峿堂集/卷二十
杂著
[编辑]酷吏传评壬子
[编辑]太史公酷吏传。全为武帝重法而发。尝考诸传。节节含讥讽。如赵禹传曰上以为能。至太中大夫。张汤传曰于是上以为能。稍迁至太中大夫。曰于是汤益专任。迁为御史大夫。曰汤奏事日晏。天子忘食。曰汤尝病。天子至自视病。其隆贵如此。义纵传曰上以为能。迁河内都尉。尹齐传曰上以为能。迁为中尉。王温舒传曰。上闻迁为河内太守。曰天子闻之以为能。迁为中尉。杨仆传曰天子以为能。曰上说拜为少府。徙为右内史。杜周传曰奏事中上意。自汤禹诸人。果敢刚决。未尝无守法不挠之节。而大抵阴贼忮忍。深文嗜杀。先王之所必弃也。而上辄以为能。辄迁官尊宠。然则其酷吏。皆武帝教之也。太史公之意。可见矣。
酷吏传首以郅都冠之。于寗成曰其治效郅都。于周阳由曰自寗成。周阳由之后。事益多民巧法。于赵禹曰用法益刻。盖自此始。于张汤曰王温舒等后起。治酷于禹。于义纵曰是时赵禹,张汤。以深刻为九卿。曰其治放郅都。于尹齐曰声甚于寗成。于杨仆曰治放尹齐。于王温舒曰自温舒等以恶为治。而郡守都尉二千石欲为治者。大抵皆放温舒。于杜周曰家两子夹河为守。其治皆暴酷。皆甚于温舒等。凡此属一副治规。若相传授。由郅都作俑。以都冠首当矣。其用笔针线脉络之妙固矣。而于诸人。皆深恶而痛斥之。皆由身被重刑。其疾吏悲痛之情。不得不然。而疾恶如仇之性。使人三复流涕。
货殖传评
[编辑]论者谓货殖传讥人君之好货。平准书讥人臣之兴利。今考之。平准书讥切当时如孔仅,弘羊之辈。侵小民之利。海内以贫。其说信矣。若此传则不必如斯解矣。盖太史公观天下之人。无贵贱贤不肖。并归趍利。岩处奇士如原宪之流。饥寒贫苦则不能自立于世。辱处卑贱如乌氏之属。殖财富货则乃为万乘所礼。世道渐下。俗尚大舛。深有所伤感。故创立此传。深钩人情。切中世讳。其慨叹之意。往往可见。如天下煕煕。皆为利来。天下穰穰。皆为利往一节。作传之主意也。其自岩穴隐居以下。全篇之正论也。叙诸富者。暗有抑扬。各寓与斥。赵防乃引平准书。强相傅合。未知其当也。
传曰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此为世道淳浇之辨也。何哉。上古之民。不识不知。任其自然而治成无为。故曰因之。老子所谓至治之世是也。黄昊以降。民俗稍散。始知方向。故导之以善。比屋可封。故曰利道之。唐虞之世是也。大朴既离。民骛于欲。则必有以教之。教俭以养德。教节以养财。故曰教诲之。三代之治是也。迨至王政既衰。民多逾轨。则不可不以整之。乃用刑法。故曰整齐之。管仲,子产是也。其后汉兴。武帝兴利。孔仅,弘羊算商榷酤。亲与小民竞其利。故曰最下者与之争。以见近俗之不可反古。而史公之微旨。专在于末句云。传之序文。当作三截看。首引老子。以驳近俗之难挽。自拈出四方物产。至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而结之。再引周书。明衣食之原。不可不审。略叙太公,管仲之富。作诸货殖家楔子。末以己说明作传之本意。其主议疑于崇势利而意实主于伤叹而发。反复数回。方为有味云。
传中诸富家。惟陶朱公为可取焉。以其功成身退。糠秕以治生产。三致千金。至于再散。而家亦不失其业。何其绰绰有裕也。蠡盖豪杰之士哉。
孔子之历游列国也。世多谓子贡之资给。太史公直云孔子之名扬天下。由子贡之先后。以孔子为何如人哉。此是太史公识不足处。孟坚删之是也。
子贡既殖。其同门贫交若季次,原宪之流。皆穷居蓬户。褐衣不完。子贡不能散其财而周之。乃以结驷连骑。有若夸耀于穷巷者。终身耻其言。安在于好行其德也。视鸱夷子之再分散。则能无愧乎。王充曰。愿与宪同庐。不愿与赐同舆。由此观之。富厚安足恃也。
凡货殖之要务。在乎明贵贱而善取予。此二者而已矣。计然之射贵贱。白圭之能取予。其货殖之巨擘也。若其他乌氏,妇清之属。风斯下矣。至于任氏之窖粟。无塩之出贷。必有以觇其终者也。不然则乌能保其万全也。务殖者强学此二子。则多见其败也。
白圭传有智勇仁彊四术。信乎天下之祖白圭也。考之其积著一节智也。人取我与一节仁也。薄饮食一节彊也。趋时一节勇也。又以伊吕孙吴商五子配之。倪思曰虽以此治天下可也。信矣。
略叙汉兴以前富家。以秦皇帝点缀之。其下陡然接入汉兴。此所谓文章接桥处也。不见断落之痕。又不接叙富者。以四方风土承之。如神龙纵水。不测其所终也。经营天下。纵横错综。深林穷谷。僻远荒服。殆无所不到。然后接以由此观之。此则文章过渡处也。断岸千尺。其势崭然。考其脉络之所接。则又上承岂非以富耶一句。真屠龙缚虎之手也。
或云述货殖而备载天下风土者何也。曰此所以为货殖之本也。货殖不出于农工商贾。欲为四者。则先审风土之宜。然后土地之肥瘠。物产之饶薄。民俗之善恶。俱运于掌。方可觇其贱而射其贵。以所鲜而易所多。不审乎此而徒欲徼利。则是冥行也。故极其情状。缕缕不厌云。
关中京师。故首举之。以及巴蜀邛僰。旁出三辅诸郡。此纪西也。洛阳天下之中。故次于关中。自三河而溯上。以杨,平阳起种,代。以温,轵起赵,中山。兼举郑,卫以止于燕。此纪北也。就洛阳以起齐,鲁,梁,楚。遗远而先迩。经营乎洙泗之间。此纪东也。荆楚则于天下最号大国也。故分为三俗。以极乎儋耳,番禺之远。此纪南也。河南之地。嫌其略也。故重举南阳,颖川而止。其所经略点缀。足以运天下于掌上。然后捴括四方之略以结束之。其间出入变化起伏波澜。使人卒不得其要领。然而各有纲纪森然。不可紊也。
关中之俗。重于为邪。而秦诸王使之翫巧事末。鲁本好儒。而其衰好贾趋利。甚于周人。曹邴氏行贾而富。便去文学而趍之。此皆伤叹之辞。未尝不三致意焉。南御滇僰,僰僮。西近邛笮。笮马,旄牛。笔法极其鼓舞。唯褒斜绾毂其口。善于摸写。绾毂二字甚奇且古。唐人云褒斜谷里不容幰。褒斜本是二谷。东西为褒。南北为斜。
邹鲁滨洙泗。俗好儒备于礼。故其民龊龊。龊龊二字当著眼。若嘲若笑。曲状其俗。以令观之。服礼之家。果是龊龊。然是老庄口气也。足为魏晋间嵇阮辈借口之资也。
太史公文。最善于开阖。泰山之阳则鲁。其阴则齐。以泰山分开齐鲁。如巨灵劈华。呀然中分。胊缯以北。俗则齐。浙江南则越。吴在其间。不究自见。如禹𮢶吕梁。河流自泄。
其述中山也。如丈夫相就游戏。悲歌忼慨。女子鼓鸣瑟跕屣。踈宕奇杰。无怗怗之气。又如赵女郑姬。设形容揳鸣琴。揄长袂蹑利屣。目挑心招。极写娼妇之态。森然在眼。而目挑心招四字。尤为活画。然其文无脂粉色。自是太史公文也。
杨升庵曰多劫人者。大国之风。便是不勇。不足为京师意同。盖长安三辅少年。探丸椎剽。枹鼓数起。为大国故也。地大物众。决无截截整齐之理。自无此患。而世亦不足观矣。
倪思谓南楚好思巧说。此复何与于货殖。以此推之。江南丈夫早夭。徐,僮清刻矜己诺。益复何义乎。盖货殖传之备述五方。固为行贾射利之资。因以并及齐民之性情。不如是。何以见其风俗乎。
豫章出黄金。长沙出连,锡。然堇堇物之所有。取之不足以更费。按堇堇二字当属上节。物之所有以下当别看。言金锡之出堇堇。而其它凡物之所有者。亦不能多人取之。功力甚费。所取之物。不足以偿功之费也。
与江南大同俗而杨越多焉。言杨州之俗。越民最多也。文法简断。殆不可解。至番禺则曰亦其一都会也。其字甚妙。指诸蛮越而言。言番禺足为其俗之一都会也。又曰珠玑犀玳瑁布果之凑。则其海中诸国交市之状。并在其中矣。此文章不言之妙也。
述南阳颖川。而末言南阳任侠。交通颖川。则其颖川本敦愿。而以南阳之通。遂成杂俗。其意自见。
捴括天下物所鲜所多人民谣俗。而只述四方出塩何也。盖凡诸物产。四方各相有无。如江南之柟梓金锡丹沙。是北土之所无也。山东之漆丝声色。是山西之所短也。至塩则四方之所共有。故以此该之。
按呰窳二字。诸家训为弱为病。泥于上文果陏蠃蛤之说。俱为未允。徐广曰呰窳苟且惰懒之谓得之。盖乐土之民逸。逸则淫心生。薄土之民劳。劳则善心生。楚越饶食。盖乐土也。故其民朝夕取给。苟且偸生。以故虽无冻饿之民。而亦无积聚之家。若就蠃蛤上解呰窳。则便索然矣。若梁,宋之人。无山川之饶。故恶衣食。致其畜藏。亦多君子。此劳而善生之效也。
货殖传历举五方风土。错综条理。如禹贡一篇。分叙九州。井井可数。自总之以下。复大举其略以括之。如导山导水之后。继以九山既旅。九泽既陂。四海会同。不如此。其大篇所铺张。无以收拾得尽。
论世俗功利之心。首举贤人隐士之所为。皆为富厚。李梦阳以为过焉。盖迁观当世公卿坐廊庙议国家及守信死节者。上之所以报之者不薄。荣其身厚其禄。隐居高士怀材行义者。则国家必有安车玉帛之征。其礼遇特异。故观其外则皆似于为富厚而然。此太史公之所以抹杀一切。玉石无分者也。其立言之道。不能无君子之讥。而至若孙弘,胡广之流。捷径盗名之属。见此则未尝不头缩而魄死也。
老子曰一节。才说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便见至治气像。蔼然于言外。有不可形容者。此老氏之所出于世也。以文字论之。亦极佳。
按道德经本文曰。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人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苏子由曰。老子生于衰周。文胜俗弊。将以无为救之。故言其所志。愿得小国以试之而不可得也。本非为至治之世而发也。今太史公引其说。乃移换其句。冠以至治。体意浑然。若出自家手段也。
太史公曰。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夫积而能散。谓之富。贵而能下。谓之贵。奈之何后之君子。知积而不知散也。仓有朽粟。库有朽钱。而或至穷交饥饿。姻族流离。略不为念者。忽然身没。宛其入室者。乃他人也。而其子若孙。往往负薪怀褐。使其积而能散。克行其德。则庸讵知遽至于此也。历观古今富者。能行其德者。惟鸱夷子绰绰然有裕。其后汉之马文渊。唐之郭代公。克追其风。其馀无闻焉。足可愧也。
写世人一切趋利。亦分三段。自隐居岩穴以下一段也。自壮士在军以下二段也。自赵女郑姬以下三段也。河出昆仑。千里一曲。九曲入海。不曲则其行直而已。不足为壮也。作文亦然。
贒人非为利也。为国出诚。左右大猷。不幸则婴汤鼎之患。若指为利则周召之辅理。干逢之死争。不过市贾之流也。隐士非为利也。遇世无道。独善其身。遇时则致太平之治。若目为利则莱颜之学遁。伊葛之应聘。不过为驵侩之计矣。廉吏非为利也。天性洁介。不以物污。行成则全清白之德。若斥为利则叔敖之清贫。公仪之赒恤。不过为锥刀之竞矣。噫。古之遗贤若二三者。不幸遭马迁之笔。横遭丑骂。荀子曰畏文士之笔。端不其然乎。其立辞用意。出入微隐。使当世不能自免。非大力量大家手。安能及此也。
素封二字甚奇。此出于太史公自创也。素知素王素臣之素。素之言空也。
家贫亲老一节。马迁自伤之词。以无财不能免刑。故往往多悲辛之语。当时僚友积赀而莫有顾念者。故曰君子富好行其德。若鸱夷子能行其德者。故首举其人。至赞晏子则曰虽为之执鞭不辞也。盖以其能赎越石父于缧绁也。以此推之。传之多激论。无足怪也。
人谓货殖传肯綮语有二。曰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曰贪贾三之。廉贾五之。详考之。不特此也。曰人弃我取。人取我与。曰无财作力。少有斗智。既饶争时。此二语诚货殖者之第一妙诀也。
自酤一岁千酿以下。用许多千字。其直盖相等。末云子贷金钱千贯。于是如一条索彻头彻尾。穿无数珠子。一举历历可数。其他物皆直当千贯可知也。此文章之秤锤也。
卓氏之求远迁。由于无财故也。夫妻推辇。身无一物。本土无可恋。客土无可畏。老杜曰。家乡已荡尽。远近理亦齐。其后临邛之卓王孙。意必其子若孙欤。
宛孔氏之连车骑游诸侯。固是乌氏之馀术。然有士大夫之名而不失其富。是亦一道也。钓者静之。网者动之。罩者抑之。罾者举之。其道异而得鱼一也。
刁间之贵奴虏。所谓能人之所不能。
唐文评
[编辑]卢肇海潮赋以为潮由于日之入海。灼激而退。退于彼则盈于此。自谓独得千古之所未见。叹前儒之未发。殊不知水未尝载地。日未尝入海。亦臆度之辞也。彼以为地之在下。有如巨舰之浮水。日之出入。从船底而行。故赋中极言其日激水沸之状。又自设问难云太阳异于凡火。故入海而水不敢濡。此亦不通之论也。槩未睹地体混圆之理。故立议如是。
舒元舆上论贡士之书。颇陈试士之弊。见唐时亦与今无以绝殊。若曰见贡院悬板样。立束缚检约之目。勘磨状书。剧责与吏胥等伦。臣幸状书备。不被驳放。得引到尚书试。试之日。见八百人。尽手携脂烛水炭。洎朝晡餐器。或荷于肩。或提于席。为吏胥纵慢声大呼其名氏。试者突入棘闱。重重乃分坐庑下。寒馀雪飞。单席在地。呜呼。唐虞辟门。三代贡士。未有此慢易者也。又曰凡将为公侯卿相者。非贤人君子不可。有司坐举子于寒庑冷地。是比仆隶已下。非所以见征贒之意也。施棘圉以截遮。是疑之以贼奸徒党。非所以示忠直之节也。试甲赋律诗。是待之以雕虫微艺。非所以观人文化成之道也。又曰今四方贡珠玉金银。有司则以箧篚皮币承之。贡贤才俊乂。有司以单席冷地承之。是彰陛下轻贤才而重金玉也。呜呼。在唐时。试士之法。固已如此。况于我国本无贡士之制。监试会试之外。入场者都无员额。屠沽奴隶盲聋跛躄。着衣顶冠者。皆得以入。其待之直如犬马而已。可胜言哉。
皇甫湜东晋元魏正闰论。以正统予晋而夺魏。以驳史氏。其论是矣。而末乃以梁统归于周而斥陈。使隋得于周。唐得于隋。其言未必纯是。
李翰三名臣论。谓管仲之短。在于徼功事雠。肆奢越礼。孔明之短。在于赏薄刑严。任马谡而偾事。乐毅独无所短。余按管仲之越礼信矣。固已见讥于圣人。若咎其事桓公。以谓徼功事雠。则近于吹觅。不当贬而贬矣。孔明之任马谡。诚智者之一失。若尤其刑赏太明。则此不通其时务。不可讥而讥矣。乐毅既取齐地。二城三年不下。竟以此丧其前功。虽非毅之所误。而盛满不戒。以至于穷。力尽穷冦。以至于变。此不可谓知道也。余已有论。
李德裕张辟彊论。其言甚是。盖诸吕之势。成于封王。封王之论。出于辟彊。陈平本非社稷之臣。苟悦吕后。不虞其后。使吕后寿而平,勃先死。辟彊之肉可食乎。留侯援四皓以定刘氏。其子十五岁。乃兴妖说以危刘氏。呜呼异哉。
皮日休汉斩丁公论。谓淮阴,淮南,曲逆。皆去项而归刘。利则存。不利则亡。丁公舍敌可诛。则三侯者当先诛。末又谓无一人谏止者。固之命也。余谓三侯之去就。当择君之世。未足为罪。独高祖之斩丁公。虽曰以厉人臣之二心者。其实乃机权之深。天下后世。皆为所欺。余已有论。
苏颋夷齐四皓优劣论。行文连作两股而下。甚是整楚。但夷齐四皓本不当比而论优劣。彼二子。圣人许其求仁而得仁。迢绝万古。卓乎难及。四皓者。只是秦末之隐士。其行己之实。无所表见。以高祖素闻其名。晩年溺于私爱。英䧺之气。销歇就尽。四老适乘此时。突如其来。高祖被他一吓。遽为所夺。于是彼老人。矫矫于世矣。其视二子。不特行径之悬殊。轻重岂可言乎。
权德舆两汉辨正论。以亡西京归之张禹。亡东京归之胡广。义正辞胜。多少痛快。足使阿谀保禄之辈。缩首知惧。诚有助世教之文也。
李德裕三国论。以政在黄皓权归仲达不牵帷墙。为三国先亡后灭之证。深中事理。非独文章为好。乃经国之识。又云由是而知人君不可一日失其柄。尤有补于世主。
柳子厚四维论。谓廉与耻。义之小节也。不得与义抗而为维。其议甚精。但古人文字。多有此例。
孙邵春秋无贒臣论。持议甚正。
皮日休吴季札论。责其胶守一节。不救宗国。意思亦正。
杜牧身见唐室不纲。藩镇跋扈。常愤愤。故战论守论。皆深中时弊。
马周请崇节俭及制诸王䟽。辞多条畅。使人主易晓。盖天子于诸王宗室。友爱隆至。敦睦殊异。数有赐赉。夫岂为过。而唐宋之君。亦无纪极。曾不念此皆出于下民。非从天降而地涌也。王者代天理民。为民守财。奈何滥敛而亟费。以资其妇女弋猎之乐乎。
徐贒妃谏太宗息兵罢役䟽。文辞典则。词采藻丽。其所陈戒。皆可诵服。孰谓闺阁女子通于世故如是哉。
辛替否谏造金仙玉真二观䟽。历举中宗覆辙。言无所讳。有人主之所难堪者。真直谅骨鲠之言也。朝廷有此言而不至刑僇。其时世道犹可为也。
王义方弹李义府疏。辞严秋霜。气折奸胆。文字亦峻厉。有不可犯之色。洵一代之名臣。
柳伉请诛程元振䟽。暑月读之。髣髴有霜气。其曰陛下纳臣此言。行臣所请。一月之内。天下兵马。若不云集阙下。臣请阖门寸斩以谢陛下。其忠肝义魄。尤令人流涕太息。
陆宣公请勿置琼林,大盈二库状。指陈利害。剀切条鬯。虽愚人可晓。而德宗不悟。悲夫。
骆宾王讨武后檄。天地间不可无之文字。
刘蕡对策。真可谓邦之彦兮。直言敢谏者矣。天地间生才极贵。幸而有之。摧折遏绝。如恐不及。斯民安得不失所乎。其文以春秋为全篇脉络。学有本领。亦可见矣。
梁肃西伯受命穪议。驳太史公之误。可谓有识。又引汤武革命及武王末受命二文。以证文王未尝受命。尤为明确。此说本自不经。注家动辄穪之以为文王断虞芮之讼。是岁为受命之年。驳之是矣。
白乐天晋谥恭世子议。责申生弃嗣于非礼。受命于非义。杀身以非罪。议论确不可易。大有补于为人子而处人伦之变者。
程子谓周成王赐伯禽以天子礼乐。受赐皆非也。高郢鲁议。已有此言。曰成康过赐非礼也。鲁君受赐亦非礼也。成王原无赐鲁之理。王室衰。鲁之君臣。自用僭礼。而詑于诸侯曰此成王所赐耳。其曰若享非礼之褒。周公不得为圣。如其不享。是成康祇以王者礼乐。馁周公于鲁矣。语亦绝倒。
权德舆酷吏传议。深穪郅都刚而无虐。怒而中节。马迁,班固乃冠之酷吏传首。缺善善恶恶之义。按汉之酷吏。肩踵相继。皆由郅都为之倡。迎合时主。剥丧元气。太史公所深恶者也。其冠于诸传。不无义理。且都之刚猛。未必忠于国。以其天性也。
高适毁董卓庙。令人爽快。且其议极讨卓罪。可谓宏壮。适在唐朝。亦为名臣。李华三贒论云勃海高适达夫。落落有奇节。可知其为人。非独以诗名也。
李翺复性书三篇。唐之有理学。赖此以见。处乎诗律词章之世。能自立如此。岂非名儒乎。独怪其以情为邪妄。存性而弃情。以情为性之贼。必去情而性全。夫情有善有恶。恶者可去。善者亦可去乎。圣人之情发而中节。所谓情之善者也。今欲使块然无动。喜怒哀乐。不分善恶而去之。是犹有设目而不复视。设足而不复行。设弓而不复张。设车而不复转。将焉用彼为哉。性又恶能不感于物哉。欲性之无情。则是天不必生人物。只保太虚可也。太虚不能生物。性不能生情。乃仇视而远之何也。性感于物。之于善者常难。之于恶者常易。故圣人教民。常去恶而就善。未尝教之去情也。盖习之主乎静而过者也。故其见如是。虽叹当时性命之书。皆入于庄列老释。而此论乃近于庄列老释而不自知也。其下篇嗟人生之无几。惧斯道之不闻。其志皎然。可谓好学君子也。宜尝讽诵以警昏惰。
罗隐英䧺之言。立意甚高。呜呼。自三代贒圣之君以下。孰能有天下而以百姓为心乎。皆以天下自私者也。如此久矣。焉可怪诸。
陈黯答问谏者。对以茅焦等于龙逢,比干而过之。殆过矣。焦之谏秦王。未必合于道。何谓功乎。
尚衡文道元龟。分君子志士词士之文为三等。其造意构辞皆好。
韩退之读墨。茅鹿门已贬其儒墨相混之失。
韩退之进学解。鹿门以为韩公堂堂之阵。整整之旗。而全篇用俪句韵语。谓之变调则可。殆非公之本色。
柳子厚天说。托于退之为果蓏痈痔草木之喩。而子厚驳正之。退之必不如此说也。亦子厚之言也。
杨夔原晋乱说。以江左之不振。专责导亮。是大见识。
韩退之杂说四首。第一首云龙之说。固是神化之文。第二首以人之脉喩国之纪纲。是知本之言。精于医世者也。
柳子厚贞符。亦是颂体。而其文古简深黯然。凡此等文。于人主无补也。只是赞叹过则为谀。神圣道德。羲昊尧舜。动辄随口。便为恒言。人主习以为当然。禹汤以下蔑如也。虽以退之之贤。在潮州谢表。盛述功美。请行封禅。君子病之。司马相如封禅书。奚足异哉。此不如杜牧罪言。犹或有关于世务也。
杜牧罪言。单捉山东为天下性命所系。又以魏为山东之性命。识时知要之言也。惜其奋笔独书。寥寥没身而已。
杜牧原十六卫。唐之军制。莫善于此。只因一二愚者。轻坏关石。府兵内罢。边将外重。而唐始乱矣。宜乎忠臣志士忼慨痛惜者也。此篇历叙其利害。可谓该备而有条理矣。
孙樵读开元杂报。其题本冗俗。行文却如此雅饬。可见炉冶之妙。结构体裁。遂为完篇。其意思感慨无穷。若有波澜隐伏于其内。妙文妙文。
孙樵书褒城驿。借驿说天下之弊。真是有用文字。胜于贞符矣。
陆龟蒙蠧化。体物之工。纤悉奇巧。亦伤于疾恶。盖唐文人。惟柳子厚,元次山及陆鲁望。刺时之言。最多暴露。得于巷伯而过者也。
张谓虞帝庙碑铭。并尧说下亦佳。而中间云其来也婴于樊笼。其去也脱于桎梏。形神非吾有。子孙非吾有。全用庄子文。不亦爽乎。孔子言其有天下而不与焉。何尝如此吊诡。
夫子之圣。后人不容赞颂。言愈多而愈赘。韩退之处州孔子庙碑。说天地百神之祀。尊奉之崇。皆不及孔子。只一辞结之曰其贤过于尧舜者。此其效欤。最是得体。鹿门所以推为第一。
常仲儒河中府新修文宣王庙碑。历举庖牺轩辕颛顼禹汤之圣。非孔子则皆衰微不传。至曰前圣之遗风将绝。夫子不得不生。中古之彜训将兴。夫子不得不作。典重有体。
程浩扶风县文宣王庙记。其曰后天地而生。知天地之始。先天地而没。知天地之终。非日非月。光之所及者远。不江不海。润之所浸者博。此数句宏杰穪题。
杜牧书韩吏部孔子庙碑阴。单提李斯之焚书。秦皇,汉武之淫于仙。梁武之淫于佛。明孔子不作。则杨墨騈慎以降。百家之徒。庙貌血食。十年一变法。百年一改教。反不如夷狄之俗。一定而不易。其造意却高。别出机杼。
皮日休文仲子碑。等以上之比干孔孟。若其房杜李魏皆出其门。此终不可信。朱子已疑其说。
梁肃梁高士碣。高士者鸿也。其曰君得天元纯。诞其生知。何言之过也。鸿盖狷介独行。索隐行怪者也。足以穪斯言乎。
张曲江后汉徐征君碣。余于东京之士。最服孺子之为人。此文云受天元休。含道杰出。生知而上。贯之以一。亦爽实矣。
尚驰诸葛武侯碑铭序。言其事后主。职为臣。行令如君。位为君。事臣如父。近嫌近猜。而上不生疑心。下不兴流言。以明侯之诚信。结于人格于神。深知武侯者也。又言向令伊吕并世而生。殷周易地而处。则不放桐宫。不誓孟津。而天下理。亦非过奖也。
张说姚梁公碑铭。外或形放。中恒礼拘。箴虽诫口。诤亦忘躯。但睹浑璞。谁详瑾瑜。姚崇素乏硬直。此文回护得妙。始姚张内不相能。崇临没戒其子。以珍玩宝器毕陈于前。张心悦作文。极其赞美。久之乃知见卖。所谓死姚崇筭生张说。即此篇也。
范传正李太白墓铭。摹写太白风神。庶几似之。又明其饮酒慕仙非本意。太白有灵。当遥谢于九泉矣。且为之改葬青山。遂其平生之志。范亦义士。有心也哉。
段文昌平淮西碑铭。视韩碑之地负海涵。未可与较。而无韩则段文亦杰作也。其叙列严整。缀辞劲厉。绰然为名家。
吕温虢州三堂记。中间铺叙四时。颇伤萎弱。而犹是记之本色。不比后之以议论作记。
退之新修滕王阁记。如舟近三山。风辄引去。其若合若离之际。说得畅到。尤觉黯然。
李华苗太保晋卿墓志铭。凡三百三十有四字。身经祸乱。位登台司。其事状胡可胜书。而直如此简净。真不可及。其曰如牧四郡。使四道在人。为政之绝迹。于公能事之常格。故不足叙。省文之法。皆此类也。然而自薨赠祭葬。拜相言事。摄政当国。年老优礼。夫人子孙当载者。亦无所遗。
权德舆杜歧公墓志铭。凡一千四十有三字。出入将相六十馀年。而其文不过小幅。包涵却无不尽。权又作歧公淮南遗爱碑铭。极力赞扬岐公。遂为伊周。以权为其门生也。凡唐宋宰相碑版。皆当与正史本传参看。可以互相考览。
皇甫湜昌黎墓志铭。发挥先生之功。气力光芒。足以副题。曰姬氏以来。一人而已。至矣。然其书谕湜曰死能令我躬所以不随世磨灭者。惟子以为属。夫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公自量其所有。足以不磨于世。犹有不能自信者。乃眷眷于是。如闾巷一名之儒。欲附骥于青云士耶。
元稹杜子美墓志铭。子美之诗。所以尊于万世者。微之首为推与。后之赞杜者。卒无以过之。自古立名者。必有为之先后。然后能自达。噫。其论诗之沿革盛衰。金枰不偏。亦皆的确。
陆长源上宰相书。胜于昌黎光范三书。盖昌黎自求荐进。此文责人以正。立意元不同也。
李华含元殿赋。庙堂冠冕之文。李白明堂赋。又特为䧺杰爽朗。然只以文彩。无深意也何也。全篇驰骋。不过尊其主轶唐虞而过之。虚辞夸美近乎诞。夸美之过近乎谀。孰若杜牧阿房宫赋。意在讽世也耶。
杜子美三大赋。䧺俊炳烺。见其读书破万卷。光焰不可当。孰谓止于诗人乎。
萧颖士伐樱桃树赋。本李林甫欲见颖士。颖士时在母丧诣焉。林甫遽见衰服。大恶之亟去之。颖士惭悔。乃作此以刺林甫。颖士越礼躁进。宜其见败也。方将见贬于清议。不知自反。何林甫之足刺乎。
韩公琴操十首。古今穪为绝作。拘幽操云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程子谓道得文王心出来。愚疑文王自引归咎。诚是圣人。而作如此语。殆不近人情。恐韩公过矣。
杜牧杜秋娘诗。前段妖娇绰约。光艶炤眼。后段顿挫俯仰。感慨溢目。结句又入谈理。按墨子。句践夫人沉西施于江曰令随鸱夷。而终言为子胥雪恨也。樊川乃以鸱夷认为范蠡。于是陶朱载西施之说始作。
北青问答壬子
[编辑]周礼考工记。青与白为文。白与黑为章。文者盖五色相宣之谓也。故古人文笔异穪。自孔子文言。皆用对偶文也。春秋记事笔也。若先秦诸子主于意。非文也。史记主乎事。非文也。古文一脉入于楚。屈原得之为骚。两汉诸子往往有文。如客难,解嘲,宾戏之等是已。洎乎梁陈。绮丽极矣。而其实皆古文也。初唐大家。率用此体。至韩文公。一变古文。去騈俪而为叙述。遂为后世一定之法。而实亦笔也。非文也。故杜牧谓杜诗韩笔。文笔之辨。见于昭明太子文选叙若八大家之抄。则鹿门本为举子八股文也。以举业为时文。故自韩柳以下。目为古文。古文之穪。遂止于八家。今人以騈俪例不齿于古文误也。
古文自昌黎后。欧阳公为嫡传。曾南丰,王荆公。亦其肖孙也。东坡如天人变化。其实不得与于正宗。元人未尝无大方而无闻焉。至皇明。归震川直接虹桥。上绍欧曾之统。虽弇州之䧺杰。竟未得夺之。若唐荆川,王遵岩。与震川未易甲乙。而于古文传脉长子。则不得不归之震川。唐王其第二第三子乎。清人善为古文者亦多矣。若论震川一派。则方望溪当为直传。魏〈缺〉学于方而得其传。周士琇无师授而自立。亦与魏同归。姚鼐,张惠言恽敬此数家。翘翘乎望溪之贤孙也。
锺嵘诗品。后人驳议蜂起。而其实未易疵毁。如陈思王置上品。魏武帝文章居中品。陶渊明居中品。此不为无见。凡诗文所尚。古今判异。三代之人饮食。用笾豆簠簋。而今人甚不便。今人所用。三代必难行也。诗自唐一变。今之习于闻见者。非复六朝之旧。彼身处其时。取舍去就。必有停当者矣。岂宜以今人所尚。裁酌之乎。
班孟坚汉书。有古今人表何也。曰此非孟坚之自作。盖古来原有此法。至孟坚而止。后更无续纂者也。孔子有上智下愚中人之目。孟子有二之中四之下之论。古人品题事物。多有如此。自禹贡田赋而始。其妙无传。不可知也。曰被衣王倪之流。只见于庄子寓言。何以硬定其品也。曰孟坚以前书籍。今人皆能见之乎。断以为惟见于庄子。未知其可也。
天文历算。余始谓西人之法。天下莫能先。稍稍觉其不然。谬妄极多。愈知天文之学。亦无逾于中国矣。曰虽然相传中国历学。得西人以后。始为精密。盖自徐光启始。此何谓也。曰无是也。中国何尝不精密。周髀之法晩出。远胜于前人。只因皇明李世。专门者特少。利玛窦之来。适当此时。故翕然异之。徐光启首尊尚之。其实光启于天文。本无所见。只如梅文鼎,王锡天。已驳玛窦之陋处。彼有远镜以窥日月之里。此谓绝巧。然人之知巧有限。天之范围无量。虽极殚心力。恶能必信于天乎。自舜之璿玑玉衡。已不敢保其无毫发之僭。乾隆作六仪。极天下之才。然此特其髣髴而已。盖自古圣人。作历象之制。不能使其万世一定而不差。后来者迭起而修之。凡天地之数生于形。而不过方圆而已。方者易测。圆者难量。故凡测圆者。皆以方器准之。方有摸捉。西人八线表。亦以此也。以方测圆。故天地之数。常有差错也。
中国之历。以日月并行。西人独以太阳为主。此已力量不及于中国也。何云西人反胜乎。故历理惟周易言其大端。革之象曰。君子以。治历明时。历者变革然后可合于天也。
畴人传叙云河图洛书之数。传者非真。皇极经世之书。说之无据。然则河洛之图。亦有可疑乎。曰河洛之图。为儒家所宗久矣。今不可妄论。而其实容有曲折。凡河图自天一至地十之数。固天地自在不易者。而其云八卦由此而出者。自汉之诸儒孔安国,马融,郑康成,何休。至于王肃之等。未尝有是说。此图为万古人文之祖。理学之源。果有真的传来。则彼诸儒何以不见。既无其传。后人何从得之也。此盖出于道家。道家相传。自有此图。非吾儒之所知也。若洛书亦然。禹之所受。箕子之所演。谁见其必出于龟文乎。孔孟之所不言。汉唐之所不传。至关子明。始有履一戴九之说。前贤皆未尝得见。子明又何从见之乎。卢谅注大戴礼明堂曰法龟文也。于是九宫之数。由此而滥觞。然只曰法龟文。不言此洛书数也。皇极经世书。只是用加倍之数。由一日十二时。推而广之。以天地为十二会。未知天地之数。果能如是整齐。一毫不乱否乎。其排比成书。可为奇妙。而无前圣往贤可据之言。其云说之无据非过也。
曰先后天之说。亦非宋以前所有。分作先后。亦尝有据乎。曰先天后天。惟见于系辞。曰先天而天不违。后天而奉天时而已。伏羲曰先天。文王曰后天。未敢知二圣人。果如此分别也。此皆出于陈希夷。亦道家之说也。
易之程传。专以义理解易。非王弼之意乎。曰非也。王辅嗣以老庄注易。程传非袭其意也。曰易者本为占筮之书。自孔子已属义理为言。而象数义理并行。则可去卜筮而专归义理。无乃不可乎。曰易何尝专为卜筮乎。易有圣人之道四。以言者象其辞。以动者象其变。以制器者象其象。以卜筮者象其占。只此一段。易理尽矣。易之设。本为此四者。而制器象象。尧舜以下。绝不复见。卜筮象占。自春秋以后。亦不可见。易筮之法。汉郑康成已不能知。况其下乎。今以四十九蓍。十有八变作卦。何足以知古圣易占之本法乎。以动象变。汉儒或有之。惟至今可见者。以言象辞也。自孔子系辞。专象其辞。故程传为不可废。三百八十四爻。恐不得无一言之差。而此通人之一失。奚足为病。故于易学则朱子本义。恐未知如何。然本义之作。亦以程子专说义理。故主乎占筮。以合于程传者。亦非专属易道于卜筮。若相驳正者也。此又不可不知也。然则朱子筮仪。出于何处。曰此出于程沙随。
明季事迹。有信史乎。曰未见也。曰南北略何如。曰亦自不妨者也。曰南都之亡。最可痛心。画大江而自收。收仗众贤。何渠不为东晋南宋。而以史阁部之忠诚。末由何已奈何。曰阮大铖,马士英复执国柄。何以为哉。
明季收局。惟郑成功父子最为宏伟。芝龙,成功,克塽三世不降。至于清人逊辞缓之。吾非欲取台湾。非欲汝之来降。惟勿扰沿海。剃头与否。任汝为之。岂不壮哉。曰但恨芝龙最初撤关守而入海。使清兵长驱而入。此为可恨矣。
乾隆最恶牧齐何也。曰安得不然。牧斋始于南都。与王铎首先投降。及著有学集。乃隐然自处以明之遗民。诚可鄙也。故作贰臣传。首与焉。沈确国朝诗。别裁牧斋弁首。乾隆见之大怒曰。德潜吾老诗友也。岂意此人所见如是。竟以此被罪。削去其诗。王渔洋感旧集。牧斋亦为首焉。并刊落之曰尝观牧斋之失身。知文章才艺。了无补于性命。当初以东林领袖。清议满世。位跻八座。年又老矣。犹不知足。一朝狼狈至是。若李定国之末梢成就。又何如也。此实究说不得者矣。曰人于生死一款。透不到则有如是矣。
兰亭真本。究竟下落在何地乎。曰未可知也。自温韬发之于昭陵。至宋靖康之变前一年。有人携诣京师欲卖之。遇乱莫知其归。是后遂寥寥矣。曰落水兰亭非此乎。曰落水兰亭。乃定武本。非此也。
世传黄庭初本如何。曰黄庭经实右军以后所出。右军无缘书此。今俗相传为右军书误也。曰黄庭经其文殆无伦次条理。不可见何也。曰不然。段落亦自分明。特不之察耳。经有内外。而其实本止于外经。内经仿外经而作者也。然其文虽非先秦古书。而自是参同契一流耳。
阴符经亦是伪造何如。曰阴符经当非汉以后之文。虽未知其必出于鬼谷。而要是先秦文字也。
素书何如。曰素书真是赝作也。且如六鞱三略武侯心书。皆是后人托名。曰著书必托为古人。是何意见。曰此由古者天子开献书之路。遗文逸史得一部。则往往有起家。取厚利者。其风所及。有纷纷矣。
古文尚书之为伪作。今为已定之案。信乎。曰然。不特诸儒之言。以吾之浅见。晓然可辨。此一案始自阎伯诗,朱竹坨。继之近世蜂起。不可胜记。大抵秦火之后。周易独以卜筮得全。最遭其害者。惟尚书耳。朱子亦尝疑之以大禹谟人心道心四句为性学之祖。不复致辨。泰誓三篇。尤为后儒之所诋击。曰荀子尝云道经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大禹谟果有此文。则荀子当曰夏书。岂云道经。只此便见其偸用荀子。而改其二之尔。
曰方中通古今释疑。屡以左传为多伪作。左传亦有伪乎。曰左传所载。本非邱明全书也。相传吴起所尝窜入。如季子论乐。知魏之必大。此不几于荒诞乎。曰然则传中真赝。何以区别。曰此极难耳。
然则自汉书已谓左邱明亲受圣人口授。退以作传。明夫子不以空言说经。公糓则皆传四五世始作。得其实者。非左氏乎。曰班固东汉也。故其言如此。西京无是也。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也。罪我者其惟春秋也。试问圣人云何曰知我。云何曰罪我乎。请问其故。曰孔子以人臣假王者南面之权。行黜陟诛赏之法。不得已为之也。故云云。岂有它意乎。曰行南面之权者。于何见之乎。若以褒贬为罪。则董狐,南史皆操其权。此可谓罪耶。
凡读春秋。先要明三统。古之王者受命代兴。必有新故焉。如周得天统则商地统建丑为新。夏人统建寅为故。孔子生于周末。知周德不可复为也。辙环天下。未尝安居者何也。欲行王道于天下也。之卫之齐之宋。又之于楚。如有用我者。皆可兴王。不必有择也。春秋未尝不尊周攘夷。而周于是时。天命已去。莫可复为。故宁舍之而他求。虽在秦楚。苟能修文武之政。用周公之礼。则是亦周而已。未可谓背周而僭也。若云孔子株守周室。则当就东周。仕于其朝。以图兴复。不当求于列国也。何孔子足迹不及于洛阳乎。及其周行天下。终不能遇。卒反于鲁。则不得已因父母之国。借王者之事。以垂法于万世。故以鲁用王礼。以周为新。以宋为故。然后叹曰。知我者惟春秋。罪我者惟春秋。此圣人之本意也。公羊子新周。故宋王鲁之说。实有所传受。春秋之中。惟此为第一义谛。不通乎此。则何足复云乎。且如春秋开卷第一义。鲁隐公元年也。春秋之始于隐公独何也。以孔子所见所闻所传。为之始终也。此义亦不可移易。后人贬斥。曷尝得其正乎。若黜周二字。后人之所加。公羊无此也。
诗书汇纂。差胜于永乐大全。而未必尽善者矣。曰差胜则有矣。驳陋极多。周易折中尤甚。曰永乐大全。尽去诗书原序。庸学去或问。东国初学之士。白首纷如。不知诗书之本来面目为如何。诗之所谓旧说。书之所谓序说。未见注䟽则不知为何物也。岂非可慨然。永乐大全。似专为东人而作何也。终身穿穴。不外于此也。曰永乐大全纂辑之始。诸臣何尝非鸿儒巨匠。而只因设局以后。玩愒日月。数年无所就。成祖卒然督迫。罪其怠缓。于是诸臣始惧。奔走承命。首尾六月告功。草率宁有极乎。故经书传注。率用诸儒笥中所藏。不复爬栉。如四书全用胡氏四书通。诗书易亦然。成祖亦不致核也。因颁于学官。东国得之。遂奉为不刊之典。其本事如是。今中原学士未尝读永乐大全。惟朱子注。今所谓奎壁而已。
穆天子传。是先秦文字。而葬盛姬。用皇后礼。皇后之穪。始于汉。此亦不得为全书矣。曰是以后人亦有论矣。
越绝书。是绝奇文字。贤于吴越春秋多矣。谓子贡所著。然否。曰未可知也。然文则绝好。绝字当作纽。纽讹为绝。
文心雕龙。是异㨾文字。当平生诵之。陆机文赋亦然。曰是。
周礼亦有可议。此果刘歆所窜入乎。曰相传如此。周礼之出。盖与古文尚书同时。而本云周官。非周礼。今所行。盖非河间献王所得全本矣。
礼记本汉之丛书云者近之。其中所传如中庸作于子思。缁衣作于公孙尼子。明堂作于汉博士。月令作于吕不韦。其它亦出于众人。列于诸经。岂不过乎。曰不得不如此也。然月令非吕氏。凡月令有三。吕览及逸周书。亦有月令。并于礼记所载也。
碑板之文。八家韩欧以外。王荆公最优乎。曰韩文尚矣。荆公与欧公正相敌。殆有过焉者。绝唱也。曰碑碣志表。其体皆有分别乎。曰无分别也。有爵位三品以上。曰神道碑。立于墓。曰碑曰碣。表之石。曰墓表。纳之圹。曰墓志。述其功德。叙其官爵世次一也。近我国作者乃有分别。中原无是也。然凡此墓道之文。皆铭也。故曰并序。今人专重序文。铭为馀事。甚皆草略误矣。曰此非特今人。自韩欧亦尝如此。曰韩欧果亦有此。而异于今人矣。韩文碑志如殿中少监马君。只说自己见其三世。又如志中专说服硫黄为戒于世。此体亦可通用乎。曰碑志盖有正格有变调。正格则曰公讳某字某。叙次以正法也。若其人无功能之可称。则不得已作变调。韩文所云固不可谓正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