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张君书
辱书谕以入都不可不速。嘉谊甚荷!以仆呆蹇,不明于古,不通于时事,又非素习熟于今之贤公卿与上共进退天下人材者;顾蒙识之于俦人之中,举纤介之微长,掩愚谬之大罪,引而掖焉,欲进诸门墙而登之清显,虽微君惠告,仆固愧而仰德久矣!
仆闻蕲于己者,志也;而谐于用者,时也。士或欲匿山林而羁于绂冕,或心趋殿阙而不能自脱于田舍。自古有其志而违其事者多矣!故鸠鸣春而隼击于秋,鳣鲔时涸而鲋飗游,言物各有时宜也。仆少无岩穴之操,长而役于尘埃之内,幸遭清时,附群贤之末,三十而登第,跻于翰林之署,而不克以居,浮沉部曹,而无才杰之望,以久次而始迁。值天子启秘书之馆,大臣称其粗解文字,而使舍吏事而供书局,其为幸也多矣。不幸以疾归,又不以其远而忘之,为奏而扬之于上,其幸抑又甚焉。士苟获是幸,虽聋聩犹将耸耳目而奋,虽跛丱犹将振足而起也,而况于仆乎?
仆家先世,常有交裾接迹仕于朝者,今者常参官中,乃无一人。仆虽愚,能不为门户计耶?孟子曰“孔子有见行可之仕,于季桓子”是也。古之君子,仕非苟焉而已,将度其志可行于时,其道可济于众。诚可矣,虽遑遑以求得之,而不为慕利;虽因人骤进,而不为贪荣。何则?所济者大也。至其次,则守官摅论,微补于国,而道不章。又其次,则从容进退,庶免耻辱之大咎已尔。
夫自圣以下,士品类万殊,而所处古今不同势。然而揆之于心,度之于时,审之于己之素分,必择其可安于中而后居。则古今人情一而已。夫朝为之而暮悔,不如其弗为;远欲之而近忧,不如其弗欲。《易》曰:“飞鸟以凶。”《诗》曰:“卬须我友。”抗孔子之道于今之世,非士所敢居也;有所溺而弗能自返,则亦士所惧也。且人有不能饮酒者,见千锺百榼之量而几效之,则溃胃腐肠而不救。夫仕进者不同量,何以异此?是故古之士,于行止进退之间,有跬步不容不慎者,其虑之长而度之数矣,夫岂以为小节哉?若夫当可行且进之时,而卒不获行且进者,盖有之矣,夫亦其命然也。
仆今日者,幸依圣朝之末光,有当轴之褒采,踊跃鼓忭以冀进,乃其本心,而顾遭家不幸,始反一年,仲弟先殒,今又丧妇。老母七十,诸稚在抱,欲去而无与托,又身婴疾病以留之,此所以振衣而趑趄,北望枢斗而俯而太息者也。
远蒙教督,不获趋承,虽君子不之责,而私衷不敢安,故以书达所志而冀谅察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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