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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村集 (梁得中)/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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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德村先生集
卷十
作者:梁得中
1806年

碑状[编辑]

寿冈庙碑丙午[编辑]

谨按《礼记ㆍ祭法》叙古圣王制祭祀之法,其义类有五:曰法施于民,曰以死勤事,曰以劳定国,曰能御大菑,曰能捍大患。凡此五者,皆以有功烈于人,故祠祀以报之也。此古圣王制祭祀之本意,而五者之中,“法施于民”一条,其所该尤广,其所关尤重,其功烈之及人尤为久远而无穷。自以下群圣人之开物成务,以至于之敷教成民,何莫非法施于民之事?而其敷教成民一事,尤有关于民生日用,如飮食饥渴之切于人之肌肤命脉而不可一日阙也。是故历代秩祀之典,特于此尤致隆焉。

自夫圣王既殁,司徒之教废而不讲。于斯时也,汲汲遑遑,以斯道维持世教,实惟在于师儒君子。于是吾夫子之祀遍天下,而其后之继而述者,咸在祀列。其徒之能以德学行义,羽翼乎斯道者,则虽不在国家秩祀之典,而为士者各自崇奉而俎豆之,因以为讲业藏修之地焉。为是以斯道维持世教,为有功烈于民而祀之,而由是而为士者各自兴劝,各自讲修,以之而天命民彝、三纲五常之大伦大法,赖而不坠于地。斯其为功烈之及人,久远而无穷,古圣王制祭祀之遗意,其不在于斯乎?

恭惟我圣朝右文之化,百有馀年,而至成庙中庙之世,鸿儒硕士比肩于南服。生而为一世之矜式,殁而为后人之崇奉,庙貌前后相望,几于比邑皆然,猗欤盛哉!惟玆灵光寿冈祠宇,即知止堂宋先生竹谷李先生幷享妥侑之所也。知止堂先生以学术文章,擅步当时。已自早岁,取大小科第,致身玉署银台。而值燕山昏朝,退处丘园,与寒暄慕斋讷斋诸先生追游讲磨,训诲后进,以此自娱者七八年。至中庙改玉,复召入,方任以论思,委以言责,或主宣赞,或掌喉司。而以老母在堂,为养乞外,每暂入旋出,前后历试十邑,五受表里之赐,七承玉音之褒宠。末乃以“清节素著,至老不变”之目,被特选之命,而通朝二人,居其一焉。由是而特陞嘉善,因有湖南观察使之命,时母夫人已迫期颐,而先生亦年七十七矣,恳辞得递。

归家侍侧,皓发斑衣,乐以养志。母夫人百有一岁而终。守丧尽礼,躬执祀事。又历拜汉城府左尹、兵吏曹判书、议政府左参赞,终始恳辞,以老乞骸。上皆优批褒谕而许之,所以赉与之者亦甚厚。其乞骸而出都门也,三公以下,倾城饯于江头。故事,政府堂上非得旨,不得出城,是日,三公令舍人诣政院启禀而上许之,实旷世异数也。一时名胜毕会,相与咨嗟咏叹。

既归闲居,临流筑室,扁曰“观水”,以为栖迟之所。自为诗并序以寓意,平日交游曁门下诸人,属而和之,联为钜编,至今传以为文苑盛事。既又特陞崇政,拜判中枢府事。时宋圭庵按节湖南,就先生别业构一亭,名之曰“耆英”,会十邑牧守,宴以贺之。此政韩文公所谓“不知当时二疏之去,有是事否”者也。猗欤休哉!

先生资禀既高,而济之以学术,早自见于昭旷之原,而律己甚严,处心有法,其自任以黜邪说、扶正道为之本。居家以明伦理、笃恩爱为之主;处乡党以敦尚礼让、砥砺名节为之导率,出门下为名流者甚众,我先祖学圃公其一也。

呜呼!先生之平生所树立,实惟在于忠孝,而终焉忠孝两全,享有遐福,伟然为一代全德,斯乃后人之所诵慕无穷者。而惟其以经世之才,遭亨嘉之会,每辞内就外,专而不咸,不得见其道之大行于世,此则人之不能无憾于天地之大者然也。斯盖先生之学,深有得于《羲易》,明于阴阳消长之几,故随世污隆,雍容进退,绰有馀裕,不见其迹。己卯祸后,自号知止堂,其旨微矣。是其纯深之孝、清白之操,人所共见而知之,而至于学术之极功,精义入神之妙,自有知者知之,非人人之所可得而知也。思斋金公以诗呈先生曰:“为爱先生德器深,画前元易几穷寻。闲中探得无中象,酬酢方知体道心。”斯可谓知音之言云。

竹谷先生幼而颖秀,已自成人。八岁而孤,能哀毁尽情。以母夫人命,从诸兄出浴前川,还以叉鱼进母,夫人不悦曰:“鱼非我所欲也。”却而挞之。自是之后,先生断不出游,定省之外,不离案头,沈潜经义,至忘寝食。取友四方,学问有程,遂成大儒,盖一闻母训而已自得于养志之孝也。亦既取司马登高第,入槐院为正字,掌诰西掖。评事北路,而以母老为养,得守咸平,甘旨无不给,而妻孥堇免饥寒。翌年遭内艰,庐墓三年,哀毁成疾,而执礼犹不懈。

远近志学之士,坌集请业,先生严课以教,循循善诱。又书学诫以谕之,略曰:“大而三纲五常之道,细而一事一物之微,无不备吾方寸之中,即《大学》之所谓‘明德’,《中庸》之所谓‘天命’是也。”又曰:“一或不谨于隐微之中,则一毫之差,终为千里之谬。”斯盖程夫子所谓“天德王道,其要只在谨独”之意,而玩味其辞,可见其出于深造自得之馀,非蹈袭前人之语也。性本亢介,不肯与世俯仰,故仕不达才,学不展时,时论惜之。前后屡典郡邑,冰蘗之操愈厉,观察使书其考曰“清如伯夷”,曰“秋毫不犯”。有一妾先生殁后贞信自守,后遇国恤,乃曰:“妾事大夫,亦忝食廪禄。”遂素服素食以终三月。于以见先生刑家之一端云。

知止堂先生讳,字钦之竹谷先生讳长荣,字寿卿,于知止堂先生,年辈差后。呜呼!两先生既以德学行义,先后倡导于此邦。而此邦之人,又以俎豆之享,相继崇奉,藏修于斯,息游于斯。孔子曰:“无君子者,斯焉取斯。”倘所谓功烈之及人,久远而无穷者非耶?呜呼!其可歌也。

诗曰:

圣王祀典,为民而设。

祀典有五,敷教最切。

衰道衰,司徒教弛。

以道扶教,师儒是倚。

爰自,曁乎

历代秩祀,罔或不恪。

亦有其徒,为翼为羽。

学子所奉,时君所许。

圣朝右文,百年化成。

中庙临御,硕德盈庭。

斯道大阐,世教以张。

矜式在人,没世不忘。

多士永慕,争荐俎豆。

众贤之兴,南土最茂。

惟玆寿冈,两贤同宫。

惟两先生,同道同功。

同道伊何?人伦之则。

孝悌于家,忠敬于国。

孝则养志,忠则尽节。

惟忠惟孝,诚以贯一。

从容礼法,涵泳道腴。

危逊污隆,卷舒自由。

懿范规世,清操砺俗。

扶树名教,功施斯奕。

高山景行,秉彛好德。

以妥以侑,永世无斁。

竹谷墓志铭[编辑]

昔在中庙之世,湖南竹谷李先生兄弟。以德行文章,为一世儒林矜式,而每低回郞署州郡,终不能展布其志业于明时,沈晦以没世,永为当世之所慨惜,后人之所诵慕。今距先生殁,将百有馀年,而兵燹之馀,家藏文籍,散失几尽。乃者先生五世孙以幽堂之无志,深惧愈久而无征,以龙庵处士朴公台耈之状,来征铭于得中得中辞不获。窃惟念先生兄弟,实与吾家先代,契谊甚厚,故已习闻其流风矣,乃敢按其状而次实焉。

谨按先生讳长荣,字寿卿,系出咸丰高丽光宗朝,有上护军讳,寔为鼻祖。五世而有讳光逢,策壁上三重佐命勋,封咸丰君,子孙因以为贯,世袭冠冕。又六世而至讳煕林,入本朝为清州判官,先生之五世祖也。高祖讳,景福宫提举;曾祖讳,参奉;祖讳桂亨,副司直;考讳,生员。妣罗州罗氏,进士之女也。先生兄弟七人:长曰大荣,有文才早卒;次曰百荣,参奉;次曰千荣,生员;次曰万荣,文科壮元,历职台侍,号竹阴;次曰亿荣,进士;次曰兆荣,通德郞;其季即先生也。

先生生于罗州竹谷,因号竹谷。于是世称竹阴竹谷两先生为难兄难弟云。先生生以正德辛巳十一月三十日。年二十,中嘉靖庚子司马。戊午,以明经擢乙科。庚申,选入槐院为正字。辛酉,拜评事,以母夫人年老,辞官归觐。壬戌,为养乞郡,除咸平县监。癸亥,丁内艰,庐墓三年。丁卯,除黄海都事。戊辰,拜司谏院司谏。己巳,除长兴府使,秩满,拜光州牧使。壬午,除咸阳郡守。甲申,拜星州牧使。乙酉,弃官归家。丙戌,擢重试壮元,例加通政阶,拜承政院右副承旨。丁亥,除司谏院大司谏。戊子,拜襄阳府使。己丑四月二十一日,病卒于官,享年六十九。

盖立朝三十二年,中外履历,宜不止此,而惟据教旨之遗存者,得其梗槪如是而已。生员公天分甚高,既登上庠,废举业,专意藏修,讲明礼学,训诲诸子,一以义方。及其殁母夫人罗氏,列置三小斋于后园,分处诸子,课以经学。

一日先生兄弟出浴前川,还以叉鱼进之,母夫人不悦曰:“鱼非我所欲也。”却而挞之。其家法之正、教导之严如此。先生既生于礼法之家,熏陶濡染,习与性成,而资禀粹然,聪悟绝伦,学语之初,已自吐辞成章,人皆以王勃称之。且其因心之孝,出于至性,八岁遭外忧,能哀毁尽情。盖年未成童,文行并进,为流辈所推服。方伯闻其名,巡到本邑,委访于其家,见其举止雍容、应对中节,俨然若老成人,大加称叹,目之以神童,自此声誉益播。每晨入省母夫人,出就书室,终日端坐,仰思俯读,亹亹忘倦,盖早自得于养志之孝而实用力于进修之方也。

性本淡泊,于物无所好,而惟耽嗜坟典,若蒭豢之悦口。平生非有疾病事故,未尝顷刻放过,沈潜玩索,至或食不知味。虽居官莅民之时,如有小暇,则辄对案诵读。尤精于易学,其于象数之变、消长之运,莫不硏究而贯通,超然独见于昭旷之原,而馀事文章,典重温雅,伟然为一代之通儒矣。一时善类,莫不推重,如曹南冥柳眉岩奇高峯吴德溪梁松川诸先生,相与追随讲劘,至老不懈。其渊源丽泽之盛,有如此者。

性既亢介,与世抹𢫬,而与道为邻,乐而忘忧,箪瓢屡空,处之泰然。前后所历州邑,无非雄府大邑,而家无䃫石,箧无馀衣。平生著述,堇有诗文各数十篇藏于家。笔法又遒劲逼古,而所传尤无多。

呜呼!此皆仅仅掇拾于诸名贤家世代传说及本郡善行录。言论事业,莫得其详,而其于立心制行,可见其本末矣。至如癸亥居庐之日,远近志学之士,坌集请业,先生严课以教,循循善诱。又书学诫以喩之,略曰:“大而三纲五常之道,细而一事一物之微,无不备吾方寸之中,即《大学》之所谓‘明德’,《中庸》之所谓‘天命’是也。”又曰:“一或不谨于隐微之中,则一毫之差,终为千里之谬。”斯盖程夫子所谓“天德王道,其要只在谨独”之意,而玩味其辞意,可见其出于深造自得之馀,非蹈袭前人语也。又如其为咸阳也,方伯题其考曰“清如伯夷”,其为星州也,曰“秋毫不犯”。此非循例褒扬之等闲题目也。

又如霁峯高先生之挽其葬曰:“文字藏山公后世,儿孙无地托馀财。”又曰:“薰德此生宁复日,鲁山眉宇画难描。”此亦可见其心悦诚服之意矣。以此数端而论之,则正所谓“一脔可以知全鼎”、“观凤一羽,知五色之备”者,亦足以征信于后无疑也。

夫人海州吴氏,习读允弼之女,兵曹参知之孙也。先先生卒,祔葬于灵光筽开山□向之原。有四男二女:男长;次;次;次;女长适县监郑云龙;次适生员金敬一有二子:长弘谌;次弘谦有三男二女:男长弘询,生员;次弘谊;次弘謜;女长适李迥;次适生员宋后玉有二子:弘记弘识无子,取弘謜为后。郑云龙一子二女:子曰圣一;女长郡守丁弘禄;次金克纯金敬一一子一女:子曰奇甲;女金鼎吉。内外曾玄孙几百馀人。先生有少妾,先生殁后,贞信自守,及遭国恤,乃曰:“妾早事大夫,忝食廪禄。”遂素服素食以终三月。侧室女一人,又以节行㫌闾。于以见先生刑家之一端云。铭曰:

行以为本,文以为华。位不称德,天乎柰何?高山景行,不朽既多。惟玆乐丘之真宅,永为后人之所兴嗟。

处士朴公墓志己未[编辑]

自余来寓湖西之后,于吾明斋先生丈席之间,见有朴台叟者,循循雅饬之士也。识面自癸巳岁,而后十馀年间,累累相逢于多士之会集。论议纷争之中,每见其发言简当,不苟为异同,心窃敬之以为介而有守之人也。其后辛亥岁,以函丈文集校雠之事,与之同栖山寺十馀日,日夕谈义理论文字。因得其中之所存,而又获闻其家训之梗槪矣。于时台叟之弟元卿,又委访于穷谷,而元卿之所居稍近,故得与之源源相从。

世方务外逐末,虚伪成风,而窃瞯元卿固穷守约,独保幽贞,沈潜经籍,不复知有外物。余于是心服其家法之有自来,而益信其庭训之懿也。一日元卿奉其家状来,致其兄台叟之意曰:“先君子之殁,二十馀年,而尚阙幽堂之刻,请有以铭之也。”余以与元卿兄弟之契谊,有难终辞,受其家状而未及纂次,台叟遽已长逝,呜呼痛哉!

谨按家状,公讳尚彬,字文甫。其先务安人,远祖进昇,仕高丽,封务安君。五世而至文晤,以丞相封绵城君。入我朝,有讳义龙,佐太祖,官至刑曹判书,是生参判讳。参判生讳,郡守,赠吏曹参议。参议生讳,县令,赠吏曹参判。参判生讳临卿,府使,赠吏曹判书。判书娶梅竹轩成先生三问女,生二子。长,隐德不仕,号岩川处士龙西尹先生表其墓。次,官至参赞,谥贞简,三世之赠,以贞简公贵也。

岩川公始居尼山鹤塘,寔公之五代祖也。高祖讳大成,参奉。曾祖讳,奉事。祖讳宗元,当适乱时,有助餫扈上功,特授通川郡守,升秩枢府而推恩三世。于是赠奉事公工曹判书,参奉公刑曹参判,岩川公刑曹参议。考讳,妣恩津宋氏,学谕赠吏曹参判希远之女,郡守枏寿之孙也。

公以仁祖戊子五月十一日生。甫成童,受业于龙西先生,渰贯经史,见解精详,先生亟称赏之。天质仁慈温良,事亲爱敬纯笃,常以避疫数离亲庭,为平生至恨。乙卯岁,痘疫大炽,公阻晨昏七八朔,甫归庭而慈夫人寝疾,遂至大故。公越加崩陨,水浆不入于口者七八日,几至于灭性,承严君宽譬之教,强飮𩜾粥。才过三年,又遭外艰,积渐澌毁,殆无以自持,而尽其诚敬,执制不懈。夏不脱衰绖,冬不离苫次,三年如一日,服阕之后,常若有终身痛焉。

早治公车业,屡不利于场屋,雅性恬澹,不喜纷竞于名利,遂绝意世事,安居静养。以所以事其亲者,事伯仲及姊氏,一巷连墙,到老湛乐。又构书室数间于松楸之下,为日夕兴寝之所,而聚一家子姓,教以经史,严定课读,而课读之暇,时巡松楸而归。

端坐终日,敬对方册,耽玩经训,乐而忘倦。盖晩年之教授经传,如《书》之诰、《诗》之雅,或值日暮昏黑,亦皆背诵而逐句解说,亦尝以奥旨疑义,质问于明斋先生。又甚爱栗谷先生《击蒙要诀》,恒自披玩,而又每令学者常常诵念。子姓辈十馀人,文学蔚然,得参司马者四五人。公每诲之曰:“人之读书,欲明为人之道也。科举之业,虽不可废,读与作,要当以经训为主。虽不得科,不失为明经饬行之士。”于是课读之规,无不以经传为专业,盖亦栗谷《要诀》之意也。不甚留意于辞章,而理顺而意明,自有轨度,平而不烦,正而不诡,可知其得力于经传。至于笔翰,必以楷正,虽在急遽仓卒,未尝一毫放过。《四书三经》五十馀卷吐释注解,皆书诸纸头,而字字皆如贯珠,无一点胡草,亦可见其操心之一端。

待人接物,和厚款曲,口未尝言人之得失,耳不欲闻人之疵累。常以“与人忠、涉世谨”两语,申申戒饬子姓。淡于财利,稍涉苟且,即掉臂不顾。庚辰春,公遘疠,阖门染痛,而家用匮绝,奴辈求卖沃田于富僧。僧之侄居间乘时操纵,竟输以半直,而未及结券,人皆冤之谓必还退,有人语及,公曰:“当时彼若不市,吾家必不全活。到今何论价之多少乎?”即以文券与之。尤于形势之涂,若将浼焉,参赞奎濂,即公之内兄,而方其父子居要地,未尝一造其门。

盖公于一切世味,无所入于其心,不事交游,不求闻达,惟以耽经训诲子姓,为一身分内事。优游闲放于丘园之中以自乐焉,以己丑四月十二日终焉,享年六十二。其年秋,葬于新庄洞壬向之原,通德郞府君兆右冈也。配镇川宋氏,宣教郞聚奎之女,工曹佐郞之孙,赠兵曹参议讳济臣之曾孙,宣务郞崔公镇海之外孙也。丁亥生,贞庄淑哲,夙著闺仪。戊申,归于公,事舅姑,尽其诚;事夫子,尽其敬;处兄弟,和而礼;御婢仆,慈而庄,乡党宗族,咸称女士。以壬寅二月二十三日终,享年七十六,祔葬于公墓之下。举五男,长曰寿仁,生员,即台叟也。有三男:来章来阳来昌。次曰寿民,文才超拔,早夭,以来阳为后。次曰寿麟,有一男三女:来复;女李墍全克休妻;季幼。次曰寿齐,有四女;长为田一垕妻;馀幼。季曰寿春,即元卿也。有二女皆幼。来阳有三女。来昌有二子:宪庆最庆来章宪庆为嗣。有子女。有一女。内外曾孙摠数十人。铭曰:

君子之学,内外之分。自得于己,无求于人。自得故乐,无求故安。安吾之心,乐吾之天。心与天一,繄公法门。好是法门,父子弟昆。垂统已然,为可继焉。我铭引之,百世之传。

龙庵处士朴公墓志铭[编辑]

得中昔尝从游于鹅川朴丈丈席之间,朴丈每称说其与玄江沧溪师友间讲习之乐,而亦未尝不亹亹于鳌山龙庵处士朴公之为人,以为伟然长者,笃行君子,余固已铭于心,而又获闻其緖论之一二矣。岁甲辰,余有南乡之行,而公之胤子士深邀与相见于逆旅。虽其造次之顷,而持身右检,出言以谨,窃瞯其存心有不苟者,于是乎益信其家法之有自来。及夫其后之尺牍往复,讨论经义,则家学之渊源,亦既得其梗槪矣。今者士深以其家状一通,来托墓铭,惟惧不文,顾何敢辞。

公讳台耈,字三老。谨按朴氏系出新罗,有王子封君密阳,子孙因以为贯。在朝,为府院君者二世,为平章事者三世。入本朝,有汉城府左尹赠礼曹判书讳,于公为七代祖也。判书生判官讳文星。判官生参奉讳。参奉生佥正讳元哲,寔为公之高祖也。曾祖讳□□。祖讳,生员。考讳世𤦹,处士,累捷乡解而早殁无成。妣光山金氏,学生友亮之女,典翰之玄孙也。以崇祯纪元三十二年己亥八月十六日,生公于古阜金井里,生而魁伟,崭然异群。六岁授字学,聪悟日新。九岁,命以雪作句,即对曰:“上帝崩耶?山川素服。”闻者皆惊。十二岁,处士公有疾气塞,公断指进血。十三岁,遭外艰,因丧而冠,执丧无违礼。时家有好马,处士公所常骑者,人有欲买者,公辄凄感,不忍卖之。其后厥马病毙,公亲自看检,埋之屏处。十七岁,移居长城黄龙里,受学于金公汝锡金公即公之舅氏,而以文学为世所重,爱公质美志远,期待甚隆。公早孤,只奉母夫人,伶丁孤苦,相依为命,晨昏之奉,甘旨之供,诚礼备至。二十三岁,母夫人遘疠危剧,公嚼指出血,和药以进,又以血书祝天,竟得回甦。亲年既老,长在膝下,未尝出入,虽或出入,未尝经宿。尝得乡解,作会行也,至于再退行期,而临发含泪曰:“情事如是切迫,而犹不能已,不仁甚矣。”平居奉养定省之外,每夜将半,必附耳潜听于寝门外,知其安寝则退卧。如有不安节则达夜不去,而亦不使知之。母夫人年近八十而气力康宁。

至乙酉二月十七日,公与客宿于外舍,忽然惊心急声而起。客惊怪问故,公未及对而入内,则母夫人果猝昏塞,而同房侍婢未及知之矣。其后士深奉问,则公曰“梦老亲以手扶头,呼痛而出来,故不觉急声”云。越二日,竟以是疾终焉。公哀毁逾制,每夜夕奠后,辄入殡厅,痛哭至夜分,或因伏柩侧,经夜乃出。及葬,阖境咸聚,见其哭泣之哀、颜色之戚,莫不感悦。葬处去家三十里,路边村人,为设帐幕于中路,争持酒食来馈担夫,盖皆曾所不知者,人咸异之。葬时赙物甚多,公皆受而别置,葬后分给葬时服劳之人。人或问:“何不补用于葬事?”公曰:“家虽贫,足以葬亲。况此分给,亦同归于葬事之用尔。”

奉先之事,一依《家礼》,参以《击蒙要诀》,定其器品,以为常行之制。家庙晨谒,非大病不废,每当祭祀,必先沐浴,家中上下,皆令浴身濯衣。庶羞供备,多自看检。父母忌祀,则前期一旬行素,及其讳日隔宵,则悲不自胜,至于泪湿祝板,不能写。先茔四位,未具石物,公积年经纪,一时竖立。旧有斋舍,中间颓废,更为修理,入僧守护。曾外先代丘墓在泰仁地数百里外,而无子孙守护,以致封土陵夷,公改其莎土,移置家奴于其墓下,使之守护。方其为改土役也,其近处人,无不感其追远之诚,多以财力相助。本邑乡任之有权力者,以其妹家曾有受惠于公,挺身担当,以助其役。以此累代土役,不日成之,人谓“一生散财,今乃食效”云。

盖公初年家产稍饶,故以恤穷周贫为务。或给田土,或资牛马,前后济活甚众,泰仁乡任之妹家,即其一也。公尝曰:“吾家资产虽不广,若稍加营为,可以致富,而一家亲知之穷乏者,不可不周恤。故倾财尽力,不计有无,以致家道大败。人必以不量己力,浪救人急见讥矣,然事所当为者,不足介怀也。”自在弱冠,已志于学,凡看书史,必以探索义理为主,字字玩味、句句硏究,循环往复,彻底融释而后已。二十岁时,读《书传》至玑衡、期三百章,累日究索,竟通其法,毫分缕析,别为辨解。其馀圣贤之书,无不熟读深究,亦多箚记,而尤致力于《庸学》,读之千遍,朝吟暮诵。

三十岁,尝赴别试,策题出《庸学》,问目既烦且奥。文艺之士,皆相顾望洋,就公而问之。公誊出所作救弊以上以示之,满场赖以成篇。既坼榜,公高参,而其馀得参者,无非依样公文模范者。

中岁,抠衣于沧溪林先生之门,讲质问难,益究其所未究。其中训戒之切于日用者,抄录作册,以为反复体验之地。盖其工夫邃密,专用心于内而无慕乎外。又必欲真知实践,终始不怠,故其自誓文,略曰:“妆点外面,得名与爵,而考其所行,名实各异者,不有人诛,必有天殃。”又曰:“日间人心,飞扬飘荡,纷纭嘈杂,思其不当思之事,忧于不当忧之地者,此岂真心哉?以其无居敬之功也。诚能收拾照管,严肃整齐,常使真心现前,则岂复有飞扬嘈杂颠倒做错之患乎?真心现前而后,读书可以玩味,接物可以当理,忿可以惩,欲可以窒,可不勉哉?自今为始,硬著脊梁,尽心竭力,坐时必于是,卧时必于是,行步时必于是。其于应接言语之际,亦必以真心为主,而不为邪思浮念所使,以至属纩之前,誓不复退转。云云。”于此可以见立志之坚固、用功之笃实也。

既得司马之后,即废举业,专意藏修,孜孜矻矻,寝食殆忘,见解日益精,造诣日益深,而常自歉然。见人称道,辄退缩不安曰:“以我为志学则近之,谓之有得则未也。”教子甚严,有所差失,责之挞之,不少假借。以“亲书册远声色,谨行事慎言语。恭逊祇栗,俭约寡欲。勿言人过,勿与人较”等语,书简授之,使之佩服。常谆谆教诲曰:“人当内植其志,壁立千仞,而所以行世,则每以退一步低一头,为第一义可也。”

又曰:“读书所以明理,明理所以躬行。躬行之实,孝悌为先,汝须实心谨行,无替吾家传来之风可也。”平生不衣绢䌷,不近杂戏,廉洁无污。尤致谨于交际之间,方伯守令致礼相问,而未尝入官府以谢。尝以科事上京,相公锡鼎相公光佐要与相见,皆不见而归,归路历入酉峯,见明斋尹先生而归。其后先生语人曰“斯人闻名久矣,相对之际,不觉令人起敬”云。前后累登荐剡,至庚寅六月,入斋郞望,不得蒙点。公累经重病,须发早白,自经草土,衰𧬄益甚。庚寅春,尝语士深曰:“吾家累世夭促,而今吾衰病如此,何能久于世耶?吾死后不须求山,只可埋于父母坟侧。”竟以是年八月十九日,病卒于家,享年五十二。是年十月初六日,依遗命,祔葬于先茔之傍酉坐卯向之原,士林莫不相吊。

公躯干壮大,器宇凝重,骨秀髯长,气像甚严。平居,村氓不敢仰视,虽执友之亲切者,亦不敢放言肆体。性又亢直,苟其心不是底人,则竟日对坐,未尝开颜谈笑。尝曰:“人未有不嫉恶而能为善者也。然吾之见人恶事,嫉之太甚,亦是性偏处。”平居言笑怡怡,若无甚异于人,而至于论人邪正,临事是非,凛然有不可夺者。沧溪尝语人曰:“某吾之畏友也。”大谏林公每称之曰:“若使立朝,可以托六尺之孤。”其馀亲知无不以当大事、立大节期之。盖其器局严整,气像弘毅,德之符见于外者,自然如此,而惟其深自韬晦,故细行隐德,人鲜知之。

沧溪殁后,其遗稿在乱纸中,未有统緖,公反复考核,辛勤修整,终至刊行。又倡率同志,封疏请建祠宇,而不得蒙允,则慨然发叹曰“必欲及吾未死前建祠”,奉纳若干田土,以助祭享之需,而此计不成矣。其后不多年,祠宇得成,而公已下世矣。士深以土纳之,成遗志。平生著述,多不收录,只有诗文二卷、杂著二卷、箚录二卷藏于家。隐谷居士李公锡凤,南州高士也,题其卷首曰“龙庵遗稿”仍以序文弁之。

公初娶锦城吴氏,不育,再娶咸丰李氏。学生讳之女,竹谷先生长荣之玄孙也。夫人天性和柔,平生鲜有疾言遽色。公以累代独身,久无子女,为得继姓,晩有侧室,而夫人少无妒,爱妾子,无异己出。见人饥寒,若己当之,或解衣推食。后公二十二年而殁,享年七十六。葬与公同山异茔。生一男一女:男士深即其字也;女适士人杨好寅。又有侧室子一女二男:女适高可逊;男长;次庆州金氏,学生载刚之女,生三女二男:女长适朴逵远;次适申万权;馀幼。生二男二女;夫妻俱殁。生一男二女;未娶而死。内外子孙亦未甚繁,而啬躬焘后,天理则然。士深方种学绩文,以世其家,人皆谓朴氏之福,盖未艾也。铭曰:

惟仁与孝,人道所先。众善之长,百行之源。允矣君子,有此全德。由内达外,实心实学。外无所慕,中自独乐。龙归之洞,考槃遗躅。先茔之侧,永归真宅。锡类不匮,于年万亿。

龙江处士墓志铭[编辑]

昔我自年十四五岁时,隅侍先君子、先伯父,见有龙江族大父书来,则使余开缄而读之。窃观其满纸缕缕,无非持身制行训子劝学之意,而言之恳到,无异于耳提而面命。盖是时先君子、先伯父筑五间书室于居室之东,伯父手题其扁曰“小心之斋”,处不肖辈群从兄弟于其中,聚经史子家数百卷而教之。昼夜讲读于是,族大父闻而喜之,因以书勖之也。数年之间,其书盈箧,意愈切而言愈恳。

先君子、先伯父尝语不肖辈曰:“吾家由来文献之家,而近自学圃先祖曁松川公兄弟以来,文学行谊,尤表著于南州,而今则各家无人,家声到底零替。惟是博山一派世代趾美,而至于龙江族叔,恒自慨然奋发,必欲缵承緖业。其立志制行,一以古人为标准,而又拳拳于族亲之同为学圃先祖子孙者。吾之于族叔,为袒免亲,而其训诲之谆勤,情意之款曲,无间于亲子侄,斯盖以先祖之心为之心也。子思曰:‘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斯不亦孝之大者乎?乡党之以孝荐闻,朝廷之以孝拜官,亦可谓得其实而无愧矣。”因为之提举公之平日处心律己之梗槪、言论风旨之大致,使不肖辈勉慕而兴起,由是余于公之平生,已耳熟而心服矣。乃者公之孙梦旭叙公遗事,属以幽堂之志,余不得以终辞也。

谨按梁氏耽罗国人。上古济州汉拏山下,有三神人从地涌出,实与檀君同时。《易》曰:“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盖皆气化所生也。三人各自言其姓:曰。各自射矢卜地,三分定都,因作海外别国。历年累千,至新罗中叶,国先自来朝,新罗末,二国,又相继来朝,以通邻好,至高丽初,遂皆来降,于是以其地为济州。而改其姓。以其初来泊耽津而朝新罗也,因号为耽罗国云。三神人涌出之地,乃汉拏山北麓中冈尽头平地石穴,通底皆石,深不可测,而苔纹缝合,不见其深,为其神人所生之地。凡有疾厄,必往祷焉,则辄有灵应,故因为居民祷祠之社,绕以墙覆以屋。今则方为章甫春秋享祀之斋,而神位之次,为首而相次。

公讳世南,字永叔。上世有讳,始渡海来朝新罗,封汉拏君。其后至讳,当高丽元宗朝,年十八,登壮元科,直文翰署,官至赞成事,公之十二代祖也。又五世而讳,判书云观事,是生讳思渭,入本朝直长。又四世而讳彭孙,即公之高祖也。受业于知止堂宋先生,又游于赵静庵金冲庵之门。与新斋山斗橘亭为道义之交。中庙朝文科,以弘文馆校理,遇己卯士祸,与静庵同享于绫州竹树书院,号学圃堂。曾祖讳应鼎,早年生员壮元,与兄讳应台联榜及第,又魁重试,官至大司成,以文章节行,为世名儒,号松川。有四子:长曰山海,早卒;次曰山龙,生员;次曰山璹,佐郞;次曰山轴,处士。方壬辰倭寇之难,佐郞公与兄生员公,倡义传檄,收集乡兵,推前府使金公千镒为将,冲冒凶锋,进次江都。时大驾西巡,贼兵充斥,外方声息,不得通于行朝,朝廷节制,不复行于营镇。于是佐郞公持蜡书,杖剑徒步,得达龙湾行在,痛哭于前。于是宣庙始知南方有倡义之举,为之流涕,即授工曹佐郞,升金公判决事,赐号倡义使。因下罪己之教,公捧教旨,还到江都,陈兵马而宣读之,将士莫不飮泣,益思效死。是时生员公则出入两湖,谋聚财谷,转漕江都,粮𥹝赖以不乏。至癸巳倭寇退屯岭南,佐郞公与金公协力追讨,至于晋州,城陷殉节,后与金公同享㫌烈祠

丁酉再乱,生员公与弟处士公奉母夫人朴氏,船避于州南三乡浦,未及出洋,贼船猝至。朴氏急呼二子曰:“吾为大夫妻,义不可辱。”遂耸身入海,家人遑遑救之而出,朴氏怒曰:“吾计决矣,救之何为。”旋投于海。生员公兄弟随而同溺,抱母尸而同浮。是日从而溺者,生员公之妻柳氏及其妹为金光运妻者也。佐郞公之妻李氏与婢仆藏身林薮,拟俟潮退,为收尸之计,贼势猝迫,遂自刎而死。生员公之侧室女为县令林懽妾者亦遇贼,呼其夫曰:“妾今洁身而死。”遂投于水。死者凡八人。朝廷特㫌三纲之闾,忠孝贞烈,焕炳一世,而梁氏一门尽矣,其亦惨矣。

先代文籍,都载一船,而一时陷没,以学圃松川两世之经学文章,而其平生述作,并亦泯泯无传,宁不慨然?惟处士公之妻高氏,乃霁峯先生之孙女也,是时方有身,艰关图生,终有遗腹子,讳曼容,即公之考也。受业于睡隐之门,早年生进皆一等,文科第十,弘文馆应教,号据梧。妣广州李氏大兴县泰男之女也。公以天启丁卯□□二十二日,生于锦城博山里。容貌俊伟,器局弘远,儿时动作,已有老成意度。六岁,家忽失火,家人莫知公所在,方遑遑求索,公抱据梧公要览书笥,自册房中出,人皆异之。七岁,据梧公俱登大小科,为悦高夫人,大开宴席,丝管甚盛,而李夫人方持大兴公服,不参宴,公终日侍侧以慰悦慈情,筵上诸客,莫不称叹。

十七岁,委禽于素隐参判天翊之子通仕郞圣三之女,因以受业于其门。于时参判公方以词赋,为一代词翰家宗匠,而天禀甚高,蝉蜕于尘埃之外。公又天质近道,素无物欲之累,故自然气味相感,志同道合,相与周旋于山林经籍之中,亦既游刃于翰墨之场。而又自潜心于圣贤之训,默契于性理之源,其于动静语默之间,不烦绳墨而自有准则,实如韩文公之因文而悟道。此则自有知者知之,而非人人之所可得而知也。惟其正大方严,高明峻洁,俨然人望而畏之,而清通和乐,浑厚慈详,发见于辞气之间者,自不觉其亲爱之心油然而生也。盖德之符见于外者,自然而然也。因心之孝,出于至性,愉色婉容,色养养志,自少至长,终始如一日,人无间于父母昆弟之言。至于终身之慕,直至启手足之日,益笃不懈。此则乡党妇孺之所共心悦诚服而至于今诵慕无穷者也。

辛卯,据梧公卒官清风,公客里遭丧,独当大事,送终之道,式礼罔愆。庚子,丁母夫人忧,既葬,居庐墓下,朝夕号哭拜墓,寒暑不脱绖带。服阕之后,仍居其庐,决意毕命于松楸,每朝夕拜墓,不避寒暑风雨,家庙祭享时则往本第,既行礼,即还庐所。时公年逾五十,筋力已衰,而省墓之礼,终始不废,省墓后,归坐庐室,整饬衣冠,左右书史,潜心玩绎,穷昼夜不知倦。有时亲朋会集,则辄一觞一咏,息焉游焉。间亦引接后学,随其才分,循循善喩。盖閴然山斋,不与外物相接,而永慕之情,乐道之诚,十年如一日。其充养之所积,造诣之所极,固非末学浅识所可蠡测。而孝悌通神,可贯金石,和气纯诚,浃人心腑。自其禀于天者,不待勉强,而若其慎言而敏行,轻外而重内,反躬守约而不求人知,亦自不失由来家法馀规矣。由是而望实渐隆,人爵自至。乃于辛酉八月,因乡党之荐闻,除孝陵参奉,公以年纪已晩,无意出世,遂不应命。翌年壬戌正月遘疾,自知不起,欲辞诀于墓,命左右扶起,著衣缠縢而病已革矣,不能自力,终于庐室,乃是月初八日也。享年堇五十有六。

伯氏早殁无嗣,只有一女,抚养成婚,慈念不替,赈济穷族,不计家用有无。性严有法度,𥳑而好礼,闺门之内,和气蔼然,而伦序常井井。然临事不苟,尤致谨于交际之间。守宰有来访者,一不入官府以𧬄,守宰亦不望其来见也,

呜呼!若公之纯行懿德,足以模范一世,而优游山林,沈晦以殁世。公则无求于世,而志士之感,庸有极乎?此皆所闻于家庭者,而尚恐一言半辞之或涉于溢,伤公平日谦冲之德,言亦不敢尽矣。惟是居庐之日,有一小鹊来巢庐侧,每下庐庭,公投之以饭,则哺而不飞,日久之后,其色渐变,终成纯白。公尝有诗曰:“石带千年色,松含万古情。倚窗斜日晩,白鹊下寒庭。”公殁之日,白鹊不知去处,后数日见之,则其鹊自毙,挂罥于庐后竹枝。人皆相传以为异事,而莫有知其所以然之故,此则容俟后世博物君子尔。所居博山里,乃松川公所居松川之上,而川有登龙之异,故又谓之龙江。于是世称龙江处士云。举二男:克家大家克家有二男:梦旭梦翼。二女:金时铉李邦彦。大家有三男:梦赉梦协梦臣。四女:李世尹东稷李基休具德泰。铭曰:

惟仁与孝,人道所先。众善之长,百行之源。允矣君子,有此全德。由内达外,实心实学。自得于己,无求于人。自得故乐,无求故安。安吾之心,乐吾之天。惟此法门,自我祖先。承先裕后,为可继焉。我铭引之,百世之传。

处士金公墓志铭[编辑]

岁己丑,石城县蓬湖之上,创建石湖尹先生祠宇。余时为其斋任数年,得与处士金公允亨相识。公即石湖先生门人,而祠宇之建,公实倡之。每春秋享祀,朔望焚香,往辄与之同庭行礼,同室而处,联枕而宿。窃观其步履安详,动止和裕,重厚沈静,言笑有时,望之而知其为有德之器也。至于对人闲漫酬酢,亦皆恭谨详审,不敢放过,而辞𥳑理当,无一字剩语。若余则幸而气味相感,得与深言晤语,而言所未尽,意自领会。私自幸其寂寞之滨,有此相得之乐也。

后数年,公之胤子瑞寅委访于穷谷,质问其所读经传疑义,因与相从讲说不懈。末乃以其所为《四书图》一册来示之,玩而复之,则规模广大,节目精微,而无非从原头处理会。循序而旁达,脉络贯通,会极于一源。于是乎深服其庭训之懿,而信其家传正学之有自来也。亦尝一往候公,则所居不蔽风雨,而丌案书册,左右齐整。瑞寅侍侧,洞洞属属,爱敬之心,自不能禁矣。及公之殁往吊焉,则瑞寅深墨栾栾之状,尤令人感动焉。瑞寅既免丧,乃述公志事为家状,来托墓志。噫!余观公之处世,足不出门外,绝不与人往还,今世之知有斯人者,固鲜矣,何况能知其有隐德乎?幸余夤缘托契,知之熟而服之深,则其何以文拙辞也?遂按其状而叙之,系之以铭。

公字伯谦,其先安东人。新罗敬顺王之十五世孙讳方庆,事高丽元宗,封上洛公,谥忠烈。又七世而入本朝,讳双溪世祖朝文科重试,又中登俊试,官至吏曹参判,公之七世祖也。高祖讳士遇,教官。曾祖讳执中,屡中解额而卒无成,寿阶通政,壬辰兵燹,流寓扶馀地,子孙因家焉。祖讳汝徽。考讳。妣孺人平山申氏永川李氏。公李氏出也。李氏学生荣远之女,南涧公释之之孙也。

公以崇祯纪元后戊子八月十七日生。天质峻整,聪悟夙成。儿时戏嬉,母夫人试以木实与之曰:“邻家物也,为汝窃取之尔。”公取而掷地曰:“何忍为如此之事乎?”甫成童,受业于石湖先生之门,盖先生闻其质美,引而致之也。先生深加器重,常曰:“此子志不凡,他日必能远到。”公于是感其知遇,益自奋励,慥慥诚敬,老而不懈。因心之孝,出于至性,自儿时已能色养,左右无违。或有失误,至于怒不悦,与二弟列伏于庭,共受教训,不以一辞自辨。

辛亥,丁内艰。丙寅,遭外艰。前后居丧,柴毁几不支,而奉奠诚谨,式礼罔愆。兄弟之间,友爱笃至,其在后丧,益切孤露之感,语二弟曰:“兄弟合产而息,人间至乐,孰大于是?”仲弟曰:“吾干外事,嫂主中馈,兄则教训子侄,岂不乐乎?”兄弟丁宁誓约,而仲弟未终丧而殁,公悲悼过节,因成沈绵之疾,久而后得差。仍又季弟丧其耦,遂与之同居,出入必偕,朝夕相对,飮食衣服,无不与共。夜则对坐,嗒然无语,深更而后罢,至老未尝一日有异。

轸念既嫁姊妹,不顾家用有无。一妹贫无以为产,亦携来同居积年,嫁其女而育其子。每以奉祭祀接宾客为人道之大端,称家有无而尽诚致力。奉先一念,至老弥笃,八旬以前,每祭祀,非甚病不摄,八旬以后,先代祭祀,或不能参,则必冠衣俯伏,以待祭毕。治家必严于男女之辨,至于僮仆,亦谨内外之防。常训子侄曰:“祖考每自云‘平生不曾举头见妻母之面’,汝曹当以是为则。”接人和巽,言辞条畅,酬应乐易,亹亹忘倦,而至于义利之判,不觉其击节奋发,明辨痛斥。朋友之不是处,必为之忠告而善导,慈详恻怛,殷勤恳到,不以其人之听之泛然而弃置之,终始如一,故久后人亦服其诚心。

族亲之间,或有伤恩害义之事,不能遵教,莫之回悟,则中心为病,痛惜之声,数日不已,虽亲近之人,莫知其所由也。平居优闲自在,不以一事经心,雅性恬澹,于一切世味,泊如也,惟以经籍自娱。中岁,丧威绵仍,百度俱艰,而随遇而安,一未尝皱眉,为文亦平易真实。

癸亥,中司马,既失怙恃之后,不复就举。自少多病,而安心静养,不服药,而病自除,气渐充完,晩年筋力,比之少壮时有加。常曰:“治病之道,安心为上。不能安心,服药何益?”八耋以后,瑞寅欲呈书以要例受品秩,则公止之曰:“若自朝家颁恩典授之,则此乃天爵,受之何疑?至于营求而得之,则不亦苟乎?且古人于实职,犹且逊避,况此虚秩,岂可区区图得乎?”晩年,训诲后进,来学者众,为构小室于所居山麓,为肄业之所。

公之季弟欲以晩翠揭号壁上,公以为浮夸而不以听,年衰之后,犹自澡洁,日以为常。庚戌,得末疾,屡日沈淹,气息奄奄,而犹屡次靧面,以是年四月十九日终。寿八十三,葬于石城院北子向之原。

呜呼!公之孝友之行,恬澹皎洁之操,安贫乐道之诚,世岂无知者知之?而惟是党祸方炽,风波滔天,而潜深伏奥,独保幽贞,宛然桃源物色,太古日月,元不知人间有何等消息。此则余之所心悦而诚服者也。

呜呼!公真所谓醇行懿德隐君子者非耶?配孺人灵山申氏申氏亦孝友传家。祖讳孝闵,以孝行赠济源道察访。考讳,执丧歠粥三年,三年之内,夫妇不相见面。孺人幼有至性,观感亦深,爱亲之心,异于凡儿。在室,遭父母丧于疠患,一娚一弟俱殁,而疠气方炽,内外阻绝,殡殓不时。孺人独与一长娚处于四丧之侧,昼夜哀号,至于吐血,因成痼疾,而初终诸节,尽其诚礼。及归,温顺柔婉,不敢有其身,处娣姒之间,有无共之,不见物我之有间。公之兄弟得遂其同居之约,终始如其志愿而无憾者,孺人与有助焉。性严有法度,闺庭之内,号令明肃,婢仆不敢恃其慈惠而肆其怠慢。有不义则峻责之,不少假借。或于田野,妄取一物而来,则必加棰挞,以其物还置故所。常曰:“使其夫陷于不义者,多由于无内政也。”聪明过人,入耳记得,经心通晓。当其为室女也,每于其严君之教授诸子书,必隔壁而听之。故自古历代帝王人物兴亡出处,皆已领会其大指矣。及长,好使人读书史,论其是非,而于贞烈忠节,尤所钦慕。语子侄曰:“男子登第之日,即许身之日也。既许其身,则不可遇事含默,今日非士君子出身之时也。”家多疾忧,而一未尝近巫曰:“神岂无之,但谄渎,则神必侵之,不可不敬而远之也。”闻族人之讣,虽疏远,哭必流涕沾襟。婢仆之信任者死之日,必泣下曰:“上下有分,欲哭则不可,而情不能自抑也。”

凡接人,虽卑贱者,必致敬谨曰:“妇人伏于人者也,岂可慢人哉?”虽不读书,而所言所行,暗合于道,有古女士之风。病不能育,以公之仲弟允迪之子为后,即瑞寅也。虽甚钟爱,而教之必以义方,常诲之曰:“夜气之清,于子时后生,人之聪明,专在清晨。日间所读之书,鸡鸣而后,暗诵数遍,则未晓者自当通透。每日如此,则聪明日开,学问日进矣。”瑞寅所生母,即孺人之内从弟也,既寡之后,又有疾,孺人与之共处一室,同卧起,飮食衣服,如一身然,以至终身。孺人生于庚寅四月十八日,卒于己丑正月十三日。享年六十,葬与公同原异茔。

瑞寅有三子:行俭行硕行辅行俭循循雅饬,称其家儿也,方学问不已。呜呼!内外匹休,世袭传芳,积之厚而树之固。吾闻源深者澜盛,吾知公之有后于世也。铭曰:

反身而诚,乐莫大焉。锡类不匮,为可继也。既定其所性之分,又以遗后于无筭。

听轩金公行状乙卯[编辑]

金氏新罗国王之后。新罗之季,有王子兴光知国将乱,遁隐于湖南光山,子孙因家焉。当高丽时,十二代相继为平章事,故名其居曰平章洞,自是人称平章洞云。公讳胄万,字太初听轩其晩年自号也。化平府院君忠肃辽东伯讳承石,寔公之九代、八代祖。自辽东伯入我朝,世袭簪缨,多闻人。曾祖讳,中嘉靖乙卯司马,隐德不仕。祖讳式南,参奉,有德行文章,世称秋浦先生。考讳华俊,中崇祯癸酉司马,同年文科,选入槐院。丙子,以注书扈驾南汉,媾成,直还乡土。仍慷慨无意于世,家食海南海村,自号棠溪居士,杜门养亲,诗酒自娱。晩年,以骑郞出监石城县,时宰知其有老母故也。未几,解归遭艰,庐墓过哀,不胜丧而殁。妣令人蔚山金氏,同知中枢府事景寿之女,参判应井之孙,有淑行懿德。以崇祯壬申九月初五日生公,仪容端秀,孝性天出。年十三,丁外艰,执丧以礼,俨若成人,哭泣之哀,颜色之戚,远近莫不叹服。事母至孝,无故则未尝不在侧,凡有出入,得一美味,遇一新物,不先入口。朝夕之供,亲尝调和;寝房之火,躬爇适中。鸡鸣,盥洗拜家庙后,适寝所,省问安否寒暖,退而进晨羞,尝之而后安。饥饱寒温,咸适其宜,承颜养志,终始无违,人见其色容愉婉,即知其有深爱也。家贫无以继滋味,朝暮钓鱼以供。尝一日无膳,深以为忧,有狗衔鹑置之前而去。亲癠则衣不解带,忧形于色,疾笃则尝粪甘苦,晨夜祝天,愿以身代。病中思食之物,虽非其时,心诚求进。庚申夏,遭内艰,启考墓于海南花原,合葬于长城北三会龙洞。庐墓歠粥,晨昏号哭,寒暑雨雪,益虔不懈,三年如一日,邻里嗟叹,至有感涕者。练后迁奉几筵于本第,朔望来参殷奠,即日回还,未尝留宿。每当冬雪,奉帚上冢,扫坟域,虽夜亦然。一夜大雪,茔域之雪自消,人谓孝感。

受学于季父生员公讳华伯,工课有程,颖诣夙成,而早𧬄场屋,专意向里,养亲读书之外,于一切世事,恬然无所营为。一室经籍,兀然静处,服膺圣言,玩心高明,充养温粹,志气清夷,口无恶言,行去崖角,而守己端确,处事精审,非其义也,一毫无所苟焉。

接人和易,言语慈谅,己所不欲,不以施于人,故贤愚皆得其欢心。口不语财利,足不到公府,朝廷得失、官长是非、乡邻过恶,未尝发之于酬酢之间。盖公虽不自为标揭,而士友之有识者,咸以为“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少时诸从兄弟姑妹同居一室,而有无共之,人不见其物我之有间。兄弟四人,至老怡怡,次弟早殁,只有九岁嗣息,抚养如己子,冠而娶之。厚于宗族,尽其雍睦,至于奴隶之贱,待之亦有恩义。

平生不事生业,家贫至于屡空,而处之裕如。性不喜华靡,衣不以帛,食不重味,而惟尽力于祭祀之节,预求果实、脯鱐之类,藏诸囊笥,无临时苟办之举。用报本追远之意,制文造屏,别备祭时之用。亲忌在腊月,时当严寒,年且九耋,而犹不废沐浴,谨斋戒亲具馔,子弟婢仆,亦令澡沐更衣,极其诚敬,明烛达晓,忾然如见其所祭。每于晬辰,使不得设馔,而唯其时九月,故用朱子祭祢之义,是日,享祀家庙。

其初读书讲习,在棠岳眉岩眉岩柳眉岩旧居,即公曾外家也。后又侨居长城,遨游泉石之间,乡人称以林溪先生。因以孝学之实,转闻于朝,有除职之命,而世无贵德者,遂寝不果。古阜富安,素有海山之胜,晩年移卜徜徉。境内章甫,以公孝友实迹,编入于《舆地胜览》新增,仍上书方伯,暴其志行,方伯启达,至蒙赐米之典。公自以疏节细行,何敢当滥典,甚自闷惕。厥后巡相馈遗食物,终谦让不受。辛卯,肃宗大王尊号,覃恩例加通政阶。

平日不喜吟哦,所著述,仅成一帙,作《训蒙顶针》一册子,垂戒子孙。季子构一书室,命名以思轩曰:“非但学原于思,世间何事,不思有成?”闻人丧,各视情分而行素有差,朋友则哭寝门服缌。自少至老,未尝与仕宦者交游,有一宰臣竹马友,而其人位渐高,不复以书札通,及其殁也,文以诔之,不改旧要之义。党议横流,举世奔波,而无论彼此,苟其人则交之不替,人皆知公之秉心公正,服其情义。

凡于国家庆变,忧喜之心,出于至诚。每当上候违豫之日,戒敕子侄辈,不得与朋酒之会,病在床褥,闻有朝报,必先问上候之如何。乙未至月,猝患风症,左部手足不仁,转侧须人者,三载之久,而精神清明,心气和泰。属疾以后,惟以废拜庙之礼为至恨。丁酉六月二十日,有泄泻,翌日乃瘳,恬然静卧,二十八日,考终于东湖精舍。享年八十六。袭敛从遗命,用深衣大带。是年十月,葬于古阜巨马里夫人墓左庚向之原。当宁甲寅,以孝行赠左承旨。夫人义城金氏,处士良器之女,承旨苔川公地粹之孙,生于辛未二月初八日,殁于戊子二月二十五日。享年七十八。夫人幼有至行,及归奉姑相夫,左右无违,勤俭治内,肃敬承祀,淑德懿范,内外咸服。其待下,严而有惠,婢仆人人自以为有赖抚养。夫党诸弟资装婚娶,尽其雍睦,人无间言。其教子亦有法,季子甫八岁,与同学游于庙庭,猰犬过去,同学打杀,即招其子严责曰:“家庙尊敬之地,汝何有此不美之事乎?”教导之方类此,处士公𥳑严有法度,每叹赏而敬重之。生五男二女:男曰;曰;曰;曰;曰;女长适士人李道一,早寡,有至孝烈行;季适士人李震兴,早殁。娶通德郞柳端之女,生一男达雄;一女婿李璟娶通德郞赵必后之女,生二男:哲雄始雄;二女婿赵始烱李命垕娶及第尹济之女,生二男;宪雄汝雄;二女婿李端徽白尚奎瀛海君高斗煌之女,无子,以汝雄为后。娶忠义李颙之女,生三男;显雄彦雄起雄李道一有一女婿杨钦,有继子宗兴李震兴无后。内外孙曾摠若干人。

得中之先君子、先伯父隐居自修,于交友无所苟,而与公情好深至。公在棠岳,每委访于小心斋,辄留数日。得中时尚少而侍,隅见其相对甚敬,谈经论史之外,不杂闲话,不及时事。公之归,先君子、先伯父未尝不怅然想望曰:“交游中谨厚高洁,谁与为比。”及公之移居长城,每以不得源源为恨,而尺牍往复,谨严简当,时有规勉,不失平日切偲之乐。及今公之殁,凡几年,而乡人之诵慕弥切,方有祭社之议。公之诸胤承公之平日谦德,挽之甚力,而议愈不沮,可见公德之入人心深也。得中于公之德行,自少心服,而又与公之胤子,仍讲世好,凡公之居处动静、处心行事,素所详悉,如家人焉。故乃敢不揆芜拙,叙列梗槪如右,以俟当世立言之君子云。

鹅川朴先生行状壬戌[编辑]

先生讳泰初,字吉夫,姓朴氏,系出罗州潘南县。十一代祖讳尚衷末以节义著,官至右文馆直提学。是生讳,入本朝,议政府左议政锦川府院君,赠谥平度公。五代祖讳,司谏院司谏,赠领议政,学有渊源,号冶川。高祖讳应福,司宪府大司宪,赠领议政潘川府院君。曾祖讳东说黄海道观察使,赠吏曹参判,号南郭,文章德望,为世所重。祖讳南阳都护府使,丙子变后,遂弃举业,徘徊外郡而卒,位业未竟,而名誉甚著于士林。考讳世汇,成均生员,妣南原尹氏晋州牧使讳衡圣之女。

先生以崇祯纪元之七十九年丙戌三月二十七日,生于外王考全州之寓舍。聪睿绝伦,志气不凡,而沉重简默,不喜游戏。年九岁,以王考遗命,受业于市南兪先生之门。兪公素称有识鉴,一日令受业诸儿,各赋诗句,以观其志。先生有“天高众星列,地广人多载”之句,兪公大加称赏,期以远大之器。及其学《论语》,试问务本章之意,先生引程子注说,以明孝悌为仁之本之意,纤悉无遗。兪公不胜惊叹曰:“不意小儿之见,乃能如是,他日成就,其可量乎?”自是尤加爱重焉。

年十二,陪姑母行渡新仓津,偶失足坠水,几危而获免,以此风闻过传。兪公之子妇淑人,先生之从母也,闻则惊号发哀。兪公止之曰:“此儿当远到,必无是事。”其平日期待之意,于此可见。自九岁,至年十三凡五年之间,日闻循循之诲,见识日益进。十三,丁外艰,归葬灵岩纛岘,仍侨居守丧于扶安柳川,客地孤寄,径情哀毁,渐疏于文字之工,又无亲戚朋友之劝导,仍以失学者将数年矣。十六,忽自奋曰:“吾今日至痛,惟在于早失先训,今日职业,其不在于追念先训乎?若能勤心攻学,不坠家声,则庶可以慰先灵而效子职之万一矣。”遂静室闭户,始读《书传》,而不烦师受,深思力究,昼夜不懈。如期三百、玑衡等章,老师宿儒之所望洋,而亦皆辨析精微,毫厘不差。

年十七,委禽于罗州林氏,移居于灵岩鸠林。是时先生盖已有志于古人为己之学,而以母夫人命,兼治举子业。十七、十九,连得乡解,又再中大科初试,而会试则或赴或废。末因增广会试,往拜从叔父玄江先生于京第。玄江谓之曰:“以君之高才美质,将大有为,而乃有此行耶?”先生自此因废举业,专意藏修,而必期准的于古圣贤人,不欲以一善成名,亦不欲自安于小成,一以考亭法门为之指南。所谓“为学之道,莫先于穷理;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读书之法,莫贵于循序而致精;致精之本,又在于居敬而持志”云者,即法门之指南也。于是早夜孜孜,循环诵读。而尤致精于《四书》,从容玩味,反复体验,优游涵泳,常久不厌,自然渐渍浃洽,心与理会。而至于读书之馀,暗室独处之时,则必合眼正容,潜心静虑,以验夫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气像为如何,而求所谓中者。

又特书“体认大本未发前气像”九字,揭诸座隅,以资警省。若是者有年,而涵养既熟,操存益固,敬义夹持,精明纯一,有见于“天下之大本,在我方寸”,而浑然成德矣。尤致谨于奉先之礼,作为《祭说》以遗子孙。又以小册子,书其器品之数、荐献之节,定为一家之式,而俾无丰啬不敬之失。每当祭时,内外之齐,一皆如仪。平日性嗜烟茶,而是日未尝接口,至于烹饪洗涤之节,亦必亲监。致齐三日,僾然肃然忾然之容,感动傍人。悯念外家贫甚,每于外祖父母忌日,必备祭需,送人于半千里之程,岁以为常。宗孙弼益家亦不赡,每于祭时多相助。事继王母洪氏、继母尹氏,诚爱之心,达于面目,虽年老衰病,服勤之诚,未尝少替。凡系为先之事,不计家力有无,必尽心乃已。至于山所石物等事,自是私家财力所难营为,而祖考两世碑碣床石,无不及时办备。又为外王考山所未有祭田,而直孙家贫,不能经理,遂发议,与姨从数人,各出财力,图买田土,使香火不绝。

其教子弟也,不加严威,而谆谆警诲,喩之以理,故其言易入而教亦易行,御僮仆亦然。闺门内外,夷愉肃穆,若无人声,而众事自理,应接宾客,谦恭温和,诚意蔼然,而人自敬畏,不敢慢亵。与乡人言,无论贤愚贵贱,各随其人,酬酢如响。而细琐俚俗之事,未尝一发于话头,乡党是非、州政得失,亦绝不出诸口矣。其待宗戚亲知,忠厚款曲,轻重同得,而不为表襮,以此俱得其欢心。常言:“老来益觉亲旧谊重。”闻其有疾厄穷乏,则为之轸念,若己当之。

尝因论用财之道而曰:“使我苟有其财,庶可能散也。”有一富实奴仆,积年逃匿,后乃发觉,自知其罪,愿以一良马,代纳曾前逋负贡物。先生以为既往不必追征,却而不受。少时尝赍去银货,欲僦京第,而事有纬繣,仍为留置于姨从家。其家适称贷,后欲偿还,先生止之曰:“吾既不僦京屋,家亦不至贫乏,至亲之间,何必相报?”

王考南阳公曾于扶安地,营置别业,知旧姓人借居矣。先生南来后推寻,则其人曰:“当初南阳公所白给者,而既无文券可征,何敢有一言?”盖其言出于假托,而先生以语涉祖先,置而不问。每患近世党比成习,灭公理而陷人心,常曰:“今之士大夫才行虽高,未能超脱于党习之外,馀无足观矣。”门人有请读《中庸》者,先生曰:“凡经传文字,俱有注释,只在仔细看,别无难解者。但圣贤之言,义理无穷,而无非收心养性之要。若吾收养之功渐熟,则所见日益亲切而意味自别矣。”

屡以经传奥旨箚记,问质于玄江先生,玄江多从其说。其后玄江爰立之日,贻书先生,访以时务,先生条陈以答。玄江嘉纳曰:“于此益见贤侄所得于经训者,有非汉中诸友比也。况其首次两条,辞理精深,尤可服膺,谨当置之座右,以当铭戒也。”又与沧溪林公为道义交,互有丽泽之益。林公尝称之曰:“如吾兄造诣,可谓‘有诸己’者也。”晩年,卜筑于鹅川之上,闲居养志,为终焉计。尝于病中有诗曰:“忧时忧道计浑空,一味昏昏百病䕺。却怪吾衰犹未甚,前宵梦见退陶翁。”其平日之忧时忧道,量时度力之微意,可见矣。

以大臣荐,癸亥,拜健元陵参奉。乙亥,拜宗簿寺主簿;辛巳,拜工曹佐郞,皆不赴。壬午,病卧于家,沈痛将及数月,而讲论切磨之功,犹不废焉。先是尝因横渠六有之训,釐为六箴,贴诸壁上,以为观省之地矣。及病革,作《六箴小序》,又于翌日,作《格物辨》,皆口呼倩书,而其晓竟至属纩,乃十一月二十日也。享年堇五十有七。

得中自年十八九时,出入承诲于门下,将二十年矣。每进见,辄先问“近日读何书,有疑义可与论卞者乎”,因为之提起其所读经传章句之肯綮处,反复开示。亦或因门人质问而答之,亦或因士友之来访,苟其从事文学者,亦莫不因其所从事者而提说讲论,孜孜矻矻,乐而忘倦。盖尝陪话于鹅川江亭,留连三四日者,非一非再,而往往明灯而话,不觉夜已分而鸡亦鸣矣。自傍人观之,有若成癖然。一日谓余曰:“摄心莫如书。凡圣贤之言,皆吾心中所具之理,著眼便自意会,意会便自有味,意愈深而味愈长,天下之至味,无以易此。日与圣贤相对于方册,日讲吾心中所具之理,自然心专于此而意味灌洽,浮思妄念,无所容于其间,而惰慢邪僻之气,亦自冰消而冻解。夫所谓‘主一无适’、所谓‘其心收敛,不容一物’、所谓‘常惺惺法’者,初不外是。而心窍日开,义理日明,天下之大本,俨然于方寸之中,而常为一身之主宰矣。是知读书之循序而致精,与居敬而持志,本自相须而共成,元不是两件事也。”

亦尝谓余曰:“知行当并进,而迩来渐觉得知之为大也。君其知之乎?”余谨对曰:“知行并进,而知先于行,昔尝闻命矣,知为大之说,所未敢晓也。”先生曰:“然。只是知先于行之意,而大字意味差别耳。盖知行幷进,而进之得力,专在于知,所谓知而不能行者,知非真知也。善之当为,恶之当去,人孰不知?而为善者少,为恶者多,知非真知也。苟能如好好色、恶恶臭之实然,则人谁为之劝沮?故曰‘知至而后意诚’,意诚便是进步处也。所谓知至者,洞见大本之谓也。”

又曰:“孔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我则既与祭矣,亦既尽其诚矣,而常慊然有如不祭之心,益可见神之不可射而诚之不可揜也。盖人禀天地生物之心,喘息呼吸于元气之中。凡阴阳之消长往来,鬼神之合散屈伸,盈天地间,莫非实理,而实与吾身一气,流通于一元气中。只缘吾之精气不足,见处无力,不能洞见其体物而不可遗之情状如圣人,故无以致洋洋如在之昭格如圣人。众人之不及圣人,专在此处,而亦可见知为大之验矣。”

呜呼!此皆深造自得,默会妙契之言,自有知者知之,而非人人之所可得以知也。先生尝有诗曰:“古人我不见,今人我不知。宇宙生何晩?山林老亦宜。花开风欲妒,酒熟月如期。闲适非真乐,天机妙契时。”此实晩年咏怀之作也。至若容众而恕物,嘉善而矜不能,介而不矫,宽而有制,乃先生晩年之成德。

先生少时,禀气太刚,耿介绝俗,故不无偏胜之病矣。及其积累纯熟之功,卒能变化气质如此。盖识渐高而量自大,学问之力然也。先生之胤子弼谊正甫谓得中“承学之久,宜知先生之蕴,使具其事,将以请铭于作者而勒诸幽堂,以告于后世知德者,有以考焉”。得中愚不肖,蒙被诱掖,不为不久,听其言、观其行而服膺焉,不为不详。然未能有以识其远者、大者,谨次其见闻所及之一二,而亦恐一辞之或涉于溢,有伤于平日谦冲之德,言亦不敢尽矣。

祖考寻何翁状草[编辑]

公讳道南,字寿吾,其先世居绫州。至祖考建溪公山迥,娶河东郑公之女,因赘居灵岩郡玉泉大山里郑公即参判公之从父昆弟也。建溪公文才捷敏,人称之以世家子,屡举辄屈,未显而早卒。生四男,公之考其长子也,讳范容,亦业文,能继世业。时临江公礼容亦赘居于同郡八马里,于公为从祖叔父。公于是自大山移居于龙井里,距八马堇五里,以其相从之便也。娶善山林氏石川先生亿龄之从父昆弟之子挺海之女,生三男,公乃第二子也。二岁而孤,季弟生才数月,伯兄堇五岁矣。至年十二,母夫人又卒,零丁苦孤,无所依归,临江公收恤而教养焉。公外家林氏无后绝嗣,伯兄奉祀外家,寄养于外叔母,公及季弟终无所归。二十二岁,娶光山金氏进士讳应海之女,赘居光州者数岁,以兄弟久旷湛乐,遂归故里。

公性重厚质直,刚正严毅,言语寡默,奉身俭素,孝友甚笃。流离荡败之馀,家资散落,无半畞之田、应门之童,公妻家带来奴婢数口,而与弟分使焉。其他日用琐细之事,亦无物我之间,亲爱之情,老而尤笃。以早失怙恃,不得奉养,为平生之恨,其在忌日,追痛惨切,悲不自胜。尊敬年高之人,极尽其礼,虽未曾相识,遇于道,必下马以礼之,至于闾阎老人,爱恤之无已。行远之时,所馆主人有年高者,出行资以与之,槪见追思之一端也。

祖考妣、考妣两世葬山卜宅不祥,惧体魄之不获其安,遂皆卜定新山而迁奉。葬时所需,皆亲自办给,不以一物分定于诸子孙。常患堂姓辈优游度日,无志学之意,为之责勉恳到,皆留教于家,而食其贫不能粮者。朋友之间,切磨规箴,尽吾之诚意。性本慷慨,不能随俗俯仰,间有不悦者加之以情外之诮,则闻而即忘,无较计分疏之意,诮之者后乃愧服。凡其服用,极其俭素,食取充腹,衣取蔽体。中岁,卜宅于万代山永溪水上,陈地闲旷,勤力开斥,善自调度,家资稍优。而每切戒家人不得作华靡事,服用与贫窘时无异。其与粲衣服者居,不知粲衣在人,薄素在己,晏然处之,少无忮求之意。接对宾客,诚意蔼然,不以人之高下贵贱,有所厚薄。尝谓家人曰:“凡飮食之法,造者多备为难,待宾之际,若不能遍及,涉于厚薄,甚不安也。惟当尽力于易办而可继者可也。”

初公受学于临江公,随众习举子业,中岁自悟曰:“若不读圣贤经传,固无以为人。且经传既熟,文理既长,则举业亦从以成。”遂自《大学》,循序讲读,标记疑晦处,与朋友讲质,期于贯通而后已。末年用工,尤致精于《周易》及《朱子书》,非有事故,手不释卷曰:“圣贤书,真做人底样子。”又常曰:“吾性之偏,多在忿懥上,下功克去之道,当用矫枉过直之法。”书刘宽翻羹事,揭诸座右,朝夕观省焉。持平赵公枰出入沙溪金先生之门,有重名,闻公之名,请与相见,一见即许知己,以《紫阳集》一部授之曰:“公之资质,求之当世,实未易得,千万用功,期于远到。”公之举业,人称其能,亦既得乡解,而屈于礼部,遂屏弃举业,日以经书自娱,因自号寻何翁。取周濂溪程夫子,每令寻仲尼颜子所乐何事之意也。

其教训诸子,一言一动,绳之以法度,不能导行,则呵责严切,不少假借。常以“自卑尊人”、“满招损谦受益”之意,申申提诲。且曰:“慎言语,养德性之一端。且系荣辱,尤所当慎。虽处幽独之中,不可对人言者则不可言。习之于口,则不觉之中,自尔出诸口矣。”其教人读书,一依门读书法,自《小学》循序诵读,及文理渐进之后,使制疑义,至于世俗驳杂之文,使不得经于目。家无博奕之具,琴歌宴飮,不设于家,亦未尝参见于人家。闺门内外,肃穆整齐,奴婢必使有一定之夫妇,不得改易。巫觋祈祷之事,不入家庭,以至于禁止奴仆,使不得行。伯兄早殁,季弟亦未久而逝,公追念孔怀,每中夜叹息,卧不安席曰:“吾与弟流离播迁,备尝艰苦,今也则亡,柰何乎天!”不忘临江公教育之恩,忌日,必行素,或备送祭需。尝语诸子曰:“汝等世世,与临江公子孙,永作兄弟之情,久而勿替也。”此公处心行事之大槪也。

至其刚毅不可屈之气,卓绝弘远之量,则士友之间,有相知者称之曰:“若使试用当世,则未知可以做得几许功业,而不幸未试也。”呜呼!公之创业垂统,为可继者,其正大光明如此,而子孙不能遵行而世守之,岂不痛哉?公生于丁未六月二十六日,卒于丁未四月十五日。享年六十一。配金氏后公六年而殁,合葬于同郡达摩山东麓案对完岛良化浦边负酉之原。癸酉月日,不肖孤禹畴泣血谨志。

右先君子末年所述祖考寻何翁府君遗事,令舍弟莹中执笔而口呼者也。每以为草草,有意修润,而未及更为看详而没世矣,呜呼痛哉!以草本涂抹处多,纸且故弊,不堪传后。故敢移录他纸,以为正本,而谨依本文传写。一字不敢动,但别录平日所闻祖考行迹数段于下方,以补元本之未备,因成行状之体段云。

永溪南邻朴山村张筹,本郡校生也。自少受学于祖考,文能通情,最长于筭计,而为人愿谨质实。祖考场屋出入,常常陪从,平居则看审田结等事,信任如家人。以至先君子、先伯父时,恒与吾辈同为居住,宿食于小心斋中,家间农务及大小事,无不总察。由是先君子、先伯父得与吾辈专意于文学。于是人称张生为吾家家老,年逾八十而死。每向吾辈称说祖考平日行己处事,亹亹不厌。

其言曰:“公之科行,行色之朴陋无比,而每投宿于村舍,主人出而纳拜,仰见颜色则无一辞,空其内房而迎入,供奉惟谨。此时窃闻四邻科行争屋喧哗之声,而越见则其行色之豪侈,越加数倍,此盖到处皆然矣。”

又曰:“平日不著革履,别造柳木履之巧小可合于镫子者,以为行路之著。尝远行归路,历入闲闲亭,主人乃林公白湖之孙南州高士也。林公取公木履,手自椎碎,掷之于庭,字呼公而言曰:‘此后勿为如此诡异事。’因取所著革履之彩色者与之曰:‘著此而归,试看其与木履何如也。’公归家则邻人之候问者满座,公曰:‘谁能为好木履与我,换此革履乎?’或曰:‘必欲以革履换木履,实未知其故也。’公曰:‘然,革履与木履之取舍,我岂异于人乎哉?但革履或恐为犬所啮,又恐为人所窃,既脱之后,恒自关心。木履则既脱之后,都忘之矣。著于足而行路,元无异同,安能以身外之物,而一毫动吾心乎?’”

又曰:“公之远行,点心必以白茅藉饭,以甘酱、甘苔,用油纸隔而裹之。午投村舍秣马也,令奴析取木枝,刀剪作箸,食讫投茅与箸于净地而行。尝曰:‘是日之饭,为午时疗饥,而数合之饭,𨱎器之重,三倍于饭,已是虚伪。况又午后则负虚器而行,是尤虚伪中之虚伪也。’尝远行还,昼站于扶苏院,适会兵使之巡行,康津吏辈亦待候昼站于是院矣。公才到院,而兵使之行亦到。于是兵使据正堂而坐,公坐西边小楼,见兵使食床之来,呼奴曰:‘取吾饭而来。’奴以白茅束进之。又呼奴曰:‘折取木枝来。’奴折木取以进之。公拔佩刀,削其木作箸,兵使不食而坐,熟视公久之,乃起身而立,向公而来,公亦起立,遂相与成拜而坐。兵使曰:‘吾辈同与点心可乎?’公曰:‘然。’兵使使下吏举其所谓傍盘,置之于公坐前,盘有鱼肉羹数器。公以茅束置之盘上,以箸食之。饭羹俱尽,兵使为问居住姓名,殷勤纳款而去云。”兵使姓名,张生能言之,而今忘之矣。

张生又曰:“公之赘居光州也,公之妇翁既殁,孀家无主。一日官人之来督还上者,不辨内外,恣行无忌,公招官人,叱而退之。官人诬诉于官,以为受杖于某家两班,太守大怒,发牌推捉。公不得已入官,将欲明己之非,土民及受杖之为诬诉入庭立移时,太守时时顾见而不与之言。但望见厅上,有白发老人,与太守对坐,相与言语,既而令下吏传语曰‘无可问之事,可以出去’。于是公出来,则其老人亦即委访于所馆曰:‘久欲相见,而今幸邂逅矣。’因曰:‘伊昔某时行过某地,午饭于路边泉上,有一人乘马而过者行到吾前,辄下马步行数丈地,然后骑马而去。心窃怪之,其随行担奴落后,招而问之,则其奴曰:“吾之上典之见老人下马,本来然矣。路逢白头老人,则必下马而礼之。秋夏农时,见田夫之农饷于路傍,其中有白头老人,则必下马行,如今日之为矣。”余闻其言而叹服,因细询居住姓称,知其为谁某矣。今日相逢,依然其时颜面,不觉喜倒,为太守称说此事,因言如此谨慎之人,必无如此妄举矣。太守于是解惑,以温言送出云矣。’”老人姓名,张生能言之,而此亦忘未记得矣。

张生又曰:“尝侍坐于公之与朋友谈论之时,窃听之则以为‘凡妓生歌舞之地,决不可一时参坐。非但令人心荡,一妓生之歌舞,而在坐者父子兄弟一时注目,天下宁有如此物色乎?’”

甲辰夏,余以翊赞入番,赵泰万济博以侍直同番,与之谈话。济博曰:“曾见江华参判齐斗,言及于兄边,郑参判曰:‘吾则闻其家久矣。其家虽是外道,乃三世学问家也。’问外道何道耶?曰‘道也。云云’。郑参判何以指兄家为道耶?”余曰:“郑参判之言,未知何谓。而鹅川朴丈尝言先君子曰:‘玄江族叔为我言老兄家学问,以为“其家专务韬晦,以天地万物为身外之物,而唯知独善之为贵,其流之入于道不难矣”。汝须于切偲之际,以此意相与讲确也。云云。’郑参判之言,想亦如玄江之意尔。”济博颔头曰:“然。”余既与济博酬酢之后深思之,则如木履行路,白茅藉饭等事,使人疑于道,亦无足怪。人之为言,不必深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