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志/卷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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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神邕[编辑]

平卢从事御史辛神邕,太和五年冬,以前白水尉调集于京师。时有佣者刘万金与家僮自勤同室而居。自勤病数月,将死。一日,万金他出,自勤偃于榻。忽有一人,紫衣危冠广袂,貌枯形瘠,巨准修髯,自门而入。至榻前,谓自勤曰:“汝强起,疾当间矣。”于是扶自勤负壁而坐。先是,室之东垣下有食案,列数器。紫衣人探袖中,出一掬物,状若稻实而色青,即以十馀粒置食器中。谓自勤曰:“吾非人间人,今奉命召万金,万金当食而死。食,尔勿泄吾语,不然,则祸及矣。”言讫遂去。是日,万金归,脸赤而喘,且曰:“我以腹虚热上,殆不可治。”即就其器而食,食且尽。自勤疾愈,万金果卒。

唐燕士[编辑]

晋昌唐燕士,好读书,隐于九华山。常日晚,天雨霁,燕士步月上山。夜既深,有群狼拥其道,不得归。惧既甚,遂匿于深林中。俄有白衣丈夫,戴纱巾,貌孤俊,年近五十,循涧而来,吟步自若,伫立且久,乃吟曰:“

涧水潺潺声不绝,溪垄茫茫野花发。

自去自来人不知,归时唯对空山月。”

燕士常好为七言诗,颇称于时人,闻此惊叹。将与之言,未及而没。明日,燕士归,以貌问里人,有识者曰:“是吴氏子,举进士,善为诗,卒数年矣。”

郭𬩽[编辑]

郭𬩽罢栎阳县尉,久不得调,穷居京华,困甚。肸蚃间常有二物如猿玃,衣青碧,出入寝兴,无不相逐。凡欲举意求索,必与𬩽俱往。所造诣,如碍枳棘﹔亲友见之,俱若仇隙。或厌之以符术,或避之于山林,数年竟莫能绝。

一夕,忽来告别,云:“某等承君厄运,不相别者久﹔今则候晓而行,无复至矣!”𬩽既喜其去,遂问所诣。云:“世路如某者甚多,但人不见耳。今吾之所诣,乃胜业坊富人王氏,将往散之。”𬩽曰:“彼之聚敛丰盈,何以遽散?”云:“先得计于安品子矣。”晓鼓忽鸣,遂失所在。𬩽既兴盥栉,便愁愤开豁。试诣亲友,无不改观相接。未旬,见宰相面白,遂除通事舍人。

𬩽有表弟张生者,为金吾卫佐,交游皆豪侠,少年好奇,闻之未之信也。知胜业王氏隶左军,自是常往伺之。王氏性俭约,所费未尝过分。家有妓乐,端丽者至多,外之炫冶容,造次莫回其意。

一日,与宾朋过鸣珂曲,有妇人靓妆立于门首,王生驻马迟留,喜动颜色。因召同列者置酒为欢,张生预焉。访之,即安品子之弟也。品子善歌,是日歌数曲,王生悉以金彩赠之。众皆讶其广费。自是舆辇资货,日输其门,未经数年,遂至贫匮。

梁璟[编辑]

有梁璟者,开成中,自长沙将举孝廉,途次商山,舍于馆亭中。时八月十五夕,天雨新霁,风月高朗。璟偃而不寐。至夜半,忽见三丈夫,衣冠甚古,皆被珠绿,徐步而来。至庭中,且吟且赏,从者数人。璟心知其鬼也,然素有胆气,因降阶揖之。三人亦无惧色,自称萧中郎、王步兵、诸葛长史。即命席坐于庭中,曰:“不意良夜遇君于此。”因呼其童曰:“玉山取酒。”酒至,环席递酌。已而王步兵曰:“值此好风月,况佳宾在席,不可无诗也。”因举题联句,以咏秋物。步兵即首为之,曰:“秋月圆如镜。”萧中郎曰:“秋风利似刀。”璟曰:“秋云轻比絮。”次至诸葛长史,嘿然久之,二人促曰:“幸以拙速为事。”长史沈吟,又食顷,乃曰:“秋草细同毛。”二人皆大笑曰:“拙则拙矣,何乃迟乎?”长史曰:“此中郎过尔。为僻韵而滞捷才。”既而中郎又曰:“良会不可无侑酒佐欢。”命玉山召蕙娘来。玉山去。

顷之,有一美人,鲜衣,自门步来,笑而拜坐客。诸葛长吏戏谓女郎曰:“自赴中郎召尔,与吾何事?”美人曰:“安知不为众人来?”步兵曰:“欲自明,无如歌以送长史酒。”蕙娘起曰:“愿歌《凤楼》之曲。”即歌之,清吟怨慕。璟听之忘倦。久而歌阕。中郎又歌。曲既终,曰:“山光渐明,愿更缀一篇以尽欢也。”即日:“山树高高影。”步兵曰:“山花寂寂香。”因指长史曰:“向者僻韵,信中郎过。今愿续此,以观捷才尔。”长史应曰:“山天遥应应。”一坐大笑:“迟不能巧速而且拙,捷才知是耶!”长史色不能平。次至璟,曰:“山水急汤汤。”中郎泛言赏之。乃问璟曰:“君非举进士者乎?”璟曰:“将举孝廉科。”中郎笑曰:“孝廉安知为诗哉!”璟因怒叱之。长史亦奋袂而起,坐客惊散,遂失所在,而杯盘亦亡见矣。璟自是被疾恍惚,往往梦中郎、步兵来,心甚恶之。

后至长安,遇术士李生,辟鬼符佩之,遂绝也。

崔御史[编辑]

广陵有官舍,地步数百,制置宏丽,里中传其中为鬼所宅,故居之者一夕则暴死,锁闭累年矣。有御史崔某,职于广陵,至,开门曰:“妖不自作。我新居之,岂能为灾耶!”即白廉使而居焉。是夕微雨,崔君命仆者尽居他室,而独寝于堂中。惕然而寤,衣尽沾湿,即起,见己之卧榻在庭中。却寝,未食顷,其榻又迁于庭。如是者三。崔曰:“我谓天下无鬼,今则果有矣。”即具簪笏,命酒,沃而祝曰:“吾闻居此者多暴死。且人神殊道,当自安其居,岂害生人耶!虽苟以形见、以声闻者,是其负冤郁而将有诉者,或将求一饭以祭者,则见于人,而人自惊悸而死,固非神灵害之也。吾甚愚,且无畏惮。若真有所诉,直为我言,可以副汝托,虽汤火不避。”沃而祝者三。俄闻空中有言曰:“君,人也﹔我,鬼也。诚不当以鬼干人,直将以深诚奉告。”崔曰:“但言之。”鬼曰:“我,女子也。女弟兄三人,俱未笄而殁,父母葬我于郡城之北久矣。其后府公于此峻城池,构城屋,工人伐我封内树且尽,又徙我于此堂之东北隅,羁魂不宁,无所栖托。不期今夕幸遇明君子,故我得以语其冤。傥君以仁心为我棺而葬于野,真恩之大者矣。”已而涕泣鸣咽,又曰:“我在此十年矣。前后所居者皆欲诉其事,自是居人惊悸而死。某儿女子,非有害于人也。”崔曰:“吾前言固如是矣。虽然,如何不见我耶!”鬼曰:“某鬼也,岂敢以幽晦之质而见君乎?既诺我之请,虽处冥昧中,亦当感君子恩,岂可徒然而已。”言讫遂告去。明日,召工人,于堂东北隅发之,果得枯骸,葬于禅智寺隙地。里人皆祭之,谓之三女坟。自是其地获安矣。

吕生[编辑]

大应中,有吕生者,自会稽上虞尉调集于京师,既而侨居永崇里。尝一夕,与其友数辈会食于其室。食毕,将就寝,俄有一妪,容服洁白,长二尺许,出室之北隅,缓步而来,其状极异。众视之,相目以笑。其妪渐迫其榻,且语曰:“君有会,不能不命耶!何待吾之薄欤!”吕生叱之,遂退去,至北隅乃亡所见。且惊且异,莫知其来也。

明日,生独寤于室,又见其妪在北隅下,将前且退,惶然若有所惧。生又叱之,遂没。

明日,生默念曰:“是必怪也。今夕将至,若不除之,必为吾患不朝夕矣。”即命一剑置其榻下。是夕,果自北隅徐步而来,颜色不惧,至榻前。生以剑挥之。其妪忽上榻,以臂揕生胸,馀又跃于左右,举袂而舞。久之,又有一妪忽上榻,复以臂揕生。生遽觉一身尽凛然,若霜被于体。生又以剑乱挥,俄有数妪亦随而舞焉。生挥剑不已,又为十馀妪,各长寸许,虽愈多而貌如一焉,皆不可辨,环走四垣。生惧甚,计不能出。中者一妪谓书生曰:“吾将合为一矣,君且观之。”言已,遂相望而来,俱至榻前,翕然而合,又为一妪,与始见者不异。生惧益甚,乃谓曰:“尔何怪,而敢如是挠生人耶!当疾去。不然,吾求方士,将以神术制汝。汝又安能为耶!”妪笑曰:“君言过矣。若有术士,吾愿见之。吾之来,戏君尔,非敢害也,幸君无惧。吾亦还其所矣。”言毕,遂退于北隅而没。明日,生以事语于人。

有田氏子者,善以符术除去怪魅,名闻长安中,见说,喜跃曰:“是我事也。去之若爪一蚁尔。今夕愿往君舍且伺焉。”至夜,生与田氏子俱坐于室,未几,而妪果来至榻前。田氏子叱曰:“魅疾去。”妪扬然其色,不顾左右,徐步而来去者久之,谓田生曰:“非君之所知也。”其妪忽挥其手,手堕于地,又为一妪,甚小,跃而升榻,突入田生口中。田生惊曰:“吾死乎?”妪谓生曰:“吾比言不为君害,君不听。今田生之疾果何如哉!然亦将成君之富尔。”言毕又去。明日,有谓吕生者:“宜于北隅发之,可见矣。”生喜而归,命家僮于其所没穷焉,果不至丈,得一瓶,可受斛许,贮水银甚多。生方悟其妪乃水银精也。田生竟以寒怵而卒。

白玉马[编辑]

宋顺帝昇明中,荆州刺史沈攸之厩中群马辄踯蹋惊嘶,若见他物。攸之令人伺之,见一白驹,以绿绳系腹,直从外来。圉者具言其状,攸之使人夜伏櫔边候之。

俄而见白驹来,忽然复去。视厩门犹闭,计其踪迹,直入阁内。时人见者,咸谓为妆奁间物。

沈有爱妾冯月华,臂上一玉马,以绿丝绳穿之。至暮,辄脱置枕边,至夜有时失去,晓时复还。试取视之,见蹄下有泥。后攸之败,不知所在。

严生[编辑]

冯翊严生者,家于汉南。尝游岘山,得一物,其状若弹丸,色黑而大,有光,视之洁彻,若轻冰焉。生持以示于人,或曰:“珠也。”生因以“弹珠”名之,常置于箱中。其后生游长安,乃于春明门逢一胡人,叩焉而言:“衣橐中有奇宝,愿有得一见。”生即以“弹珠”示之。胡人捧之而喜曰:“此天下之奇货也,愿以三十万为价。”曰:“此宝安所用而君厚其价如是哉!”胡人曰:“我,西国人。此乃吾国之至宝,国人谓之‘清水珠’,若置于浊水,泠然洞彻矣。自亡此宝且三岁,吾国之井泉尽浊,国人俱病。故此越海逾山,来中夏以求之。今果得于子矣。”胡人即命注浊水于缶,以珠投之,俄而其水澹然清莹,纤毫可辩。生于是以珠与胡,获其价而去。

玉清三宝[编辑]

杜陵韦弇,字景昭。开元中,举进士第,寓游于蜀。蜀多胜地,会春末,弇与其友数辈为花酒宴,虽夜不殆。一日,有请者曰:“郡南去十里有郑氏亭,亭起苑中,真尘外境也。愿偕去。”弇闻其说,喜甚,遂与俱。南出十里,得郑氏亭。端空危危,横然四峙,门用花壁,砌用烟矗。

弇望之,不暇他视,真所谓尘外境也。使者揖弇入。既入,见亭上有神仙十数,皆极色也,凝立若伫,半掉云袂,飘飘然。其侍列左右者亦十数。纹绣杳渺,殆不可识。有一人望弇而语曰:“韦进士来。”命左右请上亭。斜栏层去,既上且拜。群仙喜曰:“君不闻刘、阮事乎?今日亦如是。愿奉一醉,将尽春色。君以为何如?”弇谢曰:“不意今日得为刘、阮,幸何甚哉!然则此为何所女郎又何为者愿一闻知。”群仙曰:“我,玉清之女也,居于此久矣。此乃玉清宫也。向闻君为下第进士,寓游至此,将以一言奉请,又惧君子不顾,且贻其辱,是以假郑氏之亭以命君,果副吾志。虽然,此仙府也,虽云不可滞世间人,君居之,固无损尔。幸不以为疑。”即命酒乐宴亭中。丝竹尽举,飘然泠然,凌玄越冥,不为人间声曲。酒既酣,群仙曰:“吾闻唐天子尚神仙,吾有新乐一曲,曰《紫云》,愿授圣主。君,唐人也,为吾传之一进,可乎?”曰:“弇,一儒也。在长安中,徒为区区于尘土间,望天子门且不可见之,又非知音者,曷能致是?”群仙曰:“君既不能,吾将以梦传于天子可也。”又曰:“吾有三宝,将以赠君,能使君富敌王侯,君其受之。”乃命左右取其宝。始出一杯,其色碧,而光莹洞澈,顾

谓弇曰:“碧瑶杯也。”又出一枕,似玉,微红,曰:“红蕤枕也。”又出一小函,其色紫,亦似玉,而莹澈则过之,曰:“紫玉函也。”已而皆授弇。弇拜谢别去。

行未及一里,回望其亭,茫然无有。弇异之,亦竟不知何所也。遂挈其宝还长安。明年下第,东游至广陵。因以其宝集于广陵市。有胡人见而拜曰:“此天下之奇宝也。虽千万年,人无得者。君何得而有?”弇以告之,因问曰:“此何宝乎?”曰:“乃玉清真三宝也。”遂以数千万为直而易之。弇由是建甲第,居广陵中为豪士,竟卒于白衣也。

三宝村[编辑]

扶风县之西南,有三宝村。胡老相传云:“建村之时,有胡僧谓村人曰:‘此地有宝气,而今莫得之,其启发将自有时尔。’村人曰:‘是何宝也?’曰:‘此交趾之宝,数有三焉。’故因以“三宝”名其村,盖识其事。

开成元年春,村中民夜梦一丈夫者,黑簪帻,被广袂之衣,腰佩长剑,仪状峻古,谓民曰:“吾尝仕东汉,当光武时,与飞将马公同征交趾,尝得南人之宝。其后马公遭谤,以为多掠南货,尽载以归。光武怒,将命索其家。吾惧且及祸,故埋于此地。”言未讫而寤。民即以所梦具告于邻伍中。

是岁仲夏夕,云月阴晦,有牧竖望见西京原下炯然有光,若曳练焉,久而不灭。牧竖惊,告其父,即驰往视之,其光愈甚。至明夕,亦然。于是里人数辈,夜寻其光,俯而观之,其光在土而出,若焰薪火。里人乃相与植榫以表之。其明日,携锸具,穷表之下,深约丈馀,得一金龟,长二寸许,制度奇妙,代所未识。又得宝剑一,长二尺有四寸﹔ 又得古镜一,径一尺馀。皆尘迹蒙然。里人得之,遂持以诣县。

时县令沛国刘随得之。发硎,其剑澹然若水波之色,虽利如切玉,无以加焉。其长二尺四寸者,盖古以八寸为尺,乃古三尺。其镜皆文迹繁会,有异兽环绕镜鼻,而年代绵邈,形理无缺。乃命磨莹,其清若上水之洁,真天下之奇宝也。县令刘君曰:“此为古之珍玩,宜归王府,可与天球、和璧,焜耀于上庠。”遂缄胶其事闻岐阳帅,愿表献天子。时陈君亦节度岐陇,得而爱之,因有其宝。由是人无知者。

玉龙膏[编辑]

安南有玉龙膏,南人用之,能化银液。说者曰:“此膏不可持北来,苟有犯者,则祸且及矣。”大和中,韩约都护安南,得其膏,及还,遂持以归。人有谓曰:“南人传此膏不可持以北,而公持去,得无有悔于后耶!”约不听,卒以归焉。

后约为执金吾,是岁京师乱,约以附会郑注,竟赤其族,岂玉龙膏之所归祸乎?由是南去者,不敢持以北也。

竹季贞[编辑]

陈蔡间有民竹季贞,卒十馀年矣。后里人赵子和亦卒,数日忽寤,即起驰出门。其妻子惊,前讯之,子和曰:“我,竹季贞也,安识汝今将归吾家。”既而语音非子和矣。妻子遂随之。至季贞家,见子和来,以为狂疾,骂而逐之。子和曰:“我,竹季贞,卒十一年,今乃归。何拒我耶!”其家聆其语,果季贞也﹔验其事,又季贞也。妻子俱骇异。诘之,季贞曰:“我自去人世,迨今具一纪,居冥途中,思还省妻孥,不一日忘。然冥间每三十年即一逝者再生,使言罪福。昨者吾所请案据,得以名闻冥官,愿为再生者。既而冥官谓我曰:‘汝宅舍坏久矣,如何?’案据白曰:‘季贞同里赵子和者,卒数日,愿假其尸与季贞之魂。’冥官许之,即遣使送我于赵氏之舍,我故得归。”因话平昔事,应然可听。妻子方信而纳之。自是季贞不食酒肉,衣短粗衣,行乞陈、蔡、汝、郑间,缗帛随以修佛施贫饿者,不一还家,至今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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