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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斋集 (魏伯珪)/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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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存斋集
卷之十
作者:魏伯珪
1875年
卷十一

读书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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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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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天命之谓性”,若曰“天命谓之性”,则是天命之性之外,又有某物谓之某物,可以对言者。天命之谓性,则天下只此一性而已。道、教二节,仿此。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不可须臾离,天命故也。可离非道,离则违天命,如舍正路则荆榛也。戒慎、恐惧,不离之工也。发皆中节,则修在其中。致中和之“致”字,率与修之极功。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天命故不偏不倚,即刘子所谓“民受天地之中以生”者也。率性故庸,率循其所受于天之性,故可常而不可易,本非高远奇异而只平常也。

将引夫子之言,以为此书,而只称“子曰”则例也,故直称“仲尼”,以致丁宁受授之意。译佛经者,因此称“如是我闻”。太史公窃取其义,书“其上盖有许由冢云”。天地之中,故为时中,天道时而已。春时则暖为中,夏则热为中,秋则凉为中,冬则寒为中。春不暖,冻解无渐,万物萌芽,蛰虫翘息,郁爆而未舒。夏不热,物不长。秋不凉,暑徂无渐,万物猝遽而未敛。冬不寒,物不坚。四候各于其时为中,“时”字包“修”字。盖礼乐刑政各有宜,如寒暑之各有时也。惟时故为庸。若不时则不可常也。若以传子为中,而传,以传禅为中,而禅昆吾恶来,是岂可常之道乎?以陋巷为中,以胼胝为中,亦不可谓庸也。小人而无忌惮,是戾气,霜雪于长夏,雷虹于大冬者也。离于道则失于中,千岐万剧,坑堑荆榛,便自无所忌惮,而不知悔悟。其本,君子以吾心性继之于天,而不自私,故率由其性。若循一线之路,不敢放失。小人以身体为吾私物,故以心殉身,无所不为矣。不畏天命,不畏大人,不畏圣人之言,故无所忌惮也。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

此则赞中庸为重,故不必添“德”字,而下必着“能”字。《论语》叹民鲜为切,故上必称“德”,而下不必用“能”字。但言中庸,则公共之道也。言之德则身得之行也。此则“能”字重,《论语》则“鲜”字切。此以“至矣”二字结上文,“鲜能”二字起下字。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民所以鲜能者,何也?知之过不及,而不率性分自有之中庸,故道不行于世。行之过不及,而不知中庸之在吾性分,故道不明于世。其义重在知之过不及。若有知者,则可以告教贤不肖,使之知之矣。喩之以饮食之味者,盖言中庸非高远难知,只在日用伦常之间而已。如饮食是人人之所常食也。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如饮食之常而莫之知味,则岂无嗟叹慨惜之意乎?是子思之文章耸动处。以此六字为一章,非朱子不能也。

子曰:“其大知也与!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乎!”

知者,学之头工。不知则无以行,故承上“知味”之“知”字。以之大知,证知之着手处。,生知也。“生知”之“知”字,自在之体也,如镜明水澄。好问好察,知之用也,如镜水之物来便照。然这两个“好”字,有《大学》“格物”之“格”字影像。执其物,论不同之极致,则有《大学》“知至”之“至”字意味。是知学问必先致其知。知不至,则过者入异端,不及者止污下而已。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人皆曰予知”,而不格致,故不知中庸之真可好。不知中庸之真可好,故苟或得之而不能期月守。不能守则虽时刻之顷、一念之差,便是离道。病根只在“予知”二字。既曰予知则不好问好察,何以能格致也?承上“大知”而不言“知”,盖离道而行,便落擭罟陷阱。此句非徒譬况而已,失中庸则其祸也自如此。

子曰:“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知既至则行之,故颜回之弗失次之。夫行之所以属仁者,必无一毫私意之间断,然后方去得行,是所以为仁也。“择”字照带“克己”之“克”字。“拳服”字照带“复礼”之“复”字。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中庸之不可能,由私意间断。承上“弗失”而言不仁。

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不能中庸,由知不至、仁有间,是勇不足也。故次言勇。子路之勇,非中庸之勇,而特因其问强,而夫子有“强哉矫”之训,故引其全章也。然南方之强,刚不至于太过,柔不甚于太不及,一变可驯于中,故曰“君子居之”。子路有血气之勇而问强,夫子欲告之以君子之强,而若蓦地径告,则扞格而不得入。故必设问以南、北、抑而三强,排摆开子路心窍。且子路必非君子之强,故“而强”之上,下“抑”字,顿挫激动,若曰无乃尔强云也。盖使子路反省耸听。苟子贡以上,则必即问曰“强有异欤?”子路则不能,故夫子直说三强。其必历举南北强者,欲使子路知血气之强之外,有君子之强也。“强者”之上必着“而”字,掀翻口气,捱走子路本分上去,使子路反省也。此下当曰“君子则不然,和而不流云云”,而乃以“故”字承上文而为说,其旨深矣。盖以义理率血气,则南北之强,皆为君子之强矣。和与中立,即似南方之宽柔。至死不变,亦似北方之死不厌也。此是开引子路之所长,驯致于君子之道也。盖子路“缊袍不耻”与“未之能行,犹恐有闻”,皆是善用强,而一变可至君子之强也。夫子教人之意,可谓切至矣。

子曰:“索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涂而废,吾不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

性质强过者,恒用强于不当强;气质柔懦者,亦不强于当强,此章所以次于问强也。人之遁世不见知,最是难强处,故直称“唯圣者能之”,其旨深矣。六章以下至此章,以知不知、仁不仁、勇不勇,相间为次。以上《洪范》“皇建其有极”也。

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五章以上,赞中庸之道,叹其不知不行,而六章以下,言如此则可以知,如此则可以行,如此则可以成。将散为万事,故复就首章“天命之性”一句,因其各具,而吃紧讨出“费”字。就费上推其一原,而又讨出“隐”字。盖“费”字属“性”字,首章“性”字,不杂气禀而言。“费”字,举天下事物各成形质而言。然各具形质,是“各正性命”,则这“费”字便属“性”字。是“性”字人物已生之后。首章“性”字,人物赋与之初。兼气质而言。“隐”字属“天命”字,就气质中单指理而言。理固不杂于气,而亦不离于气,故曰“费而隐”,这“而”字尽好看。中,无极而太极也。费,散为万殊也。隐,万物各具一太极也。诚,统万而一太极也。惟其费而隐,故不可须臾离也。所以不可离者,以其有隐。故若离则自夫妇所知所能,至圣人不知不能,许多费底物事都坏了,三才之道息矣。古人为文,说到义理无限处,必引《诗》赞叹之。此章欲引天地间许多事物昭著者,以证那费,而适《诗》中恰好得“鸢鱼”二句,故引用之。其意则若曰“月明于天,水流于川”,其意亦备,而但不如此《诗》之韵致洒落快活。非是这二物独可以形容道体也,说者每向鸢鱼上索出意味,岂非凿欤?夫子曰“《诗》可以言”,岂是古之作诗者,为后来谈者准备了语句也?但天下事物一理,义趣无二,故能言者触类以用,无处不当。后来作者之文,此等处甚多,或者认为文章家神助也。且如《灵台》诗,岂为惠王而作也?孟子引之,其义亭当恰好。学者玩味,旁通可知,宇宙内事,无别般义理也。夫妇,费之最近而易忽者也。然那裹隐底是天地之枢纽,事物之源本。于此而忽之,则离道遂远,而万化不成,故以此结费隐。

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君子之道四,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馀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

道是性分内事,故不远人。“远人不为道”,是可离非道之意也。盖事物之费者,有万不同,而其隐者一理,故柯则在柯,人则在人。若改而不止,则是强之以远人之道也,其亦异端而已。尽吾性则为忠,尽人物性则为恕。天下人物之费,而吾以忠、恕,则一以尽之,而隐之体备于我矣。施诸己不愿,以人治人之法程也。“未能一”,恕之最切近易知者也。言行相顾,则不离乎道,而理之所以然之至隐者,皆备于我矣。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

人之尽道,每顺处易而逆处难者,皆由不能素其位也。不能素位,皆由不知天命也。不知天命,故必愿乎外,愿乎外则离道矣。富贵、贫贱、夷狄、患难,其位亦费矣,而那隐底一而已。君子体其一而不贰,故反求而不求于外。夫求于外者,得则骄,不得则怨,怨则行险以徼幸。盖素位之道,只是求诸身而已。此文王所以无攀援、无歆羡,《论语》所谓不忮不求也。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子曰:“父母其顺矣乎!”

自迩而及远,自卑而至高,其费广矣,而皆有隐焉。欲体隐而不离其道,则必自费之至近者而始,然后方是率性而尽乎仁矣。为仁由孝悌始,故以“父母顺矣”结之。素位之要,只在自卑自迩,故次前章。

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夫。”

隐既无声臭,欲告之人,无可举似。其可证者唯鬼神耳。天地间万事万物,皆鬼神之造化,而无形声则是至隐也。然而洋洋如在,则不可斁遗。不可斁遗,则实有可知也。无所见而实有,实有而无不在,费隐之证,莫此为切。若直认“隐”字以鬼神,则亦大不可矣。鬼神所以无形声而体物不可遗者,实理故也。实理即诚也。诚即中之体也。大原出于天,故实而无妄,率之为道,故真而无伪。无妄无伪,故不可须臾离也。六章以下,言不离之工,即《大学》“致知”以下“修身”以上之事。十五章言妻子父母则已是“齐家”之事。此下将说出“治国”“平天下”许多物事,非天下至诚,不可与此。故到此特说出“诚”字。君子之道,知得那费,故必尽己、尽人、尽物之性。知得那隐,故能尽己、尽人、尽物之性。证此实理,莫鬼神若也。鬼神无形声而使人齐明以事之,便照带末章“笃恭而天下平”之意,故序次在此,以起十七章。此章亦有《易ㆍ萃卦》“萃天下而王假有庙”之义,下至郊禘之说章,全是此义。

子曰:“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

修齐治平,事亲为本。故此以下皆以孝立言。尊、富、禄、名、寿亦费矣,而亦有所以然之隐。上章既提起“诚”字,诚之大用,始于事亲。孝之极功,至于格天,则国自治、天下自平矣。必得位、禄、名、寿,非是天以位寿去与圣人而栽培之也。只是圣人格天之德,与之为一。故天命在我,是以必受命。亦非我去受命,我所为便是天命也。其义甚妙,合观《大学》“其命维新”,《诗经》“帝谓文王”,《易》“先天天不违,后天奉天时”,而体认天人一理,然后可知也。孔子不得位,小注有理变之说,是徒知其一也。子思岂不念孔子不得位而证引此章也?夫自得位,至孔子不得位,其事亦费矣,而其所以然之隐则一也。若非孔子,二帝三王也是虚,礼乐诗书也是虚。得孔子之位、禄、名、寿,通万古而不泯,天地不坠,万物不亡。二三之位育,止于一时。孔子之位育,通万古,其受命亦岂不大而远乎?天地之悠久,亦有待孔子者,其理上下无间,唯夫子自知之耳。此章与下二十八章九章照对看,可知君子之道消息盈虚,参天地而不悖之妙。此章即《洪范》皇敛是五福也。

子曰:“无忧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为父,以武王为子,父作之,子述之。武王大王王季文王之緖。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武王末受命,周公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斯礼也,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丧达乎大夫,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

圣德受命,必由侯国。文王以旧邦受新命,武王丕承而有天下,周公成其业而制礼作乐,其事费矣,而所以然之理亦隐也。治天下,礼乐为重,而礼乐之实,亲亲、贵贵,报本追远,为其本也。无本则道不生而礼乐刑政都是虚,乌能治天下哉?“三年丧,无贵贱一”,是《记》所谓达其孝于四海也。追王止大王,祀先公以天子,三年通丧,皆时中而可常也,是皆修道也。

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贵贱也;序事,所以辨贤也;旅酬下为上,所以逮贱也;燕毛,所以序齿也。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

修其庙,陈器、设衣、荐食,孝诚之上格。序昭穆以至序齿,孝诚之旁达也。诚能格于上而达于下,则每事都是实。事亡如事存则远而不忘也。远不忘则天下归仁矣。知禘尝之义,须体认周公之诚心,上格后稷已至矣,而又推上帝喾,而其神洋洋来飨,僾然有见乎位。其祭天地,天神、地祇,肸蚃昭格之实状,是何等圣德!何等心力!便能坐以待朝,兼三王而施设,何事不可做?何事有所偏倚?所以治天下如视掌也。治道无大小,政法有阔狭,将于九经章大段铺叙。故此上三章,政之体所以立,而未及于法也。然非此,则九经亦文具而已,安可以平天下哉?

哀公问政。子曰:“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贒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既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全书凡例,宜删去“哀公问政”四字,直以“子曰”臣告君之言,不书“孔子对曰”,直称“子曰”,亦有意也。起头。然夫子论政,最详于此,而适因哀公问政而发。哀公有位者也,若能行此,则是亦而已。即夫子欲为东周之道也,便是夫子继三王而行道也。故不删四字。视他载之空言者有间矣。冷借哀公位号,以接帝王之后,直称之政,以绍之统。作谚解者亦知此意,故释吐不用臣告君之辞。此章,《二典》、《大学》一篇之旨皆备。夫治天下,君师之任也。君以位言,师以学言。君而无学,失师之任,是而已。故上文既言政,遂以“诚”提头,极说学之工夫。以“择善固执”,释“精一”二字,以接传天下之心法。择善即择中庸也。固执即拳拳服膺也。“博学”以下,兼学知、困知言也。承上“天道之诚”而结之曰“虽愚必明”,则是成功则一也。反之,而继性之之统。苟使之类,能困知而成之,则三王可四也。九经即皇极之用也。诚即皇极之体也。此章与《大学》絜矩章、《洪范》皇极章相照理会,方知不偏不倚,明明德于天下之全体大用。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万事不会于一理,则许多费底,涣散无纪,那个隐底,更没照管,所谓九经只为文具而已。故承上文“诚”字更提起“性”、“教”字,可见首章之义贯彻二十章,与为胎息。自知、仁、勇以下,率之修之,至九经位天地、育万物,则就本分戒惧、慎独上点化出“诚”字,又就“诚”字本分推到“天命之性”,而说出“性之之圣”。盖诚者,天也。“诚”字上着“自”字,则移到圣人身上,谓之性,则圣即天,天即圣也。率循性之本分,不加一毫人为,而与天为一,即性之也。自明诚,即反之以下也。自诚明是镜之全軆自在明。自明诚是镜一边露出明。然这明非二,只是一明。此“性教”二字,与首章直下“性教”二字虽异,然其实亦是那“性”字那“教”字,更非别字。这上下两“自”字,包“道”字矣。明字即知也。自诚明,之大知也。自明诚,择中庸不失者也。此章以下,言天而引接人道,言人而推入天道。故天道、人道,相错成文,烂嚼细咀,反复开释,天人一理,以喩学者。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尽其性则与天通矣。天命在我,故能尽人、尽物之性矣。参天地,所谓“先天天不违,后天奉天时”。日月、风雨、草木、鸟兽,莫不顺其常而得其所。盖上下实理无间,故若有一毫间断,天人隔矣。自戒惧、慎独上推去者如此。

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惟天下至诚为能化。

“其次”二字,引学者参列于天道也,甚有情。这“曲”字犹言一端,变“端”言“曲”者,若曰如许大物事,有一曲从偏处发现也。是以训以“一偏”者是矣。如慈爱偏者,仁一曲发现;羞恶偏者,义一曲发见。因其曲而推极,则孟氏所谓仁义不可胜用者也。致曲是自明诚之证案。“曲能有诚”,如见堂下之牛,而愍其死时,非较财大小,则只是实理也。若因是推极两端,精其权度,则心不偏倚于功利之私,而用其中于民矣。以论学而言,则夫子答诸子,各因其所可能而告之者,无非致曲之义也。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

既至诚则人是天、天是人,故自能上下相参验而前知如神。《洪范》皇极章后有《稽疑》、《庶征》。子思赞至诚而必言此者,可见道统之不贰也。此天人无间之证案。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

上章既言诚之极致,渐就身上吃紧,故特说出两个“自”字。若非诚,则不能自成。不自成,则夫子所谓“不直则罔,罔之生,幸而免”者也。道是天命之总名。欲使学者不离于道,将以何辞切近而告之耶?是以不直曰“道者”,而必着“而”字于“道”字上。这“而”字义在“盖”字、“此”字、“其”字之间。文势低而复扬,语意虚而还切,使学者听得吓看得别,当下便觉这道者吾所当自行也。朱子不单提“道”字,而贴“而”字训之者,训诂之变例也,其意深矣。且训诚而以“言”字起头,亦变例也。非深味子思文章之妙者,亦不知朱子此“言”字“而”字之妙也。此章言“诚”字始详。中之所存者实,故能有始有终。若一毫虚妄则无物矣。“成物知也”之“知”字与“知仁勇”之“知”字,面目差殊,然亦非两个。若非知之明,何以能周乎万物乎?诚则一,一故实,实故无过不及、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不偏不倚,故能应万事、裁万物而时措之。时措之宜,即首章所谓达道也。

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鲛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诗》云:“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

凡分章,意虽相承,而文势则不属,独此章以“故”字提头,直接上文,变例也。盖此书直举道之全体以示人,而勉学者下学而上达天德。故上章既详言学者之诚,而就其中“诚者物之终始”一句,推而上之,说出“至诚无息”,而无息即有始有终也。必着“故”字以接上文。盖成己而成物,无息也。其初则以知而尽道,终为成己之仁。其初则以仁而爱物,终为成物之知,亦无息也。存乎中者既实,而用乎外者自实,亦无息也。虽然苟非时中,则“时中”之“中”字以軆言,“时措”之“措”字以用言。有时而息矣。子莫执中,不能时而离道,离则息矣。时措则能无息。天地之理,生长收藏,循环无端,只是时而已。时故无息。是以将“至诚无息”四字说起“天道”,而以“故”字接上文“人道”而因之,是即“成功则一”之断案也。其意若曰学知、困知之极功,皆可以配高明博厚而悠久无疆也。又恐学者将“诚”字囵看,不得下手处,故碎他“诚”字,以为“不贰”。盖学之头工,戒惧、慎独只是不贰。知之知、仁之守、勇之强,只是不贰。事亲、修身、治天下九经,只是不贰。有始有终,成己成物,只是不贰。不贰则实,贰则罔也。“不贰”二字,合三才、包万物之大题目也。昭昭、一撮、一拳、一勺之多,而成许大物事,只是不贰故也。若贰则拳石转而勺水渴矣。乌能成山海乎?此一节便照带学知、困知、人百己千之工,其意甚妙。引而推极之,以天与文王结之。文王不贰而与天无间,学者不贰,则亦与文王无间矣。颜子一善服膺而几于化,曾子寸积铢累而至于一贯,便是昭昭、一撮之多而为天地也。天地、山海,本非积累而成。然学海者安得不集涓流也?学山者安得不累一篑也?天地、山海,即生知也。集涓、累篑,学知以下也。就天地全体上讨出学天地话头,非子思心行躬得而达天德者,其孰能之?大禹之日孜孜,成汤之又日新,文王之缉煕,便是这“多”字义。

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

上章既言“天道不贰”,已筑着文王身上,赞之以“纯亦不已”,诚之极功,无以加矣。此章欲使学者,鼓舞而振作之,故直以“大哉”起头,赞叹圣人之道。这“大哉”二字,自上章“于穆”之“于”字出来。自“洋洋乎”至“威仪三千”,万物三百三千,费矣而其中有隐,故待其人而后凝而行。用《诗》颂体,欲使学者咏叹淫泆也。“待其人而行”,照九经章“其人”二字。其下将说如何而为其人,故特下“故”字,而又下“曰”字,提说“苟非至德,至道不凝焉”,其丁宁已至矣,而德之浩浩,何修而至于至也?又着“故”字,方始详说为学工夫。其曰“德性”,天命本原之性也。“尊”字即“率”字之章程,戒惧、慎独之规范。“道问学”三字照带修道之教,为自明诚之工夫。致广大、极高明,则达于天道;尽精微、道中庸,则尽乎人道。温故、敦厚,所以达天德;知新、崇礼,所以尽人道也。到此更无馀说,而特下“是故”二字,更提起一段。子思之意,便有无限义味。“居上不骄”即大舜文王事也。“为下不悖”即获乎上民可得而治之义也。“其言足以兴邦”,即夫子对哀公也。“其嘿足以容”,即遁世无悯,素乎贫贱也。至于“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泛看似是冷句。然寿、富、康宁、攸好德、考终命,是皇极之福,而君子全得之,便是大德必得位禄寿之义也。岂非子思回念吾家仲尼耶?子思自言可是千古快乐,学者读之,不禁千古感泪。且究竟论之,则百年战兢,只是保其身而已。天子之贵,四海之富,何曾与有于圣人分上哉?苟知此则君子之道无限快活,无限胜乐。诗人说得这一句,为子思子感激风咏一助,此意可与知者。

子曰:“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子曰:“吾说礼,不足征也;吾学礼,有存焉;吾学礼,今用之,吾从。”

此书将以传道统于后世,而夫子不得位,后世恐莫之尊信。故此章另说不得位、不敢作之意,以明天生德于夫子,文不丧而在玆之义。且圣道不明,异端群起。荀卿性恶、礼伪,之差说仁义,愚而自用者也。之刑名,霸者之诈力,贱而自专者也。之无为,生今而反古者也。自用、自专、反古,皆偏倚、过不及而不平常之道。这“自”字即偏倚之骨子也。故历举而排辟之。“古之道”下,直说“灾及其身”,文理亦成,而必着“如此者”三字,激起词锋,以致丁宁。“其身”之下无“者也”二字,文义亦圆,而必用“者也”字,两“者”字相叠,有丁宁指“其人”之意,其辟异之辞,痛切明快矣。“今天下”之“今”字甚好。当时礼虽衰,九州十二国,皆是天下也。是以夫子之辙,可以之、之、之、之也。是岂非车同轨耶?圣贤文章,言近而意远,举一而该十,有如是夫。此一节便有“吾非斯民之徒与,其谁与”之义,又有“不易民而治,一变可至道”之义。其中盖有无限感慨,无限痛惜。礼则最远,故曰“吾说”。则近,故曰“吾学”。此一节便有夫子之得位者,损益三代之义,结之以“吾从”则之道,在夫子矣。不得位,亦何损于夫子哉?“灾及其身”,上应“以保其身”而反之也。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上焉者虽善无征,无征不信,不信民弗从;下焉者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征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谬,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庶几夙夜,以永终誉!”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

上章既言有位无位,故此直提说“王天下三重焉”。若如下文所言,则至矣尽矣,而但云“寡过”即“病诸”之义也。盖之民,虽曰比屋可封,而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则果是寡过而已矣。既言上焉者、下焉者、民皆不从,则其下不当以“故”字起文,而特着“故”字者,盖曰夫子之得位者必如此也。这“故”字直接“寡过矣”看始得。是以下文特下“是故”二字,照到夫子身上,行而世为天下法,文王也。言而世为天下则,夫子也。“远之有望,近之不厌”,其义甚大。“有望”即《尧典》光被四表也。“不厌”即《洪范》作民父母也。“以永终誉”,应上文“以保其身”,盖夫子早有誉于天下,则夫子之道可知也。“本诸身”以下所道也。夫子之誉,通天下而亘万古,则真可谓永终矣。二帝三王之誉,待夫子而遂永,则此所谓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者也。夫誉者,名也。君子之道,本非为名也。然有其实则名自畅。德有诚与不诚,故名有虚实。君子之名,德之光华也。诚有间断,则德不纯而名亦败矣。名者,实之征验也。是以君子固爱名。其云“永”云“终”者,是爱而保之之义也。若有所偏倚、有过不及,不可常行而须臾离道,则安能在彼无恶,在此无斁哉?然则戒惧、慎独,皆是永终誉之工夫也。且小人儒之为学,皆为人求名,古今之通患也。求名者终必败,安能永终誉哉?此极言君子之道,而末乃结之“以永终誉”,其旨深矣。上章自用、自专、反古者,不务实于躬,而求诸外之速。故其心行有偏倚、过不及,皆不可常之道也。其初则失之于不慎独,终至于悖天命。此小人求名而无所忌惮,不能爱惜其名者也。且“名”字在外,“誉”字切身,学者当深味此“誉”字。“庶几夙夜”,誉之实也。“庶几”二字,即夕惕若厉无咎之意也。常存此心,虽欲无名,得乎?

仲尼祖述,宪章,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既极叙君子之道,直向夫子身上结案。故直称“仲尼”与为一例。始以仲尼曰起头,终之以仲尼则一部书,都是仲尼也,所谓集大成也。此并称、天地则集成,尤大于孟子所论。结之以天地,而必曰“所以为大”,则直把仲尼为天地也。是何等笔法!何等妙义!

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叡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

既说上章则此二章不作亦可矣,而上章说仲尼同于天地,此是何人也?是即圣人也。囵称圣,亦没滋味,即碎“圣”字为“聪明叡知”四字。盖圣德之本,只是四字而已。史称闻之聪明,举舜于亩,岂非靠实文字?“足以有临”,便有“惜哉无位”之意。既言至圣、聪明、叡知,下学何以企及?故更就天命之性,道出性中所有仁义礼智,而又恐学者不知下手处,碎他四字为十六,示学圣程课。“宽裕温柔”,非全体之仁,而宽裕温柔则仁可学也。他仿此。“刚、毅、木、讷近仁”,而与此相反,学者宜致思而自得焉。第二节以下,赞圣德全体,亦同《诗》颂体。使人鼓舞歆动,到凡有血气莫不尊亲,不觉手舞足蹈,便当学之不知肉味,于戯!盛哉!

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言有尽而意无穷,故就至圣上,又拈圣底胎骨而赞叹之。更紧照首章,以为末章之蕾子。不直曰“无倚”,而倒说“焉有所倚”,是快一快丁宁之意。“苟不”之“不”字,宜用“非”字而用“不”字,其义极好。“不”字下又着“固”字尤好。谚解진짓殆圣于解者。“其孰能知之?”,只结一章,而其实总结章篇。苟非知圣,安能学圣?苟非知仲尼,安能用仲尼程氏两夫子得于千载之下者,盖以知此书故也。然则两夫子,其亦子思乎!朱夫子又极深硏赜,以为章句。前圣精神,子思心髓,掀翻剖劈,使传授心法,焕如日星,其功反有贤于程氏者矣。学者宜尽心焉。肫肫、渊渊、浩浩三个叠字与三个“其”字,读之有亲见文王仲尼意思,兴起感发。便是背负青天,俯视野马底气象,不图为文之至于斯。

《诗》曰“衣锦尚䌹”,恶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诗》云:“潜虽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诗》曰:“奏假无言,时靡有争。”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𫓧钺。《诗》曰:“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诗》云:“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子曰:“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诗》云:“德𬨎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

篇中说“诚”字已烂熳,今将会极于天命之性。若以两个全朴相辏着,没些情味。如教小儿初饭,直投全块肉脔,如何吃得?细切如膏,使之濡唇细嚼,方始知肉味,可以驯得饱。此章亦细切“诚”字,末端上天之载,亦细切天命之性。首言务实而不询外,次言慎独之极工,次言慎独之效,次言慎独之极效。“笃恭而天下平”,与上“不动而敬”正相对。次因笃恭而说得不大声色,反向“独”字里面去,几至不闻不睹。色属睹,声属闻。理达之文,自然辏着照着,有此天造地设之妙。但见其细如毛,谛看则非特无声,亦复无臭,是何物?是天命之性也。凡八引《诗》皆分节,末三《诗》不分节,是朱子见本篇文势及子思妙思。到末端会极处,意快语滑。轮涡水转,初缓渐急,逐轮益驶,直到中央极尽处,回回急急,有不暇柰何者。故三引《诗》合为一节,使其意逐逐磕着不失,子思本色十分也。且子思于上天之载,不暇称“《诗》云”,朱子又何暇分节?好好好好。“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与“文王之德之纯”,不分节亦同。才举似声色,则有偏倚、过不及;至如毛,则无偏倚、过不及,犹恐些有间断。到无声无臭,则说不出偏倚、过不及、间断。全体都是实理,即无极之真、皇极之体也。“上天之载,无声无臭”,是无极而太极也。若非“载”字,道为空寂而不能为万化即中散为万事。根本。若非“无”字,道为一物而不足为万化根本。此周子所以作《太极图说》,而朱子编《近思录》以为首章者也。盖《近思录》一书是《中庸》之衍义也。

太极之理都是实,判为三才。天地以是实而不堕坏,人得是实而参天地,物得其实而各正性命。虽因气禀而理有遍全,然得九分者九分实,得一分者一分实,故皆能自成而有终始。惟圣人者,得其实之全,而人物所得之实,原非别物,故吾得而尽之,而全吾之体,自无偏倚、过不及。若有一毫偏倚,则一边虚而不实。若有一分过不及,则一头虚而不实。全体无不实,则便是自在之中。天形倾南,故中移于近北极。地形偏西北,故中移于近东南。此所以维持全軆而无不实也。知此理然后可以识中。若忒把天尖地脐为中,造化阏矣。是时中方为中,子莫还偏矣。中故和,中而和,故平常而不可易。若失中,则人道罔而天地之化亦息矣。是以圣人载其中于心,以心相传,斯谓之道统。统是中所在之号也。居一而摠万,居中而主四旁之称也。是篇将以明斯道、传斯统,故首举万物之一元,以天命之性起头,又提起费隐,以明万事万物各具一太极,而实理无不在,又提起诚明之诚,以明全体一太极,则合天地人都是实也。首章,“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也。费隐至九经章,“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也。诚明章以下,“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也。十一章以上,尽己工夫也。费隐以下,尽人、尽物事业也。苟非忠恕无以行,故提说出忠恕。忠者,恕之体;恕者,忠之用。忠则尽己,恕则尽人物。然非是忠于己而却去人物上各尽恕也。譬如灯火极明于此,则四方万物也自明。若以暗灯才去照东,又去照西,有间断、有偏倚矣。是以尽心于此,则遇父为孝,遇君为忠,遇子为慈,遇朋友为信,遇物为爱。若心不尽于此,则勉力孝于父,而或不能慈于子,勉力信于朋友,而或不能孝于父,此皆非实孝实信也。虽然苟非自诚明之圣人,亦不能不勉而中,泛应曲当。是以不直曰“忠恕是道”,而乃曰“违道不远”。泥看则似忠恕在此,道在彼,其间有多小去处,其实忠恕是道也。盖使学者望道而进也。

盖诚是人之合于天,忠是天之在于人,恕是合天人而推之物。尽乎恕,则天地万物,全于吾体而成是个一团诚。故复提诚而极言之,且周公必以孝提头,九经章亦必本之事亲。盖其体既实,其用亦实。靠实而行,莫大于事亲,其故何也?与《西铭》参看。天以实理赋之吾亲,吾亲以是生吾身,吾即受之于心,以主吾身,则吾身与吾亲与上天,一理无间。喘息呼吸,三连一通,《诗》“昊天曰明,及尔出王”。至公无私,世之不孝者,以亲为私,故诚不属。其能养者,亦只以私爱,故其孝无终。或似顺于亲而身不修,悖于人,暴于物,则其爱亲皆伪也。故其后不昌。至正无邪,细思嘿念,自有至诚恻怛之意。虽颜子其或三月违仁之时,便是违亲逆天,痛心刻骨,若针刺肌。是以欲修其身者,必养其心,欲尽其心者,必安其亲,能知事亲者,必谨事天。乃若亲殁,则吾所以尽心者,祭祀而已。既亡而如存,既远而如近,推而上之,至于禘、尝,又推而极之,至于郊、社,其实一而已。若能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则天下可无为而治矣。季氏之《雍》彻,旅泰山,牲糦非不丰缛,而其心已伪,故弑父与君,斯无忌惮矣。末章所引《诗》“奏假无言,时靡有争”,即十七ㆍ八ㆍ九章之证案也。韩子《原道》言“郊而天神格,庙而人鬼享”,其亦有见也。子厚以下文章士,何曾说到此?是以不知道者,亦不可为真文章。但明君子之道而已,不必举小人。然若无小人,君子亦无所惩警以变气质。见小人之反中庸、无忌惮,则我即反小人而择中庸、有忌惮。见小人行险徼幸,则我即居易俟命。见小人的然日亡,则我即暗然日章。岂小人反不为君子师乎?三人行,必有我师。攻玉以他山之石成至宝,则天地之间,石不必无也。炼顽石亦可除筑,此之所以用四凶也。然八元八凯并进之后,正是群玉山也。何必用革面之他山物乎?此之罪四凶也。小人之事,亦多端矣,而其本原则无忌惮也,行事则行险徼幸也,心术证效,则的然日亡也。故此书始末及中,三举而尽之。其细节由君子反之则皆是也,不必污笔舌矣。《大学》两举小人,亦犹是也。凡读圣贤书,若但就文句上解释过一句即一句、一节即一节,终不得其至妙。必平心定气,设以身处其地,切己而审思之始得。若然则《中庸》一篇,是全体四书六经,四书六经,各是《中庸》一篇。盖道无二致,事物一理故也。如此读得,然后自能感发,惩刱身心,不期然而自有开益,为进德之基。若读书卷,依旧是人,何取于读书也?世儒非特不能,亦初不为。是皆寻摘之学、科举之习,误之也。哀哉!至如朱子注,注《论》、《孟》,则如亲见而受其说;注《庸》、《学》,如亲见而受其说,皆出于躬行心得之馀。虽语助一字,无闲下冷着。旨远则天地十二圣之道,包在一言半句,意到则身体、言语、饮食、动止、草木、鸟兽之情,不能外是。苟非真得道统之传,不能如是也。且以《中庸章句》论之,尽是活子思为之,正所谓之徒,不能赞一辞者也。但子思本文,如伏羲之画,章句如文王周公孔子之《系辞》。其下小注诸说,有似《传》ㆍ《义》而亦有得有不得,终不能该贯如《传》ㆍ《义》之精紧洞快。然学者熟读本文,兼玩章句,以小注助之,则可以得其旨矣,而终是逐章读过,不复通贯思索,《中庸》书遂无所用矣。余因寻摘之工,粗窥大意。然每观序文石氏及诸子说不尽善之语,恒恐谬悖,不敢自信。朱子《或问》则少涉猎于一日之间,不复得见。《辑略》则未始见之也。只把《章句》一册,熟复而爱玩之,其应于心而自得者如此,诚未知大旨果如许否也。故今只就本文馀意,互相贯穿,义理次第,为《读书箚义》如此。只为读者起例,俾毋悠泛忽看而已。乃若《章句》之极深硏赜,既如彼。至其分章妙旨,尤非夷所思,虽百世以俟,宜不惑矣,而近时东儒有敢轻议者,是非特心术之僭妄,元是不文之致也。若达于文,则自然心悦诚服,奚暇容其妄喙哉?四大节为纲,诚是十分精确。双峯六大节已是剩解,况下者乎?扬雄岂不是才士也?其拟《易》作《玄》,全是不文之致也。火极热、水极寒,火水之外,岂有两火水哉?欲更作火水以拟之,由不真知火水故也。生于朱子之后,欲拟朱子者,是亦小人而无忌惮也。《章句》末端,结以“学者其可不尽心乎”,尽心者诚也,其旨深矣。学者当玩味也。

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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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道大本在孝,能养可矣,而犹是孝之䟽节也。不能事天者,不能事亲。是以心有一毫自欺,处一事,不得其理;处一物,不得其所。视听言动,一节非礼,皆不能事天、事亲者也。是以大舜自器不苦寙,喜亦喜,至不传商均,都是事天也。文王自在视寒暖,温温懿恭,至伐,三分事,都是事天也。周公自背负成王,赤舃几几,至留后东国,都是事天也。武王自不解带养,至俟天休命,都是事天,斯皆所以为大孝也。若使周公推无穷之心,追王太王以上,孔子无臣而有臣,士无故而杀鸡豚,庶人渴泽而渔,皆不孝也。识此则可以知孝矣。

无不是底父母,是十分恰好说。然本义谓父母之不我爱,皆吾罪也,父母岂不是哉云?非父母为盗窃,子即以为无不是也。世人错认,而增其不孝者多矣。

不能盖父之愆,遗亲者也。逢亲之恶者,篡弑之徒也。不知盖愆之义者,有如曰“丧祭从先祖”者矣。从似孝矣,不盖则先恶著矣。

父母之爱,有公有私。公爱者天地之正理也。“酒食先生馔”皆实也。《易》所谓“西邻之禴祭”也。私爱者虽断指割股,未免自欺欺天也。

夫孝于亲者,宜妻、慈子、友兄弟、睦宗族、信朋友、和乡邻。不敢无故而杀禽兽,不敢无故而伐草木。不取不义,不狎不善。日夕战战兢兢,苟极其道,即所谓放诸东海而准,放诸西海而准,放诸南海北海而准者也。“治天下可运之掌上也”,孝岂可易言哉?虽然,孝美名也。世或有掠之者,吾谁欺?欺天乎?

君子之道,忠恕而已。然尽心之谓忠,初学者安得当下便得忠?只是主忠信,而工夫则强行恕,恕熟则忠自至,忠至则恕自达。忠尽于内,而恕极达于外则君子也。是以《小学》始教也,习恕自事亲始。洒扫应对、请衽问向,皆恕也。敬抑搔之,非强为恭逊也。以己之疾痛,体父母之疾痛,自然痛痒无间,虽欲重抑而猛爬之,痛在吾身,而手自敬、爪自柔,此便天德之恕也。以此推认,则文王之视民如伤可知也。曲礼三千,威仪三百,无非恕也。主人迎客于门外以入也,敬对款接之心,盈于中。至两阶,若主人先左足于东阶,则转身背客;客先右足于西阶,则转身背主人。人情天理,间断于一息之顷,故东先右足,西先左足。温然蔼然之间,上帝临汝矣,此是位天地、育万物之发足处也。虽然,礼非为此人情,而强作此不当理之事也。东阶左也,而左之用在右;西阶右也,而右之用在左。故将由东升者,入门自然由右;由西升者,自然由左。有不易之序,而自然不乱。其终自合于相接之情款,则可知恕非人所强行也,是天理当然之则也。且如授坐不立,授立不跪,是恕也,而亦非曲徇人情也。“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木不下垂,葛何得攀?葛不仰翘,木何得援?天理本如此也,三千三百,体讱莫不如此。恕者,天地之全德也。天地之生物,物各付物,故能覆载而统万若一。一为我私物,而生长之,安能成如许造化哉?物各付物,故遏恶扬善,而无所偏倚。处蛇虎于薮泽而不为怨,养麟凤于珠丘而非私惠,斯其所以为大也。是以君子之道,造次必于是,无顷刻间断。故终能配天,小人反是而亡身祸世也。“并坐不横肱”,放勋所以协和万邦也。“辟咡掩口对”,文王所以其命维新也。共饭求饱,异日之李林甫南衮也。居欲主奥,他辰之董卓桓温也。是以《小学》之教,谨之于其初也。不能恕,全由人我之心胜也,我重者,虽欲,恕不能也。物各付物,人亦我,我亦人,不期恕而自恕。若独能推于合我者,似恕矣,全不管于违我者,已偏矣。如此者举天地万物,都归我私。毕竟披翼之鷃弄天地,献桃之瑕乱国政,理所必然也。“夫子之道,忠恕而已”,乎岂欺我乎?

小人之反中庸,全是我也。我重者,知慧日昏,视听日固。在人则觅记丝毫之过,而不见丘山之善。在我则机数一得之善,自信圣智,亡身败家之恶,至死不悟。君子日䟽,小人日昵,过日积而成恶,善日丧于文非,始于为我,终于败我。面谄者进,而不觉卢杞之奸,告过者远,而无救李赤之厕,此仲尼所以无我,而诸子所以观圣者,以此赞圣,记此言者,其必子贡以上之徒乎!余尝于村会,得一鱼炙,将以遗稚孙,而不付之其父,自袖而归。心知其不可,而沽恩之意重,故竟遂之。此微生高乞酰之心也。父子之间,犹掠惠之自出,祖孙之间,犹欲惠以为市,况于其他乎。啖孙亲我,宜无不可,而是祖孙情薄之原也。无是心,故周公辅孺子王,桓公有是心,故竖刁乱五公子。圣人必欲克己者,岂不爱己哉?爱己之真,故克己以全己也。

小人之反中庸,全由于自欺。不自欺,难知亦难能也。真实用工于为己之学,敬以直内,戒慎于念虑毫忽闲者,方能知之,知之真、行之力。以“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朝闻道夕死可矣”之训,拳拳服膺,誓不一刻幸生者,方始能之。苟以生为乐,而不耻幸生者,小人之甚者,以幸免尤以自乐。终不知不能也。所谓“无愧屋漏,内省不疚”,非谓大过大恶,现于作为者也。文王独寤阖眼之时,若有一念攀援歆羡之意,是自欺,而上帝已厌之矣。自让国、叩马,至饿死,若有一念聊且为之之意,鬼神已绝之矣。是以受一金之念,才起于暮夜无知之际,他日白昼攫金。枉尺直寻之念,才萌于半夜独寤之际,他日舐痔于权奸。是以君子慎之于独,一念才起之际,猛省而痛绝之。当下便断,不使顷刻迟拟,以至于计较利害之境,此所谓诚意也。然平时无持敬涵养之工,而直到意发时着工,终不能以义胜,竟至于攫金、舐痔。必戒慎于不睹不闻,然后意发处已是善多而恶微,其工自易。若复自信吾已戒慎,大本已立,而不加省于意发,则前工皆弃矣。此岂无忌惮者所可及哉?其不欺之现于外,则席不正不坐,夫子之不欺也。受处守之金,孟子之不欺也。与狐貉者立而不耻,子路之不欺也。乃若自欺之甚,则父子兄弟为路人。故细而证父攘羊,大而弑逆。鄙夫自欺者,竞锱铢于买卖,自欺者私重,见己、不见人。莫知其苗之硕。自欺者心蔽,故目昏于见我。极则穿窬而不知耻也。发言举颜,有一分巧令,不可与论于不欺也。

小人之无忌惮,全是私重,故天地之间、万物之中,只有吾一身,而不见其他。虽父子夫妻兄弟,皆不管于吾,而人间好衣、好食、可喜、可乐之事,皆我独有之意,弸心塞胸,限死求之。故不畏天命,不畏圣贤,不畏人言。非惟不畏也,自不悟可畏。苟吾心所出,无所不为,故亡身亡国,亦不知畏也。甚者是也。故其民化之。有张网四面而祝之者,之解网,非爱禽兽也,恶其无忌惮也。之行,人皆知恶,犹不知病根是无忌惮也。吴起之杀妻,竖刁之自宫,易牙之杀子,唐宗之杀兄弟而妻弟妇,广之弑父,皆由一心之欲穷富贵也。其初积一念之差而祸至于此。故自以下十二圣之道,皆战战兢兢,诚意谨独,夕惕若,庶几无咎,至死而后知免者也。不知此而获免者,幸免也。君子不以为免也。《书》曰“文王敬忌”,君子之所以生也。

四书箚义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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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噫嘻!科学之溺人心、陷世道,一至于此哉!曩时为科文者,亦有读《诗》、《书》、《论》、《孟》,以为资者,尚云可矣。陵迟至于近年,童稚才解字音,未了《通》、《史》,已摛章掇句,刻烛击钵。便以二十前擸取大、小科为期,业诗者未暇读,业赋者未暇读《楚辞》。所谓疑义,尤为无俚。只读《风》、《骚》、香山诗数篇,《归去来》、《登楼赋》数什,《岳阳楼》、《养竹记》数十行,不患不足于场屋之用。夹帒珍藏,皆以方寸短楮,蝇头细字,记录数十年来科作。占呻歆诵,以为功名富贵之根基。本业虞夏之方策,之简篇,不曾发于梦呓,而奔走京邻,盱青睨紫,载千金于败瓠,凌万顷而竞渡。中流败溺者,空笑而自没。侥幸攀楂者,号天于断岸。鉴在前,万千相望,而妄火熏眸,不见浮尸之蔽江,谁知清河古渡,春水方生,艨冲斗舰,无人而自横哉?于是乃有以理气心性之论,格致、诚正之学,对人昌说,不啻大都市平天冠者。非癫则妄也。愚不佞固知善读圣贤书,治心养性,则发为文章,不期美而自美。科第之得、不得,身命两全,达可为桢国之名士,穷不至于失其身。以十二万年一度之身,得免虚生,庶其在此。然实志不立,浮气懦残,半生场屋,斲丧孺心,白头纸窗,黄卷䩄颜。但平生所窥,管中之一斑,犹不忍并萎于野草山木。漫为箚记,非敢以橧巢血咀,请易华堂之脍炙。只为服而尚宾于王国者,庶几采荛于发例,悦豢于读书。硏赜经训,体得义理,审知精粗一理,体用双全,则始悟经传亦为科文之宗祖,而圣贤本意,未始禁人不富贵也。故节节以文章、科文为言,下字缀文处,尤为致详,以为纳约之牖,而文法不全用先儒注疏体,杂以俚谚、稗语,欲观者之不厌而玩索也,其情则诚戚矣。但有一言以蔽者,孟夫子所谓“修己以俟天”五字,是千古圣贤相传之妙诀也。请为世之君子献焉。

崇祯三甲寅清和上弦,桂巷耘民伯珪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