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纪/卷1
孝景帝生长沙定王发。武帝世,诸侯得分封子弟,以泠道县舂陵封发中子买为舂陵节侯。买生郁林太守外,外生钜鹿都尉回,回生南顿令钦,钦生光武皇帝。元帝时,节侯之孙孝侯以南方卑湿,请徙南阳。于是以蔡阳白水乡为舂陵侯封邑,而与从昆弟钜鹿君及宗亲俱徙焉。湖阳人樊重女曰归都,自为童儿,不正容不出于房。南顿君聘焉,生齐武王𬙂、鲁哀王仲、世祖、〔胡阳〕、新野、宁平公主。
世祖讳秀,字文叔。初,南顿君为济阳令,而世祖生,夜有赤光,室中皆明。使卜者筮之,曰:“贵不可言!”是岁,嘉禾生,县界大熟,因名曰秀。为人隆准,日角,大口,美须眉,长七尺三寸。乐施爱人,勤于稼穑。尝之长安,受《尚书》,大义略举。兄𬙂,字伯昇,慷慨有大节。王莽篡汉,刘氏抑废,常有兴复之志,不事产业,倾身以结豪杰,豪杰以此归之。
新野人邓晨,字伟卿,家富于财。晨少受《易》,好节义。世祖与之善,以姊妻之,是为新野公主。世祖与晨游宛,穰人蔡少公,道术之士也,言:“刘秀当为天子。”或曰:“是国师公刘子骏也。”世祖笑曰:“何知非仆耶?”坐者皆笑。当是时,莽行一切之法,犯罪辄斩之,名曰“不顺时令”。晨谓世祖曰:“王莽暴虐,盛夏斩人,此天亡之时,宛下言傥能应也。”世祖笑而不应。
宛人李通,字次元。父守为王莽宗卿师。守身长八尺,容貌绝异,治家与子孙如官府。少事刘歆,好星历谶记之言,云︰“汉当复兴,李氏为辅。”私窃议之,非一朝也。通尝为吏,有能名。见王莽政令凌迟,挟父守所言,又居家富佚,为闾里豪,自免归。从弟轶,亦好事者,谓通曰:“今四方兵起,王氏且亡,刘氏当兴。南阳宗室,独有刘伯昇兄弟汎爱众,可以谋大事。”通甚然之。世祖常避吏于宛,通遣轶候世祖。初,通同母弟申屠臣善为医术,以其难使也,𬙂杀之,故世祖不欲见轶。轶辄来不止,世祖乃彊见之。轶徐达通意,殊不以申屠臣为恨,世祖不得已,乃许之往。时通病卧室内,世祖与通兄鯈、弟宠及轶语。鯈等喜悦,并言天下兵起、王莽亡败之状。世祖初以士君子道相慕,故往答之。及闻其语,大惊,不敢应,起入室候通,通握手极欢。移日,复言及兵起及谶文,世祖微难通曰:“即如是,当如宗卿师何?”通曰:“已自有度。”世祖深知通意,遂相结。
初,琅邪吕母之子为县长所杀,吕母家产数百金,志欲报怨,乃治酒,多买刀兵,少年随其所乏而与之。如此数岁,财产单尽,少年相与偿母。母涕泣曰:“所以相待,非治产求利也,欲以为子报怨耳!诸君宁能相哀也?”少年壮之,又素被恩,皆许诺。聚众数百人,母自号将军,攻县长及掾吏。既而解掾吏曰:“诸卿无罪,唯欲报长耳。”诸吏叩头为长请,母曰:“吾子犯小罪,不当死,长杀之。杀人当死,又何请乎?”母遂手杀之,以其首祭子墓。自是莒人樊崇、东〔莞〕(宛)人逄安、东海人徐宣、谢禄并为盗贼,一岁间,众各数万人。王莽沐阳侯田况大破之,遂残州郡,所过抄掠百姓。
初,崇等以困穷为贼,无攻城略地之心。结聚浸盛,乃相与为约杀人号令。最尊者称三老,其次从事、卒〔史〕(吏)。王莽遣平均公廉丹、太师王匡东击之。军至定陶,莽诏丹曰:“仓廪尽矣,府库空矣,可以怒矣,可以战矣。”丹惶恐,夜召掾冯衍,以书示之。衍因说丹曰:“张良以五世相韩,椎秦始皇于博浪之中,勇冠乎贲、育,名高乎泰山。将军之先,为汉信臣。新室之兴,英俊不附。今海内溃乱,百姓涂炭,民之思汉,甚于诗人之思邵公也,爱其甘棠,况其子孙?民所歌舞,天必从之。方今为将军计,莫若先据大郡,镇抚吏士,百里之内,牛酒日赐,纳雄杰之士,询忠智之谋,兴社稷之计,除万民之害,则福流于无穷,勋著于不朽。与其军覆于中原,身分于草野,功败名灭,耻及先祖者哉?圣人转祸而为福,智士因败而为功,愿明公深计,而无与俗同。”丹不能从。进及睢阳,复说丹曰:“盖闻明者见于无形,智者虑于未萌,况其昭哲者乎!凡患生于所忽,祸发于细微,败不可悔,时不可失。公孙鞅曰:‘有高人之行,负非于世;有独见之虑,见疑于人。’故信庸庸之论,破金石之策,袭当世之操,失高明之德。夫决者智之君也,疑者事之役也。时不重至,公勿再计。”丹不听。衍,奉世曾孙也。
崇等欲战,恐其众与莽兵乱,乃皆朱眉,以相识别,由是号曰赤眉。赤眉别校董宪等众数万人,在梁郡。匡、丹攻拔无盐,莽遣中郎将奉玺书劳匡、丹,进爵为公。王匡〔欲〕(故)进击宪,廉丹以为新拔城,罢劳,当且休士养威。匡不听,引兵独进,丹随之,合战成昌,兵败,匡走。丹使吏持其印韨、符节付匡曰:“小儿可走,吾不可!”遂止,战死。校尉汝云、王隆等二十馀人别斗,闻之皆曰: “廉公已死,吾谁为生!”驰奔贼,皆战死。莽伤之,下书曰:“惟公多拥选士精兵,众郡骏马、仓谷、帑藏,皆得自调,忽于诏策,离其威节,骑马呵噪,为狂刃所害,呜呼哀哉!赐谥曰果公。”
国将褒章谓莽曰:“皇祖考黄帝之时,中黄直为将,破杀蚩尤。今臣居中黄直之位,愿平山东。”莽遣章驰东,与太师匡并力。又遣大将军阳浚守敖仓,司徒王寻将十馀万屯雒阳,填南宫,大司马董忠养士习射中军北垒,大司空王邑兼三公之职。司徒寻初发长安,宿霸杀厩,亡其黄钺。寻士房扬素狂直,廼哭曰:“此《经》所谓‘丧其齐斧’者也。”自劾去。莽击杀扬。
四方盗贼往往数万人,攻城邑,杀二千石以下。太师王匡等战,数不利。莽知天下溃畔,事穷计迫,迺议遣风俗大夫司国宪等分行天下,除井田、奴婢、山泽、六筦之禁,即位以来诏令不便于民者,皆收还之。待见未发,会世祖与通定谋议,期以材官都试骑士日,欲劫前队大夫甄阜及属正梁丘阳,因以号令大众。乃使世祖与轶归舂陵,举兵以相应。遣从兄子季之长安,以事报父李守。季于道病死,守密知之,欲亡归。素与邑人黄显相善,时显为中郎将,闻之,谓守曰:“今关门禁严,君状貌非凡,将以此安之?不如诣阙自归。事既未然,脱可免祸。”守从其计,即上书归死,章未及报,留阙下。会事发觉,通得亡走。莽闻之,乃系守于狱,而黄显为请曰:“守闻子无状,不敢逃亡,守义自信,归命宫阙。臣显愿质守俱东,晓说其子。如遂悖逆,令守北向刎首,以谢大恩。”莽然其书。会前队复上通起兵之状,莽怒,欲杀守,显争之,遂并被诛,及守家在长安者尽杀之。南阳亦诛通兄弟门宗六十四人,皆焚尸宛市。
时刘𬙂召诸豪杰计议曰:“王莽暴虐,百姓分崩,今枯旱连年,兵革并起,此亦天亡之时,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也。”众皆然之。于是分遣亲客,使邓晨起新野,世祖与李通、李轶起于宛。伯昇自发舂陵子弟。诸家子弟恐惧,皆亡逃自匿,曰:“伯昇杀我!”及见世祖绛衣大冠,皆惊曰:“谨厚者亦复为之!”乃稍自安。凡得子弟七八千人,部署宾客,自称“柱天都部”。
使宗室刘嘉往诱新市、平林兵与其帅王凤、陈牧等,合军而进,西击长聚。世祖初乘牛,杀新野尉,乃得马。进屠唐子乡,杀湖阳尉。军中分财物不均,众恚恨,欲反攻诸刘。世祖敛宗人所得物,悉与之,众乃悦。进拔棘阳,与莽前队大夫甄阜、属正梁丘赐战于小长安,汉军大败,还保棘阳。阜、赐乘胜留辎重蓝乡,引兵南渡。伯昇飨士设盟,潜师夜袭蓝乡,尽获其辎重。
十一月,有星孛于张,东南行五日不见。孛星者,恶气所生,或谓之彗星。张为周分。其后世祖都洛阳,除秽布新之象。
更始元年正月,斩阜、赐,死者万馀人。严尤、陈茂闻阜、赐死,驰欲据宛。伯昇乃焚积聚,破釜甑,与茂战于育阳,大破之,斩首二千馀级。尤、茂走汝南,汉兵遂围宛。伯昇自号柱天将军,圣公称更始将军。王莽恶之,购伯昇五万户,黄金十万斤,使长安中诸宫署及天下乡亭皆画伯昇像,使旦起射之。
自阜、赐死后,降者十馀万,无所统一。诸将请立君。南阳英雄及王常皆投归伯昇,然汉兵以新市、平林为本,其将帅起草野,苟乐放纵,无为国之略,皆惮伯昇而狎圣公。
二月辛巳,朱鲔等于济水上设坛场,立圣公为天子,议示诸将。伯昇曰:“诸公妄尊宗室,甚厚无益,然愚窃有所难。闻赤眉起青、徐,众数十万,其中必有诸刘,若南阳有所立,此必将内争。王莽未灭而宗室相攻,是疑天下而自损权,非所以破莽之道也。且首兵唱号,鲜有能遂,陈涉、项羽是也。舂陵去宛才三百里,功德未有所施,遽自尊立,为天〔下〕(子)准的,后人将得承吾弊,非计之善者也。为将军计,不如且称王,王势亦足以斩诸将。今赤眉所立者贤,相率而往从之,必不夺吾爵位;如无所立,破莽降赤眉,然后举尊号,亦未晚也。”诸将多曰:“善!可且为更始王。”将军张斤拔剑击地,曰:“疑事无功,今日之议,不得有二!”乃立圣公。圣公素懦弱,流汗不敢言。以次拜诸将,刘良为国三老,王匡为定国上公,王凤为成国上公,朱鲔为大司马,刘𬙂为大司徒,陈牧为大司空,世祖为太常卿,馀皆九卿、将军,改元为更始元年。于是豪杰失望。
刘稷击鲁阳,闻更始立,怒曰:“本宗室谋讨王莽复社稷者,伯昇兄弟也,更始何为者!”不肯诣宛,更始、大臣不悦。世祖恶之,谓伯昇曰:“事欲不善。”伯昇笑曰:“恒如是耳。”李轶初与世祖善,后谄新贵而疏世祖。世祖诫伯昇曰:“此人不可亲也。”伯昇不从。平林兵围新野,不能下,其宰潘临登城曰:“愿得刘公一信。”伯升降之。伯昇威名日盛,更始君臣内不自安。顷时,诏示𬙂七尺宝剑,申屠建随献玉玦示。樊宏曰:“昔鸿门之会,范曾举玦示项羽,指在高祖,建得无不善乎?”而𬙂不应。及世祖将至颍川,复深诫伯昇。
三月,世祖与诸将略地颍川,父城人冯异、内乡人铫期、颍阳人王霸、襄城人傅俊、棘阳人马成皆从世祖。
异字公孙,通《左氏春秋》,好《孙子兵法》,为郡功曹,监五县事,与父城令苗萌共守。异出行属县,为汉兵所得。异曰:“老母在城中,且一夫之用,不足为彊,愿据五城以效功。”世祖善之。异归谓萌曰:“观诸将皆壮士屈起,如刘将军,非庸人也,可以归身,死生同命。”萌曰:“愿从公计。”
期字次况,身长八尺二寸,容貌壮异。父卒,期行丧三年,乡里义之。世祖闻其气勇有志义,召为掾。
霸字元伯,家世狱官。霸为狱吏,不乐文法,慷慨有大志,其父奇之,使学于长安。数年归,会世祖过颍阳,以宾客见世祖曰:“闻将军兴义兵,诛篡逆,窃不自量,贪慕威德,愿充行伍,故敢求见。”世祖曰:“今天下散乱,兵革并兴,得士者昌,失士者亡。梦想贤士,共成功业,岂有二哉!”霸父谓霸曰:“吾老矣,不任军旅,汝往,勉之!”
俊字子卫,成字君迁,以县吏。亭长从。
夏五月,王莽遣大司徒王寻、大司空王邑将四十万兵,号百万众,至颍川,严尤、陈茂复与二公遇。莽之遣二公也,欲盛威武,以震山东,至赍猛兽车甲攻战之具,辎重千里。世祖与下江、新市、平林兵数万人,击之于阳关。二公〔兵盛,汉〕兵反走,世祖入昆阳,诸将惶怖,各欲归保所得城。世祖曰:“昆阳即破,一日之间,诸将亦灭,不同力救之,反欲归守妻子财物耶?”诸将怒曰:“刘将军何以敢如此!”世祖乃笑而去,唯王常然世祖之计。会候还,言︰“大兵来,长数百里,不见头尾,颇至城北矣!”诸将乃遽更请刘将军计之,世祖复为陈相救之势。诸将素轻世祖,及迫急,世祖为画成败,皆从所言。时汉兵在城中者八九千人,世祖留王凤、王常守昆阳,夜与宗佻、李轶、邓晨十三骑出城。
时二公至城下者且十万人,世祖几不得出。严尤说王邑曰:“昆阳城小而坚,今称尊号者在宛,然进大兵向宛,彼必奔走。宛下兵败,昆阳自服。”邑不听。遂环昆阳作营,围之数重,云车十馀丈,旗帜蔽野,金鼓之声闻数十里,或为地窟,或作冲车,弩射城中如雨,城中负户以汲。二公自以功在刻漏,校尉、司马请托郡县,取受贿赂,不以军事为忧。有流星堕营中,正昼有云气若坏山,直于营而堕,不及地尺而灭,吏士皆压仆。
世祖既至定陵,晨,悉发诸营精兵救昆阳。诸将恋辎重,欲留兵守之,世祖曰:“今同心并力,以破二公,珍宝万倍,大功可成;如为所败,身首无馀,何财物之有!”诸将闻二公兵盛,皆震惧。世祖为陈天命历数,说其意,请为前行。诸将不得已,皆从世祖。世祖将步骑千馀人居诸将前,二公遣步骑千馀人来合战,斩首数十级。诸将喜曰:“刘将军平生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世祖复进,诸将乘之,斩首数百级。连战辄胜,诸将益奋。
棘阳人岑彭,字君然,以郡吏共严说守宛城,伯昇攻之数月,城中相食。是月,岑彭、严说举城降。诸将欲诛之,伯昇曰:“彭为郡吏,执心坚守,是其节也。举大事当表义士,不如封之,以劝后人。”更始乃封彭为归德侯。更始入都太守府,封宗室诸将皆为列侯者百馀人。
宛城之拔,昆阳未知也。世祖为书与城中,言宛下,兵复至昆阳”,坠其书。二公得书,恐。六月己卯,世祖选精兵三千,从城西水上奔二公阵,二公兵走北,杀司徒王寻。而昆阳城中兵亦鼓噪而出,中外并击。会大风雷雨,滍水盛,二公大众遂溃,奔走赴水溺死以数万,滍水为之不流。王邑、严尤、陈茂轻骑逃去,汉军获其辎重车甲,连月不尽,或焚烧其馀。
于是刘稷诣宛,李轶等共谮之。更始乃陈兵收稷,伯昇固争之,遂并杀伯昇。以光禄勋刘赐为大司徒。时世祖在父城,乃诣宛谢之,不伐昆阳之功。更始以是惭,拜世祖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秋八月,故锺武侯刘望据汝南,自立为定汉王,严尤、陈茂皆归之。
王莽遣太师王匡、国将褒章守洛阳,以距更始。更始遣西屏将军申屠建、司直李松攻武关,定国上公王匡攻洛阳。三辅震动,长安中兵起,共攻莽。
九月丙子,东海公孙宾就斩莽首。会申屠建、李松至,传莽首及玺绶诣宛。更始视之,曰:“莽不如是,当与霍光等。”更始韩夫人言云:“不如此者,帝当那得之?”
是月,王匡亦拔洛阳,执太师公王匡、国将褒章至宛,斩之。
冬十月,刘望自立为天子,严尤为大司马,陈茂为丞相。更始使刘信击之,望兄子回杀望降。严尤、陈茂走朗陵,为故吏所杀。
更始欲北之洛阳,以世祖为司隶校尉。初,三辅官府吏东迎者见更始诸将数十辈,皆冠帻而衣妇人衣,大为长安所笑,智者或亡入边郡。及司隶官属至,衣冠制度皆如旧仪。父老旧吏见之,莫不垂涕悲喜,曰:“何幸今日又见汉官威仪!”
更始至洛阳,遣使降樊崇等。樊崇等与渠帅二十馀人至洛阳降,皆封为列侯。其留者相率叛之,崇等即皆亡去,复领其众,分为二队︰崇自开封出南阳,徐宣、谢禄等从阳翟击河南。
是时豪杰并起,〔李宪起〕庐江,张步起琅邪,刘芳起安定,董宪起东海,秦丰起黎丘,其馀赤眉、铜马、青犊、高湖、董达等,众各数万,旬月之间,天下皆遍。
隗嚣字季孟,天水成纪人。少为郡吏,著名凉州。季父崔,豪侠能得众情,闻莽兵败昆阳,更始立于宛,谋起兵以应汉。嚣止之曰:“兵,凶事也,宗族何辜!”崔不从,收兵得数千人,攻莽镇夷大尹李育,杀之。既而推嚣为主,不得已,乃聘平陵人方望为军帅。望说嚣曰:“今欲承天顺民,辅汉而〔起,今〕立者乃在南阳。莽尚据长安,言为汉,无所受命,何以见信于众乎?宜急立汉高庙,称臣奉祠,所谓‘神道设教’,求助民神者也。且礼有损益,质文无常,茅茨土阶,致其肃(也)敬。虽未备物,神明其舍诸!”嚣从其言,遂立汉祖宗庙。祀毕,相与盟曰:“凡我同盟,允承天道,兴辅刘宗,或怀奸虑,神明殛之!”嚣乃勒兵十万,将攻安定。安定太守王向,莽从弟谭之子,威行郡中,属县未敢叛。嚣喻向以天命,向不从。嚣复为言“重顿兵血刃,伤害吏士”,终不听。乃进兵,虏向,以徇百姓,然后行戮,安定悉降。而长安中亦起兵诛莽。嚣遂分遣诸将徇陇西、武都、金城、武威、张掖、酒泉、炖煌,皆下之。
公孙述字子阳,茂陵人。成帝时,为清水长,兼治五县,奸不得发,郡中谓有神。王莽时,守导江卒正,复有能名。更始之立,南阳人宗成自称将军,收兵汉中,众数万人,遂至成都。是时导江治临邛,述召县中豪杰,谓之曰:“天下同苦新室,思刘氏矣,故闻汉将军至,驰迎道路。今百姓无辜,父子俘获,室家烧燔,此寇贼,非义兵也。吾欲执郡自守,以待真主。诸公并力者即留,不欲者即去。”豪杰皆叩头,愿效死。乃发城中兵千馀人,述使人诈称汉使者自东方来,拜受印绶,因号曰辅汉将军、兼益州牧。北至成都,众数千人,遂攻宗成,大破之,尽有益州。
李宪,颍川人。王莽时,(于)庐江贼起,众至十馀万。莽以宪为偏将军,连年击平之。莽败,宪据郡守,自称淮南王。
张步,琅邪人。汉兵起,步亦聚众千馀人,击攻傍县数十城。
刘芳,安定三水人,本姓卢。王莽末,天下咸思汉,芳由是诈自称武帝后,变姓名为刘文伯。及莽败,芳与三川属国羌、胡起兵北边。
董宪字侨卿,东海朐人。父为人所杀,宪聚客报冤,众稍多,遂攻属县。
秦丰,南郡黎〔丘〕乡人。少时受律令,为县吏。汉兵起,与同乡蔡张、赵京等起兵,众数千人,攻宜城、襄阳诸县,下之,自称黎丘王。
更始封刘永为梁王。永,故梁王子也,王莽时废为家人。更始立,诣洛阳,故得封。
更始将使大将平河北,刘赐〔言〕诸宗室无可使者,独有世祖也。朱鲔等以为不可,而左丞相曹竞父子用事,冯异劝世祖厚结焉,由是以世祖为大司马,遣平河北。于是冯异、铫期、坚镡、祭遵、臧宫、王霸皆以为掾吏,从至河北。宾客多去者,世祖谓霸曰:“颍川从我者皆已亡矣,疾风知劲草,尔其勉之!”
坚镡字子汲,襄城人也,以县吏从世祖。
祭遵字弟孙,颍阳人。家富给,而遵恶衣服,不自修饰,又好经学。母死,负土成坟,以孝谨闻。常为亭长所侵辱,遵结客杀亭长,县中称其儒而有勇也。世祖破二公于昆阳,还颍阳,遵以县吏数进见。上爱其姿容,谓遵曰:“欲从我乎?”曰:“愿从。”因署门下吏。
臧宫字君翁,郏人。为县亭长,率宾客入下江兵中。昆阳之战,诸将称其勇。世祖察宫勤力少言,独亲纳之。
初,伯昇之遇害,世祖不敢制服,饮食笑言语如平常。冯异见世祖独居,不御酒肉,被席有涕泣处,异独宽解世祖。世祖曰:“卿勿妄言,何有是乎?”异因曰:“天下同苦王氏,思汉家。今下江诸将纵横姿意,所至虏掠财物,略人妇女,百姓已复失望,无所戴矣。今公专命方面,广施恩德。有桀、纣之乱,乃见汤、武之功。民之饥渴,易为饮食时也。宜急分遣官属,理冤结,施恩惠。”于是乃遣异与铫期乘传抚循百姓,所至二千石、长吏、三老皆具食,宥囚徒,除苛政,反汉官,申旧章。吏民大喜,牛酒盈路,皆辞而不受。
南阳新野人邓禹,字仲华。少以德行称。尝游学长安,见世祖,知非常人也。更始立,人多荐举禹,不肯从。闻世祖平河北,乃杖策追之,及世祖于邺。世祖见禹甚喜,谓禹曰:“欲仕乎?”曰:“不愿。”世祖曰:“即如是,欲何为?”对曰:“使明公威德加于海内,禹得效其尺寸之功,垂名竹素,此其愿也。”世祖留禹宿,禹因进说曰:“古人有言,圣人不得违时,时亦不可失也。历观往古圣明之兴,因时立功,二科而已,天事与人事也。今以天事观之,更始既立,而〔灾〕变方兴;人事观之,帝王大业,非凡夫所任。更始既是庸才,而其辅佐无有忠良明智,深谋远虑,欲尊主安民者也。以古人度观之,今败可见也。公推诚接士,緫览英雄,天下之人皆乐为驱驰,公之德,众所归也。初战昆阳,破王莽四十万众,天下闻之,莫不震靡,公之武,众所服也。军政齐肃,少长有礼,赏善如不及,讨恶如虑遥,公之文,众所安也。聪明神武,所谓天下圣人也。民之归治,如水趋海。以公之威德,应民之望,收天下英雄而分授之。河内被山带河,足以为固,其土地富贵,殷之旧都,公之有此,犹高祖之有关中也。进兵定冀州,北取幽、并胡马之用,东举青、徐,引负海之利。三州既集,南面以号令天下,天下不足定也。”上笑曰:“且相随北去。”因敕左右,号禹曰邓将军。
钜鹿宋子人耿纯,字伯山,说李轶曰:“将军以龙虎之姿,〔遭〕风云之时,奋迅而起。期月之间,兄弟富贵,德信不闻于士民,功劳未施于百姓,而宠禄暴兴,此智者之所忌也。兢兢自危,犹惧不终,而况沛然自足,可以成功者乎?”轶奇之,乃授纯节,令安集赵、魏。是时世祖在邯郸,纯见世祖长者,官属齐肃,遂求自纳焉。
南阳宛人朱祐,字仲先,世祖之旧也。伯昇之起,以祐为护军。伯昇败,祐常独怨望,世祖每短绝之。祐自洛阳将之河北,刘嘉问祐曰:“子将何之?”祐曰:“将之长安。”嘉素奇世祖,知祐有旧,谓祐曰:“子与刘公善,胡不北乎?嘉有劳苦吏,欲托之刘公。”祐曰:“若是,愿与之俱。”乃给其车马,使贾复、陈俊与祐俱北,及世祖于柏人。世祖复以祐为护军,常居中,亲幸。祐从容问世祖曰:“更始政乱,公有日角之相,天之所命也。”世祖怒,将收之,乃不敢言。
贾复字君文,南阳冠军人。初事舞阴李生,李生奇之,谓门人曰:“贾生容貌志气如此,而勤于学,将相之器也。”尝为县吏,迎盐河东,会盗贼起,同辈十馀人皆弃盐去,复独送至县,县中称其信。及汉兵起,复聚众数百人于羽山,既而将其兵属刘嘉,为校尉。复见更始纲纪日替,令嘉远为之虑,乃说嘉曰:“臣闻图尧、舜之事而不能至者,汤、武是也;图汤、武之事而不能至者,桓、文是也;图桓、文之事而不能至者,六国是也;图六国之事而不能至者,亡六国是也。今汉氏中兴,大王以亲戚为辅,天下未定而安所保,所保得无不可保乎?”嘉曰:“公言大,非吾任也。大司马刘公在河北,可往投之。”去见上,上复奇之。又邓禹亦称有将帅才,于是署复为都督,解左骖以赐之。
陈俊字子昭,南阳西鄂人也。少学长安,归为郡吏。汉兵起,为刘嘉长史。既遇世祖,调补曲阳长,谓世祖曰:“欲与君为左右,小县长何足以留之?”俊即解印绶去。世祖以俊为彊弩将军,将中坚士。俊教习进退,皆应旗鼓,临敌奋击,所向皆破。世祖曰:“诸将皆如此,复何忧哉?”
王昌字郎,邯郸人。初,闻赤眉大众将至,百姓骚动。郎明星历,以为河北有天子气,素与赵缪王子林善,豪侠于赵,欲因此起兵。初,王莽时或称成帝子子舆,为莽杀之。郎于是诈称子舆以诳动林等。林等亦欲以为乱,乃与赵国大豪李育、张参先宣言赤眉将至,立刘子舆以动众心,遂率车骑数百,晨入邯郸,止王宫。十二月壬辰,郎自立为天子,外遣将帅徇幽、冀,曰:“朕孝成皇帝子子舆者也,遭赵氏之祸。王莽篡弑,赖知命者将护朕躬,解形河滨,削迹赵、魏。王莽窃位,护罪于天,天命祐汉,故使东郡太守翟义、严乡侯刘信拥兵征讨,出入胡、汉。普天率土,知朕隐在人间。今也南岳诸刘为朕先驱,朕观天文,乃兴于斯。而圣公未知,故且持帝号。今已诏圣公及翟太守骤与功臣诣行在所。荆州刺史、太守皆圣公、翟义所置,彊者负力,弱者疑惑,顿兵伤士,元元丧气,朕甚悼焉!故遣使者颁下诏书。”是时百姓思汉,言翟义不死,故郎称之,从民望也。于是自赵国已东,至于辽左,皆从风而靡矣。
茂陵人耿弇,字伯昭。父况,王莽时为朔调连率。更始立,诸将略地者前后非一,弇乃辞况至京师,因献贡以自固,弇时年二十一矣。至宋子,会王郎反,从吏孙仓、卫苞劝弇降邯郸,弇按剑叱之曰:“所以涉难至长安者,欲以辅刘氏也。今我至京师,陈上谷、渔阳兵马之用,还出太原、代郡,反复数十日,归发突骑以奔乌合之众,如摧枯折腐耳。观公等族灭不久。”孙仓、卫苞不从,皆亡去。弇闻世祖在卢奴,乃北谒之。世祖署弇门下吏,弇因护军朱祐求归发兵,世祖壮之。弇亦书与况,盛陈世祖度略,宜速来相见。况乃驰至昌平,遣小子舒献马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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