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康平室随笔/卷2
18 历代诗文选本，以乾隆三年及十五年御选《唐宋文醇》、《诗醇》最为精粹，而评点用诸色套印，尤为清朗豁目。《文醇》之例：圣祖御评，用黄色；高宗御评及圈点，用朱色；诸家品题及考证事迹，则用蓝色。《诗醇》之例：高宗御评及圈点，用朱色，诸家品题用蓝色，考证事迹用绿色（其区别较《文醇》尤详）。余所藏内府原刻本，均如是识别，惟读《四库总目·文醇提要》则云：前人评跋有所发明，及姓名事迹有资考证者，各以紫色、绿色，分系于末（《简明目录》亦如是云，并于《诗醇》中谓别色为识，略如《文醇》之例）。所称紫绿二色，于原印蓝色，及《诗醇》中凡例所举者，似觉两歧。岂修《四库》时别钞一部入录，特改用紫色、绿色，故与原书不符耶？疑不能明，安得瞻览阁本，一考其异同焉。
19 文人好为游戏，有特镌印章以自表异者。乾隆中，兴化郑板桥大令（燮）尝刻一印云：“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近时会稽李莼客侍御（慈铭）亦有一印云：“道光庚戌茂才，咸丰庚申明经，同治庚午举人，光绪庚辰进士。”临桂王幼霞给谏（鹏运）官内阁侍读时，亦有一印云：“三品服，四品阶，五品秩，六品俸。”皆奇巧可喜（余亦拟刻一印云：“癸未入邑庠，戊子登乡榜，乙未贡春官，戊戌成进士。两未两戊，亦天然巧合也）。
20 光绪戊寅秋，先大夫权两淮刘庄场大使事。刘庄一名云溪，界兴化、东台两邑间，地僻民贫，一数千户之市镇而已。境有紫云山寺，颇为兴东名胜，刘地固无山，其寺盖于高阜处建筑，循石坡迤逦而上，故以山名，楼阁崇闳，结构精雅。每值岁首，香火极盛。余时甫十岁，随侍任所，暇辄与吾兄旭辰，偕署中诸幕客前往游览。住持名云峰者，六十许老僧也，瀹茗延宾，清谈娓娓，春秋佳日，或具素馔，招宴山厨，菇饭芹羹，别饶风味。迨辛巳春，先大夫御篆后，移居东台，遂无缘再至矣。越十馀年，余成进士，而旭兄亦已登乡荐，先大夫因制扁额，托旧时绅士悬供佛殿以答神庥。辛丑秋，余为《云溪杂咏诗》十二首，其一云：“紫云山寺倚晴空，小市人烟一望中。好是夕阳西下候，亭亭楼阁半山红。”每一讽咏，觉旧游情景，如在目前（按：乾隆中，曲阜颜心斋明府崇椝知兴化县时，有《赋紫云山诗》云：“鸣鸠声送片帆间，蟹簖渔村罨画间。一夜雨晴春水活，菜花黄遍紫云山。”见《曲阜诗钞》。今附记于此）。
21 本朝自乾嘉以来，得鼎甲者，其出身以内阁中书及各部小京官居多，论者谓此二官于登第为最利，此不揣其本之说也。中书除进士授职及举贡捐纳者外，余则为举人考取，或召试特用人员（召用人员，惟乾嘉时有之）。各部小京官，系由各省拔贡朝考一等，始用此职（自乾隆丁酉科始）。膺是选者，大都工于书法，或当时知名之士，既登朝籍，遇事更得风气之先。而殿试读卷诸大臣，或为旧时座师，或为本署长官，或为同乡老辈，赏识有素，故此中遇合，亦非偶然。余官内阁凡十八年，自庚寅五月，由举人入为中书，至甲午，以襄校平定回苗各匪方略书成议叙，蒙恩以侍读遇缺即补，并赏加四品衔。迨乙未会试中式时，适已南旋省亲，遂于戊戌补行殿试后，呈请仍归侍读原班。然殿试甲第，则为二甲第十一名，故当时颇有以不获鼎甲为余惜者（凡补应殿试者，于卷面盖一补字红戳，例不入进呈之前十名卷内）。兹于历科鼎甲及传胪之曾官中书或小京官者（当登第时，小京官多有已转主事者，此从其初言之），汇记之以志盛事。
雍正癸丑科：榜眼田志勤（考取中书）。
乾隆丙辰科：状元金德瑛（考取中书）；丁巳科：榜眼林枝春（考取中书）；己未科：榜眼涂逢震（考取中书）；探花秦勇均（考取中书）；壬戌科：探花汤大绅（考取中书）；乙丑科：状元钱维城（考取中书）、探花王际华（考取中书）；戊辰科：状元梁国治（考取中书）；壬申科：探花卢文弨（考取中书）；甲戌科：状元庄培因（考取中书）、探花倪承宽（考取中书）；丁丑科：榜眼梅立本（中书）；庚辰科：状元毕沅（中书）、榜眼诸重光（考取中书）；辛巳科：榜眼胡高望（中书）、探花赵翼（中书）、传胪蒋雍植（召试中书）；癸未科：榜眼沈初（召试中书）、探花韦谦恒（召试中书）；丙戌科：传胪陆费墀（召试中书）；辛卯科：状元黄轩（中书）；壬辰科：状元金榜（召试中书）；乙未科：状元吴锡龄（中书）、榜眼汪镛（中书）、探花沈清藻（中书）；戊戌科：状元戴衢亨（召试中书）、探花孙希旦（中书）、传胪邵自昌（考取中书）；庚子科：传胪关槐（召试中书）；辛丑科：探花汪学金（中书）；丁未科：探花董教增（召试中书）。
嘉庆己未科：状元姚文田（召试中书）；乙丑科：探花何凌汉（拔贡小京官）；甲戌科：状元龙汝言（召试中书）、传胪裘元善（中书）；丁丑科：状元吴其浚（中书）；庚辰科：榜眼许乃普（拔贡小京官）。道光壬午科：传胪陈嘉树（中书）；丙戌科：状元朱昌颐（拔贡小京官）；壬辰科：传胪赵德（中书）；辛丑科：状元龙启瑞（考取中书）；乙巳科：探花吴福年（考取中书）；丁未科：状元张之万（拔贡小京官）；榜眼袁续懋（考取中书）。
咸丰癸丑科：传胪黄钰（拔贡小京官）；丙辰科：状元翁同龢（拔贡小京官）；榜眼孙毓汶（考取中书）；己未科：榜眼孙念祖（考取中书）。
同治癸亥科：榜眼龚承钧（拔贡小京官）；乙丑科：榜眼于建章（拔贡小京官）；戊辰科：探花王文在（拔贡小京官）；甲戌科：探花黄贻楫（中书）。
光绪丙子科：状元曹鸿勋（拔贡小京官）、榜眼王赓荣（拔贡小京官）、传胪吴树梅（考取中书）；丁丑科：状元王仁堪（考取中书）、榜眼余联沅（中书）、探花朱赓飏（拔贡小京官）；庚辰科：状元黄思永（拔贡小京官）、传胪戴彬元（贡小京官）；庚寅科：状元吴鲁（拔贡小京官），榜眼文廷式（考取中书）；壬辰科：状元刘福姚（考取中书）、探花陈伯陶（考取中书）；甲午科：传胪吴筠孙（考取中书）；甲辰科：榜眼朱汝珍（拔贡小京官）、传胪张启后（拔贡小京官）。
22 文人造句，喜用骈字，而以风雨二字相对举者，则书中所见为最多。如：凄风苦雨（《左传·昭四年》：春无凄风，秋无苦雨）、猋风暴雨（《礼记·月令》：孟春行秋令，猋风暴雨总至）、时雨飘风（《管子·兵法篇》：众若时雨，寡若飘风）、飘风暴雨（又《小匡篇》：飘风暴雨数臻）、柔风甘雨（又《四时篇》：柔风甘雨乃至）、飘风骤雨（《老子二十三章》：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甚风疾雨（《庄子·天下篇》：沐甚风，栉疾雨）、飘风冻雨（《楚辞·屈平九歌》：令飘风兮先驱，使冻雨兮洒尘）、友风子雨（《荀子·赋篇》《云赋》：友风而子雨）、暴雨疾风（《韩非子·用人篇》：夫人主不塞隙穴而劳力于赭垩，暴雨疾风必坏）、风伯雨师（又《十过篇》：风伯进扫，雨师洒道）、疾风淋雨（《战国策赵四》土偶曰：使我逢疾风淋雨，坏阻乃复归土）、烈风澍雨（《尚书大传·周书》：久矣天之无烈风澍雨。按此四字《韩诗外传》卷五作迅风疾雨。又《文心雕龙·练字篇》则谓《大传》作别风淮雨。《帝王世纪》作列风淫雨）、迅风疾雨（见上注）、别风淮雨（同上）、列风淫雨（同上）、大风疾雨（《春秋繁露·灭国篇》：根本微者，不可遭大风疾雨）、扶风冻雨（《淮南子·览冥训》：阴阳交争，降扶风，杂冻雨）、春风夏雨（《说苑·贵德篇》：管仲曰，吾不能以春风风人，吾不能以夏雨雨人）、驰风骋雨（《楚辞·刘向〈九叹〉》：驰风聘雨，游无穷兮）、乘风驾雨（《易林》：乘风驾雨，与鸣鸟俱）、震风凌雨（扬子《法言·吾子篇》：震风凌雨，然后知夏屋之为屏也）、祥风时雨（《后汉书·鲁恭传》《谏击匈奴疏》曰：祥风时雨，覆被远方）、烈风迅雨（又《刘恺传》《陈忠疏》曰：考功举材，以序庶僚，遭烈风不迷，遇迅雨不惑）、风毛雨血（又《班固传》《西都赋》：风毛雨血，洒野蔽天）、祥风甘雨（又：习习祥风，祁祁甘雨）、时风嘉雨（《蔡中郎集·九疑山碑文》：时风嘉雨，浸润下民。自东汉以后，凡诗文中以风雨二字分隶两句者较多，今皆不录）、冲风沐雨（《晋书·凉武昭王李暠传》《述志赋》：冲风沐雨，载沈载浮）、条风祥雨（《广弘明集》卷十五《王僧孺忏悔礼佛文》：条风祥雨，膏润相属）、风嗥雨啸（《鲍参军集·芜城赋》：风嗥雨啸，昏见晨趋）、浴雨排风（又《登大雷岸与妹书》：浴雨排风，吹涝弄翮）、风除雨攘（《梁书·沈约传》：既从竖而横构，亦风除而雨攘）、候雨占风（《徐孝穆集·陈文帝哀策文》：候雨占风，荒中海外）、风惊雨骤（《王子安集·七夕赋》：风惊雨骤，烟回电烁）、时雨凉风（又《秋日饯别序》：来胜地则时雨凉风，助他乡之旅思）、炎风暑雨（《卢升之集·释疾文》：炎风暑雨兮相蒸）、征风召雨（《骆宾王集·姚州破逆贼露布》：征风召雨，猬起蜂飞）、上雨旁风（《韩昌黎集·南海神庙碑》：上雨旁风，无所盖障）、盲风怪雨（又：盲风怪雨，发作无节）、怪风剧雨（又《徐偃王庙碑》：是岁，州无怪风剧雨）、狂风猛雨（《皮子文薮·桃花赋》：狂风猛雨，一阵红去）、风调雨顺（《旧唐书·礼仪志一》：既而克殷，风调雨顺）、息风收雨（又《礼仪志三》张说言：圣心诚恳，宿斋山上，昨夜则息风收雨，今朝则天清日暖）、飘风急雨（《王临川文集·祭欧阳文忠公文》：其清音幽韵，凄如飘风急雨之骤至）、骤雨狂风（《宣和书谱》卷十九：怀素自谓得草书三昧，其势若惊蛇走虺，骤雨狂风）、和风甘雨（《文公大全集·明道先生赞》：瑞日祥云，和风甘雨）、天风海雨（《渭南文集·跋东坡七夕词后》：歌之曲终，觉天风海雨逼人）、横风疾雨（《墨庄漫录》卷一：王荆公书清劲峭拔，世谓之横风疾雨）、教雨化风（《宋史·乐志十二·朝会乐章》：教雨化风，洽此四国），以及诗词中，沐雨栉风（魏文帝《黎阳诗》：载驰载驱，沐雨栉风）、阑风伏雨（杜甫《秋雨叹》诗：阑风伏雨秋纷纷）、因风托雨（皇甫冉《迎神》诗：因风托雨降琼筵）、斜风细雨（张志和《渔父歌》：斜风细雨不须归）、松雨蒲风（皇甫松《浪淘沙》词：松雨蒲风野艇秋）、凉风暮雨（白居易《秋雨中赠元九》诗：又是凉风暮雨天）、雨打风摧（又《微之宅残牡丹》诗：雨打风摧花不全）、狂风急雨（又《惜落花赠崔二十四》诗：狂风急雨两相和）、草风沙雨（又《建昌江》诗：草风沙雨渭河边）、风吹雨打（又《吴樱桃》诗：可惜风吹兼雨打）、仁风膏雨（又《送刘郎中赴任苏州》诗：仁风膏雨去随轮）、急雨寒风（殷尧藩《寄太仆田卿》诗：急雨寒风意万重）、啸雨吟风（秦韬玉《桧树》诗：啸雨吟风几百春）、雨桧风篁（郑谷《少华甘露寺》诗：雨桧风篁远近闻）、袅雨拖风（韩偓《咏柳》诗：袅雨拖风不自持）、细风斜雨（林逋《西湖》诗：细风斜雨不堪听）、雨横风狂（欧阳修《蝶恋花》词：雨横风狂三月暮）、风豪雨横（王安石《和王微之登高斋》诗：风豪雨横费调燮）、洗雨吹风（又《次韵酬宋巳》诗：洗雨吹风一月春）、小雨轻风（又《钟山晚步》诗：小雨轻风落楝花）、雨叶风花（苏轼《次韵吕梁仲》诗：雨叶风花日夜稀）、怪雨腥风（又《丁公默送蝤蛑》诗：怪雨腥风入座寒）、江风海雨（又《和蔡景繁海州石堂》诗：江风海雨入牙颊）、蛮风蜒雨（又《松风亭下梅花盛开》诗：蛮风蜒雨愁黄昏）、呼风唤雨（《孙觌罨画溪行》：呼风唤雨不能休）、恩风惠雨（赵师侠《水调歌头》词：九郡恩风惠雨）、雨疏风骤（李清照《如梦令》词：昨夜雨疏风骤）、雨剩风残（杨万里《答章汉直》诗：雨剩风残忽春暮）、收风拾雨（又《宿石潭步》诗：收风拾雨猝无策）、残风剩雨（又《风雨》诗：残风剩雨故欺人）、风知雨觉（又《三月三日上忠襄坟》诗：不遣风知雨觉休）、雨卧风餐（又《早炊董家店》诗：不辞雨卧风餐里）、冷雨凄风（吴儆《清明阴雨》诗：冷雨凄风连午夜）、十风五雨（陆游《村居初夏》诗：十风五雨岁丰穰）、雨剥风摧（又《和无咎兄郡斋燕集诗元韵》：雨剥风摧供送迎）、风驱雨压（又《和范舍人永康青城道中作》：风驱雨压无浮埃）、松风桧雨（罗大经《瀹茶》诗：松风桧雨到来初）、绿风毛雨（汪元量《湖州歌》：绿风毛雨共凄凉）、顿两颠风（范楟《风止闻鹊》诗：顿雨颠风戒敝袍）、雄风豪雨（杨维桢《送理问王叔明》诗：雄风豪雨将春去）、雨丝风片（王士镇《秦淮杂诗》：十日雨丝风片里。按此四字见《牡丹亭》曲，今以诗集为据）之类，虽错综变化，造句各有不同，而以两字相对举，固同一用法焉。
23 辽僧行均所撰《龙龛手鉴》多收佛书俗字，乾隆中修《四库书目》时，以辽人著作颇罕，故于小学类字书中特为著录。然其书殊鲜刻本，惟江都汪氏《正谊斋丛书》中有之，字体宽大，最为豁目（《书目答问》称张丹鸣刻本，即指此）。第卷四下有巾部，所载巾[1234]<巾巾>[1234][1234][1234]六字，实为屮[A061][1234][1234][1234]之讹。盖巾字下垂，屮字上仰，字形相近，遂尔颠倒误刻。且巾部已见卷一下之平声，不应重出，此入入声，当为屮部无疑（屮字读若彻）。特汪氏书为陈明经逢衡督刻，明经素称博洽，何以当时竟未校正。浏览所及，因记此以订其误（又[B042]字应从二[C024]，见《说文·[C024]部》，谓草木[C024]盛也。今作二弓，载入弓部，则为行均原书之误）。
24 吾浙人擢大魁者，前明时共得二十人（洪武甲戌定海张信。永乐丙辰永嘉周旋。正统乙丑淳安商辂。成化乙未馀姚谢迁、辛丑馀姚王华、甲辰钱塘李旻。嘉靖癸未慈溪姚涞、乙未佘姚韩应龙、戊戌钱塘茅瓒、甲辰临海秦鸣雷、庚戊兰溪唐汝楫、丙辰山阴诸大绶、乙丑乌程范应期。隆庆戊辰会稽罗万化、辛未山阴张元忭。万历癸未秀水朱国祚、甲辰慈溪杨守勤、庚戌归安韩敬、丙辰嘉善钱士升。天启乙丑会稽余煌）。至我朝则以顺治乙未科鄞县史大成开其先，嗣历康熙（甲辰归安严我斯、庚戌德清蔡启亻尊、壬戌德清蔡升元、戊辰秀水沈廷文）、雍正（庚戌钱塘周澍）、乾隆（丙辰仁和金德瑛、壬戌仁和金甡、戊辰会稽梁国治、辛未仁和吴鸿、丁丑嘉善蔡以台、庚子秀水汪如洋、甲辰会稽茹棻、丁未山阴史致光、乙卯归安王以衔）、嘉庆（己未归安姚文田）、道光（丙戌海盐朱昌颐、戊戌乌程钮福保），以及咸丰（壬子鄞县章鋆、庚申仁和钟骏声），皆绵延弗绝（共二十人，适与明代人数相等）。自钟骏声后，同治一朝，无人继起。是以余幼时即闻有“始于史，终于钟”之谣。迨官京师，亲见乡人之及第者，尚有光绪壬辰科榜眼钱塘吴士鉴、乙未科榜眼黄岩喻长霖、戊戌科探花德清俞陛云。窃意后起多英，他日必有膺首选者。讵甲辰后科举停止，不复举行，而始终之说，竟成谶语矣（按：直隶省状元以雍正甲辰科陈德华始，而以光绪甲辰科刘春霖终，疑亦有定数也）。
25 我国自光绪甲午及庚子两遭外侮后，谋国者亟思练兵以图自强。二十九年癸卯十月十六日，内阁奉上谕：“前因各直省军制操法器械，未能一律，叠经降旨饬下各督抚认真讲求训练，以期划一。乃历时既久，尚少成效，必须于京师特设总汇之处，随时考查督练，以期整齐而重戎政。著派庆亲王奕劻（按庆王时为军机大臣）总理练兵事务，袁世凯（按袁公时官直隶总督）近在北洋，著派充会办练兵大臣，并著铁良（按铁公时官户部右侍郎，会办京旗练兵事宜）襄同办理。该王大臣等受恩深重，务当任劳任怨，认真筹办，以副朝廷力图自强之至意。其应办事宜，著该王大臣等随时妥议具奏，等因。”旋经简派徐世昌为练兵处提调（按：徐公本商部左丞，奉旨开缺，以内阁学士候补，并赏给副都统衔），直隶即补道刘永庆充军政司正使，直隶补用道段祺瑞充军令司正使，候选道王士珍充军学司正使（三使均亦加副都统衔），并以陆嘉谷为军政司副使，冯国璋为军令司副使，陆建章为军学司副使。乃觅得东安门外锡拉胡同房屋为练兵处公廨（其三司则分驻他处）。余时奉先大夫讳，居京养母，方佐铁公保定军幕，承办奏牍。是年九月，铁公衔命赴日本国，参观明治三十六年特别大演习（在日本明石姬路间），曾命余偕行，记录东游各事。至是因调余至处，派充文案委员（文案处共十馀人，余为之首）。开办伊始，事务殷烦，余旧居宣武门外米市胡同，以往返较远，即下榻公廨中，昕夕从公，日不暇给。凡营制饷章，军规军礼，及冠服之区别，舆图之测绘，旗章之制造，服装之筹备，并各项学堂之设立，各国学生之派遣，与夫军人任职补官等各种章程规则，以次拟订，陆续奏准施行。先后在近畿编练六镇（每镇设统制官一，辖步队两协，马队、炮队各一标，工程队、辎重队各一营，军乐一队。每协设统领官一，辖步队两标。每标设统带官一，各辖三营。每营设管带官一。步队、马队、工程队、辎重队等营，各辖前左右后四队。炮队营各辖中左右三队。每队设队官一。步、炮、工程、辎重等队，各辖三排，每排三棚。马队各辖二排，每排二棚。统计每镇官佐及兵丁夫役，共一万二千五百十二人。凡遇军务，应兴大师者，则照章设一军之总统官，每军所辖，自两镇以至三四镇不等。时编练方始，镇数无多，故即以镇为主体），并令直省各设督练公所，按照奏定章制，于防营绿营外添练新军。每镇成后，先派大员前往校阅。复于每年秋间，择地举行大操一次。在各镇内，抽调步、马、炮、工各队，编合成军，分作南北两军攻守之势，藉以练习战略焉。乙巳五月，徐公由兵部侍郎入值枢府，遂与铁公同为会办练兵事宜（后同改会办练兵大臣）。提调一席，以同事寿勋充任（寿以分发直隶知府，到处为文案委员，后擢署齐齐哈尔副都统，旋授科布多参赞大臣，均未履任，时已调补京旗副都统矣），而三司正副使，亦先后均有迁调（刘永庆署江北提督，段祺瑞充某镇统制官，陆嘉谷补长芦盐运使，陆建章充某协统领官），因以王英楷署军政司正使，王士珍署军令司正使，冯国璋为军学司正使，姚锡光署军政司副使，哈汉章署军令司副使，良弼为军学司副使。迨丙午秋，京外官制，大加改革。九月二十日，奉谕：“兵部著改为陆军部，以练兵处、太仆寺并入。应行设立之海军部，军谘府未设以前，均暂归陆军部办理，等因。”以铁公为尚书（由户部尚书调补），寿勋为左侍郎，荫昌为右侍郎（时荫方为出使德国大臣，以王士珍署理。后王公又出为江北提督，以王英楷署理）。铁公乃命姚副使锡光及余，接办练兵处提调事宜，以资结束（姚为直隶候补道，与余戊子乡试同年），并令筹拟陆军部职掌，及设置员司各缺，一切详细章程。顾兵部承办之事，皆本则例及《中枢政考》等书，旧制昭垂，不容废止。太仆寺所司牧厂，于孳生均齐等事，亦具有成规，若练兵处则事皆创办，又军政等司分设各科监督，俱以出洋留学陆军之毕业生任之，其馀各员，亦皆出自武备等学堂者。一切经画，大都参考东西各国兵制，于部寺事务两不相谋，合文武新旧各员荟萃一堂，颇难融洽，调和配置，煞费经营。至丁未夏，始将本部及附设之军谘处，海军处官制，与现行办法，会同军机处奏定。六月十二日，余蒙恩补授陆军部右丞，旋于七月间迁入铁狮子胡同新署办公。所有兵部、太仆寺、练兵处人员，皆按照所司新旧事宜，酌量任用，分别位置。宣统己酉春，余擢署左丞，逾年补实，每届东西洋留学陆军各生回国，在部举行毕业考试时，余辄为监试官。至庚戌十一月，陆军部又奏改官制（时荫昌为尚书），废去尚书侍郎名目，改为陆军大臣及副大臣各一员，并裁撤左右丞、左右参议各缺（辛亥四月，各部亦改设大臣及副大臣，而丞参之设如故），余奉命以三品京堂及交涉使、提学使、提法使候补，遂自此不与闻军事矣。综计练兵处之设，前后不足四年，然时虽不久，而当时新军制度，悉由处订定颁行，各省视之，均奉为金科玉律，即其后时有增损，顾根基所树，终未能出其范围。时事变迁，恐日久将有不知此项机关之建置者，因略记其本末，俾后之研究国故者庶有所考云。
26 宋欧阳文忠两娶薛简肃女，事见《合璧事类》，至三娶为同胞姊妹者，则固未之前闻。余元配金夫人，为鸳湖子羲先生次女，光绪乙酉来归，越十七年，辛丑病殁；乙巳春，娶公之四女（余字之曰季圆），逾年遽卒；丁未秋，复娶公之五女（余字之曰又圆），未及一年又卒。谓无缘耶，何相继作合；谓有缘耶，何不久分离？此诚事之不可解者。偶阅太仓钱伯瑜中丞宝琛《自订颐寿老人年谱》，知中丞始娶昆山陈君世和第三女，继配为第六女，再继为第八女，皆不数年俱卒。乃叹天下事无独有偶如此。
27 上海制造局之设，始于同治六年，厥后随时扩充，规模极为宏敞，惜所制军械，尚未尽善，而地居商埠，尤有慢藏诲盗之虞。光绪三十年，湖广总督张公（之洞）会同两江总督魏公（光焘）奏请移建新厂，朝廷以事体重大，特命铁宝臣侍郎（良）前往各地详细查勘，覆奏一折，余实司之。第此等折件，向不发钞，故外间无由得见。辛亥春，忽于故纸堆中，发见当时手拟底稿，因录存以志爪痕（先是练兵处议覆张督原奏，亦余属稿者，惜已无存矣。余先后在练兵处、政务处、税务处承拟奏折，皆未留稿，倘彼时随时钞存，当不下百馀通也）。
奏为遵旨查明江南制造局厂应否移建各情形，据实覆陈，恭折仰祈圣鉴事。窃奴才前在保定练兵营次，承准军机大臣字寄：光绪三十年六月初五日奉上谕：前据张之洞等奏江南制造局移建新厂一折，制造局厂，关系紧要，究竟应否移建，地方是否合宜，枪炮诸制，若何尽利，著派铁良前往各该处，详细考求，通盘筹画，据实复奏，等因。钦此。仰见朝廷于扩张武备之中，寓郑重精洋之意，钦服莫名。奴才于上年七月间陛辞请训后，取道天津，乘轮赴沪，即连日率同随带各员，至江南制造总局及龙华镇分局，逐一履勘，详加考察。嗣奴才赴苏州调查款项，复留员在该处，将所制枪炮及造械各机器，分别检验。旋于十一、十二月间，先后赴安徽湾沚及江西萍乡地方，照原奏议设新厂之处，陟𪩘降原，亲历数过。谨将所查详细情形，敬为我皇太后、皇上陈之。查江南制造局自同治四年五月，在上海虹口地方购得洋人机器铁厂一座，修造轮船、枪炮，至六年夏，始于高昌庙地方购地，移设新厂。计先后造成机器厂、汽炉厂、木工厂、铸铜铁厂、熟铁厂、洋枪楼、库房，煤栈、工务厅，文案房、轮船厂、船坞等处厂屋。八年，添设汽锤厂，又另建枪厂，专造来福枪枝，并将城内广方言馆移入局中兼管。十三年，于局西十里外之龙华镇设黑药厂，制造黑色火药。光绪初年，因原设汽炉厂地不敷用，复设法扩充，改为锅炉厂；又于龙华镇设枪子厂，制造来福、林明敦、马梯尼、黎意、格林各项枪子。四年，改汽锤厂为炮厂，仿造英国阿姆斯脱郎后膛炮位。五年，设炮弹厂，雇用洋匠，仿造各种开花实心炮弹。七年，立炮队营，并创设水雷厂。十一年，停造轮船，专修南北洋兵轮。十六年，购办炼钢机炉，拓地建厂，试炼枪管炮胚及各种钢料。十七年，改造快利枪，并添造各种快炮。十九年，仿造栗色、无烟两种火药。二十四年，创设工艺学堂。二十七年，加造新式快炮，并停造快利枪，专造小口径新毛瑟枪。三十年，以黑药、栗药造存颇多，暂行停造，并因筹办铜元，将炮弹厂机器并入他厂，腾出厂房以备铸钱。此前后因革损益之大略情形也。综计该局开办，垂四十年，缔造扩充，规模甚大，惜该厂所有机器，新旧羼杂，大都不甚齐全，其中因年久而损坏者有之，因省费而缺少者有之。即如枪厂各机，本系昔年所造来福枪之件，嗣改造林明敦枪，又改造快利枪，现又改造小口径毛瑟枪，均就原机陆续凑配，从权改用。其大小有不合者，则兼以人工锉磨。所用工匠，又皆未经教练，不过仿照洋式，以意为之，以致所出之械，一经逐件拆卸，厚薄宽窄，互有参差，彼此不能调换。而局中自总办以至员司人等，亦无精通制造之学，于制就之枪炮弹药等项，其是否合用，并不详加验视，分别良楛，以定去留，但造成后即盛箱发用。奴才此次派员，将该厂所造之械，整件零件，逐细考察，疵累甚多。以如此钜厂，岁糜经费一百四十万金，而各械无一完善者，殊为可惜。至于员司之冗滥，工作之宕延，各物购价之浮开，各厂用料之虚耗，种种积弊，又复不一而足。而该处又为江海要冲，吴淞口内外，各国兵轮不时萃集。上年该督臣原奏，曾有慢藏之害、岌岌堪虞等语，绸缪未雨，具见深谋。夫旧机欠利，旧法未良，尚不难添购新机、整顿办法。至旧地弗善，而欲求深邃之所，臻稳固之方，则该厂之移建，自不容已。原奏又以旧厂诸器，搬运易损，糜费亦多，谓移旧厂不如设新厂，亦属不易之论。独是改建固属正办，而择地尤为要图。查安徽湾沚地方，由芜湖江口，入内河东南行七十里至该镇，距镇四里，至启发山，即原勘厂基地。其地广袤一千四十馀亩，土脉尚称坚实，详考面积，亦尚敷建厂之用。惟该镇地势稍卑，每当夏令，山水冲发，直趋下流，市面积水约四五尺不等，其低洼之处，数月方退，此地势之不合者一。由芜至湾，河水盛涨时，约有八九尺，冬令水涸，仅及尺馀，重载之船，不克驶入，此运道之不宜者二。机厂以煤铁为大宗，原议就宣城煤矿，而该矿迄未开采，此外泾县、南陵等处虽有煤矿，闻煤质欠佳，不合机器之用，此煤铁之不便者三。运船来往，临河须筑码头，码头前水宜深阔，以便停泊旋转，今该处河身既浅，且系沙底，纵或开挖，易就淤塞，此码头之不易建者四。厂中料件出入，须有马路或铁道载运，今距河四里内，非羊肠小径，即高下圩滩，倘一律垫平，工费太钜，此轨道之不易修者五。有此诸弊，似该地不如湘东之优。湘东在江西萍乡县境之西，自湖北武汉溯江而上，经岳州，入洞庭湖，复历湘阴、长沙，至湘潭县属之洙州镇，计水程九百八十里；由洙州陆行至醴陵，由醴陵循铁路抵湘东，共一百五十里。如由洙州舟行，经湘河泺口、醴陵以达湘东，则共一百八十五里。该镇原勘厂基，地名杨家场，嗣又添备二处，曰峡山口，曰朝天柱。峡山口地约一千三四百亩，濒河地势稍低，水大时恐致冲刷；朝天柱在峡山口之西，地约六百二十馀亩，土质尚坚，惟较峡山口尤为洼下，均无足取。杨家场局面最广，约可得平地三千馀亩，三面界山，一面傍水，以中心估计，距铁路约六七里。就该处全局而论，远隔大江，深居堂奥，地势高旷，土质坚凝，界内庐墓稀少，除建厂外，隔山余地，尚可扩充。东临大河，足供厂用。其西北隅之泉塘湾，流泉清洁，于造药及汽锅亦甚相宜。安源煤矿即在邻近，去安源四十里，闻尚有铁矿可开。而由武汉至洙州，江湖运道，四时可通，由洙入湘东河，虽河水涨落无定，不免节节盘剥，然装载一二百石之船只，亦尚可往来，且闻萍洙铁路本年四月间即可造齐，是陆运亦尚便。具此格局，自较湾为胜。惟其中尚待斟酌者，亦有数端：一、湘东虽两江辖境，而距江宁省城及沪局太远，稽察为难；二、该镇山阜甚多，层层拱峙，非得重兵驻守，防御难周。惟节节设防，恐饷项所需，为数必钜；三、铁矿尚未开办，是否可用，尚无把握；四、萍醴矿路如能接通粤汉干路，运道固较便捷，惟此项路权，其中有无轇轕，尚须详查；五、该省地势偏南，于东北诸省运用军火，稍觉不便。以上各节，均为原奏所未详，既于厂务有关，自不得不预先筹及。此查明江南局厂之应行移建，及移建地方有宜有不宜之实在情形也。窃维强国之举，首重练兵，练兵之要，必先利器。兵以精练为贵，即军械亦以自制为宜，以中国全势论之，断非一二厂所能敷用。当此时局艰危之际，尤应计出万全。奴才再四图维，谨就目前情形，酌拟办法二条，敬备圣明采择：一、统筹全局办法。各省军队，现方次第编练，所需新械，较前日多，非得南北中三厂源源制造，恐所出之械，难期因应而不穷。拟请就湘东现勘之地，设为南厂；再于直豫等省，择其与山西煤铁相近便者，另设一处作为北厂；而以鄂厂贯乎其中，以辅南北厂之所不及。应需款项，南厂于五年内，则取给于沪局节存之七十万两、江皖赣三省协济之三十万两，及铜元一半余利；北厂则于奴才上年奏请试办八省土膏统捐项下动支，得以各归各用。惟照原议购备全机等项计之，所需甚钜，恐该款尚有不敷，拟将两厂均按全局之规模布置，而办法则分别次第，先从枪厂、子弹厂、药厂入手。所造枪式，三厂均须一律，不得稍有参差。俟将来经费充足，再将炼钢造炮等厂，逐渐扩充。南鄂两厂，则专造过山快炮，北厂则专造陆路车炮，冀臻美备。此时并随厂各设学堂，招集生徒，延师教练，藉以储备厂才。此通盘筹画之正计也。一、变通办法。湘东厂基，大致可用，惟于东北诸省，相距稍远耳。如南北两厂一时难以并举，止能先务其急，而又以该地偏南，转输究多不便，则惟有将该处暂行缓办。另于江北一带地方，选择深固利便之区，取其与南北各省均属适中可以兼顾者，专设一厂，地段局面仍须具有全厂体格，而亦无从枪厂、子弹厂、药厂办起，庶需费较省，成功较速，制造较专而易精。其款项即照原奏内筹款一条，将拟建湘东新厂之五年经费六百五十万两，尽数拨归此项工需，当可敷用，一俟办有成效，再行添制炮钢等厂。似此择要办理，虽未必如两厂并建之美备，而亦不致有顾此失彼之虞，此求全不能，姑思其次之变计也。总之无论如何建置，似宜循序渐进，量力而行，较有把握。外洋各国，凡兴一大工，造一巨厂，无不由日积月累而成，其办法大率类是。至厂务责任綦重，自应以专员督理其事，并由练兵处随时派员考察，以昭慎重。其沪局除提存新厂经费外，每岁所余洋税等款，及铜元一半余利，亦尚有一百馀万两之谱。应将不急之工作，闲冗之员司，核实删减，即尽此项银两，于现时应需各件，如各项子弹及炼钢、修船等项，精求造法，暂应急需。俟数年后新厂告成，届时如何归并，再行酌核办理。惟新厂之设，事体重大，究应如何定议，较为妥善之处，奴才未敢擅便，应请饬下政务处、练兵处会同妥议具奏。至枪炮诸制，原奏拟请仿照德国枪简少之机件，而用日本枪六密里五之口径；行营台船各炮，则分别大小口径，定为长身短身等四种，度其地势而用之，自系为力求利便起见。惟查枪枝口径既小，则子弹因之亦小，如不中要害，恐不能致敌人之命。闻各国枪枝口径，互有不同，除日本外，均较此项有大无小。且德枪曾改口径为七密里，旋又复其七密里九之旧式，其反复改制，自非无因。又快炮为摧坚击远之具，其身长口径，斤重大小，关于武备者尤要，考订不厌求详。以上两项，拟请一并饬下练兵处详细考校，妥拟画一成式，奏请钦定施行。所有奴才遵旨查明江南制造局厂应否移建各情形，谨恭折具陈，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按此折于光绪三十一年正月十八日具奏，十九日奉朱批：政务处、练兵处议奏（交议后，当轴诸公于原奏均极赞成，由同事许稚筠观察秉琦具稿议覆，卒以时事纷烦，款项支绌，新厂之设，竟不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