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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逸史/第002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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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岭南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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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

绿林豪客夜催妆,撮合当年亦大忙。
回首师雄千载梦,谁真谁假费平量。

  话说黄逢玉自长耳山赋诗回来,声名大噪,求诗求文的终日不绝。不觉间,已是十六岁了。

  一日,其父思斋叫他来,吩咐道:“尔姑娘移徙从化,往常多有书信寄来,近今十数年,并无信息,不知作何景况。闻得两个儿子俱不听教训,常为他们呕气欲死。我今欲使尔到彼探视一番,也见我兄妹之情,尔意下如何?”逢玉道:“孩儿愿往,儿闻浮罗为朱明耀真之地,有峰四百三十二,瀑布九百八十有奇,内中璇台瑶室、药槽丹灶,许多胜景。儿久欲到彼一游,因二亲年高,不敢远离。从化这条路,必须打从罗浮经过,既大人有命,儿愿趁便到彼一游,以完宿愿,未识大人以为可否?”

  思斋道:“穷奇览胜,乃高人志士所为,有何不可?但恐尔年幼,经不得那登高履险的事耳。”逢玉道:“昔李存勖,年十二时,便从父破王行瑜,献捷京师;寇平佗,年八岁时,便登华山吟诗,都不惮危险。今孩儿年已十六,虽不敢比存勖冲锋破敌,难道寇平佗登高涉岭的事,也经不起来?望大人勿虑。”思斋闻言,大喜道:“我儿所见甚大,吾不尔禁也。明日是个黄道吉日,正好出行,我叫黄聪、黄汉同尔去,游了罗浮,见了姑娘,早日回来。”

  遂叫两个家人黄聪、黄汉到来,吩咐道:“我是日使逢玉孩儿到从化探问姑娘,趁便去游罗浮,尔二人可打叠行李,陪我孩儿一行,于路上小心服侍,回来我自有重赏。”二人领命,自去收拾不表。

  思斋携逢玉进内,命娘子备些酒食饯行,又叮嘱了许多出门慎重的话,然后就寝。

  次日起来,饭毕,逢玉拜别起行。思斋同妻沙氏送出门来。黄汉挑了行李,黄聪牵了一匹黄骠马。沙氏执逢玉手涕泣道:“我儿须早些回来,勿使老娘倚门盼望。包里有我织锦程茧手巾两条,奉姑娘的。见了姑娘,须代娘致意。”逢玉道:“母亲不必悲伤,孩儿多则三月,少则两月,必定回来。所吩咐,孩儿记得。”说毕登程。《琵琶记》南浦嘱别,有只歌儿,于此际极合,并录之以资观玩:

净:膝下娇儿去,堂前老母单。临行密密缝针线,眼巴巴,望著关山远。冷清清,倚定门儿盼,教我如何消遣。合:要解愁烦,须是频寄音书回转。《江水儿》
生:儿今去,爹妈休得要意悬。儿今去,今年便还,但愿双亲康健。合:须有日拜堂前,须有日拜堂前。《园林好》

  其时,正是二月中旬,嫩叶敷荣,山花齐放。逢玉上了马,缓缓而行。行了两三日,已到状元桥。黄汉问道:“相公还是从水路去,还是从旱路去?”逢玉道:“船上闷人,还是路上走的好。”黄汉道:“既要从路上走,须渡河,由长沙上唐湖,过旗头疃,穿海丰,出羊蹄岭,抵鹅阜为近。若从蓝关去,不好走,又远些。”逢玉闻言大喜道:“我正要赏览旗头、羊蹄等岭,就从此路去罢。”以是渡河向长沙进发。逢玉心中原无甚要紧的事,一路放怀玩赏,遇景即吟,逢奇即咏,也录不得许多。

  不则一日,行至羊蹄岭。此岭耸拔如屏,隔断海丰、归善两县。粤王佗于山顶凿开一门,设兵守把,名为羊蹄关。由海丰这边山脚,上至岭二十里路,较平坦。由归善那边山脚,上至岭十里,山如壁立,不能直上,凿路如之字样,盘折方能上去。真个一夫守关,万人皆废的所在。

  逢玉到此地,振衣绝顶,看了一回,胸怀豁爽。命黄聪取笔来,于石壁上扫去苍苔,题诗一首,云:

插天危嘺似丹梯,百折登临霄汉低。
回望乍疑穿井出,仰观翻讶与云齐。
雄关承锁千秋月,古木长封万劫泥。
我欲题诗扫苍壁,山灵惊起昼凄凄。

  题毕,复写一行道:古梅黄琼题。写完,自己读了一回,欣然自得,只管在那里徘徊。黄汉催促道:“相公收了笔砚,下山去罢。这里到鹅阜还有二十里,天色晦瞑,恐怕有雨。”黄聪忙收了笔砚,牵马先行,逢玉始步下岭来。

  行了数日,忽到一个所在。一眼看去,山上山下,篱边溪旁,没缝的都是梅树。其时已是三月初旬,绿叶成荫,青子满枝。走将进去,幕天席地的都是。那绿荫中间,一道寒流潺湲可爱,两边有十数人家,竹篱茅舍,梅阴映带,雅韵欲流。行过石桥,翼然一亭,中设青石板二条,光滑如玉。

  逢玉下马少憩,仰面见亭上一匾,写四个大字道:“师雄梦处。”逢玉点头道:“原来是这个所在!”黄聪问道:“相公,是甚么所在?”逢玉道:“此名梅花村,昔罗浮女道人素月,尝于此地种梅千本,故名梅花村。隋开皇中,赵师雄游罗浮至此,见一美人,淡妆素服出迎,师雄与谈,言极清丽,芬香袭人,遂同他到酒家共饮,一绿衣童子歌舞于侧。师雄饮得大醉,与美人相扶就卧。天明醒来,却独自一个卧于大梅树下,上面翠羽啾嘈,月落参横而已,那有什么美人童子,师雄惆怅而归。后人相传以为韵事,故有此匾额。我观《罗浮志》,梅花村在罗浮水口,今已到了梅花村,去罗浮不远矣!”不觉大喜,步出亭外,细细赏玩。

  忽见亭北浓阴绿中,斜露一枝石榴,绽出数点火一般红的花来,点缀得景致更觉可人。逢玉信步行将进去,正仰面细看那枝榴红,忽闻钏声铿然的响。急回头看时,不看犹可,一看了,不觉那魂灵儿早飞去半天。

  尔道怎么?原来是一个垂髫女子,年可十五六岁,拿枝小竹竿,在那里戏击青子,见逢玉走进来,徐徐放下竹竿,敛步而退。逢玉定睛一看,真个生得:

眉扫春山,眼横秋水。杨柳腰,柔枝若摆;桃花脸,艳色如酣。
看来庄重,却甚轻盈;极似风流,自饶温雅。洵矣胡天胡帝!真足倾国倾城。

  逢玉不知不觉,尾著看去,远远见他向一所牡蛎砌成的庄门里进去了。逢玉此时,如失了一件宝贝般,在那里呆呆的立了一回,不觉喟然叹道:“仙耶人耶?真耶梦耶?”

  正惊叹间,忽见庄里走出一个老者来,葛巾野服,道貌森然,背叉著手,在那里仰面看天。逢玉心生一计,整衣向前,深深一揖道:“晚生主仆三人,往游罗浮,道经贵地,因贪看梅林,天色将晚,恐怕赶宿头不上,欲借贵庄暂宿一宵,明日拜酬房金,不识长者肯容纳否?”老者看逢玉貌若潘安,举止风流,言词爽朗,连忙回揖道:“草茅粗陋,但恐不堪下榻,相公如不嫌弃,住宿何妨!”逢玉连忙称谢,回头招二仆挑行李进来。

  老者延至草堂,分宾主而坐。小仆献茶毕,逢玉起身向前鞠躬,谢道:“晚生今宵有叹途露之虞,幸蒙见容,感荷盛德。未闻老先生尊姓大名,敢乞赐教?”老者答道:“老夫姓张,名瀚,号秋谷。请问相公贵处?高姓大名?如此青年,欲往何处?有何贵干?”

  逢玉答道:“晚生世居潮州府程乡县桃花村,姓黄,名逢玉,今年一十六岁,自幼学习诗书,颇好玩古。久闻罗浮实为山川名胜,景致多般,尝有游赏之志,未得其遂。奉家父命,往从化探望姑娘,趁便一游。途从贵乡经过,偶在前面亭子里,看见师雄匾额,得知贵地是志载名胜,不觉贪恋玩赏,致误行程。荷蒙不拒,免叹途穷,晚生主仆三人实为万幸。”

  张老见逢玉如此聪敏畅达,心甚欢喜,即入内室,吩咐置酒相待。少刻,小仆摆设筵席,张老请逢玉就座,逢玉再三谦逊,只得坐了,张老举酒,十分殷勤。饮酒之间,与逢玉细谈诗词歌赋,无不精通,莫不问一答十,口如悬河,滔滔不绝,张老愈加钦敬。逢玉累辞酒力不胜,张老那里肯舍,只是殷殷勤勤的劝酒不休。正是:

有才须遇识才翁,遇识才翁乐便融。
更永不嫌嫌烛短,殷勤情溢酒杯中。

  将近二更,忽张家看牛的庄客,住在庄外,大喊奔进来道:“太公祸事到了,快快走命罢!”张老、逢玉俱连忙起身问道:“是么祸事?”庄客道:“火带山贼寇统领四五百人,劫了前村,今已杀进村口来了!”张老闻言,惊得面如土色,忙叫小仆闭上庄门,转身向逢玉道:“相公自便罢!老夫要同贱内小女们躲避,不敢奉陪了。”言毕,忙向内便走。

  逢玉初时也觉呆了,及闻张老提起小女两字,忽省悟石禅师的事来,出席一手扯定张老的手道:“老先生勿慌,晚生自有退敌之法。”张老撒脱手道:“法不法,强徒杀来不是耍处!相公放手,性命要紧!”逢玉一力扯住道:“晚生的不是性命么!愿先生镇定,包尔无事。”

  一头说,一头扯张老在一张椅上坐了,忙叫黄汉将席上杯盘撤开,把桌拭净,又叫张家小仆入内取只净碗,盛一碗清水出来,叫黄兴取出双剑。逢玉把剑尖向水碗内,依法画了十四个字,念咒一遍,将水安置桌下,随吩咐众仆,不许大惊小怪,静静听著,贼自会退去。又向张老道:“先生定著,万无一失。”张老道:“全……全……全仗相公!”言未已,喊声已近,火光烛天。逢玉慌忙跳在桌面上,盘膝按剑而坐,外面已哭声震地了。张老心窝里,像有个小鹿儿般,只是在那里冲。

  张家小仆轻轻招黄聪向前,附耳低低的道:“我们看看外面怎么样?”黄聪道:“那里看得见!”小仆道:“我取个胡梯来。”说毕,捏手捏脚的去房里取出胡梯,倚在那牡蛎墙上,两个轻轻扒上去,向墙头伏定,举眼一望,好不怕人,但见众贼:

红布缠头,麻鞋扎脚。雄赳赳,虎跑狼奔;视耽耽,东冲西突。刀起飞霜,伤哉!尸横涧畔;
烟浓火发,惨矣!祸及梅林。一霎时,竹篱茅舍成焦土;转眼处,娇男幼妇化啼鹃。

  正看间,见对面大梅树背,转出一个人来,向东拼命的奔走,细认像李大一般。后面一个贼徒,赤著身,手执著银也似白一把截头大刀,飞也似赶了过去。过了石桥,那人被梅根绊了一交,跌在地下,扒起来,正待要走,贼徒赶上,一刀斲做两半去了。二人在墙头上,惊得牙齿儿捉对儿在那里相打哩!

  看犹未了,一声喊起,贼众数百人,一窝蜂已杀到庄前来了。二人惊得几乎跌下梯来,死命的伏在墙上,动也不敢动。

  可也是作怪,贼众杀便杀到庄门外来了,却不冲进来,牵队儿,似走马灯上古人一般,只在庄外团团的跑了两跑,一拥退到对岸立住。呆呆的看了一回,大喊一声,又赶过庄来,依先向庄外团团跑了两跑,又一拥退回对岸立住。张小仆低低向黄聪耳畔说道:“想是尔家相公的法灵了。”黄聪道:“噤声!且听他们说的是什么。”

  二人便细听他说,只见一个贼徒以刀指著庄上道:“明明是一所庄院,怎么走进去,便就不见了?又有这样大湖水,波涛汹涌起来,敢是我们眼花了?”又有一个道:“再进去看看!”一拥,又大喊进来,又是在庄门外打圈儿的跑了两三跑,依旧退去。此时,黄聪二人心中已定,只是暗暗在墙头上喜笑道:“惭愧!”忽又听见一个道:“此庄想是个甚么神庙,恐怕我们进去弄坏他屋宇,故此显出神通来遏住我们哩!”又一个道:“说得是,我们回去罢。”遂一拥退出村去。

  黄聪二人下来,轻轻开了庄门,跟了一二里,见贼徒真个散去,欢欢喜喜。回至草堂,张老还在那里发三日疟般的打寒战哩。

  二仆道:“太公,贼退了!”张老方才定神问道:“怎么就退了?”二人将墙头所见所闻,细细述了一遍,又道:“我二人已跟出一二里,看来贼徒去远了,只是村中那几家,被他劫掠烧焚的不成世界了。”张老听得,向逢玉道:“举家免此大祸,皆出君赐!真生死而肉骨也!”一面说,一面低头拜下去。

  此时,逢玉已收了法,慌忙扶住道:“皆老先生洪福所致,晚生何功之有。”此时众人俱各惊得骨软筋麻,逢玉也困倦了,欲求安寝。张老忙叫小仆取了相公的铺盖来,亲自掌灯引至客房里。安置毕,吩咐小仆收拾家伙,自己退入后堂,与妻女又感激了逢玉一番,方才就寝。正是:

不缘好客,那得免难。昔日孟尝,今宵张瀚。不吝杯酒,保全无算。寄语世人,何须尖钻。

  再说张老,受了惊的人,卧在床上,一时睡不著。因反复思想:“那逢玉,雄才闳辩似秦宓,冰清玉润似卫玠,一股勃勃的英气流露眉宇,已足令人爱杀,怎么小小年纪退此强敌,全无一毫慌张的意思?真有卒然临之而不惊的手段!吾欲择婿,舍了此子岂足言智?只是他在程乡,女儿嫁了他,他须带了回去,却又割舍不下。”于是辗转了半夜,忽想著:“磜头、火带诸贼,日炽一日,官府相文避法,主招主抚,御贼者反指为激变,被劫者控告无门,似此世界,恋他何用?就如夜来,幸遇此生,救我一家;若不遇他,只可与李大等同作刀头之鬼!著实想来,此地其实札住不得了,何不竟把女儿招了他,待他去从化回来,举家竟搬移程乡暂住,以待时清。父女既不致远隔,又可以避贼锋,岂不两便?但不知此生曾聘妻室否?”又想道:“就是聘了,吾女亦愿居其次罢。”主意已定,专候天明说话。正是:

芙蓉绣褥值千金,付于萧郎惬素心。
漫说泰山千万丈,也将移向古梅阴。

  再说逢玉,退了强敌,暗暗欢喜道:“那美人果是他女儿!禅师之言,已验了一半了,只是婚姻一事,急切间不好启齿,必须寻个计策来挑动他,使他自己开口方妥。”左思右想,总没个妙策。想了两个更次,忽想著道:“必须如此方妙!”遂叫醒黄聪前来吩咐道:“张家有个女儿,端庄美丽,绝世无双,我要娶他,只是邂逅间不便提起说得,尔须为我如此如此。尔是个小斯,就出言唐突些,也不打紧。”黄聪领命。

  次日绝早起来,假说入内讨茶与相公吃,走至中堂。张老正起来,夫妻两个坐在堂上,把招逢玉的事与娘子细细说知了,要打点出来与逢玉讲,见黄聪走进来,张老道:“管家起得恁早?”黄聪道:“我家相公要盏茶吃,叫小的来取。”张老闻言,即唤女儿道:“尔去我书橱里,把那柳城茶撮一服来,叫丫环泡一盏出去,与黄相公吃。”

  女娘取了茶出来,黄聪佯惊讶道:“此是姑娘了,好一个人才!面庞儿与我相公一般,不知曾吃人家槟榔否?若不曾吃时,与我相公匹配起来,佳人才子,岂不是天上有地上无的一对好夫妻么!”张老大喜道:“管家尔也如此说!不知尔家相公曾受室否?”黄聪道:“我家相公有誓在先,不得绝色佳人誓不婚娶。家中虽有几个世家大族,愿与我相公结亲的,相公探得他女儿平常,都不肯轻许。像有姑娘这般人物,怕不一说就成?”张老道:“我正有此意,烦管家转达若何?”黄聪道:“待小的就去说来。”转身便走出来了。

  好一回儿,复进内堂来,张老连忙起身迎问道:“管家,相公意下何如?”黄聪道:“我相公听见姑娘美丽,又承太公美意,著实羡慕欢喜。只是他想来有三件难处不敢从命,叫小的来辞谢。”张老道:“那三件呢?”黄聪道:“我相公说:一件,不得亲命,不敢擅专;二件,旅途中,财礼不备;三件,娶了姑娘,携回程乡,怕太公舍不得他远离。就婚府上,又怕我家太公怨望。有此难处,故不敢从命。”张老大笑道:“前两件不打紧,有我作主。后一件,我已筹之熟矣,不须相公踌躇,待我与相公面说便了。”

  遂起身出至堂中,请逢玉出来,施礼坐下道:“老夫生下二小儿,长志龙,自幼在广西桂林府生理;次飞龙,从中离薛先生读书于峄山,俱不在家。家中惟老夫与荆妻龙氏、小女贵儿、婢仆数人而已,门无壮丁,族鲜庇连。近日磜头诸贼,到处残虐,而龙博、归善为甚,苦苦恋桑梓,势难瓦全。老夫久欲移徙别处,避其凶害,但苦不得一武陵源耳。今闻贵县,乃声明文物之区,程处士之遗风犹在,曾公芳之政化未泯,方之做处,真是个洞天福地。相公若不弃葑菲,愿献小女侍君箕帚,俟相公从化回来,即便举家同相公东归,不识相公肯俯就否?”

  逢玉道:“但恐枳棘之林,非鸾凤所栖耳!如果老先生不嫌鄙陋,晚生园林颇亦宽广,尽可暂留车骑,晚生当得执鞭前驱。至于令爱一事,晓生二亲未告,六礼未备,何敢遽望射屏?”张老道:“吾闻君子,宜配佳人,小女虽未敢拟河洲,而才情志节,颇异庸流,相公既遇,何妨经权互用?至于财礼,小女馀生实出君赐,决不敢受,但乞一信物足矣!”逢玉闻言道:“既承老先生如此过爱,晚生敢不敬遵?请上坐了,受逢玉一拜。”随扯椅一张,放在中间,携张老坐在上面,纳头便拜。

  张老忙答以半礼,便子婿称呼。拜毕,回至客房,取出母亲寄与姑娘的织锦程茧手巾一条,双手捧与张老道:“小婿客中别无异物,此巾系家母手织,寄与我姑娘的,借一条来奉岳父为聘物罢。”张老接来一看,内锦古松一株,下面坐著个汾阳双寿图。张老大喜道:“即此一巾,便是美兆了。”随拿进与女儿收了,就向女儿头上拔下一枝金钗来,付与逢玉收好。大排筵席,款待了两三日。

  逢玉告辞起程,张老执手道:“贤婿且再住几时,老夫还有几句话儿与贤婿说。”此一说有分教:

声名才子文华远,鬼蜮凶人怨恨深。

  不知张太公说出是么来,且听下回分解。

  张竹园评曰:黄逢玉为上半主脑,张贵儿为下半主脑,此回预露其才,下文方有根底。然逢玉易写,贵儿是守礼闺女,最难著墨。作者就张老口中,轻轻带出才志二字,而贵儿全身已活跳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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