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仓山房文集后序
初,先生以制举文震海内,后生小子争摹仿句调以弋科名者,如操券取也。惟谷芳为童子时,颇不以先生文为然。逮乾隆癸酉馆金陵,谒先生于随园之小仓山房,每谈及时义,即歉然以少年刊布流传为悔,而深以予之不然其文者为知己。于是惊叹先生之虚怀好学不可及,而世之媚人之文以求知于人者,其必为先生之所唾弃也久矣。
时先生正以诗古文词树坛坫江南,欲收致四方才俊士,与之共商史汉文章之正统。而外间科举之说盛行,徒知有先生之时文而已,不知有古文也。其或借先生为声援者,亦徒知有先生之诗而已,不知有古文也。而于举世不知之时,又惟谷芳知之最早,而好之也为尤笃。即谷芳之好古文而敢执笔以为之也,亦实因先生之教而后毅然不摇于俗见。至于今盖二十有一年矣。然则先生之文集,谷芳乌可以无言乎哉?盖尝论文章之道有三:曰理学之文;曰经济之文;曰辞章之文。所谓理学者,非皮傅儒先空谈性命,亦非缀缉训故注疏之琐琐者相考证已也。其所谓经济,又不得以浮诞无实、坐而言不克起而行者当之。至于辞章,则亦必有物有序,而夸富丽、矜淹博者不与焉。予观古今以来,其有兼三者而一之之人乎?无有也。乃今读先生之集,而知其为信能兼之者矣。
疑者曰:随园之辞章不必言,经济尚可于其吏治信之,若目以理学,毋乃阿所好而失于诬乎?子曰:不然。夫言必求肖于周、程、张、朱,而后为理学。噫,此世之所以多伪君子也!随园于同时之讲经而株守汉学(原注:见《与惠栋论学书》。),讲道而虚崇宋儒(原注:见《与是镜书》。),必为文以辟之,不遗馀力,俾支离穿凿迂阔无用之学自呈其伪,以不使溷吾学之真。故其见于文者,无一字及于经,而无非经之精华也;无一字及于道,而无非道之充实也。诚诸中者形诸外,噫,夫岂可以袭而取与?故予因其文而审其为人,性情脱洒,和而不流,非即周茂叔之吟风弄月者乎!早年高隐,不慕荣进,而又笃于友谊,不以穷通生死易心,即尹和靖之奉母终身,蔡季通之为友远谪,何异焉?
凡此皆见于诸论著中。读者试一一按而求之,当知随园之学与年俱进,而德亦与年俱劭者,固非昔日所闻“风流才子”之随园,而真为今日兼理学、经济、辞章而一之之随园也。然则予之言岂有阿乎?彼犹以为阿者,必前之徒知有先生制举之文者也,不知先生者也,不知文者也,并不知予非媚人之文以求知于人者也。然则予之言亦惟先生知之而已。宣城宗后学谷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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