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新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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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新语
作者:杨瑀 
136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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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史之外有诸子,亦羽翼世教者。而或议之说铃,以不要诸六经之道也。汉有陆生贾著书十二篇,号《新语》,至今传之者,亦以善著古今存亡之征。继《新语》者,有《说苑》、《世说》,他如《笔语》、《艾说》、《夷坚》、《侯鲭》、《杂俎》、《丛语》、《桯史》、《墨客》、《夜话》、《野语》等书,虽精粗泛约之不同,亦可备稽古之万一。若《幽冥》、《青琐》,祆诡淫佚,君子不道之已。吾宗老山居太史,归田后著书,名《山居新语》,凡若干首。其备古训类《说苑》,摭国史之阙文类《笔语》,其史断诗评,绳前人之愆;天菑人妖,垂世俗之警。视祆诡淫佚败世教者远矣,其得以说铃议之乎?好事者梓行其书,征予首引,予故为之书。至正庚子夏四月十有六日,李黼榜第二甲进士、今奉训大夫、江西等处儒学提举会稽杨维祯叙。

卷一[编辑]

累朝于即位之初,故事须受佛戒九次,方登大宝,而同受戒者,或九人,或七人,译语谓之“暖答世”。一日,今上入戒坛中,见马合哈剌佛前以羊心作供。上向沙剌班学士曰:“此是何物?”班曰;“此羊心也。”上曰:“曾闻用人心肝为供,果有之乎?”班曰:“闻有此说,未尝目击。问之刺马可也。”【刺马即帝师。】上命班叩之。答曰:“有。凡人萌歹心害人者,事觉则以其心肝作供耳。”遂以此言复奏。上曰:“人有歹心,故以其心肝为供。此羊曾害何人,而以其心为供耶?”刺马竟无以答。

太府少监阿鲁,奏取金三两为御靴刺花之用。上曰:“不可,金岂可以为靴用者!”因再奏请易以银线裹金。上曰:“亦不可,金银乃首饰也。今诸人所用何线?”阿鲁曰:“用铜线。”上曰:“可也。”

至元四年,伯颜太师之子甫十岁馀,为洪城儿万户,乃邀驾同往。托以三不剌之行为辞,本为其子也。至中途,有酒车百馀乘从行,其回车之兀剌赤,多无御寒之衣,致有披席者。有一小厮无帽,雪凝其首,若白头僧帽者。望见驾近,哭声震起,上亦为之堕泪,遂传命令遣之,伯颜不从。上亟命分其酒于各爱马,【即各投下。】及点其人数,死者给钞一定,存者半定。众乃大悦,遂呼万岁而散。

揭曼硕【傒斯】天历初为授经郎,时上自北来。一日,揭梦在授经郎厅,忽报接驾,急出门迎之,恍如平日。及入厅,坐定视之,乃今上也。时奎章阁官院长忽都鲁笃鲁迷失、供奉学士沙刺班,揭以二公谨愿笃实,遂以此梦告之,后果相符。班公以揭公梦事闻之于上,遂得召见。

至元六年二月十五日,黜逐伯颜太师之诏,【瑀】与范汇同草于御榻前。草文“以其各领所部,诏书到日悉还本卫”。上曰:“自早至暮,皆一日也,可改作时。”改正一字,尤为切至。于此可见圣明也。

元统甲戌三月二十九日,【瑀】在内署,退食馀暇,广惠司卿聂只儿【也里可温人。】言:“去岁在上都,有刚哈剌咱庆王,今上皇姊之驸马也。忽得一证,偶坠马,扶马则两眼黑睛俱无,而舌出至胸。诸医束手,惟司卿曰:‘我识此证。’因以翦刀翦去之。少顷,复出一舌,亦翦之。又于其舌两侧,各去一指许,用药涂之而愈。翦下之舌尚存。亦异证也。”广惠司者,回回医人隶焉。

朔方缣缣州,其西南有二石洞。一洞出石盐,皆红色,今湮没矣;一洞出青黑色者,尚存。缣人皆食之。石文麤砺如南方青石,然调味甚适口。他处亦皆有捞盐海子,或出青盐,或红盐;或方而坚,或碎而松,或大块可旋成盘者。大营盘处亦以此为课程抽分。不假人力,乃天成也。予友完者经历、夏石岩经历,皆曾以此盐遗余,彼亦尝亲历其地。缣缣州即今南城缣州营,是其子孙也。自大都至彼一万四千里,与怯里吉思为邻境,过此即海都家望高处也。

至元四年,天历太后命将作院官,以紫绒、金线、翠毛、孔雀翎织一衣段,赐伯颜太师,其直计一千三百定,亦可谓之服妖矣。罗国器总管尝董其工云。

至元四年,大都金玉局忽满地皆现钱文,视之如印成者。其中居人陶小三,尝以有文之土数块遗予。数年后看之,文皆不见。令通用铜钱,岂非先兆耶?

松江府青村盐场,有林清之者。后至元丁丑,空中有芦一枝在前,继有钞随而飞之。村中见者皆焚香,有乞降之意。竟坠于林清之之家,排置于神阁被版之上,其家迄今温饱。按《幽冥录》载,海陵黄𬩽先贫,风雨中飞钱至其家,触园篱误落无数,馀处皆拾得。后富至十万,擅名江北。以此观之,诚有此事。

桑哥丞相当国擅权之时,同僚张左丞、董参政者,二公皆以书生自称,凡事有不便者多沮之,桑哥欲去之而未能。是时都省告状撺箱,乃暗令人作一状,投之箱中。至午收状,当日省掾须一一读而分拣之。中有一状,无人名事实,但云:“老书生、小书生,二书生坏了中书省。不言不语张左丞,铺眉拓眼董参政,也待学魏徵一般俸【读作捧。】请。【读作倩。】”桑哥佯为不解其说,趣省掾再读之不已。张起身云:“大家飞上梧桐树,自有傍人话短长。”一笑而罢。语虽鄙俚,亦一时机变也。

聂以道,江西人,为□□县尹。有一卖菜人,早往市中买菜,半路忽拾钞一束。时天尚未明,遂藏身僻处,待曙检视之,计一十五定,内有五贯者。乃取一张,买肉二贯、米三贯,寘之担中,不复买菜而归。其母见无菜,乃叩之。对曰:“早于半途拾得此物,遂买米肉而回。”母怒曰:“是欺我也。纵有遗失者,不过一二张而已,岂有遗一束之理,得非盗乎?尔果拾得,可送还之。”训诲再三,其子不从。母曰:“若不然,我诉之官。”子曰:“拾得之物,送还何人?”母曰:“尔于何处拾得,当往原处候之,伺有失主来寻,还之可也。”又曰:“吾家一世,未尝有钱买许多米肉。一时骤获,必有祸事。”其子遂携往其处,果有寻物者至。其卖菜者,本村夫,竟不诘其钞数,止云失钱在此,付还与之。傍观者皆令分赏,失主靳之,乃曰:“我失去三十定,今尚欠其半,如何可赏!”既称钞数相悬,争闹不已,遂闻之官。聂尹覆问拾得者,其词颇实,因暗唤其母,复审之亦同。乃令二人各具结罪文状:“失者实失去三十定,卖菜者实拾得十五定。”聂尹乃曰:“如此则所拾之者,非是所失之钞。此十五定乃天赐贤母养老。”给付母子令去。喻失者曰:“尔所失三十定,当在别处,可自寻之。”因叱出,闻者莫不称善。

至元闲有一御史分巡,民以争田事告之曰:“此事连年不已,官司每以务停为词,故迁延之。”御史不晓务停之说,乃谕之曰:“传我言语,开了务者。”闻者失笑。又至正闲,松江有一推官,提牢至狱中,见诸重囚,因问曰:“汝等是正身耶?替头耶?”狱卒为之掩口。又一知府到任,村民告里正把持者,怒曰:“以三十七打罢这厮。”若此三人者,卤莽如此。昔宋仁宗朝,张观知开封府,民犯夜禁,观诘之曰:“有见人否?”众传以为笑。一语之失,书诸史册,百世之耻,可不慎欤!

至顺闲余与友人送殡,见其铭旌粉书云:“答刺罕夫人某氏。”遂叩其家人云:“所书答剌罕,是所封耶?是小名耶?”答曰:夫人之祖。世祖皇帝收附江南时,引大军至黄河,无舟可渡,遂驻军。夜梦一老曰:“汝要过河,无船,当随我来。”引之过去,随至岸边,指视曰:“此处可往。”遂以物记其岸。及明日至其处,蹲躇闲有一人曰:“此处可往。”想其梦,遂疑其说。上曰:“你可先往,我当随之。”其人乃先行,大军自后从之,果然此一路水特浅可渡。既平定,上欲赏其功,其人曰:“我富贵皆不愿,但得自在足矣。”遂封之为答刺罕,与五品印,拨三百户以养之。今其子孙尚存。余每以此事叩人,皆未有知者。

李朵儿只左丞,至元闲为处州路总管。本处所产荻蔗,每岁供给杭州砂糖局煎熬之用。糖官皆主鹘、回回富商也,需索不一,为害滋甚。李公一日遣人来杭果木铺买砂糖十斤,取其铺单,因计其价,比之官费有数十倍之远,遂呈省革罢之。又箭竹亦产处州,岁办常课军器,必资其竹,每年定数立限送纳杭州军器提举司。及其到司,跋涉劳苦何可胜言,而司官头目箭匠方且刁蹬,否则发回再换。李公到任,知有此弊,乃申省云:“竹箭固是土产,为无匠人可知,故不登式。乞发遣高手头目匠人来此选择起解,庶免往返之劳。”从之,迄今无扰。此皆仁政之及民者如此。左丞,唐兀人,汉名希谢,号贺兰,官至江西左丞。余按:周世宗时,王祚为随州刺史。汉法禁牛革辇送京师,遇暑雨,多腐坏。祚请班铠甲之式于诸州,令裁之以输,民甚便之。适与二事相同,漫书于此,观者或可触类而长,则利民之事足有为也。

北庭王夫人【举月思的斤】,乃阿怜帖木儿大司徒北庭文贞王之妻也。一日有以马鞭献王,制作精最,王见而喜之。鞭主进云:“此鞭之内,更有物藏其中。”乃拔靶取之,则一铁简在焉。王益喜,持归以示夫人,取钞酬之。夫人大怒曰:“令亟待去!汝平日曾以事害人,虑人之必我害也,当防护之。若无此心,则不必用此。”闻者莫不韪之。

阿怜帖木儿文贞王,一日为余言:“我见说娄师德唾面自干,为至德之事。我思之,岂独说人,虽狗子亦不可恶它。且如有一狗,自卧于地,无故以脚踢之,或以砖投之,虽不致咬人,只叫唤几声,亦有甚好听处。”

脱脱丞相,【即倚纳公。】康里人氏,延祐闲为江浙丞相。有伯颜察儿为左平章,咨保宁国路税务副使耶律舜中为宣使。一日平章谕该吏曰:“我保此人乃风宪旧人,及其才能正当选用。”嘱之再三曰:“汝可丞相前覆说之。”丞相曰:“若说用则便用之,若说选则不必提也。”只分别用、选二字,言简而意尽。姑书之,以备言行录之釆择焉。公又访知杭州过浙江往来者不便,乃开旧河通之。此河钱王时古河也,因高宗造德寿宫,湮塞之。公相视已定,州果与富豪通交[4],沮以太岁之说为疑。至日,公自持䦆,一挥而定。往年每行李一担费脚钱二两五钱,今以一担之费买舟,则十担一舟能尽,其利可谓博矣。

应中甫【本】,钱唐人。壮年笃志学道,得请仙降笔法,甚验,每在杭州万松岭上同志家为之。过数日,欲设祭,将之供,适无钱。降仙告归,不许。漫以借钱叩之,乃允。降笔云:“适有壑翁平章【即贾似道。】在此,可立约借汝。”遂写契,以金纸甲马,同焚炉中。复书曰:“汝二人可往葛岭相府故居大银杏树下稍西,有草一茎,长而秀者,就此处掘之可得。”二人遂买舟过湖,至其所,不见是草。因以瓦半片,祝之曰:“大仙果有此钱,则当引而去之。”祝毕,其瓦即有动意。中甫乃以手扶瓦,随其所往。行至树西,静视之,果有长草在焉。遂掘深二尺许,唯见粗石屑数块,馀无他物。因再祝曰:“恐此即是。”瓦卓地应之,遂持以回。复叩仙曰:“此石当何为之?”仙书曰:“当用炉作汁。”二人因借炉投石炼之。少顷,闻炉中如淬水声,视之,则溜汁下炉,取出皆白银也。往三桥银铺,货得钞三十两,以为祭物用。数月后,因别事,忽仙书云:“应生所借之钱,免汝还,有元约,可向炉中取之。”如言而往,炉中拨其灰,则元约止烧去上下空纸,有字者俱在,岂谓无仙耶?中甫儒者也,外貌矍铄,为人敦笃,有膂力,能手搏,无与敌者。所传乃刘千和尚之派,每欲以此事教人,非忠孝者不传,不得其人,遂无传焉。卒于至正己丑,时年七十有八。

至正四年七月二十四日,松江府上海李君佐偕张四洎同行者六人,过上海浦东待渡。时日已西矣,见一青色鸡,朝北立于日上,独不见其足。李下马,六人俱拜,伫观至没而去。

吴巽,宇叔巽,当应天历己巳举。至都对余言:“某初两举皆不第,忽得一梦,有人言:‘黄常得时,你便得。’遂改名为黄常,亦不中,即复今名。至此举乡试,乃黄常为本经诗魁。省试则黄常与吴巽榜上并列其名,其吴、黄常解据亦并在箧中。”梦之验有如此者。

厉周卿,婺州人,能卜术。天历闲,游京师。一日,余写一上字卜之。厉即对本钞录姓名出处之说,皆如见。后一段云:“商量更改事,佳会喜金羊。寅巳同申主,好事喜非常。”其应果在十年后,岂非万事皆分定也。

刺剌拔都儿,乃太平王将佐。后至元三年,杀唐其势大夫于宫中,外未之觉也。因其馀党皆在上都东门之外,伯颜太师虑其生变,亲领三百馀骑往除之。刺刺望见尘起,疑有不测,乃入帐房中,取手刀弓箭,带之上马。遇诸途,短兵相接,而以其手刀挥之,将近伯颜太师之马,而刀头忽自坠地,遂逃以北,乃追回杀之。且刺刺名将也,岂有折刀之说?后询其故,乃半月前,此刀曾坠地而折,家人惧其怒,虚装于鞘中。事非偶然,岂人力可致!

徐子方【琰】,至元闲为陕西省郎中。有一路申解到省内,误漏落一“圣”字,案吏欲问罪指大不敬。徐公改云:“照得来解内第一行脱漏第三字,今将元文随此发去,仰重别具解申来。”前辈存心如此,亦可为吹毛求疵之戒。

孙子耕者,杭人,与新城豪民骆长官为友。元统闲,骆犯罪流奴儿干。孙以友故,送至肇州而回。交谊如此,诚不减古人也。

元统闲,余为奎章阁属官,题所寓春帖曰:“光依东壁图书府,心在西湖山水闲。”时余嵏山为江浙儒学提举,写春帖付男【坰】,寘于山居,则曰:“官居东壁图书府,家住西湖山水闲。”偶尔相符,亦可喜也。

韩子中,【中。】曹州定陶人。至正初,为大都路知事。乃父在家,一日忽移家去河六十里,人问其故,答曰:“井水北流,则泉脉近矣,不久当有水患。”未及半年,定陶之地半为水矣,惟韩公无遗失之患,亦可谓先见之明者。

陈云峤【柏】,泗州人,陈平章之孙也。倜傥不羁,人以为“陈颠”称之。后至元五年,为馀姚州同知,因病求医于杭。稍愈,值重阳日,遂邀张伯雨及余同登高。是时云峤寓赤山李叔固丞相先茔,余二人往焉。乃扶杖游水乐洞,憩石屋寺前,露坐闲谈。云峤因自言曰:“我前身僧也。泗州塔寺有住持者,皆名之为老佛,斋戒精严。一日呼侍者,令作血脏羹,欲食之。侍者曰:‘老佛一世持斋,何故有此想?’乃不从。遂怒之,拂袖而去,见陈平章曰:‘我特来索血脏羹吃。’平章亦以斋戒为答。佛曰:‘元来你也是不了事汉。’平章遂作此羹。啖之,即归寺,乃别大众而作偈曰:‘撞开平屋三层土,踏破长淮一片冰。’遂趺坐而逝。茶毗之日,舁其龛至淮河岸。冰合已久,举火之次,忽大响一声,则河冰自裂。时平章在府中,见老佛入于堂,问之,则后堂报生一子,即某也。”言毕,回饮于寓所而散。明日,伯雨送《登高》诗,而颈联有“百年身付黄花酒,万壑松加赤脚冰”之句。余和韵云:“方外弟兄存晚节,人闲富贵似春冰。”云峤曰:“我无冰字,且只以长淮一片冰答之。”不数日,云峤告殂。岂非说破话头而致然也?

余家藏竹龟一,乃古人以老竹片所制。首尾四足,皆他竹外来者。窍小,两头倍大,可转动而不可出,故用纵横之竹,纹理显然。背载三截碑牌一,两侧有转轴十,亦外来之轴。首大腰细,不知何法得入。遍叩匠者,皆莫晓所谓,特以鬼工称之。

余为太史院官时,吏云:“本院库中,有汉高祖斩白蛇剑藏焉。”余按:晋太康中,武库火,已毁此剑,何缘更有?每欲过目,因循未克。又闻官库有昭君琵琶,天历太后以赐伯颜太师妻,今不知何在。又大都钟楼街富民家,藏宣圣履在焉。

胆巴师父者,河西僧也。大德闲朝廷事之,与帝师并驾。适德寿太子病癍而薨,不鲁罕皇后遣使致言于师曰:“我夫妇以师事汝至矣,止有一子,何不能保护耶?”师答曰:“佛法譬若灯笼,风雨至则可蔽。若尔烛尽,则灯笼亦无如之何也。”可谓善于应对。

余家藏石子一块,色青而质粗,大如鹅弹,形差匾。上天然有兜尘观音像在焉,虽画者亦莫能及。或加以磨洗,则精神愈出,诚瑞应也。

上海县士人庄蓼塘者,藏书至七万卷。其子欲售之,买者积年无有,好事者可见其鲜。

余外祖英德路治中冯公【世安】,园中茶花一本,其花瓣颜色十三等。固虽出人为,亦可谓善夺造化之巧者。

余任太史同佥,特旨令知天象事。后至元六年七月朔,灵台郎张某来请甚急。及同到院,则李院使者肃襟以侍,曰:“夜来景星见,此祥兆也。可即往奏闻,我辈当有厚赐。”余乃以奏目画图,考之志书殊异。余曰:“虽见于晦日,形则少异。且景星之现,当有醴泉出、凤凰来、朱草生、庆云至而相副之。今陕西灾疫,腹里盗贼,福建反叛,恐非所宜。何天道相反如是耶?”李公之意颇坚,折之不已。余曰:“今见者惟灵台监候六人也,万一或有天下共见之凶兆,当何如耶?”遂答曰:“伺再见即闻。”乃止。越九日,太白经天。由是言之,凡事不可造次也如此!

卷二[编辑]

余幼侍坐于赵子昂学士席闲,适写神陈鉴如持赵公影草来呈。公援笔与之自改,且言所以未然之故。笔至唇,乃曰:“何以为之人中?若以一身之中言之,当在脐腹闲。指此名之曰中,何也?盖自此而上,眼、耳、鼻皆双窍;自此而下,口洎二便皆单窍;成一《泰卦》耳。由是之故,因以此名中也。”满座为之敬服。

皇元累朝即位之初,必降诏诞布天下。惟西番一诏,用青纻丝,粉书诏文,绣以白绒,穿珍珠网于其上,宝用珊瑚珠盖之。如此赍至其国,张于帝师所居殿中。可谓盛哉!

铜虎符,好事之家多珍藏者,不过或左或右,止存一边。独余家所藏全体具在,背上各有篆书某处发兵符一行,腹下真书十干,唯戊、癸二字合全,馀八字皆半于腹内,作牝牡五窍鬭合之。古人关防之密如此!余因见河南盗杀省臣之事,屡欲以此言之,事乃不偶,且深藏以待举行。当致诸有司,以取制作之度。

翟运使【霆发】,上海巨室也。尝有贫士,伪作张文质运使书,持以干公。公得书,即命干者以钞三定助行,干者知其伪,沮之未与。越数日,贫士复见公于轿前,公乃驻轿,命即取五定,加以温言慰而遣之。干者白其语于公,公曰:“汝知之乎?人何不作书干你,何怪之有?”闻者咸服其度量云。

瑀于至元六年二月十五日夜,御前以牙牌宣入玉德殿,亲奉纶音黜逐伯颜太师之事。瑀首以增粜官米为言,时在侧者,皆以为迂。瑀曰:“城门上钥,明日不开,则米价涌贵,城中必先哄噪,抑且使百姓知圣主恤民之心。伯颜虐民之迹,恩怨判然,有何不可?”上允所奏,命世杰班殿中传旨于省臣,增米铺二十,钞到即粜。都城之人,莫不举手加额,以感圣德。

大都长春宫有桃核半个,其大如掌,至今以为常住镇库之物。余尝观之,诚希有也!蟠桃之说,宁或果有之乎?古者王□遇仙,与桃核,大如斗,磨而服之,愈疾延年。今则未闻也。桃核扇之说,是其类耳。

不鲁罕皇后出居东安州日,其地多蛙,朝夕喧噪不已。苦其烦聒,乃遣人喻旨令止之,众蛙为之屏息。迄今蛙不鸣,亦异事也。

瑀尝以简易小日晷进之于上,其大不过三寸许,可以马上手提测验,深便于出入。上命太史院官重为校勘,比之江浙日晷多半刻,再以上都校之,又长半刻。南北地势不同者如此。

至元四年,因伯颜太师称寿,百官填拥。中丞耿焕年迈,踬于地,踏伤其胁而出。

后至元年闲,阿怜帖木儿大司徒知经筵事,乃子沙刺班亦为奎章阁侍书学士、兼经筵官。班公以父子辞避之,上终不允所请,乃并列焉。

至正七年,社稷署太祝张【从善】,都城巨室也,方四十即致仕。尝预营寿室,解石版为穴门。石中忽有纹成松石,雕绘画者不如也。观者填门,因以为碑,而寘坟墙之中。翰林学士欧阳玄、侍讲学士揭傒斯皆为《寿松记》,刻石以表瑞。后附致碑本,示余求诗,漫以一绝赋之曰:“举世纷纷名利闲,达生轻禄古今难。天生端兆为君寿,寄我山中作画看。”

鲜于伯机【枢】,一日宴客,呼名妓曹娥秀侑尊。伯机因入内典馔未出,适娥秀行酒,酒毕,伯机乃出。客曰:“伯机未饮酒。”娥秀亦应声曰:“伯机未饮。”座客从而和之曰:“汝何故亦以伯机见称?可见亲爱如是。”遂佯怒曰:“小鬼头焉敢如此无礼!”娥秀答之曰:“我称伯机固不可,只许你叫王羲之乎!”一座为之称赏。

上海县农家一老妪被雷击死,少顷复苏。里中咸往视之,问其故。妪云:“唯闻错了,馀无所见。”时口中有药一丸尚存,因吐出手中示人。邻人俞生者,夺而吞之。越一年,俞生病喉,痛数载。一日,因怒咳痰于地,闻有声,乃拨痰寻之。内有一物,状如李核,光莹而黄色,以斧凿击之不碎。喉痛遂止。

杭州盐商施生者,至正八年,其家猪栏中母猪自啖其子,喂猪者往棰之,忽为人言曰:“因你不喂我,自食我子,干你何事!”喂猪者大惊,往报施生。生往视之,傍观者或曰“可杀”,或曰“货之”。猪复言曰:“我只少得你家三十七两五钱,卖我还你便了,何必闹!”遂卖之,果得三十七两五钱而止。古有中宵牛语之说,诚不诬也。

沙剌班学士者,乃今上之师也,日侍左右。一日体倦,于便殿之侧偃卧,因而睡浓。上自以所坐朵儿别真【即方褥也。】亲扶其头而枕之。又班公尝于左额上生小疖,上亲于合钵中,取佛手膏,摊于纸上,躬自贴之。比调羹之荣,可谓至矣!

镔铁胡不四,世所罕有,乃回回国中上用之药,制作轻妙。余每询之铁工,皆不能为也。今归平江巨室曹氏。

阔阔歹平章之次妻,高丽人也。寡居甚谨。其子拜马朵儿赤,知伯颜太师利其家所藏答纳环子,遂以为献。伯颜即与闻之于上,乃传旨命收继之。高丽者款以善言,至暮,与其亲母逾垣削发而避之。伯颜怒,奏以故违圣旨之罪,遂命省台洎侍正府官鞫问之,奉命唯务锻炼。适有侍正府都事帖木儿不花【汉名刘正卿。】者,深为不满。时问事中秉权者阔里吉思国公,正卿朝夕造其门,委曲致言曰:“谁无妻子,安能相守至死?得守节者,莫大之幸,反坐之罪,非盛事也!”遂悟而止。正卿蒙古人,廉直寡交,家贫至孝,平日未尝嬉笑。与余至契,公退,必过门言所以,故知此为详。至正初,拜御史而卒。

至元六年冬仲,皇帝亲祀太庙。期迫,创制衮冕,猝不能办。适有英庙元制二副,已用一副,未经用者一副见存,皆以旧物为不宜而沮之。惟余与欧阳学士所言相同,解之曰:“若以此物为不宜,则玉玺、宫殿、龙床未尝更易,何独以此为忌也?”众议遂息。乃独易一中单,馀皆就用之。

枢密院同知帖木达世,后至元六年中书右丞缺,众议欲以某人为之。近侍世杰班,力以帖木达世为荐,至甚恳切,上乃允其请。后累迁官至左丞相,卒不知世杰班之举,班亦未尝齿及之,可谓厚德人也。

至正七年,余至鹤砂,访旧馆于草堂张梅逸之家,因动问梅逸去年得疾之由,后服何剂而愈。曰:“始因气而得之,方当危困之际,忽于清旦,似梦非梦,有神语之曰:‘一闻异事,其病立差。’次日,婿偕门僧来问疾,语及场前龙降一事,极其异常。闻之矍然,疾乃如失。”予因问所以异。有乡中豪强之家,平日恃富凌贫,靡所不为,累挟官势,排陷平人者多矣。先一日,有佃户来诉作商为人所负,欲报之。其主因呼场吏,欲诬以在逃灶户藏于其家,而挤陷之。吏曰:“若然,必破其家,非阴骘事。”不允。固啖以利,吏亦不从,乃遣爪牙名某者往迫之,吏不得已,许以来日从事。是日,忽二龙降于豪强之家,凡厅堂所有床椅、窗户,皆自相奋击,一无完者。摄一舟,决颐如口,衔于爪牙者当门之槛,牢不可脱。讼者之舟,摄覆平地;谋讼者压折左肱,几死。龙所过之地,作善之家分毫无犯,凡平日之强梁者,多破产焉。豪强寻亦遭讼,今渐费荡。呜呼!龙之有神,古所闻也;龙能彰善瘅恶,古所未闻也!愚民自以为天道冥冥,今观斯事,神岂远乎哉!闻之者足以为戒也。

大德三年七月十八日,中书省奏准禁补秃鹙。盖因扬州淮安管内蝗虫为害,忽有秃鹙五干馀,恬不惧人,以翅打落蝗虫,争而食之。既饱,吐而再食,遂致消弭。迄今著于禁令,载之《至正条格》。

伯颜太师所暑官衔曰“元德上辅广忠宣义正节振武佐运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秦王、答刺罕、中书右丞相、上柱国、录军国重事、监修国史、兼徽政院侍正、昭功万户府都总使、虎符威武阿速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达鲁花赤、忠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奎章阁大学士,领学士院知经筵事、太史院宣政院事,也可千户哈必陈千户达鲁花赤、宣忠斡罗思扈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达鲁花赤,提调回回汉人司天监群牧监广惠司内史府左都威卫使司事、钦察亲军都指挥使司事、宫相都总管府,领太禧宗禋院兼都典制神御殿事、中政院事,宣镇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达鲁花赤、提调宗仁蒙古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事,提调哈刺赤也不干察儿,领隆祥使司事”,计二百四十六字。此系至正五年五月所署之衔也。

范舜臣【天助】,汴人,世为名医,博学多能,尤精于天文之书。至顺闲,为永福营膳司令,尝与余言:“影堂长明灯,每灯一盏,岁用油二十七个,此至元闲官定料例。油一个,该一十三斤,总计三百五十一斤。连年著意考之,乃有馀五十二斤。则日晷之差短明矣。”永福营膳司所掌,青塔寺影堂也。

天历初,建奎章阁于西宫兴圣殿西廊,择高明者三间为之。南间以为藏物之所;中间学士诸官候直之地;北间南向,中设御座,两侧陈设秘玩之物,命群玉内司掌之。阁官署衔,初名奎章阁学士,阶正三品,隶东宫属官。后文宗复位,乃升为奎章阁学士院,阶正二品。置大学士五员,并知经筵事;侍书学士二员,承制学士二员,供奉学士二员,并兼经筵官;幕职置参书二员,典签二员,并兼经筵参赞官;照磨一员,内掾四名,内二名兼检讨;宣使四名,知印二名,译史二名,典书四名。属官则有群玉内司,阶正三品,置监群玉内司一员,司尉一员,亚尉二员,佥司二员,典簿一员,令史二名,典吏二名,司钥二名,司膳四名,给使八名,专掌秘玩古物;艺文监,阶正三品,置太监兼检校书籍事二员,少监同检校书籍事二员,监丞参检校书籍事二员,或有兼经筵官者,典簿一员,照磨一员,令史四名,典吏二名,专掌书籍;鉴书博士司,阶正五品,置博士兼经筵参赞官二员,书吏一名,专一鉴辨书画;授经郎,阶正七品,置授经郎兼经筵译文官二员,专一训教怯薛官、大臣子孙;艺林库,阶从六品,置提点一员、大使一员,副使一员,司吏二名,库子一名,专一收贮书籍;广成局,阶从七品,置大使一员,副使一员,直长二员,司吏二名,专一印书籍。已上书籍,乃《皇朝祖宗圣训》及番译《御史箴》、《大元通制》等书。特恩创制牙牌五十,于上金书“奎章阁”三字,一面篆字,一面蒙古字、畏吾儿字,令各官悬佩,出入无禁。学士院凡与诸司往复,惟札书参书厅行移。又命侍书学士虞集撰《奎章阁记》,文宗御书刻石禁中。先时燕帖木儿太平王为丞相,系衔署奎章阁大学士、领学士院事。后伯颜秦王为丞相,系衔亦如之。

《奎章阁记》

大统既正,海内定一。乃稽古右文,崇德乐道,以天历二年三月作奎章之阁,备燕闲之居,将以渊潜遐思,缉熙典学。乃置学士员,俾颂乎祖宗之成训,毋忘乎创业之艰难,而守成之不易也。又俾陈夫内圣外王之道,兴亡得失之故,而以自儆焉。其为阁也,因便殿之西庑,择高明而有容,不加饰乎采斲,不重劳于土木,不过启户牖以顺清燠,树庋阁以栖图画而已。至于器玩之陈,非古制作中法度者,不得在列。其为处也,跬步户庭之闲,而清严邃密,非有朝会、祠享、时巡之事,几无一日而不御于斯。于是宰辅有所奏请,宥密有所图回,诤臣有所绳纠,侍从有所献替,以次入对,从容密勿,益终日焉。而声色狗马、不轨不物者,无因而至前矣。自古圣明叡知,善于怡心养神、培本浚源、泛应万变而不穷者,未有易乎此者也。盖闻天有恒运,日月之行不息矣;地有恒势,水土之载不匮矣;人君有恒居,则天地民物有所系属而不易矣。居是阁也,静焉而天为一,动焉而天弗违,庶乎有道之福以保我子孙黎民于无穷哉!

至顺辛未孟春三日,御书于奎章阁。瑀被赐墨本,特以天历、奎章二宝印识于其上。

皇朝昔宝赤,【即养鹰人也。】每岁以初按海青获头鹅者,【即天鹅也。】赏黄金一定。

皇朝贵由赤,【即急足、快行也。】每岁试其脚力,名之曰放走。监临者封记其发,以一绳拦定,俟齐去绳走之。大都,自河西务起,至内中;上都,自泥河儿起,至内中。越三时,行一百八十里,直至御前,称万岁礼拜而止。头名者赏银一定,第二名赏段子四表里,第三名赏二表里,馀者各一表里。

至治二年,江西廉访佥事哈刺、书吏毕宗远、奏差陈汝楫,巡按至瑞州路。一日,看卷之际,佥事见鼓楼上红衣人往来,问他人皆不见之。少顷,雷雨大作,电光直入厅事,旋绕随至卷所。宗远亟逾杈栏而出,髭鬓悉为雷火所燎。文卷被羊角风掣去,旋入云霄,竟不知落于何处。陈汝楫击死于地。泰定间,宗远侍父毕敬之来松江为庸田使,亲言此事。

至正七年八月十二日,上海浦中午潮退,未几复至,人皆异之。费子伟万户亲为余言。

松江府下砂场第四灶盐丁顾寿五妻王氏,始笄适顾,生子女五人。至大辛亥,复有孕,及期临蓐,七日不娩,仍如故,腹亦不加长,每嘱之家人曰:“我死后焚我,勿待尽,必取腹中物视之,以明此疾何也。”至正庚寅十月二十五日,因胎动腹痛而死。越二日火化,家人果取物视之,则胞带缠束甚紧,剖之,乃一男胎,其肋骨如铁之坚。计之怀胎,四十年矣。其妇甲戌生,死年七十有七。

至正间,别儿怯不花为江浙丞相,尽以本省所管土人不得为掾史。时左丞佛住公曰:“若如此回避,则都省掾当以外国人为之。”

至元闲,乃颜叛,以其馀党徙居于庆元之定海县。延祐初,倚纳脱脱公为江浙丞相,其党人屡以水土不安,乞迁居善地,诉之不已。公曰:“汝辈自寻一个不死人的田地来说,当为汝迁之。”遂绝。

揭曼硕学士,有《题秋雁诗》云:“寒向江南暖,饥向江南饱。莫道江南恶,须道江南好。”

新月每见于大二小三之说,盖为前月小,则后月初三见;前月大,则初二日见。至正七年九月小,忽十月初二日已见。漫识于此,以问诸保章,恐历法之差尔。

至正七年丁亥十二月朔旦,虹见于西北,竟天至东南。少顷,微两。是岁九月二十四日至十月初一日,五日骤雨,雷电大作。初二日大风,极冷而止。变在嘉兴城中,未知他郡同否?

至正戊子小寒后七日,即十二月望,申正刻,四黑龙降于南方云中取水。少顷,又一龙降东南方,良久而没。俱在嘉兴城中见之。

至正戊子正月十八日,钱塘江潮,比之八月中潮倍之数丈。沿江民舍,皆被不测之漂,一时移居者甚众。

《图画见闻志》载张文懿公有玉画叉。余家藏有古玉画叉一枚,是非文懿公之物耶?姑识于此。

余屡为滦京之行,每宿于李老峪酒肆。其家比之他屋,稍宽敝焉。其屋东大楣中,发一灵芝,茎长三尺馀,斜倚其上,人以为常。及余山居,宝云山上不时生芝,不以为奇。余思大成殿瑞芝,及宋徽宗时进芝称贺,以此观之,何足为贺也!

湖南益阳州,每有人夜半忽自相打,莫晓所谓,名之曰“沙魇”。土人知此证者,唯以冷水浇泼,稍定,以汤水饮之,徐徐方醒,二三日即如醉中,不知者殊用惊骇。上海县达鲁花赤兀讷罕,至正初为本州同知,因造漆器匠者八人一夕作闹,亲历此事,尝与余言之。

卷三[编辑]

至正辛卯十一月癸酉冬至后三日,即二十七日,夜雨。至四更时,霹雳雷电大作,其雨如注,天明乃止。时侨居松江下砂。后闻十二月初二日,杭州又复雷电大雨。

徐子方【琰】为浙西宪使,南台札付为根捉朱九【即朱、张之子。】行移海道府,回文言:“往广州取藤柂去了。”以此回宪司。再行催发海道府,复云:“已在大都。”台复驳前后所申不一,取首领官吏招伏。缴申徐公,乃云:“先言远而后言近,远者虚而近者实,依实而申焉,敢不一?所据取招一节,乞赐矜免。”台官为之愧服。

李和,钱塘贫士也。国初时尚在,鬻故书为业,尤精于碑刻。凡博古之家所藏,必使之过目。或有赝本,求一印识,虽邀之酒食,惠以钱物,则毅然却之。余生晚矣,失记其颜貌。先父枢密洎姻家应中父常称道之。漫书于此,以砺仕宦者之志云。余家藏《万年宫碑阴题名》,后有李和鉴定石刻印识见存。

尚酝蒲萄酒,有至元、大德闲所进者尚存,闻者疑之。余观西汉《大宛传》,富人藏蒲萄酒万石,数十年不败,自古有之矣。

《图画见闻志》载唐刺史王倚,有笔一管,稍粗于常用。笔管两头各出半寸,中闲刻《从军行》一铺,人马毛发、亭台远水,无不精绝。每一事刻从军诗两句,似非人功。其画迹若粉描,向明方可辨之,云用鼠牙雕刻。《崔鋋文集》有《王氏笔管记》,其珍重若此。余尝闻大都钟楼街富室王氏,有玉箭杆,圆环一如钵遮环之状,差小,上碾《心经》一卷。及闻先父枢密言:先见竹龟一枚,制作与余所藏相同,但其碑牌中,以乌木作牌,象牙为字,嵌《孝经》一卷于其上,其碑不及一食指大。以此观之,二物尤难于笔管多矣。人皆以为鬼工也。

酉阳杂俎》载齐日昇养樱桃,至五月中,皮皱如鸿柿不落,其味数倍,人不测其法。今西京每岁冬至前后,进花红果子,色味如新。其地酷寒,比之内地尤难收藏,诚可珍也。余屡拜赐焉。

至正十一年夏,余于松江普照寺僧房见一敝帚开花,僧云:“此帚已七八年矣。今似此者甚多。”嘉兴路儒学阍人陶门者,其家磨上木肘忽发青条,开白花。时应才为学正,陶持以示其家人。吴江州分湖陆孟德言其邻铁匠庞氏者,其家一柳桩坫铁砧十馀年,今岁忽发长条数茎,如苇帚开花,皆以为常。余观《宋史‧刘光世传》,光世以枯秸生穗闻于朝,帝曰:“岁丰人不乏食,朝得贤辅佐,军有十万铁骑,乃可为瑞,此外不足信。”时建炎三年}也。以时事观之,岂非草木之妖欤!

罗世荣,字国器,钱唐人。后至元丙子,为行金玉府副总管。有匠者慢工,案具而恕之,同僚询其故,罗曰:“吾闻其新娶,若挞之,其舅姑必以妇为不利。口舌之馀,则有不测之事存焉。姑寘之。”余按宋曹彬知徐州日,有吏犯罪,既具案,逾年而杖之。人莫知其故,彬曰:“吾闻此人新娶妇,若杖之,彼其舅姑必以妇为不利,而朝夕笞詈之,使不能自存。吾故缓其事,然法亦未尝屈焉。”二事适相符,并识于此,抑亦仁人之用心也。

畏吾儿僧闾闾,尝为会福院提举,乃国朝沙津爱护持【汉名总统。】南的沙之子,世习二十弦,【即箜篌也。】悉以铜为弦。余每叩乐工,皆不能用也。唐人贺怀智,以鹍鸡筋为弦,欧阳文忠公诗:“杜彬皮作弦”,后人多疑之。以此观之,或者亦可为尔。铜弦则余亲见闻也。庸田监司左答那失里,乃闾闾之亲弟。

丁卯进士萨都剌天锡宫词:“深夜宫车出建章,紫衣小队两三行。石阑干畔银镫过,照见芙蓉叶上霜。”人莫不脍炙之。予以为拟宋宫词则可,盖北地无芙蓉,宫中无石阑干,擎执宫人紫衣,大朝贺则于侍仪司徒物库关用,平日则无有也。宫车夜出,恐无此理。又《京城春日诗》:“燕姬白马青丝缰,短鞭窄袖银镫光。御沟饮马不回首,贪看柳花飞过墙。”国朝有禁:御沟不许洗手饮马,留守司差人巡视,犯者有罪。故宋显夫《御沟诗》有“行人不敢来饮马,稚子时能坐钓鱼”之句,可谓纪实矣。

皇朝设内八府宰相八员,悉以勋贵子弟为之。禄秩章服,并同二品,例不受宣,唯奉照会礼上寄位于翰林院官埽邻。【即宫门外会集处也。】所职视草制词;如诏赦之文,又非所掌。院中选法杂行,公事则不与也。

余山居,西濒湖有养乐园,乃贾似道之故居,今则江州路同知西域人居之。至正九年夏,其家生一鸡,骈首,恶而弃之于水。十二年,红巾毁其屋,残其家。亦妖孽之先兆也欤?

大德闲,回回富商以红刺一块,重一两三钱,申之于官,估直十四万定,嵌于帽顶之上。累朝每于正旦与圣节大宴则服用之。瑀尝拜观焉。

至正癸巳冬,上海县十九保村中,鸡鸣不鼓翼。民谣曰:“鸡啼不拍翅,鸦鸣不转更。”

汉书》中有“录囚”,《唐书》中有“虑囚”。《集韵》载:“录,音力居切。”分晓是“录囚”,其义且明白。盖北音“录”为“虑”,高丽人写私书皆以乡音作字,中国人观之皆不可知。余尝见“绦环”二字写作“唾环”,馀皆类此。《唐书》一时书手误写,后人因而讹之。

延祐闲,都城有禁,不许倒提鸡,犯者有罪。盖因仁皇乙酉景命也。

至元末年,尚有火禁。高彦敬【克恭】为江浙省郎中,知杭民借手业以供衣食,禁火则小民屋狭,夜作点灯,必遮藏隐蔽而为之,是以数致火患,甚非所宜。遂弛其禁,杭民赖之以安。事与廉叔度除成都火禁之意一也。余因书之,俾后人知公之德政利人者如此。

后至元闲,伯颜太师擅权,尽出太府监所藏历代旧玺,磨去篆文,以为鹰坠,及改作押字图书,分赐其党之大臣。独唐则天一玺玉色莹白,制作一如官印,璞仅半寸许,不可改用,遂付艺文监收之。一时阁老诸公皆言:则天智者,特以其把手高耸于上,璞薄而文深,使后人不可改作,故能存之。国朝凡官至一品者,得旨则用玉图书押字。文皇开奎章阁,作二玺,一曰“天历之宝”,一曰“奎章阁宝”,命虞【集】伯生篆文。今上皇帝作二小玺,一曰“明仁殿宝”,一曰“洪禧”,命瑀篆文。“洪禧”小玺,即瑀所上进者,其璞纯白,上有一墨色龟纽,观者以为二物相联,实一段玉也。上颇喜之。

王叔能参政,题《一钱太守庙诗》云:“刘宠清名举世传,至今遗庙在江边。近来仕路多能者,学得先生要大钱。”

北庭文定王沙剌班,号山斋,字敬臣,畏吾人,今上皇帝之师也。上尝御书“山斋”二大字赐之。至元后庚辰,为中书平章。一日公退,为余言曰:“今日省中有一江西省咨曾某告封赠者,吏胥作弊,将“曾”字添四点,以为“鲁”字,中闲亦有只作“曾”字者,欲折咨之。”余曰:“即照行止簿,便可明也。”簿载曾姓相同,吏弊显然。僚佐执以为疑,公曰:“为人在世,得生封者几人?何况区区七品虚名,又非真授。纵吏不是,改亦何妨?若使往返,非一二年不可,安知其可待否?且交为父母者,生拜君恩,不亦悦乎!”力主其说而行之,诚可谓厚德君子也。余观《中兴系年录》载:“魏矼字邦达,为考功员外郎。选案不存,吏缘为奸,川、陕官到部者,多以微文沮抑,往返辄经年。矼请细节不圆处,悉先放行,人以为便。”

教坊司、仪凤司旧例:依所受品级,列于班行。文皇朝令二司官立于班后。至正初,仪凤司复旧例,教坊司迄今不令入班。

蒙古人有能祈雨者,辄以石子数枚浸于水盆中玩弄,口念咒语,多获应验。石子名曰鲊答,乃走兽腹中之石,大者如鸡子,小者不一,但得牛马者为贵,恐亦是牛黄、狗宝之类。

国朝有禁,每岁车驾巡幸上都,从驾百官,不许骑坐骟马,唯骑答罕马。【答罕,二岁驹也。】延祐闲,拜住丞相尝骑骡子出入。今则此禁稍缓。

至正元年四月十九日,杭州火灾。总计烧官民房屋、公廨、寺观一万五千七百五十五闲六所七披,民房计一万三千一百八闲,官房一千四百二十四闲六所七披,寺观一千一百三十闲,功臣祠堂九十三闲。被灾人户一万七百九十七户,大小三万八千一百一百十六口;可以自赡者一千一十三户,大小四千六十七口。烧死人口七十四口,每口给钞一定,计七十四定。实合赈济者,计九千七百八十四户。大口二万二千九百八十三口,每口米二斗,计米四千五百八十一石八斗;小口一万一千六十六口,每口米一斗,计米一千一百六石六斗;总计米五千六百八十八石四斗。时江浙行省只力瓦歹平章移咨都省云:“光禄大夫江浙平章政事,切念当职,荷国荣恩,受寄方岳,德薄才微,不能宣上德意,抚兹黎民。到任之初,适值阙官,独员署事一月有馀,政事未修,天变遽至。乃四月十九日丑寅之交,灾起杭城,自东南延上西北,近二十里,官民闾舍,焚荡迨半,遂使繁华之地,鞠为蓁芜之墟。言之痛心,孰甚其咎;衰老之馀,甘就废弃;当此重任,深愧不堪。已尝移文告代,未蒙俞允。诚不敢久稽天罚,以塞贤路。仅守职待罪外,乞赐奏闻,早为注代,生民幸甚。”明年四月一日,又复火灾。宋治平三年正月己卯,温州火烧民屋一万四千闲,死者五千人。

松江夏义士者,乃甲户也。其家房门上有一西蕃塔影,盖松江无西蕃塔,不知此影从何而得,人以为异。《酉阳杂俎》云:“扬州东市塔影忽倒,老人言海影翻则如此。”又沈存中以谓,大抵塔有影必倒。陆放翁云:“予在福州见万寿塔,成都见正法塔,蜀州见天目塔,皆有影,亦倒也。然塔之高如是,而影止三二尺,纤悉皆具;或自天窗中下,或在廊庑闲,亦未易以理推也。”以上之说,因其塔所见影然。松江无此塔而有影见者,其理又不可得而究之。予尝游平江虎丘寺,阁上槛窗下裙板中有一节孔阁,僧以纸屏照之,则一寺殿宇廊庑悉备见于屏上,其影皆倒。余山居,与保叔塔邻峯也。朔望点灯之夕,遇夜观之,一塔灯光倒插于段桥湖中。大抵塔影皆倒,沈存中之说是也。

皇朝开科举以来,唯至正戊子举王宗哲【元举】乡试、省试、殿试皆中第一,称之曰三元。宋自仁宗庆历复明经科,称三元者王岩叟一人而已。

彻彻都郯王、帖木儿不花高昌王二公被害,都人有垂涕者。伯颜太师被黜,都人莫不称快。《笔记》载张德远诛范琼于建康狱中,都人皆鼓舞;秦桧杀岳飞于临安狱中,都人皆涕泣。是非之公如此。

秦桧孙女封崇国夫人,爱一狮猫,忽亡之,立限令临安府访求。及期,猫不获,府为捕系邻居民家,且欲劾兵官。兵官皇恐,步行求猫,凡狮猫悉捕致,而皆非也。乃赂入宅老卒,询其状,图百本于茶肆张之。府尹因嬖人祈恳,乃已。至正十五年,浙宪贴书,卢姓者忽失一猫,令东北隅官搜捕之。权势所在,一至于此,可不叹乎!

元统闲,革去群玉内司,并入艺文监,通掌其事。监官依怯薛日数更直于奎章阁,盖群玉内司所管宝玩贮于阁内。时揭曼硕为艺文监丞,寓居大都双桥北。程雪楼承旨故廨到阁中相去十数里之遥。揭公无马,每入直必步行以往,比之僚吏,又且早到晚散。都城友人莫不以此为言。一日,揭公为余言曰:“我之不敢自漫入直者,亦有益也。”近日在阁下,忽传太后懿旨问:“阁中有谁?”复奏:“有揭监丞。”再问:“莫非先帝时揭先生耶?”遂赐酒焉。又一日,再问是某,以古玉图书一令辨之,详注其文而进,亦赐酒焉。是时阁下悄然,馀者皆是应故事而已。多有累怯薛不入直者,此公晴雨必到,终日而散。后十馀年,予归老西湖上,每遇同志之友清谈旧事,屡及此者,莫不以长厚老成称之。余观《归田录》载:枢密王畴之妻,梅鼎臣女也。景德初,夫人入朝德寿宫,太后问:“夫人谁家子?”对曰:“梅鼎臣女。”太后笑曰:“是圣俞家乎?”由是始知圣俞名闻于宫禁也。揭公之际遇,尤可尚矣。

士大夫因其闻见之广,反各有所偏,致有服丹砂者、服凉剂者。服丹砂者,为害固不待言,余以目击服凉剂者言之。友人柯敬仲、陈云峤、廿允从三人,皆服防风通圣散,每日须进一服以为常。一日皆无病而卒,岂非凉药过多,销铄元气殆尽,急无所救者欤?可不戒之!《老学庵笔记》载:石藏用,名用之,高医也。尝言:今人禀受怯薄,故案古方用药,多不能愈病。非独人也,金石草木之药,亦皆比古力弱,非倍用之不能取效。故藏用喜用热药得谤,至有“藏用担头三斗火”,人或畏之。惟晁之道悦其说,故多服丹药,然亦不为害。后因伏石上书丹,为石冷所逼,得阴毒伤寒而死。盖因丹气热毒所攻,终为所服丹药过多之故也。视过服凉剂者,亦由是欤?

范玉壶作《上都诗》云:“上都五月雪飞花,顷刻银妆十万家。说与江南人不信,只穿皮袄不穿纱。”余屡为滦阳之行,每岁七月半,郡人倾城出南门外祭奠,妇人悉穿金纱,谓之赛金纱,以为节序之称也。

平江漆匠王□□者,至正闲,以牛皮制一舟,内外饰以漆,拆卸作数节,载至上都,游漾于滦河中,可容二十人。上都之人未尝识船,观者无不叹赏。又尝奉旨造浑天仪,可以折叠,便于收藏,巧思出人意表,可谓智能之人。今为管匠提举。

凡有搏、刀斧伤者,但以带须葱炒熟捣烂,乘热盦患处,速愈,频换热者尤妙。

凡有疯狗、毒蛇咬伤者,只以人粪涂伤处,极妙。新粪尤佳,诸药皆不及此。

破伤风能死人。用桑条如箸长者十数茎,阁起,中用火烧,接两头滴下树汁,以热酒和而饮之,可愈。

集贤大学士王彦博【约】为副枢日,有兄弟争袭万户者。弟有父命,兄不肯让,二十馀年而不能决。公曰:“父命行之一家,君命施之天下。”遂令其兄袭之。又英庙为东宫礼上,枢密使例须新制铺陈。事毕,工部复欲取发还官,回文皆不为准。公为副枢首,回此文曰:“照得上项铺陈,难同其馀官物,本院除已尊严安置外,行下都事厅回呈。”遂绝其事。又湖广省咨:“蛮洞相杀,合调军马征之。”公回咨云:“蛮夷相仇,中国之幸。行下合属,固守边防,毋得妄动军马。”公之所行,大槩如此,姑识其一二云。公泰定、天历闲为三老,商议中书省事。

后至元闲,伯颜太师擅权,谄佞者填门。略举其尤者三事,漫识于此,馀者可知矣。有一王爵者驿奏云:“‘薛禅’二字,往日人皆可为名,自世祖皇帝尊号之后,遂不敢称。今伯颜太师功德隆重,可以与‘薛禅’名字。”时御史大夫帖木儿不花,乃伯颜之心腹,每阴嗾省臣,欲允其奏。近侍沙刺班学士从容言曰:“万一曲从所请,大非所宜。”遂命欧阳学士、揭监丞会议,以“元德上辅”代之,加于功臣号首。又典瑞院都事□□建言:“凡省官提调军马者,必佩以虎符。今太师功高德重,难与诸人相同,宜造龙凤牌,以宠异之。”遂制龙凤牌三珠,以大答纳嵌之,饰以红刺鸦忽杂宝。牌身脱钑“元德上辅”功臣号字,嵌以白玉。时急无白玉,有可督责甚急,缉闻一解库中有典下白玉朝带,取而磨之。此牌计直数万定,事败毁之,即以其珠物给主,盖厥价尚未酬也。又京畿都运纳速刺言:“伯颜太师功勋冠世,所授宣命,难与百官一体,合用金书以尊荣之。”宛转数回,遂用金书“上天眷命皇帝圣旨”八字,馀仍墨笔,以塞其望。明年黜为河南左丞相,行事之夕,虽纸笔亦不经省房取用,恐泄其事,遂于省前市铺买札付纸写宣与之。余尝以否泰之理,灼然明白,因举似于用事者,可不戒欤!梁冀跋扈,止不过比邓禹、萧何、霍光而已;曹操之僭,固不容诛。“薛禅”之说,又过于九锡多矣。

余家人病疟,邻家有藏雷斧者,借授病人禳之。其斧如石若斧状,脑差薄而无光,恐是楔尔,正与《笔谈》所说相同。

至元己卯四月,黄雾四塞,顷刻黑暗,对面不见人。油坊售之一空。余于都城亲历此事。古有书昏,恐若此也。

卷四[编辑]

至正十二年壬辰七月初十日,徽贼入寇杭城。时樊时中【执敬】为浙省参政,亟出御贼,北行至岁寒桥遇害。先浙省以杭州路总管宝哥【惟贤】摄参政,调守御昆山之太仓,领军而往,驻于昆山旧州山寺,离太仓州治三十馀里,终于不往。闻寇至,遂遁匿于杭之寓舍。适值贼破杭,乃挈家潜于西湖舟中。越三日,邻居无赖之徒利其所将,恐之,遂与次妻□氏,连结其衣袂溺水而死。时潭州路总管鲁至道,作二诗挽之,以寓褒贬之意。漫书于后:

《挽樊时中参政》

主将无谋拂众情,贤参有志惜言轻。狐群冲突成妖孽,黔首惊惶望太平。奋志从军全节义,杀身殉国顾忠诚。岁寒桥下清泠水,夜夜空闻哽咽声。

《挽宝哥参政》

香魂俊骨堕深渊,无智无谋亦可怜。妖寇猖狂如有祟,生民雕瘵似无天。芳名茍得十年在,死节应当二日先。欲向西湖酹尊酒,凄风冷雨浪无边。

至元十三年丙子正月廿二日,伯颜丞相入杭城。二月廿二日,起发宋三宫赴北。四月廿七日,到上都。五月初二日,拜见世祖皇帝。十一日,命幼主为检校大司徒、开府仪同三司,进封瀛国公。十二日,内人安康夫人、安定陈才人,又二侍儿,失其姓氏,浴罢肃襟闭门,焚香于地,各以抹胸自缢而死。解下,衣中有清江纸书一卷,云:“不免辱国,幸免辱身。不辱父母,免辱六亲。艺祖受命,立国以仁。中兴南渡,计三百春。身受宋禄,羞为北臣。大难既至,劫数回轮。妾辈之死,守于一贞。焚香设誓,代书诸绅。忠臣义士,期以自新。丙子五月吉日泣血书。”十三日奏闻,露埋四尸,取其首悬于全后寓所,以戒其馀,在上都时济门。予尝闻之先父枢密,因观周草窗《日钞》亦载此事,又得祈清使、日记官严光大《续史》,所说相同。二书皆写本。恨《三朝政要》、《钱塘遗事》板行于世,皆失此一节。惜哉!若此贞烈,可不广传乎?因笔之于此。

汉成帝时,孔光领尚书,典枢机十馀年,沐日归休。兄弟妻子,燕语终日,不及朝省政事。或问光:温室省中树皆何木也?光默不应,更答以他语,其不泄如此。予因追忆高昌世杰班【字彦时】,北庭文定王沙刺班大司徒之子,为尚辇奉御。元统元年,上新制“洪禧”小玺,贮以金函青囊,命世杰班掌之。悬于项,寘于袖中经年,其母不知。亲友或叩之内廷之事,则答以他说,其慎密如此!时年十五岁,方之孔光,尤可尚矣!

皇朝御膳,日用五羊。今上皇帝即位以来,日减一羊,可见圣德仁俭也若此!

郊祀祭庙,天子御衮冕,百官皆法服。凡披秉须依歌诀次第,则免颠倒之劳。漫识歌诀于左:“袜履中单黄带先,裙袍蔽膝绶绅连。方心曲领蓝腰带,玉佩丁当冠笏全。”

至元闲,行省左丞史公【弼】号紫微老人,能写大字,有神力,平开二石五斗弓以三指,背可悬五十两银定七片。初攻扬州有功,然心服姜才之忠勇。

黄子久【公望】,自号大痴,吴人。博学多能之士,阎子静、徐子方、赵松雪诸名公,莫不友爱之。一日,与客游孤山,闻湖中笛声,子久曰:“此铁笛声也。”少顷,子久亦以铁笛自吹下山。游湖者吹笛卜山,乃吾子行也。二公略不相顾,笛声不辍,交臂而去。一时兴趣又过于桓伊也。

叶子澄【以清】号雪篷,吴人也。贫而尚义之士,与黟县达鲁花赤伯颜为厚交。至正壬辰,寇起江东,浙省调兵守昱岭关。时颜在遣中,没于王事。其家旧居嘉兴崇德州,讣音至,家人招黄冠岩隐者追荐摄召之。颜云:“旦夕杭城受危,尔辈宜速往吾弟处逃生。”母妻以无弟可依,再叩之,云:“即松江叶子澄,乃我存日生死交也,可往依之。”其即备船东行。比至前三日,叶夜梦伯颜相见,以家属为托。叶即为留居,供给不怠。后杭城果陷。此得非颜平日正心不昧,故能灵悟若是;亦由叶之与人交情不渝,真诚相感之所致也。宋仁宗时,有托公书之事,颇相冥合,信有之矣。颜子谦斋,唐兀人也。

江西胡存斋参政,平日好客,四方之人,往来无不馆谷之。虑阍人倦于通报,但不出,即于门首挂一“本官在宅”之牌。近年浙闲富室,无一家不帖却客之榜,较之亦可怜哉!

巙巙平章,字子山,号正斋、恕叟,又号蓬累叟,康里人。一日,与余论书法,及叩有人一日能写几字。余曰:“曾闻松雪公言,一日写一万字。”巙曰:“余一日写三万字,未尝辍笔。”余窃敬服之。凡学一艺,不立志用工,可传远乎?

江浙参政赫德尔公字本初,尝云:向任留守司都事时,本司诸先辈同谈内苑万岁山、大液池,本非我朝创建,乃亡金之沼囿也。初,圣朝起朔庭,绝塞土有一山,形势雄壮,峯峦秀异。金人望气者言,此山有王气,当出异人,非金之利,谋欲倾圮之,计无从出。时金已衰微,因通好,托以入贡为辞,愿求此山之土为报,众皆鄙笑而许之。金人遂掘其山,自备车马挽载,运至幽州城北,积累成山;开挑海子,栽植花木,营构台殿,以为游幸之所。未几,金亡。世祖皇帝登大宝,改筑京城,山适在禁苑之中。至今塞土遗迹尚存,其土赤润,草木不生。乃知帝王之宅,都会之京,兴衰之兆,天已默定,岂人力之所能力也。公因和万岁山诗韵,有“水溯颠崖流自转,山移绝塞势尤雄”之句。史册必载之详,姑录其略,以广闻见耳。

延祐闲,武神童□□尝为中瑞司典簿,善写小字,一粒芝麻上写“天下太平”四字。《江南野史》载应用尝于一粒麻上写“国泰民安”四字。

法令书其别有四:敕、令、格、式也。神宗圣训曰:“禁于未然之谓敕,禁于已然之谓令,设于此以待彼之至谓之格,设于此以待彼效之谓之式。”

律文有“贱避贵、少避老、轻避重、去避来”之说。余以为去者为主,来者为客,是以避之。后有一宋法司老吏云:“谓如人方去,忽有人仓忙自后而来,必有急事也,故当避之。”漫识此,以俟知者正之。

王衍以铜钱为阿睹物;顾长康画神,指眼为阿睹中。二说于理未通。今北方人凡指此物,皆曰阿的,即阿睹之说明矣。余尝见周草窗家藏徽宗在五国城写归御批数十纸,中闲有云“可付体己人”者,即今之所谓梯己人。因方言之讹,书手之误无疑。

江西吕道山【师夔】,至元闲分析家私作十四分:本家一分,朝廷一分,省官一分,尊长吕平章文焕一分,亲戚、馆客一分。每分金二万两、银十万两、玉带十八条、玉器百馀件、布二十万匹、胆矾五瓮。只此是江州府库见管,鄂州他处者又不预焉。以此观之,石崇又何足数也!

嘉熙庚子岁大旱,杭之西湖为平陆,茂草生焉。李霜涯作谑词云:“平潮百顷生芳草,夫容不照红颠倒,东坡道,波光潋滟晴偏好。”管司捕治,遂逃避之。

唐卢从愿为刑部尚书,占良田数百顷,时号“多田翁”。松江下砂场瞿【霆发】尝为两浙运使,延祐闲以松江府拨属嘉兴路,括田定役,榜示其家,出等上户,有当役民田二千七百顷,并佃官田共及万顷。浙西有田之家,无出其右者,此可为多田翁矣。

《读书诀》云:生则慢读明经句,熟则紧读贪遍数。未熟莫要背念,既倦不如且住。

至正十五年,浙西科鹅翎为箭羽,督责甚急,一羽卖三钱,后至五钱者。且以集庆一处言之,比年杭州一运解一百六十万根,共发三运。本路止有匠人二十名,日造箭八百只,该用翎一千六百根,周岁用翎五十七万六千根,如此则一运可供三年。盖此物经过塺蒸,皆成无用,然而催运不已。本路自科者,可胜言哉!傥肯计会而索之,则民无害矣。宋王济为龙溪主簿时,调福建输鹤翎为箭羽。鹤非常有物,有司督责急,一羽至直百钱,民甚急之。济谕民取鹅翎代输,仍驿奏其事,因诏旁郡,悉如济所陈。淳化五年,诏曰:“作坊工官造弓弩用牛筋,岁取于民,吏督甚急。或杀耕牛供官,非务农重谷之意。自今后官造弓弩,其从理用牛筋,悉以羊、马筋代之。”皆载之史策。

都城豪民,每遇假日,必有酒食招致省宪僚吏翘杰出群者款之,名曰“撤和”。凡人有远行者,至巳午时,以草料饲驴、马,谓之“撤和”,欲其致远不乏也。又江南有新官来任者,巨室须远接,以拜见钱与之;叩之,则答以穿鼻来。如江西、浙西数大郡,长官非千定不可,闲有一二能者诈及三千定者,佐贰各等第皆有定价。或有于都下应付盘缠,同出就与之管事,名之曰“苗儿头”。余切恨赃污之徒要拜见钱,与因一事取受者,大不相侔。按律文反有终非因事取受之条,失之远矣。且以江西萧刘、松江朱管、嘉兴王氏,皆遭此显戮,非拜见钱而致之,何以得此?所谓负国害民,以致于天下不宁,讵可言哉!因观江邻几《杂志》载:士阳豪民邵□□者,指缙绅来借贷者,乞与二百缙,便可作驴骑。腰金拖紫,不为豪子以长耳视之,鲜矣!余曰:若以借贷者便作驴骑,取觅者指以撤和,穿鼻又何多耶!

钱唐韩介石,巨室也。延祐夏,忽风雨骤至,令庖僮往楼上闭窗。雨过,不见此僮,楼上寻之,则已毙矣。因取所带刀而验之,绦鞘皆如故,刀刃则销铄过半。事为《笔谈》所载。内侍李舜举家,暴雷所震,人以为堂屋已焚,窗纸皆黔,有一宝刀极钢坚,就刀室中镕为汁,而室亦俨然。二事皆相同,此理殊不可强解也。

国朝尚食局,上供面磨,磨寘楼上,机在楼下。驴之蹂践,人之往来,皆不相及,且远尘土臭秽。叩之,乃巧人瞿氏所作也。

国朝镇殿将军,凡请给衣粮,名之曰“大汉”,但年过五十者方许出官。

《因话录》云:昔有德音,搜访怀才抱器不求闻达者。有人逢一书生,奔驰入京,问求何事?答曰:“将应不求闻达科。”因念延祐间,陈伯敷【绎曾】到都,每见晦迹丘园者数多,遂有诗云“处士近来恩例别,麻鞋一对当蒲轮”之讥。

余儿时,闻先父枢密言:尝于宋官库中见孟蜀王锦衾,其阔一梭,径过被头作二穴,织成云板样,盖而叩于项下,如盘领状,两侧馀锦,拥覆于肩,此之谓鸳衾也。

至正十七年三月,上海县十九保往字围李胜一家,鸡伏七雏,一雏作大鸡状,鼓翼长鸣。余按《文献通考》,鸡祸类无此鸣者,始识于此。

至正戊戌正月初三日,钱唐卢子明家,白鸡伏雏九只,内一集三足,二足在前,一足在后,越三日而死。三月闲,诸暨袁彦诚家,一雏四足,二足在翼下。时余访旧到诸暨,适见此事。咸淳己巳,常州鸡翼生距。

龙广寒,江西人,居钱唐,挟预知之术,游食于诸公之门。一日,居佑圣观陈提点房,陈叩以明日饮食之事,答曰:“写了不可看。”陈俟其出,乃窃视之,书云:“来日羊肉、白面,老夫亦与其列。”适有人送活鲫鱼者,陈属仆明日以鱼为食,诸物不用。至五更钟末,住侍吴月泉遣人招陈来方丈,相陪高显卿参政,盖高公避生日也。陈为吴言:“房中有活鱼,取来下饭。”高曰:“我都准备了也,诸物皆不用。”陈自念龙之语有验,因及龙广寒者在房中住。高曰:“我识之,可请同坐。”是日羊肉、白面,亦与其列,皆应其说。尝自言:“我已一百八岁。”故贯酸斋赞其象云:“有客名广寒,自号一百岁。更活二百年,恰好三百岁。”以此戏之。卒于延祐末年。尝闻先父枢密言:“宋末有富春子,能风角鸟占之术,名闻贾秋壑。一日,贾招之,叩以来日饮食之事,富写而封之。明日贾作宴于西湖舟中,至晚,贾行立于船头,自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之句。座客廖莹中乃言:‘此时日已暮,可以取所书观之。’拆封,诸事不及,唯有‘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八字,众皆惊赏。”余按蒋□□《逸史》载:李宗回食五般馄饨,李栖筠食两拌糕糜、二十碗橘皮汤之事相同。万事莫非前定也欤?

巴思八帝师法号“皇天之下,一人之上,开教宣文、辅治大圣、至德普觉、真智祐国、如意大宝法王,西天佛子,大元帝师,(王反)的达巴思八八合失”。

杭州开元宫住持元览真人王眉叟【寿衍】,有铜水滴一枚,贮水在内,遇潮汛则水涌应。时欲以此进上,后携至都,潮候不应,遂已之。可见气候不同。浙间凡造酱醋糟淹之物,收藏不避潮汛,则及时必须涌出,至有封泥瓶瓮者,亦为之破裂。或取清明日门上所插柳条,寘之瓶上,禳之,其涌即止。江北则无此说。所以见方贡土物、药材,道地之分,凡事岂可一槩论之。漫书于此,以为仕宦中固执己见、不察地方、不顺人情者,补其闻见之万一云。

《朝野佥载》云:御史李审请禄米送至宅,母遣量之,賸三石,问其故。令史曰:“御史例不槩。”又问脚钱。又曰:“御史例不还脚钱。”母怒,送賸米及脚钱以责审,诸御史皆有惭色。吁,贤哉李母!若以当令之世,岂无如此母之贤者?恨见闻不广。录此以告来者而得书之。因追忆奉化知州祝居宝,尝为余言曰:彼为浙省译史时,屡因公差赴都,经镇江,必为其友回回千户者,相见而往。一日,留作午饭,食罢,其妻出见之。千户云:“今次见伯伯之迟者,盖家贫无人,此饭皆媳妇为之,故出迟尔,幸勿见罪。每岁赖此妇织绵䌷二匹,卖以助俸之不给者,皆此妇之力也。”本妇拜而责其夫曰:“何以为贪?我赖汝之贵,傥有筵会处,寘我上坐,称之以夫人,金绣者皆列之于下,未尝因贫而贱我。或者乐人之金珠锦绣,使汝有所犯,我安得复坐于上乎?”祝视之,所衣粗布也。头绣上有补顶,可谓至贫也。操守如此,不谓之贤妇可乎?辄书此以追配之。

文宗好食蛤蜊,中有碎破不裂者,上焚香祝之,俄顷自开。中有螺髻璎珞,衣履菡萏,谓之菩萨。上置之金粟檀香合,赐与善寺,令致敬焉。余于杭城故家,见蚌壳二扇,内有十八尊大阿罗像,纤粟悉备,后归之答里麻思的左丞。欲求其理,又不可强言曲解也。

唐李景略,尝宴僚佐,行酒者误以酰进。判官京兆任迪简,知景略性严,恐行酒者获罪,强饮之。阿怜帖木儿北渡,访西镇国吉刺失的长老。长老迎之甚喜,留坐,嘱侍者□后好酒一尊为礼。长老执杯,王尽饮之。长老曰:“尊客远临,当进两杯。”王复饮之,回盏及唇。长老大惊,乃酽醋也,即欲捶侍者。王曰:“酒、醋皆米为者,我不厌之,何怒耶?”怒不能释。王曰:“欲留我坐,须勿怒。我有佳酝,取来共饮。”寻欢而散。较之任迪简尤可重矣。

松江曹云西知事,善书画。杭士李用之访之,殁于馆中。云西敛之正堂,葬之善地,亦希有也。可与范云迎王畡丧还家营敛之事相同。漫识于此,以励薄俗。

后序[编辑]

国家承平日久,制度文物礼乐之盛,无不著在大典,布之成书。其底治于累朝,实比隆于三代。予归老山中,习阅旧书,或友朋清谈,举凡事有古今相符者,上至天音之密勿,次及名臣之事迹,与夫师友之言行,阴阳之变异,凡有益于世道,资于谈柄者,不论目之所击,耳之所闻,悉皆引据而书之。积岁月而成帙,名之曰《山居新话》。其不敢饰于文者,将欲使后之览者便于通晓,抑且为他日有补于信史云。至正庚子三月既望,中奉大夫、浙东道宣慰使、都元帅杨瑀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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