，悲夫！川泽纳污，瑾瑜匿瑕，兹孟轲所以诃乐正欤？然自晋室之衰，琅邪南宅，旧都贪淫，馀烈渐以歇澌，斯亦大吴善俗之所砻厉，机虽一介，足以仿佛见端。余读《陆机传》及其文章，以为皓作淫虐，自祃厥宗，虽世勋苗胄，改事新主，无嫌也！犹裴回十岁，不忍死其宗室。故君既不获已而仕于晋，重遇惠帝昏乱，势不洁全，簸荡伦、颖之间，以疏逖俘馀，总督六师。近监于王姻，远构于媒御，转相牵掣，虽有穰苴之略，未或不崩。谗人间之，至于陨身湛宗，三英同戮，以彼其明，而日月暗于微眚，思之未常不愤懑也！然撮其文章行迹，犹不失为南国仁贤，校计胜劣，宜在锺仪、乐正克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