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 (四部丛刊本)/五笔卷七

维基文库,自由的图书馆
五笔卷六 容斋随笔 五笔卷七
宋 洪迈 撰 景宋刊本配北平图书馆藏宋刊本 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弘治活字本
五笔卷八

容斋五笔卷第七十四则

    盛衰不可常东坡谓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予毎读书史

追悼古昔未尝不掩卷而叹伶子于叙赵飞燕传极道其姊弟一时之盛而终之以荒田

野草之悲言盛之不可留衰之不可推正此意也国𥘉时工部尚书杨玢长安旧居多为

邻里侵占子弟欲以状诉其事玢批纸尾有试上含元基上望秋风秋草正离离之句方

去唐未百年而故宫殿巳如此殆于宗周黍离之咏矣慈恩寺塔有荆叔所题一绝句字

极小而端劲最为惑人其词曰汉国河山在秦陵草树深暮云千里色无处不伤心旨意

高远不知为何人必唐世诗流所作也李峤汾阴行云富贵荣华能几时山川满目泪沾

衣不见只今汾上水唯有年年秋雁飞明皇闻之至于泣下杜甫观画马图云忆昔巡幸

新丰宫翠华拂天来向东腾骧磊落三万匹皆与此图筋骨同君不见金粟堆前松柏里

龙媒去尽鸟呼风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云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𥘉第一五十

年闲似反掌风尘澒洞昏王室梨园弟子散如烟女乐馀姿映寒日元微之连昌宫词云

两宫定后六七年却㝷家舍行宫前庄园烧尽有枯井行宫门闼树宛然又云舞榭歌倾

基尚在文䆫窈窕纱犹绿上皇偏爱临砌花依然御榻临堦斜寝殿相连端正楼太真梳

洗楼上头晨光未出帘影黒至今反挂珊瑚钩指似傍人因恸哭𨚫出宫门泪相续凡此

诸篇不可胜纪飞燕别传以为伶玄所作又有玄自叙及宣谭䟦语予切有疑焉不唯其

书太媟至云杨雄独知之雄贪名矫激谢不与交为河东都尉捽辱决曹班躅躅从兄子

彪续司马史记绌子于无所叙录皆恐不然而自云成哀之世为淮南相案是时淮南国

绝久矣可照其妄也因序次诸诗聊载于此    唐赋造语相似

唐人作赋多以造语为竒杜牧阿房宫赋云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

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作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

其比兴引喻如是其侈然杨敬之华山赋又注其前叙述尤壮曰见(⿱艹石)咫尺田千畒矣见

(⿱艹石)环堵城千雉矣见(⿱艹石)杯水池百里矣见(⿱艹石)蚁垤台九层矣醯鸡往来周东西矣蠛蠓纷

纷秦速亡矣蜂窠联联起阿房矣俄而复然立建章矣小星奕奕焚咸阳矣累累茧栗祖

龙藏矣后又有李𢈔者赋西都云秦址薪矣汉址芜矣西去一舎鞠为墟矣代远时移作

新都矣其文与意皆不逮杨杜远甚高彦休阙史云敬之赋五千字唱在人口赋内之句

如上数语杜司徒佑李太尉德裕常所诵念牧之乃佑孙则阿房赋实模仿杨作也彦休

者昭宗时人    张蕴古大宝箴

唐太宗𥘉即位直中书省张蕴古上大宝箴凡六百馀言遂擢大理丞新唐史虽具姓名

于文艺谢偃传未又不载此文但云讽帝以民畏而末怀其辞挺切而巳资治通鉴仅载

其略曰圣人受命拯溺亨屯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壮九重于内所居不过

容𰯌彼昏不知瑶其台而琼其室罗八珍于前所食不过适口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

酒勿汶汶而暗勿察察而明虽冕旒蔽目而视于未形虽黈纩塞耳而听于无声然此外

尚多规正之语如曰惟辟作福惟君实难宅普天之下处王公之上任土贡其有求具寮

陈其所唱是故恐惧之心日弛邪僻之情转放岂知事起乎所忽祸生乎无妄大明无私

照至公无私亲礼以禁其奢乐以防其佚勿谓无知居高听卑勿谓何害积小就大乐不

可极乐极生哀欲不可纵纵欲成灾勿内荒于色勿外荒于禽勿贵难得货勿听亡国音

内荒伐人性外荒荡人心难得之货侈亡国之音淫勿谓我尊而慢贤侮士勿谓我智而

拒諌矜巳安彼反侧如春阳秋露巍巍荡荡恢汉高大度抚兹庶事如履薄临深战战栗

栗用周文小心一彼此于胸臆捐󠄂好恶于心想如衡如石不定物以限物之悬者轻重自

见如水如镜不示物以情物之鉴者妍蚩生勿浑浑而浊勿皎皎而清勿汶汶而暗勿

察察而明吾王拨乱戡以智力民惧其威未怀其德我皇抚运扇以淳风民怀其始未保

其终使人以公应言以行天下为公一人有庆其文大抵不凡既不为史所书故学者亦

罕传诵蕴古为丞四年以无罪受戮太宗㝷悔之乃有覆奏之旨传亦不书而以为坐事

诛皆失之矣旧唐书全载此箴仍专立传不知宋景文何为削之也

    国𥘉文籍国𥘉承五季乱离之后所在书籍印板至少

宜其焚炀荡析了无孑遗然太平兴国中编次御览引用一千六百九十锺其纲目并载

于首卷而杂书古诗赋又不及具录以今考之无传者十之七八矣则是承平百七十年

翻不(⿱艹石)极乱之世姚铉以大中祥符四年唐文粹其序有云况今历代坟籍略无亡逸

观铉所类文集盖亦多不存诚为可叹    叙西汉郊祀天地

郊祀合祭分𥙊之论国朝元丰元祐绍圣中三议之矣莫辩于东

坡之立说然其大旨驳当时议臣谓周汉以来皆尝合祭及谓夏至之日行礼为不便予

固赞美之于四笔矣但熟考汉史犹为未尽自高皇帝増秦四畤为五以事天地武帝以

来至于元成皆郊见甘泉武帝因幸汾阴始立后土祠于睢上率岁岁闲举之或隔一岁

常以正月郊㤗畤三月祠后土成帝建始元年初立南北郊亦用正月三月辛日而罢甘

泉汾阴之祭元丰祐绍三议皆未尝及此盖盛夏入庙出郊在汉礼元不然也是时坡公

以非议者所起故不暇更为之说似不必深攻合祭为王莽所行庶几往复考𧷤不至矛

盾当复俟知礼者折𠂻之焉    骞𬸣二字义训

骞𬸣二字音义训释不同以字书正之骞去干切注云马腹絷又𧇊也今列于礼部韵略

下平声二仙中𬸣虚言切注云飞皃今列于上平声二十二元中文人相承以骞腾之骞

为轩昻掀举之义非也其字之下从马马岂能掀举哉闵损字子骞虽古圣贤命名制字

未必有所拘𭰖(⿱艹石)如𧇊少之义则涣然矣其下从鸟则于掀飞之训为得此字殆废于今

故东坡山谷亦皆押骞字入元字如时来或作鹏骞传非其人恐飞骞之类特不暇毛举

深考耳唯韩公和侯恊律咏笋一联云得时方张王挟𫝑欲腾𬸣乃为得之此固小学琐

琐尤可以见公之不茍于下笔也    书麹信陵事

夜读白乐天秦中吟十诗其立碑篇云我闻望江县麹令抚惸嫠在官有仁政名不闻京

师身殁欲归葬百姓遮路岐攀辕不得去留葬此江湄至今道其名男女涕皆垂无人立

碑碣唯有邑人知予因忆少年寓无锡时从钱伸仲大夫信书正得言陵遗集财有诗三

十三首祈雨文三首信陵以正元元年鲍防下及第为四人以六年作望江令读其投石

祝江文云必也私欲之求行于邑里惨黩之政施于黎元令长之罪也神得而诛之岂可

移于入以害其岁详味此言其为政无愧于神天可见矣至大中十一年寄客乡贡进士

姚辇以其文示县令萧缜缜辍俸买石刊之乐天十诗作于正元元和之际距其亡十五

年耳而名已不传新唐艺文志但记诗一卷略无它说非乐天之诗几于与草木俱腐干

道二年历阳陆同为望江令得其诗于汝阴王廉清为刊板而致之郡库但无祈雨文也

    贡禹朱晖晚逹贡禹壮年仕不遇弃官而归至元帝𥘉乃召

用由諌大夫迁光禄奏言臣犬马之齿八十一凡有一子年十二则禹入朝时盖年八十

其生子时固巳七十岁矣竟再迁至御史大夫列于三公杜子美云长安卿相多少年富

贵应须致身早是不然也朱晖在章帝朝自临淮太守屏居后召拜仆射复为太守上䟽

乞留中诏许之因议事不合自繋狱不肯复署议曰行年八十得在机密当以死报遂闭

口不复言帝意解迁为尚书令至和帝时复諌征匈奴计其年当九十矣其忠正非禹比

   琵琶行海棠诗

白乐天琵琶行一篇读者但羡其风致敬其词章至形于乐府咏歌之不足遂以谓真为

长安故倡所作予窃疑之唐世法网虽于此为宽然乐天尝居禁密且谪官未久必不肯

乘夜入独处妇人舡中相从饮酒至于极弹丝之乐中夕方去岂不虞商人者它日议其

后乎乐天之意直欲摅写天涯沦落之恨尔东坡谪黄州赋定宪院海棠诗有陋邦何处

得此花无乃好事移西蜀天涯流落俱可念为饮一尊歌此曲之句其意亦尔也或谓殊

无一话一言与之相似是不然此真能用乐天之意者何必效常人章摹句写而后巳哉

    东坡不随人后自屈原词赋假为渔父日者问荅之后后人

作者悉相规仿司马相如子虚上林赋 子虚乌有先生亡是公杨子云长杨赋以翰林

主人子墨客卿班孟坚两都赋以西都賔东都主人张平子两都赋以凭虚公子安处先

生左太冲三都赋以西蜀公子东吴王孙魏国先生皆改名换字蹈袭一律无复超然新

意稍出于法度规矩者晋人成公绥啸赋无所賔主必假逸群父子乃能遣词枚乘七发

本只以楚太子吴客为言而曹子建七启遂有玄微子镜机子张景阳七命有冲漠公子

殉华大夫之各言话非不工也而此习根著未之或改(⿱艹石)东坡公作后𣏌菊赋破题直云

吁嗟先生谁使汝坐堂上称太守殆如飞龙搏鹏𬸣翔扶揺于烟霄九万里之外不可搏

诘岂区区巢林翾羽者所能窥探其涯涘哉于诗亦然乐天云醉皃如霜叶虽红不是春

坡则曰儿童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杜老云休将短发还吹帽笑倩傍人为正冠

坡则曰酒力渐消风力软飕飕破帽多情却恋头郑谷十日菊云自縁今日人心别未必

秋香一夜衰坡则曰相逢不用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又曰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

日黄花蝶也愁正采旧公案而机杼一新前无古人于是为至与夫用见他桃李树思忆

后园春之意以为长因送人处忆得别家时为一僧所𠹛者有闲矣

    元白习制科白乐天元微之同习制科中第之后白公寄

微之诗曰皆当少壮日同惜盛明时光景嗟虚掷云霄窃暗窥攻文朝矻矻讲学夜孜孜

䇿目穿如札毫锋锐(⿱艹石)锥注云时与微之结集䇿略之目其数至百十各有纎锋细管笔

𢹂以就试相顾辄𥬇目为毫锥乃知士子待敌编缀应用自唐以来则然毫锥笔之名起

于此也    门生门下见门生

后唐裴尚书年老致政清㤗初其门生马裔孙知举放榜后引新进士谒谢于裴裴劝宴

永日书一绝云宦途最重是文衡天与愚夫作盛名三主礼闱今八十门生门下见门生

时人荣之事见苏𦒿开谭录予以白乐天诗有与诸同年贺座主高侍郎新拜太常同宴

萧尚书亭子一篇注云座主于萧尚书下及第予考登科记乐天以正元十六年庚辰中

书舍人高郢下第四人登科郢以宝应二年癸卯礼部侍郎萧昕下第九人登科迨郢拜

太常时几四十年矣昕自癸卯放进士之后二十四年丁卯又以礼部尚书再知贡举可

谓寿俊观白公所赋益可见唐世举子之尊尚主司也以五代登科记考之裴在同光中

三知举四年放进士八人裔孙预焉后十年裔孙为翰林学士以清泰三年放进士十三

人兹所书是巳裔孙㝷拜相新史亦载此一句云

    韩苏杜公叙马韩公人物画记其叙马处云马大者九匹于

马之中又有上者下者焉行者牵者奔者渉者陆者翘者顾者鸣者寝者讹者立者龁者

饮者溲者陟者降者痒磨树者嘘者嗅者喜而相戏者怒相踶啮者秣者骑者骤者走者

载服物者载狐兔者凡马之事二十有七焉马大小八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秦少游谓

其叙事该而不烦故仿之而作罗汉记坡公赋韩干十四马诗云二马并驱攅八蹄二马

宛颈鬃尾齐一马任前𩀱举后一马𨚫避长鸣嘶老𩓿奚官骑且顾前身作马通马语后

有八匹饮且行微流赴吻(⿱艹石)有声前者既济山林鹤后者欲渉鹤俛啄最后一匹马中龙

不嘶不动尾揺风韩生画马真是马苏子作诗如见画世无伯乐亦无韩此诗此画谁当

看诗之与记其体虽异其为布置铺写则同诵坡公之语盖不待见画也予云林绘监

有临本略无小异杜老观曹将军画马图云昔日太宗拳毛䯄近时郭家师子花今之新

图有二马复令识者久叹嗟其馀七匹亦殊绝迥(⿱艹石)寒空动烟雪霜蹄蹴踏长楸间马官

厮养森成列可怜九马争神骏顾视清高气深稳其语视东坡似(⿱艹石)不及至于斯须九重

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不妨独步也杜又有画马讃云韩干画马毫端有神骅骝老大

袅清新及四蹄雷雹一日天地瞻彼骏骨实惟龙媒之句坡公九马赞言薛绍彭家藏

曹将军九马图杜子美所为作诗者也其词云牧者万岁绘者惟霸甫为作诵伟哉九马

读此诗文数篇真能使人方寸超然意气横出可谓妙绝动宫墙矣

    风灾霜旱庆元四年饶州盛夏中时雨频降六七月之

间未尝请祷农家水车龙具倚之于壁父老以为所未见指期西成有秋当倍常岁而低

下之田遂以潦告馀干安仁乃于八月罹地火之厄地火者盖苗根及心孽䖝生之茎干

焦枯如火烈烈正古之所谓蟊贼也九月十四曰严霜连降晩稻未实者皆为所薄不能

复生诸县多然有常产者诉于郡县郡守孜孜爱民有意蠲租然僚吏多云在法无此两

项又云九月正是霜降节不足为异案白乐天讽諌杜陵叟一篇曰九月霜降秋早寒禾

穗未熟皆青干长吏明知不申破急敛暴征求考课此明证也予因记元祐五年苏公守

杭日与宰相吕汲公书论浙西灾伤曰贤哲一闻此言理无不行但恐世俗謟薄成风揣

所乐闻与所忌讳争言无灾或有灾而不甚损八月之末秀州数千人诉风灾吏以为法

有诉水旱而无诉风灾闭拒不纳老㓜相腾践死者十一人由此言之吏不喜言灾者盖

十人而九不可不察也苏公及此可谓仁人之言岂非昔人立法之初如所谓风灾所谓

早霜之类非如水旱之田可以稽考惧贪民乘时或成冒滥故不轻启其端今日之计固

难添创条式但凡有灾伤出于水旱之外者专委良守令推而行之则实惠及民可以救

其流亡之祸仁政之上也








容斋五笔卷第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