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李翱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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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李翱书
作者:裴度 
本作品收录于《全唐文/卷0538

前者唐生至自滑,猥辱致书札,兼获所贶新作二十篇,度俗流也,不尽窥见。若《湣女碑》、《烈妇传》,可以激清教义,焕于史氏;《锺铭》谓以功伐名于器为铭,《与弟正辞书》谓文非一艺,斯皆可谓救文之失、广文之用之文也。甚善甚善!然仆之知弟也,未知其他,直以弟敏于学而好于文也,就六经而正焉。故每遇名辈,称弟不容于口,自谓弥久,益无愧词。

窃料弟亦以直谅见待,不以悦媚相容,故不惟嗟悒,亦欲商度其万一耳。若弟摈落今古,脱遗经籍,斯则如献白豕,何足采取?若犹有祖述,则愿陈其梗概,以相参会耳。

愚谓三五之代,上垂拱而无为,下不知其帝力,其道渐被于天地万物,不可得而传也。夏殷之际,圣贤相遇,其文在于盛德大业,又鲜可得而传也。厥后周公遭变,仲尼不当世,其文遗于册府,故可得而传也。于是作周孔之文。荀孟之文,左右周孔之文也。理身、理家、理国、理天下,一日失之,败乱至矣。骚人之文,发愤之文也,雅多自贤,颇有狂态;相如、子云之文,谲谏之文也,别为一家,不是正气;贾谊之文,化成之文也,铺陈帝王之道,昭昭在目;司马迁之文,财成之文也,驰骋数千载,若有馀力;董仲舒、刘向之文,通儒之文也,发明经术,究极天人。其实擅美一时,流誉千载者多矣,不足为弟道焉。然皆不诡其词,而词自丽;不异其理,而理自新。若夫《典》、《谟》、《训》、《诰》,《文言》、《系辞》,《国风》、《雅》《颂》,经圣人之笔削者,则又至易也,至直也。虽大弥天地,细入无间,而奇言怪语,未之或有。意随文而可见,事随意而可行,此所谓文可文,非常文也。其可文而文之,何常之有?俾后之作者有所裁准,而请问于弟,谓之何哉?谓之不可,非仆敢言;谓之可也,则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止至善矣,能止于止乎?若遂过之,犹不及也。

观弟近日制作大旨,常以时世之文,多偶对俪句,属缀风云,羁束声韵,为文之病甚矣。故以雄词远志,一以矫之,则以文字为意也。且文者,圣人假之以达其心,达则已理,穷则已非,故高之下之,详之略之也。愚欲去彼取此,则安步而不可及,平居而不可逾,又何必远关经术,然后骋其材力哉!昔人有见小人之违道者,耻与之同形貌共衣服,遂思倒置眉目,反易冠带以异也,不知其倒之反之之非也,虽非于小人,亦异于君子矣。故文人之异,在气格之高下,思致之浅深,不在其磔裂章句,隳废声韵也。人之异,在风神之清浊,心志之通塞;不在于倒置眉目,反易冠带也。试用高明,少纳庸妄,若以为未,幸不以苦言见革其惑。唯仆心虑荒散,百事罢息,然意之所在,敢隐于故人耶?

昌黎韩愈,仆识之旧矣,中心爱之,不觉惊赏,然其人信美材也。近或闻诸侪类,云恃其绝足,往往奔放,不以文立制,而以文为戏。可矣乎?可矣乎?今之作者,不及则已,及之者,当大为防焉耳。

弟素居多年,劳想深至,穷阴凝冱,动息如何?入奉晨昏之欢,出参帷幄之画,固多适耳。昨弟来字,欲度及时干进。度昔岁取名,不敢自高,今孤茕若此,游宦谓何?是不复能从故人之所勖耳,但寘力田园,省过朝夕而已。然待春气微和,农事未动,或当策蹇谒贤大夫,兼与弟道旧,未尔间犹希尺牍。珍重珍重。力书无馀,从表兄裴度奉简。

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远远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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