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详解 (陈经, 四库全书本)/卷23
尚书详解 (陈经) 卷二十三 |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二十三
宋 陈经 撰
武成〈周书〉
读此篇可以见圣人安天下之规模谓之武成者武功既成则无事于用武矣武功曷为而能成也盖圣人之武不用于残民虐众而用之于禁乱止𭧂故凡兵之用皆起于人而不起于我所以起武王之兵者纣也非武王也武王之兵为纣而起则纣既黜矣奚以武为故武功于此乎成而归马放牛不复用矣亦与辟以止辟刑期无刑同意此圣人之所以善用武溥博渊泉而时出之秦汉以后有天下者不识此意汉高祖虽以五年之间成帝业而功臣相继叛上高祖竟有流矢之祸唐太宗既得天下而末年犹逞意
于辽东之役此皆是兵起于我而不起于人甚者为好战为穷兵为黩武为贪功皆不识圣人之所谓武也
武王伐殷往伐归兽识其政事作武成
序书者以此三句包括一篇之义如底商之罪即往
伐也归马放牛即归兽也列爵分土即政事也武王之伐商也于其往伐之后即归其兽而不用牛马养之则为畜放之则为兽遂记商家之政事以反其旧焉盖纣之所以亡者以其不能用先王之政事武王既诛纣则凡百政事施设纪纲法度尽复先王之旧以为创业垂统之规此雷雨作解之义当天下患难未解散则未暇及于政事及患难既除当思所以反前世之善政所谓其来复吉者此也秦汉以来茍得天下则遂安意肆志殊无远谋所谓创业规模者亦但随时维持而已安知武王所以识其政事之意哉
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巳王朝步自周于征伐商厥四月哉生明王来自商至于丰
此历序伐纣往返祀庙告天时日说武功成之事也一月周之正月即今之十一月也伐纣之年周正月辛卯朔其二日壬辰翼日癸巳即正月之初三日发镐京始东行也其月二十八日戊午渡河即泰誓上篇一月戊午师渡孟津与中篇戊午次河朔也二月辛酉朔甲子杀纣牧誓云甲子昩爽是也其年闰二月庚寅朔三月甲申朔四月己丑朔厥四月哉生明王来自商至于丰即四月初三日其日即辛卯也丁未祀周庙即四月十九日也越三日庚戌柴望即四月二十二日也正月往伐四月成功史序其成功之次也汉律历志引武成月日与此经不同孔颕达谓焚书之后有人伪为之汉世谓之逸书其后又亡其篇郑康成云武成逸书建武之世亡谓彼伪武成也朔为死魄望为生魄魄者月之轮郭无光之处也朔后明生而魄死望后明死而魄生故一日为始死魄初二日为旁死魄旁近也初三日为生明十六日为始生魄壬辰未有事先书旁死魄者记月之生死使千载之日后世可考历法以月起故书多记生死朏望先事而书所以正历尧之史官纪时以星武王史官纪时以月纪时以星如日中星鸟日永星火之类纪时以月如此书旁死魄哉生明之类所以必用星与月者以星者天象之著明月者亦天象之著明人所易见千载之后历法有差无所考证则必考证于星与月也武王自正月初三日伐商至四月初三日自商归丰其成功何如是之速也与汉高祖五年成帝业唐太宗历百馀战而成帝业异矣
乃偃武修文妇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
乐记曰武王克商济河而西车甲衅而蔵之府库倒载干戈包以虎皮天下知武王之不复用兵也此即偃武修文之意也武既偃而不用则凡礼乐政教无非文也华山之南与夫桃林之野皆至险之所妇马放牛于此则待其自生自死示天下弗乘服之矣然则武王岂尽放其牛马乎此所谓归马放牛者当时征战所用之牛马也若夫天子所有十二闲则在官有常制岂得而尽归之放之哉圣人于无事之时亦未尝不为有事之备晋武帝平吴之后灭去州郡武备卒至盗贼窃发唐穆宗听萧俛销兵之议复失两河此不知为预备之䇿也
丁未祀于周庙甸侯卫骏奔走执豆笾越三日庚戌柴望大告武成既生魄庶冡君暨百工受命于周丁未即四月十九日也武功既成归于丰邑遂告周庙意者归功于祖宗而不自居其功也周庙即后稷以下文王以上也国诸侯如甸服侯服卫服皆来助祭也骏大也大奔走以供祭祀之事若诗云骏奔走在庙是也周有六服诸侯武主代纣八百诸侯不期而会此正言侯甸卫三服者以其近于王畿之服也四时祭祀皆在焉夫诸侯向也与武王比肩而事纣矣今也为周家之臣子傥非武王此举有以公天下之心其谁肯服武王哉越三日庚戌即四月一十二日也柴望大告武成燔柴祭天望祀山川之神大告天地以武功之成先祖而后郊以其自近始也又有以见古人之祭天地皆须先有以养其诚意三日之前既祀祖宗则诚意已至矣故柴望以祀天地既生魄即十六日也武王以四月初三日至丰故十五日以后诸侯百工皆受命则知此受命当在丁未祀庙之前不应诸侯未受命而先助祭祀也史官将述武王所以告诸侯之辞故以生魄继大告武成之后观此一段见武王伐商初非一己之私意即祖宗之心也即天地之心也即诸侯百官之心也武王合祖宗天地诸侯百官之心以为心故祀周庙柴望告武成诸侯百官皆受命而无有歉然之意
王若曰鸣呼群后惟先王建启土公刘克笃前烈至于太王肇基王迹王季其勤王家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勲诞膺天命以抚方夏大畏其力小怀其徳惟九年大统未集子小子其承厥志
此章乃武王言其家世积累以告诸侯群后者指当时庶冡君之受命者告之先王即后稷也盖始封于邰以农开国故曰建启土公刘后稷之曽孙也能厚先王之业百姓多归之如周诗所言笃公刘之事可见至太王肇基王迹肇始也始造王者之迹孟子之言可考去邠邑于岐山之下是也王季其勤王家能缵太王之业勤于王家如周诗所称克长克君类可见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勲能成其王者之功如当时伐崇伐莒一怒安天下皆其勲也诞膺天命以抚方夏谓三分天下有二大畏其力小怀其徳圣人之于天下未尝有威爱之殊天下之服圣人自有威爱之辨盖大素以力服人者也遇文王而无所施则是文王有不可犯非畏其力而何小素以徳望人者也遇文王而有以适所愿则是文王有以抚绥之非怀其徳而何文王初无心于力徳也而大小自见其力之可畏与徳之可怀也惟九年大统未集自武王言也文王既没之后武王继文王九年之间未能合天下于一统故予小子今日之事将以继文王之志也文王之徳所谓大统者欲天下纯被其化脱于纣之涂炭而已若夫必于取天下则非武王之心也此章必欲叙其家世积累之劳如此所以示其今日之有天下皆其所当得所以阴消群诸侯不服之心然则群诸侯既服武王矣而曰阴消其不服之心者盖自武王胜商后商民犹有四十馀年不服周者安知其中无有不服者哉然则道其先祖父之勤与其所当得天下之意自汤之时犹未至此武王之时则又非汤之时矣故曰圣人因风俗之变而用其权
底商之罪告于皇天后土所过名山大川曰惟有道曽孙周王发将有大正于商今商王受无道𭧂殄天物害虐烝民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予小子既获仁人敢祗承上帝以遏乱略华夏蛮貊罔不率俾恭天成命肆予东征绥厥士女惟其士女篚厥玄黄昭我周王天休震动用附我大邑周惟尔有神尚克相予以济兆民无作神羞
此章乃将伐纣之时告于天地山川鬼神也名山如华岳也大川河也乃所经历之山川武王致商纣之罪以告皇天后土与所过之山川其辞曰惟有道曽孙言有道者之孙见武王不自居其功归功于祖宗也将有大正于商以兵正商之罪今商王受无道则所为皆不顺理故也武王以有道正商之无道谓其𭧂殄天物害虐烝民故也惟天地万物之父母人又
为万物之灵纣不能承天之𢌿付以养万物爱斯民方以𭧂虐而殄绝其天所生之物为害以虐斯民人主乃天地万物之主人主道乱于上则禽兽草木皆不得其生即𭧂殄也人亦物也以其为物之灵故又言生民为天下逋走逃亡有罪者之主如渊之聚鱼薮之聚鸟兽然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故也予小子既获仁人敢祇承上帝上帝高远不可得而见仁人即上帝也盖贤者之心与天同大诰以十夫迪知上立政以吁俊尊上帝则仁人既获岂非祇承上帝在此而不在彼乎仁人谓当时闳散太公之徒也以遏乱略者正奸人之邪谋也华夏中国也蛮貊戎狄也罔不相率为我之使如八百诸侯与庸蜀羌髳是也恭天成命即人心之皆归以敬奉上天之成命成命者一定而不可易决于伐纣也武王于此二处卜天理其一即获仁人其一即得民心使仁人不来归民心离散方且自以为承上帝恭成命可乎学者欲观圣人之得天亦于此二者观之
既戊午师逾孟津癸亥陈于商郊俟天休命甲子昧爽受率其旅若林会于牧野罔有敌于我师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
自此以下乃作史者述武王与纣战之事既戊午即泰誓一月戊午之日也师逾孟津过孟津之渡次于河朔之时也癸亥即二月初二日也正月二十八日渡河初二日陈于商郊凡五日而至俟天休命先儒谓其夜有雨俟天休命待有雨至也雨者天地神人和同之应也甲子昧爽即次日也于昧爽之时受率其众如林之盛会于牧野以与武王战罔有敌于我师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则武王父母也彼之民犹子弟也率其子弟以攻父母安有此理哉彼之民方欢迎武王之来安敢与我为敌既不敢与武王为敌则武王之兵皆为之不动所以杀人之多血流漂杵者皆彼之前徒自倒戈以攻其后以北所以倒戈自攻其后者必其中有与纣为恶之人民怨之入于骨髓故因此反攻之杀人之多理所宜然非武王杀之也武王在西纣在东故曰东征王者之事兴兵吊民而讨有罪所过秋毫不扰凡以安彼士民而已惟其士女筐篚实其玄黄之币帛以昭明我周王能为之除害即箪食壶浆迎王师之意也天休震动用附我大邑周天之美命何自而见盖其震动民心使士女来迎以归附我者即天休也惟尔山川之神庶㡬助我以康兆民勿为神之羞而已言此举茍不能成功岂特为我之羞亦为神之羞神人本一理也观此章武王所以告神之言初非矫举以祭媚神以邀福即其实事而言之谓既𫉬仁人如此既得华夏蛮貊与夫士女之心如此人不能违则天不能违天不能违鬼神其能违乎鬼神即理也武王有此理天有此理仁人有此理民心亦有此理初无二理故也
血流漂杵一戎衣天下大定
孔子定书而取之孟子取二三䇿何哉圣贤之意各有在也夫子取之也记其实也孟子不取者所以救战国用兵之祸也一戎衣而天下大定戎衣一著而天下遂大定不劳再举盖人心和同成功之易如此
乃反商政政由旧释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闾散鹿台之财发钜桥之粟大赉于四海而万姓悦服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建官惟贤位事惟能重民五教惟食丧祭惇信明义崇徳报功垂拱而天下治
武王创业垂统之规模尽见于此章反商之政而复还先王之旧政盖纣之政即虐政非先王之旧也武王于此岂容以私智创为新法以耸天下哉亦由旧而已秦人破坏三代之政而别立秦人之政汉承秦后亦当还复三代之政可也又更立汉家之政此不知由旧之意也箕子为纣所囚至此则释之比干为纣所杀至此则封其墓商容为纣所贬退至此则式其闾式敬也纣聚财于鹿台藏粟于钜桥且天下贡赋自有常制安得有馀茍有馀于上必有所不足于下鹿台钜桥乃纣于常赋外掊取以纵欲者也至此则散之发之于民万姓悦服岂不宜然所谓爵赏不必遍加乎天下而天下自服者也以贤者民之望也财与粟者民之所以为生者也纣弃绝乎民之望夺其民之所以为生民安得而服武王因民之望而释之封之式之即其民之所以为生者散之发之民安得而不服武王即举直错枉理之所当然者也说者谓武王以此收天下之心武王何用收天下之心哉理所当然吾不得不然若有意于收天下之心则非武王矣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建官惟贤位事惟能自释箕子囚以下乃入商纣之都所行之政也列爵惟五以下乃归自商至于丰所行之政也列爵分土所以封建于外建官位事所以正百官于内五等之爵公侯伯子男分土惟三即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爵以五而土以三者轻与人以利重与人以名也王制所载与孟子所言皆与此经合至于周礼则云诸公之地方五百里诸侯之地方四百里先儒求其说而不得则以为周公斥大九州不若以经与王制孟子之言为正周礼非圣人之全书故也建官如三公三孤之任则当取其贤而有徳者不専取其才也位事则若百执事之列则当取其才之所长随才受任谓某人长于治兵某人长于治财也贤者未必无其能盖建官则以贤为主能者未必不贤位事则以能为主内而正百官外而封建法制既备举矣于是有教化行焉所重者在乎民也五教也食也丧也祭也民者天地之心五教者人道之常食者民之天丧者所以笃于孝祭者所以报本反始凡此皆在所重谓之重则皆在所不敢忽也天下之有众信者从而加厚之凡天下之有义士从而显明之有徳者崇而尊之有功者禄而报之使天下之人皆知信义之可尚徳与功之可慕则教化于是乎行矣法度既举教化既行武王创业垂统尽在是矣夫何为哉垂衣拱手而天下自治然则自其初而观之释囚封墓式商容闾散财发粟至于列爵分土建官位事与夫重民也五教也食也丧也祭也惇信明义崇徳报功亦多事矣何以谓之垂拱而天下治知圣人之所有为者又当知圣人之所不为者圣人循乎天理之当然者应之则虽有为也实未尝为也与舜恭已同意
尚书详解卷二十三
<经部,书类,陈氏尚书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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