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斋全书/卷十七
行录
[编辑]英宗大王行录丙申
[编辑]王诞生前三日。忽有红光。亘于东方。其彩玲珑。又有白气。罩于其上。良久乃消。是夜。宫人又梦见白龙。挟云飞入于宝庆堂。已而王诞于是堂。盖异瑞也。
王自幼时。动静云为。辄中䂓矩如长者。王进见于肃庙也。跪必危坐。不命之退不退。虽至移时。无难色。毓祥宫以王冲龄。血气未调。而长事跪坐。恐有足背拘挛之虑。凡袜本背缝。比凡儿所著。广其制而与之。老宫人。至今传诵。
王三四岁时。方夜就寝。忽顿足惊呼曰。此树一夜间。若长得几许。又被风颠拔。颓压于房宇。则人必见伤。将若之何。仍啼哭不已。盖所御堂后。有小松树。逼近檐霤故也。宦寺辈。故作伐拔之状。然后始乃稳寝。翌日。乳媪以树木元无一夜间猝长之理陈之。王始乃释然。其爱人好生之意如此。
王事仁显后至孝。五岁时。尝于苑中。取百花。手自酿酒。进于后。后极加赞赏曰。孝友虽曰根于天性。未见夙就之如此也。至辛巳圣后宾天。王哀毁无异庚子时。王春秋八岁也。
王虽不以砚墨为事。而自在冲龄。宸画宸翰。神彩流动。肃庙命取以览之。嘉悦之。赐御诗而宠之。
王于戊戌年。求昭宁园吉地。躬自踏山。历遍畿内诸邑。始得高岭里定兆。主者争其价甚力。王不问多少。悉以宫庄所储。易其价焉。人皆以为非诚孝。无以得此吉地云。
王在潜邸时。驺率甚𥳑。行路不知其为王子也。后左右言其太𥳑。王曰。予之得保今日者。赖是谨慎也。
王于高岭斋舍。名之曰六吾。取宋欧阳子六一。东人权韠三吾之意也。王之居潜。畏慎如此。
王于就邸之后。逐日诣阙。未尝或废。后数年。肃庙患候沉笃。自是至庚子凡七岁。王每日侍汤。备尽孝敬。鸡鸣而起。到阙待漏。至夜深而还。日以为常。不差晷刻。
王自幼时。遇事悟解。如博奕等技。虽不屑。亦无不通焉。常教左右曰。攻乎杂技。为害不少。而苟不耽著。犹贤于已。岂若世人之终日无所事。而徒食徒睡。又从以浮竞为事也哉。予则虽于仆御之贱。见逸居而怠惰者。甚不取也。
王事景庙。如事肃庙。当景庙违豫之时。凡汤膳之节。必皆躬先尝之。衣不解带者。四年如一日。左右未见王有惰容。
王嗣位日将受宝于殡殿时。宦寺宫人尚多,尚俭,顺贞之党。肆诋不道之说。极甚凶悖。至以宝盝掷之阶隅。宝钮缺裂。声彻御次。王听之晏如。渠辈反以为惶惧云。
王每于隆寒盛暑。未尝御裘而挥扇。无难色。左右请其故。王答曰。非予有别般过人处。特以平日自奉淡泊之效也。
王事仁元后至孝。而于庆恩家锡赉之便蕃。恩遇之隆挚者。皆体圣母意也。庆恩家子孙。亦皆感激圣恩。而未尝干预朝事。
王每于璿源殿。四时名节忌日诞辰。必皆躬奠。以至祭品。务尽诚敬。亲自审视。掌厨宫人。亦皆盥手精备。未或欠洁。宫中人以为王诚孝所致。
王奉东朝。至诚无间。仁元后每教左右曰。谁云所后。不如所生乎。
王雅不好祯瑞。尝于苑中。产异草。状如灵芝。其茎九穗。其色紫青。中人之掌苑者。折而献于王曰。此灵芝也。王却之曰。从古帝王好祯瑞。自以为吾之圣德致此嘉瑞云。予每读史至此等处。心窃耻之。予今以此为瑞。则四方之献瑞呈祥。将必纷纭。与古帝王之好异瑞者。何异哉。中人惶惧。退而插之窗间者凡几月。而终不凋衰云。
王于辛亥长陵迁奉也。躬诣本陵。大小役事。必皆临视。未尝委诸敦匠之官。教曰。曾闻旧长陵松柏。皆是宁庙手植之物。今也迁陵。予怀怆感。而新陵松柏。予又手自植焉。后予子孙拜是陵者。指某树某树而谓曰。此予之手泽云。庶使予体宁庙之意不泯也。
王尝教曰。予动驾至钟阁。或值漏下钟鸣时。辄驻驾待钟声止乃发。此朱子同安闻钟点检走作意也。
王爱民甚至。又以贡市民。尤系邦本。频临殿门。召而见之。细询其有瘼。曲遂其所愿。或令庙堂议决。或用德音裁减。至今都民之晏如。岂非於戏不忘者欤。
王每于诸道进贡物种。见有生物。则必命放之后苑。虽雉兔之微。靡不皆然。
王于邦礼。动遵皇朝。如大享之躬行瘗燎。亲受誓戒是也。
王下禁纹缎之命。仍令行咨彼国。禁其卖买。彼中人谓译舌曰。我辈虽甚失利。汝国王之俭德。极加感叹云。
资政殿。即肃庙庚子殡殿也。王每临此处。追慕兴感。未尝坐于榻上。或当朝会之时。则移设宝座于阈外。
古例大小公事。中官读奏卧内。而王虑宦寺之因此谙练朝事。或有干政之渐。虽闲漫公事。未尝使内侍读奏。必命承宣。
王性素俭。自在冲岁。不著纹缎。亦不御䌷袴。所御之衣。或多屡澣。而至有见絮者。虽至晩年进御之膳。不逾数器。而视之恬如也。若有器数之加于常时。则王辄却不进之。侍傍者或陈其过中。王教曰。此物于予亦过矣。南藩之臣所进节扇。非油扇不御。御亦经年。
王虽于饮食之节。每遵节俭。而宫制朝夕常膳。不下数盘。名节之馔。亦甚丰备。王未尝除之。但令备进曰。予虽不喜盛设之馔。而古例亦不可全废也。
王于丁丑年仁元王后国恤。春秋已逾六旬矣。小大礼节。靡不躬自看检。备尽诚孝。于其糜费。仰体圣后之意。一切减削。山陵魂殿所用。比庚子减三分一。皆王御笔受教也。丙申元陵之役所用。比丁丑尤减。盖小子遵王之受教也。
王于吉凶之礼。尤致敬谨。务尽情文。尝以五礼仪所著者。或有古今异宜。多所窒碍。乃作续五礼仪及补。斟酌损益。编成一代之彝典。又以丧礼。每患仓卒易失仪节。命撰国朝丧礼补编。以便考阅。以至银铁器具之属。预为措备。藏之度支。丙申国恤。礼则遵行。物亦藉用。
王尝于梦中拜宁考。宁考命王取𥳑幅来。王未及进之而觉焉。自是虽寻常翰墨之际。未尝用𥳑纸。
王事大之诚。於乎至矣。凡于皇朝忌日。未尝不御素膳曰。人君处躬率之地。若不悉心事大。则凡我群臣。虽当我朝沦亡之时。孰肯立节而殉王乎。此非予强自勉为者。诚以予之一段诚心。根自本性然也。甲申三月十九日。即毅皇殉社之日也。王率文武诸臣。亲祼于大报坛。自祭前数日。御素斋居。教于群臣曰。礼曰听无声。视无形。又曰。斋三日。乃见其所为斋者。予果有感格之诚。则皇灵陟降。庶几降临于小邦矣。至祭夜。王虔诚将事。祭已。又露伏至天明。忽有白气。弥亘黄幄上。近侍者皆目睹云。
王尝于宫中燕居也。步履之际。见蝼蚁当路。必避不践焉。或于弊纸中见书天字。辄必手自净洗。不至慢弃。
王每念四民之无告者。当岁初。临阙门赐米及帛。岁以为常。
王以遐陬之氓。九重敻越。有冤莫暴。时或召致殿庭。询咨疾苦。必尽得其情而后已。
王常值旱。祈雨不得雨。则乃解衣带。曝烈阳于内庭。默祷之曰。杲杲火伞。毋宁焦枯予躬。此朝廷之所不知。而王之为万民自苦者如此。
王常于大风雨及日气乖和时。虽夜必整冠危坐。教左右曰。或予有过失而致此警告乎。仍潜为口祝之辞。皆自警也。近侍暬御所皆仰睹而知之者。
王于太室及殿宫享祀。自倦勤时。虽未躬将。不御荤。不听音乐。前祭数日。而斋明致洁。至祭日俟祭毕。始就寝。馂馀之献御者。必御衮衣。具法冠以尝之。
王爱民一念。夙宵不懈。语及蔀屋之疾苦。生民之颠连。未尝不泫然涕下。仍教曰。人若见予此泪。则必以为矫情。而每念民生之困瘁。恻怛之意。油然而生。自不觉其涕随语下也。
王临筵。每诵韩文公董生行曰。父母不戚戚。妻子不咨咨。此吾分内事也。予之诵读者。思欲践此也。
王于倦勤之后。或以朝廷事有烦恼之时。以露卧内庭。不进水剌为教。则内庭非外人之所知也。辄露卧焉。水剌非厨院之所进也。又不进焉。必践其言。或有侍傍者强请。教曰。予既设言于朝廷。岂可自欺予心乎。终不听。
王追先之诚。虽在春秋弥高之时。未尝少懈。凡于列圣忌日及先王后诞辰。先期御素。又却汤剂。及至祭日。或俯伏而竟夕。或流涕而斋居。
王于掖隶。未尝假借。及罹于罪。则必抵之法。不少饶贷。至丙戌以后。圣候沉笃。长在卧内。此辈始与妇寺。乘机作梗。是岂王一毫放纵而然也。
王尝教予小子曰。王者有意于为治。则为政先自宫闱始。以宦寺言之。古不过十馀人。而古人犹以为多矣。今过百馀人。多则难制。汝小子可留意也。
王喜静卧。非接臣僚决机务之时。常面壁就枕。傍无一人。呼左右近前。然后始敢入。尝教曰。予好静卧。卧久思事。这中有无限滋味。觉其所难觉者多矣。左右曰。静坐似胜于静卧也。王笑曰。予岂不知而然。予之难于久坐者。以腰腿痰引之致。是以非椅则必枕也。王之居静之工如此。
王尝教曰。昔者。相臣宋寅明。戒予以一语。即杀字。予自闻故相之言。至今不忘于中。予临御于今五十年矣。反顾五十年前事。庶免嗜杀之叹。而近于静摄中。思辛卯夏纲鉴纂要事。人多被诛。伊时虽为所重。不得不有是处分。而不无有歉于予本心者。此予所以久而不能释然于心者也。
王倦勤后。常教于臣僚曰。均役一事。即予一大事业。其名虽定。而其惠果未知下究也。每自谓曰。其时主事之臣。子孙繁盛。则可验其善成之效也。其虑远也深矣。
王尝于诗律。不喜用工。而时或有吟咏者。编次人请编于御制。王曰。第钞编之。卷篇若过于宁考御制。则予不欲更作也。已而。编次人等诸臣。进所编御制诗。王见卷篇之同于肃庙御制。玆后绝不作诗。至于行文。亦然。更不录于御制册子。伊后所编次之文。或名以附录。或名以别编。或名以集庆编辑。又或名以续编辑。
王于卧内。未尝看书册。尝谓小子曰。予于罢朝之暇。不看文字者。予则自有所守。盖书册中多尊敬处。如书天字及祖宗处。予不敢以便服卧看故也。是以欲见经书。则必召儒臣。命之读焉。虽疲倦之时。未尝不索笠正坐以听之。此予所执也。事或近于一节。而抑可见予之本意也。予承教。退而书之。
王虽不从事于言语文字之学。而及其发言也。宸章滂沛至千万言。而曾不留意。临纸呼写。承书者。未及挥笔。有一编次人请其故曰。圣上曾或有思索者乎。王笑而教曰。予之文。自有予之体格。只欲道予意而已。故未尝点检于波澜。但随思呼书。是以文或未畅而思则已周也。
王临御五十年。非公事。未尝与宦寺宫人语。圣德天成。不待勉强。是以虽至寝疾弥留之时。懃懃教诲于小子者。必以勿与宦寺杂语也。
王尊奉毓祥宫。情礼具尽。而至于封陵立庙等节。朝野虽或有请。辄严斥而不许。逮夫晩年。秉执愈固。尝教曰。予之所以牢拒者。非敢忽于为先妣也。
王于近年静摄中。每日有御制文凡几篇。每篇必令政院装帖以进之。一日左右陈其耗费甚钜。王曰。予岂不念此哉。然予今衰耗矣。欲集而编之。恐未就也。且予御制文。不欲多于先朝卷帙。故今此装潢者。虽知费钜。意欲践予前言而然也。
王常于朝家庆礼之后。必蠲减租税及徭役。有司之臣。或以储蓄之渐匮为言。王曰。与其恝视小民不恤困瘁。毋宁恩竭于慢矣。君则丰亨。使民独穷苦。予所以不忍者也。
王晩年悯旱。御兴化门录囚。命释当死者几人。教曰。予虽如此。后嗣王决不可法也。
王常诵小学。如己言。至春秋笃老之时。或讲读不已。小子以小学藏之元陵圹中。敢效宁陵圹中殉心经故事也。
王即位以来。未尝留意土木之役。一日教曰。予闻昔年寝殿之侧。营一草舍而读书。予虽欲仰述。而犹以烦民力。不能遂焉。
王于庚辰。命濬都城内川渠。越十五年甲午。以石筑之。以防圮缺之患。驾临广通桥。教予小子曰。有志者事竟成。凡欲有为。立志须当远大。汝其勉之。
宫中古例。当四时名节。每有歌舞游䜩之戏。极其芬华。王临御以后。多所减省。至如灯夕端阳之会。宫中人虽以古例设行。未尝留意临视也。
王每当时物嬗变之际。益切不匮之慕。如馔品之新味。曾为先朝所嗜者。必荐之于殿宫。荐已。始乃下箸。一日尚馔者进松茸三本。王问曰。已荐献乎。对以节早。未及荐献。王叹曰。节早而不得荐献。则何敢进于予乎。此予诚敬不足之致。于尔何责。仍不御。自是宫人非已所荐献者。不敢进。
王即位以后。眷眷于钦恤之政。除酷刑者甚多。俱载记注。而虽以外廷所不知者言之。如掖庭之水罚趾刑等。诸凡种种苛虐之事。一切革之。
王性不喜豫大之事。虽于晩年。因小子曁诸臣之力请。虽或行贺仪设宴礼。而每以无已太康为教。宸章之下。亦未尝不以丰亨为戒。
王待人必以诚意。臣僚之有罪者。始虽谴责。而及其收叙之后。任用如旧。若初无是事者。至于厮役洒扫之贱。亦如此。
王晩年移御庆煕宫。宫园有亭曰暎翠。地耸可以眺望。社稷坛在其西。毓祥宫在其北。时王倦勤未躬享。每值祭夜。乘小舆诣园。露伏于地。俟燎光熄祭礼成而始还。以寓如不祭之意焉。
王诚孝出天。度越百王。尤以不能久侍慈颜。为终身之慕。每于晨朝。诣暎翠亭。移时俯伏。瞻望毓祥宫。泫然而还。夕必如之。虽祁寒盛暑。未或废焉。尝教曰。自御庆煕以来。尚有瞻依之地。予之如此者。即定省之意也。
王于朝廷朋党之祸。深恶而痛斥之。使搢绅大夫。莫敢言色目。而调剂保合。克致建极之化。犹不自有。每教予小子曰。予之五十载。苦心血诚。惟是荡平二字。必欲陶甄群党。偕底一套也。然予至于今。未尝说荡平字于口外者。诚以荡平之治。纯王之道也。顾予凉德之为治。不过救焚拯溺。如解人甲乙之较诘然。则安有仿佛于纯王之道者乎。是以朝廷之间。昔之嗜党峻议者。近或畏刑避罪。稍欲革面。而至若革心之效。了无其期。若此而予自称荡平。则岂不大可愧乎。至壬辰秋。龟柱事作。王严加处分。又教予小子曰。予于今番设科也。名曰荡平。虽出于必也正名之意。非予自以为果有建皇极之德。而有是教也。自顾素心。反觉䩄然。大抵朝著之溃裂。尚欲镇安。况此戚里。即与国家共休戚者。而互相斗哄。殆若分朋者然。方来之祸。必有滔天之虑。予则老不及见。而乃汝他日之忧也。防患之道。不可不固。故不得不大加处分矣。予小子承聆圣训。退而书绅。方裒述先王之谟烈。敬录之如右。
丙申春。济州饥。命御史往赈之。虽在未宁中。忧念不置。至三月初五日。谆谆梦语。皆民事也。
右我先王行录也。凡六十六条。呜呼。惟先王盛德大业。冠百王而范万世。所欲揄扬。予小子颛蒙。固不敢形容其万一。矧乎圣谟洋洋。圣烈煌煌。见诸丝纶。载之史乘。贲若日月之经天。江河之纬地。辉暎域中。照耀人耳目。无容更事于摸画。惟是潜德遗则。有臣邻之所未及知。而小子之所尝闻且睹者。撮其一二。谨敢撰次。以命太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