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辨录辑要 (四库全书本)/全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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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定四库全书
  思辨录辑要卷三十一
  太仓陆世仪撰
  诸儒类明儒
  洪武初多明理之儒皆宋元之遗也宋景濓刘文成陶姑孰皆分儒之一脉者也然而文成为优矣景濓多可少否有体而无用学问亦杂姑孰则长者而已文成有体有用天姿明彻卓然不惑于二氏天说二篇直窥见理气源头几几乎入宋人之室然而文成未尝讲学也未尝自谓儒者也天姿而已矣使文成得师友之𫝊加以学问之功其颜孟之流欤
  刘文成天姿更胜王文成刘未尝讲学而不惑二氏王终身讲学而出入二氏之中以是知其不及也其用处则王聪明刘劈实若使为相刘则鞠躬尽瘁有孔明之风王则张良李邺侯也
  刘文成一生出处行事亦无可疵皆与道暗合欲不谓之儒不得也虽尝事元复事明然其心事则一以救民为主非爱功名也其诗集中有长歌续短歌一首具见心事予于诗鉴论断中颇发明之
  刘文成以功名掩其学术然予谓伊吕当此时亦不过如此圣贤学问原主于行道救民非必沾沾讲贯如王文成于宁濠军旅时亦与门人讲学而后谓之儒者也今人但知以天文术数推文成而不知其事事皆合于儒
  刘文成与孔明极相似然先主取刘璋先儒以为此孔明之失所以不得为纯王若文成则一无可疵议
  刘文成著郁离子无一语不是盱衡当世然所见颇近谓救时之才则可以云王佐似当再进一筹方正学则井田封建大有王佐气象但犹未练达其行周官处俱未得缓急轻重之宜竒士当老其才之语此真正学对针乃当建文之时其才犹未老何耶
  方正学人品学术后世无不敬服但削夺诸王一节人颇以为疑以为以董仲舒之才而建晁错之策不无类于申韩也及读逊志斋全集中有勉学诗其间多言当时削夺诸王伤残骨肉非天理人心之正且曰安得申韩氏化为古伊周是当时削夺之谋孝孺之所深不欲也特以职为讲官军国之务非其所得而主而启沃之际仁柔之主亦未必能转黄齐之谋此其所以不白于后世乎予于诗鉴中亦特表明之
  孝孺十族何妨之语似为过激为忠臣而不得为醇儒以此曰此际应之当何如曰当云忠义臣之职刑罚君之事后世自有公论
  懿文贤太子也监国忧劳几二十年孝孺久侍太子有相知之素以太子仁厚之质而又历练老成使天假之年主臣相得则成康之治可几而天命不齐致兹乖舛岂所谓杀运未除耶
  明初儒者多从许鲁斋一𣲖来故曹月川语录绝似许鲁斋其躬行亦相似以此知儒者宁可行过乎言质过乎文
  如月川方可谓之真教官方可坐明伦堂方可称为师表
  夜行烛一书虽不𫝊然只此便是喻亲于道
  吴康斋学问虽未见卓然然当时诋排亦太过总是盛名难居以风气初开故也嘉隆之际虽妄行妄言之徒无不自以为圣贤世亦以之为圣贤矣
  吴康斋见耕耘者曰只此便是赞化育此语非有得者不能道
  吴康斋之聘李文达为相周旋其事然文达古忀杂录不载康斋事其所许理学惟薛大理盖文清时为大理卿也则康斋之不厌众望可知然文达所录止及人之长而不及人之短足见此公相度其于尹直度量相越不啻天渊矣
  薛文清理学亦自许鲁斋一𣲖来故其语录绝似许鲁斋而其录中赞许鲁斋亦不遗馀力总之行过乎言质过乎文故当时之人一无遗议其诚足以动人也论语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文清诸人有焉
  薛文清云敬天当自敬吾心始不能敬其心而谓敬天者妄也仪自丁丑志学之初作格致编以自考即以敬天为入徳之门而曰敬天者敬其心也敬其心如敬天则学无不诚而天人可一矣先生之言可谓先得我心
  文清云为学只是学天理人伦外此便非学予作格致编亦一从天理人伦做起盖前此曽行了凡功过格觉得都是分外故也
  予自庚辰初见得理一分殊四字受用不尽以为天地万物万事无一处无理一分殊自谓独得之秘及读整庵先生困知记语若合符节今读文清语录亦如之又宋金履祥诲其门人许谦亦言天地间道理只理一分殊乃知道理至极处先贤开发必无馀蕴所争者工夫至与不至识与不识耳
  文清得力静处多故其语录多论道体之言
  文清只是一诚更无他做作故其被难能使王振爨下之人亦涕泣而救之
  白沙被召而出人多以为非张汝弼作诗讥之云多少高人眠不着鸡鸣催入紫薇班此讥之者非也君臣之义不可废况当有道之时正宜相助为理岂可但以不应诏为高乎此以论隐士则可非所论于有道之儒也白沙当日召之即起使之就试礼部则辞其出其归俱无可议但白沙原无甚学问未可语治平授以检讨而使之归正可以成其高
  君命召而不出孔孟时无此学问自光武子陵而后人始以不出为高要之非经常之道也但学者须自审又须相时不然又恐为终南捷径耳
  胡敬斋与陈白沙俱学于康斋康斋以程朱为宗故敬斋白沙俱以敬为主白沙和此日不再得诗吾道有宗主千秋朱紫阳说敬不离口示我入徳方是也至后来自成一家始以自然为宗敬斋则始终一敬字做成
  胡敬斋以墨䙑入公庭为时所知遂以布衣召主白鹿此亦盛世事也予常亲至白鹿祠庙书院犹存具文师生则閴无人矣问之土人云洞生犹有四十馀大约为进学科举添增地耳讲学则绝响久矣为之怃然
  湛甘泉陈白沙之徒也书院生徒几遍天下故讲学之风盛于甘泉然学鲜实得徒皮毛耳
  甘泉随处体认天理之说即所谓随事精察也亦无甚不是处而阳明谓求之于外此是阳明认错然甘泉却未见体认之实读全集可见
  湛甘泉心性四勿图说今刻白鹿洞亦无甚异只是不必大凡图之为用所谓立象以尽意也天下万世俱未之知而又无可举示故笔而为图若心性四勿之说则昔贤论之甚详何必为图且图孰有过于周子太极图者人极心性已全具于太极图不于此发明而又另为图说直是画蛇添足
  锡山学脉开自龟山然在今时则邵文庄为开山祖文庄事亲最孝至今邑中之绅多以孝著者亦文庄有以风之也
  文庄之生在陈白沙之后而稍前于王阳明一时讲学之风已盛公喜道学而未尝标道学之目不喜假道学而未尝辞道学之名循循勉勉为所当为而已此薛文清一𣲖也后辈所极当效法
  愿为真士夫不愿为假道学此文庄平生得力语由此充之为君相者为真君相为士民者为真士民一真而天下之事毕矣真即中庸所谓诚也彼以坦率简易为真者浅之乎言真矣
  文庄生平尤得力于文章盖学于西涯西涯亦以衣钵门生期之也其所著日格子亦似左国
  蔡虚斋是一儒者不聚徒党而日潜心理道有薛文清之风生平居官自督学而擢祭酒能克举其职四书易经二蒙引笃信朱子居然黄勉斋毕竟成弘时风气未漓所以有此人物
  虚斋笃信朱子蒙引于朱注一字不茍似乎太过然予观宋元以来诸儒凡为朱学者大抵如此故制行亦卓然不茍此朱学之所以为无弊也
  阳明自言少与友人为朱子格物之学指庭前竹树同格深思至病卒不能格因叹圣人决不可学予曰此禅家参竹篦子法非朱子格物之说也阳明自错乃以尤朱子何耶
  阳明致良知三字尚不妨独无善无恶谓之性有善有恶谓之意知善知恶是致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四语宗旨未妥不但无善无恶句未妥即为善去恶句此是修身如何谓之格物
  整庵困知记专为阳明而作是时阳明良知之说遍天下乂改大学古本抑朱崇陆天下靡然向风故整庵起而论正之其开卷数章即首以心性儒释为辨盖为此也是时阳明之徒盛故先生之学反为所掩然精意所存不可磨灭至今有识之士皆能尊而信之有以夫
  阳明工夫甚少初官京师与湛甘泉讲道不过随声附和耳及居黔三载始觉有得而才气太盛遽树良知之帜继又有宁籓之变廓清平定煞费心力功名一建后来遂无日不在军旅中虽到处时时讲学实不过聪明用事也所以一生只说得良知二字至于二氏之学却于少时用工过来所以时时逗漏亦是熟处难忘耳整庵则四十志道八十三而卒四十馀年体认之功不可谓不深矣又一生履历皆在清华遇亦足以佐之其造诣纯粹有以也
  整庵与朱子未达一间处只是心性理气然心性犹可通若理气则自不识理先于气之旨而反以朱子为犹隔一膜是整庵欠聪明处也
  魏庄渠先生见地极高卓极端正然气象稍迫促当时为阳明所掩
  庄渠虽讲学而不聚徒但勤职事是薛文清一𣲖其见地似更胜文清但其气象则有玉与水晶之别
  庄渠论心性理气处绝无差错是其见地清彻论郊社大礼亦好
  庄渠之学无𫝊人以不树宗旨不立门户故也当时归震川郑若曾皆先生之婿大好人物而震川则留意文章若曾则劳心经济不能嗣先生𫝊殊为可惜然震川以文章名世其道理纯粹实得之于先生若曾因倭变故汲汲为筹海图编亦得先生经济之一节总见先生之学为其实不为其名也视学徒之盛而反以败坏其师𫝊者果孰为胜耶
  龙溪论性曰性者万物无漏之真体形生以后假合为身又曰父母未生前本无污染有何修证天自信天地自信地有言皆是谤六经亦葛藤齿是一把骨耳是两片皮更从何处着言与听又曰㘞地一声不知此身在何处此类是打合释氏论死生曰常无欲以观其妙未发之中也常有欲以观其窍已发之和也万物芸芸以观其复慎独也不睹不闻本体万物戒惧慎独工夫火候又以日魂为良知月魄为法象此类是打合道家一生伎俩不过如此一部语录不过如此欲奔走三教者窃此数语足矣故世俗小聪明人最喜之
  心斋之学虽粗然以一不识字灶丁而能如此却是豪杰有气魄鼔动得人故当时泰州一𣲖亦盛然接引者多是布衣又多死非命如颜山农邓豁渠何心隐之属亦学问粗疏一往不顾之所致也
  薛方山人物亦好当时不肯附于讲学亦见讲学者之流风日下耳续纲目亦甚好
  海刚峰人多以气节目之非也予读其全集知刚峰是真能学圣贤者其学一以不欺为主而力行之勇尤不可及已能透诚意关矣昔儒称诚意为人鬼关若过得此关便是圣贤地位人物非气节二字所能名也其过当处是正心工夫尚有未尽格物致知工夫尚有未到
  心性开明之人最易疏阔观刚峰一生自南平教谕以至为知县为司官御史为巡抚无一处不留心民隐其章程条教析极秋毫至今可为师法气刚而心细所以为不可及以视万历天启间气节诸公盖天渊矣
  世俗之人必以聚徒讲学为儒者非也为儒不过为圣贤而已刚峰事事学古念念不欺为户部主事时有直言天下第一事疏真能付死生于度外虽圣门之子路何以加焉
  罗念庵虽讲良知而能深知王门之弊特是时狂澜方倒不能力救耳
  讲学之风至嘉隆之末万历之初而弊极凡诸老相聚専拈四无掉弄机锋闲话过日其失更不止如晋室之清谭矣海门周汝登当时推为宗主著圣学宗传自以为得心宗之正讲无善无恶之旨于南都许敬庵闻而疑之作九谛相难汝登作九解以解之敬庵之学于时独为纯正然所得亦浅一杯水岂能救一车薪之火哉
  吾儒之有心宗犹释氏之有禅宗心宗之名盖仿禅宗而立者也禅宗起于达摩教外别传不立文字心宗起于象山六经注我我注六经其言若出于一
  达摩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然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大旨亦无甚异自五宗起而棒喝机锋无所不至故亡达摩之学者禅宗也象山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然八字着脚必为圣贤立身亦无甚错自心宗起而猖狂妄行靡所不为故亡象山之学者心宗也
  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古人作圣根基只一畏字虽以生知之圣亦必奉此一字以为安身立命之基尧之钦明舜之恭己汤之圣敬日跻文之小心翼翼皆是道也自心宗之学起而动云一切放下动云直下承当使学者人人心粗胆大人人足高气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昔东坡云何时打破这敬字愚谓心宗此时已打破敬字了也打破敬字只为断送却一个畏字
  为心宗之学者必侮圣蔑贤为禅宗之学者必呵佛骂祖彼于祖宗且如此而何有于身心世界只为㫁送这畏字所谓小人而无忌惮也
  或问大学首言明徳中庸首言率性孟子言尽心知性今以心宗为非然则讲学不当论心耶曰讲学安得不论心吾所不足于心宗者正以论心而反失其心读大学中庸孟子之言而不得其原本也大学言明徳而八条目先之以格物中庸言率性而尊徳性必道问学孟子言尽心知性而工夫必由集义养气然则学者欲识本心㫁㫁非学问不可而心宗动曰忽然有省动曰言下有省至格物则以为格去物欲学问二字竟置不讲其究不至认知觉为性真不止毫厘千里不可不辨之于早也
  志学一章是孔子一生学问得力始末根由最是有头有尾吾人所当观法然开口便说一学字直至七十方说个从心所欲不逾矩则知七十以前虽孔子也未便敢说从心今心宗之家不论初学只一槩与他说心将他与知与能处指点出以为此便是性天全体其人亦自以为有得便手舞足蹈多见其不知量也
  尚书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他说个心字何等谨惧何尝如近日之心宗说心直是全无忌惮
  真西山有心经政经其心经皆辑四书五经及诸儒语录中之言心者此方是心学若近日之心宗则直是谈宗非谈心矣
  心是活物须与他个规矩才可入道古人所谓心法也只此一个字心宗家所最不乐闻他动说无法无法二字不知陷害多少后生在
  心法法字即圣人不逾矩矩字圣人至七十可以从心矣然犹说不逾矩则知圣人终身只行得一矩字以圣人终身之所行者而吾人一旦欲举而废之且欲出于其上谬哉殆哉
  君子无适也无莫也可谓无法矣然曰义之与比则正有深于法者在心宗喜说无法其意盖欲破适莫一班人也然适莫未破而义已先决裂矣
  三教合一之说自龙溪大决籓篱而后世林三教之徒遂肆为无状甚至立庙塑三教之像释伽居中老子居左以吾夫子为儒童菩萨塑西像而处其末座缙绅名家亦安然信之奉之噫有王者作吾知两观之诛不待时日也
  林三教即林兆恩著心圣直提分艮背行庭二心法教初学之士念三教先生四字初从口念而至于背之腔子里久之念念皆背便是入圣其颠狂无状可谓极矣
  三教合一之说若粗粗看去未有不以为然者予少时亦每有此想自丁丑用力于斯道之后日渐将二氏来比并始知二氏之于吾道相去天渊实有强之而不能合者非欲䕶持吾道而漫为此辟异端之论也世人不察群奉其说只是不曾用力于吾道耳
  顾泾阳先生当三王之学之后特起无师承能以性善之旨破无善无恶之说小心二字塞无忌惮之门横砥頺流亦可谓豪杰之士其文章论理论事俱极爽快如并刀哀梨直是聪明绝俗
  泾阳一生崇正辟邪之学俱见于朱子二大辨前后序中
  泾阳言无可无不可是孔子小心处此开辟救世语当时学术波靡皆以乡愿同流合污之实托孔子无可无不可之名要而言之只是无忌惮只是胆大故泾阳点出小心二字见得孔子此处全是时中称斤估两直是分毫差移不得岂得以纵心任意为无可无不可也此等语真是有功世道
  泾阳学术人不多议议者大约以门户少之所谓门户者东林讲会是也讲会非盛世之事亦非衰世之事盛世不必为讲会衰世不宜为讲会徒以太盛则忌生忌生则衅起太多则杂杂则间生泾阳于此不无少欠知几也然讲学固非衰世事忌讲学岂反为盛世事耶予过东林旧址常有诗云乡党程朱聊自淑朝廷洛蜀已相猜忠良既逐奸邪尽宗社旋随党锢灰启祯之间令人深慨
  天下事是认真人做当泾阳创东林书院时同志虽多然彻始彻终认真到底惟以此事为安身立命者高忠宪一人而已朱子有云此事不是𢬵生舍命向前如何得成就
  或以忠宪为偏于气节者非也圣贤立身行事只是因时而起岂有一定之成格当商之末微子岂欲去箕子岂欲奴比干岂欲谏而死时为之也忠宪之气节亦因乎时而已于学问何加损哉
  予尝闻友人述前辈之言以邹南皋为狂高忠宪为狷冯少墟为中行而未见少墟著述近得其集见辨学录论儒释之辨极其精晰其馀皆平正切实立身进退俱无可议中行之言不虚也
  关中之学大抵皆重躬行如泾野吕先生其语录有体有用平正切实亦文清之𣲖也
  启祯以后讲学诸公相继沦没惟山阴刘念台先生为硕果壬午之冬吾娄张受先先生相约同往不果行癸巳武林胡彦远来始知西安有叶静远得念台之传已而静远不远千里而至始知先生之学本于许敬庵故所得者正惜未读语录之全也
  念台人谱编是为接引初学而设俾得躬行实践极是妙法予丙子年自为格致编以天理人欲分善过而主之以敬作考徳课业二录与同志数人互相考核者数年大槩亦与此同
  予尝有言大儒决不立宗旨譬之医家其大医国手无科不精无方不备无药不用岂有执一海上方而沾沾以语人曰此方之外别无药近之谭宗旨者皆海上竒方也岂曰不能治病然而浅矣小矣陈几亭云圣人有无宗之宗随问随答极平常乃极变化闻者各随所入而总会于本心之中与提宗之家步步照顾而适成繁复者相悬也几亭可谓知大儒之说矣乃世每喜言宗旨者何譬之人欲学医问于大医须读书数年旁有人曰吾有竒方旦夕便称国手则无不趋之矣而不知终为大医所哂也


  思辨录辑要卷三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思辨录辑要卷三十二
  太仓陆世仪撰
  异学类
  昨偶看老庄识破他学问根蒂人多以为老子性阴庄子性傲故其学如此又不知大道故流为偏僻非也两人皆绝世聪明且与孔孟同时文武流风未远岂有不知大道之理只是他脚跟不定志气不坚为世界所转移便要使乖老子是周衰时人正道已行不得孔子所谓道大莫容也他便收敛韬蔵以退为进所谓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也其谦冲俭啬处全是一团机心故曰无为而无不为又曰以无事取天下所以其流为申韩老子是蔵形匿影的申韩申韩是出头露靣的老子若庄子则其时全不可为矣若要为便做申韩他又不屑做儒又行不得而又不甘自处于诸儒之下故其言惝恍自恣谓诸儒为贱儒而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要绝类离群更出圣人诸儒之上不曰天下不可为而曰我不屑为要之俱是使乖俱是为世界所转另寻一头路透出孔孟则决不如此
  禅门常言历劫不坏如何是历劫不坏只不为世界所转便是若孔孟便是历劫不坏其馀若老庄之流则历劫便坏了
  孔孟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也庄子知其不可而不为者也老子知其不可而以无为为之者也
  老庄之学体用俱非不可以治身心并不可以治天下国家盖老子虽名清净其实阴毒庄子则全无拘束纯是放旷所谓不可以治身心者也若以治天下国家则老子之学非流为申韩惨刻则必流为王莽曹操狐媚以取天下庄子之学则魏晋之风流而已
  若老子之学得行王莽之流必借以行其奸冯道之流必借以盖其丑
  庄生才气大其意便欲蔑裂行检挥斥儒术弊之所极不但是魏晋风流凡东坡放纵一流人都是人知苏氏之学出于纵横而不知其放恣之习原于庄子也
  异端虽多未有敢显然非圣者惟庄子则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此后来禅门呵佛骂祖之开山
  庄子多伪篇其盗跖等篇亦伪笔也文气全不似庄子盖假托以盗毁圣之辞乃世人不知乐其辞之快而不觉自居于盗跖后世东坡之流皆是也
  孟子辟杨墨而不辟老庄盖老子是暗蔵不露的庄子亦不过自放于方外惟杨墨则是欲行其道于天下故孟子特辞而辟之
  庄列本杨朱之学故其书多引用其语看来天地间只是爱为我的人多不但清谭放废之流即偏于退隐之人亦是也不但草衣木食之流即权谋功利之人亦是也总之只是自私自利
  杨朱之学亦自老子出来盖其学爱占便宜也老子是悄然占便宜杨朱是明白地占便宜申韩之占便宜则更自恶狠了
  墨子愿太大行太苦由其愿大故后世以孔墨并称由其行苦故当时之人亦少有𫝊其学者所谓逃墨必归于杨亦行苦而难学之一证也
  墨子之学似非随世界转移然于为人工夫上太过一分亦是趋世情之好即论语或人所谓以徳报怨之类也若圣人则止是平心而行无过不及
  问杨朱多流弊墨子却未见流弊曰战国时侠烈之士即墨子之流弊也其究至于为一人报仇而皮面抉眼燔妻子沉七族呜呼甚哉又奚止摩顶放踵而利天下乎
  孔子生平未尝轻易骂人惟于乡愿则曰徳之贼又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若深恨之者盖天下惟此等人最能乱徳孟子非之无举一章最说得痛快学者须于此处辨得分明方可入道
  世间只是庸俗人多乡愿者庸俗人中之最巧者也随风转舵以取悦于人胸中更无把柄且自谓得计而反笑狂狷一班其所谓愿者非真愿也外为愿悫以欺庸众而取誉也故孟子曰奄然媚于世
  人做乡愿讨多少便宜坐受世俗之誉而反笑傲圣贤讥弹圣贤虽圣贤亦无如之何若不是孔孟当年说破至今犹没法处置
  生斯世也为斯世也乡愿胸中只有这个学问
  从来杨墨俱成个世界惟乡愿都不成世界故古今以来无乡愿之学盖其志原小其力量亦小只哄动得几个乡人一遇有识之士其伎俩即穷矣圣人所以恶之者盖天地间惟庸众人多被他一哄便都不肯入尧舜之道
  乡愿胸中只八个字取悦庸众忌嫉君子取悦庸众已是不是更加以忌嫉君子必至无所不为此等人在朝廷则乱朝廷在乡党则乱乡党而世方且群哄而称祝之曰此方是真圣贤方是真君子至于祸世而犹不知所谓甘口鼠也岂特冯道胡广凡庸常乖巧之善人皆乡愿也冯道胡广其著者耳
  问老庄之学无用反不如管韩申商似有实际可以治国曰若论实际老子更胜诸子他更做得不露形迹史记老子赞所谓虚无因应变化无穷也其所以不及吾儒者只是此心略有邪正之分若诸子之实际则只是粗迹
  管韩申商四家之中管子近正他犹有周官法度之遗意其用意病处在寄军令三字不然竟是周官法度矣
  管子书大半多假又非一笔疑后人杂采伪撰以足成之只内政分乡国语所载者已足见管子之全
  申韩商三子之学虽有实际然茍行其术必至杀身而后已
  苏秦张仪只是弄口角更不成甚学术比管韩申商又低当时六国之君已不成其为君所以茍且就功名之流窥破情实只是揣摹事情恫疑恐喝以出其金玉锦绣即秦用张仪亦非全藉其力治耕治战自有商鞅诸人只用他在外走动虚张声势
  问孙子兵法何如曰此非王道之正王道兵法见于书之步伐止齐及周礼伍两卒旅军师之制后世李靖兵法及明戚继光练兵纪效近之若孙子只是兵家术数然后世人心诡谲若欲用兵则虽儒者以王道为本亦不可不穷术数之变盖知彼知己而后能克敌也要之此只是一家之学茍有人能乎此亦可为国家一将之用非比老庄申商以学术乱天下也
  问荀子或以为儒或以为异端何如曰荀子纯粹不及孟子力量不及杨墨徒以性恶礼伪之言取讥于后世虽其书略有可取之语不足道也
  问昔人荀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并称莫是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雄之学与荀子同否曰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雄只是文人更无实际其太玄经只是模拟易经拣难的说以惊世钓名然描头刻角画虎不成不必美新而后知其不济也
  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雄亦是学黄老故其言曰老子之言道徳吾有取焉然老子却有实际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雄只是学其语言而已一遇王莽便手脚多乱成甚老子之学
  问李悝尽地力诸家何如曰此实用之学但只是一支一节如孙子一类孙子是兵家此是农家然兵家尚有诡谲农家则全是实用后世凡谈农田水利之学者皆悝之流也孟子恶之只为辟草莱任土地全是养战士以争城争地故以为罪之次若只是教民耕种如汉赵过诸人有何不可
  凡古之専家𠆸术如天文形胜兵农水利医药种树阴阳伎巧之类皆儒者所不废但当以正用之耳
  问黄石公如何曰黄石其人不可考素书三略俱属赝作大约老子之徒兵家者流耳
  凡学术之岐尽出于周秦之时其变态已极矣至后世则惟有祖述更无特创者虽释道二家起于周秦之后然二家不过是老庄特变换其作法耳
  先君少时曾授仪以儒家养生诀云于邹学师屏上得之其言曰动静必敬心火斯定宠辱不惊肝木以宁饮食有节脾土不泄沉默寡言肺金乃全澹然无欲肾水自足其言极平易极精微极简要极周匝通于大道绝胜导引诸家
  导引之术不得其正亦能害生予亲见学导引者或腹内作声或脐中出气或吐血发狂种种不一非习学旁门则不能禁欲也学养生者宜知之
  问世称神仙果有之乎曰此亦不足为竒山妖木魅窃日月之精华亦能变幻而况人乎但此非正道故朱子诗曰但恐违天理偷生讵能安
  问圣人何以不为神仙曰圣人非不能为不屑为耳盖神仙只是独行之士如佛家所谓自了汉若尧舜禹汤自有跻一世于长生之术岂肯自私自利昔伊川答董五经诗云至诚通圣药通神远寄衰翁济病身我亦有丹君信否用时还解夀斯民此诗意思殊妙
  神仙亦未必能长生只是比世人年夀为多耳此即朱子室中火炉之说也所以在汉则称锺离权王方平在唐则称张果老吕嵓司马承祯在宋则称陈抟董五经在明则称周颠仙张三丰冷谦之属以后则不称矣大约亦只是一时也盖其人必禀气特异禀性特高而又处于深山不涉人世则自能如此
  问释氏有不见可欲使心不动之语与程子四箴制之于外以安其内其旨同异曰不同问如何曰本原各异程子之制外以安内所谓遏人欲存天理也释氏则屏去外物使此心空空不动而已朱子所谓空唤省主人翁者是也
  佛氏之说处处去得只欠一理字今整庵云楞伽四卷并无一理字亦可以证予说之不谬又朱子云禅家最怕人说理字
  释氏之说只是充不去充去便互相矛盾即如五伦乃天下之达道释氏于夫妇生育令其㫁绝是五伦俱息也至于禽鱼鸟兽之属又爱䕶保息蝼蚁不损使充其说是天下皆无一人而禽兽充塞天地不成一个世界
  释氏矛盾处如何曰释氏离而父子矣却有师徒去而宗族矣却有师兄弟舍而室庐坟墓矣却有庵寺塔院以富贵为糠秕矣而必求宰官䕶法以钱财为尘垢矣而见人则募化禁人夫妇之道则人种绝矣异类则听其蕃畜百年之后天地间不皆尽为异类乎绝腥血之食可谓得好生之仁矣于此身则割之以呞鹰舍之以喂虎不轻躯体而重禽兽乎凡此矛盾之类不可胜举举其一二智者可以思过半矣
  一友人盛称释子戒行之精予曰去而君臣离而父子更有甚戒行在友人爽然大笑
  圣人之道上之为帝王下之为臣庶大而天地细而万物无不各有当然之则并育并行不害不悖若释氏则成一世外之民道理都移动不得













  思辨录辑要卷三十二
<子部,儒家类,思辨录辑要>



  钦定四库全书
  思辨录辑要卷三十三
  太仓陆世仪撰
  经子类
  天下古今之书文冗乱极矣有王者起必当厘正而大焚之焚书正所以存书也孔子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修春秋亦是焚书之意
  友人有言古本大学之妙者予曰仪于大学只读得圣经于圣经只读得三节在明明徳一节明明徳于天下一节修身为本一节三节中又只读得在明明徳一节今本古本尚未暇辨
  只格物二字古今尚有许多人未读得在说甚今本古本
  古书最多㫁简错简必以古本为是者非也古书最多脱略必以今本之经𫝊分明字字注释为是者亦非也章句之分自二程及朱子已自不同岂可执一为据吾辈读书只是得其大意可以为身心之资耳若必拘拘分章分句辨古辨今反落第二义
  大学语学中庸语道又简易又周匝又精微又平实直是点水不漏学者看得此二书透则可无他岐之惑矣
  孟子道理极平正然议论却有机锋或直折或接引处处皆有作用如王何必曰利及仲尼之徒无道桓文此直折之类也贤者而后乐此及爱牛好货好色此接引之类也虽是圣贤实具有英雄作用亦是资禀及时势如此
  四书自程朱以后被嘉隆时一班纎儒解坏直弄得不成道理圣人复起必将正两观之诛
  只阴阳两画天地万物之理尽矣全部易经已和盘托出矣未审读者能信得及否
  伏羲大横图只是把竒偶二画一左一右一直叠起至第三画却天然是干一兑二离三震四㢲五坎六艮七坤八至第六画又天然是干在干之第一卦兑在兑之第二卦离在离之第三卦震在震之第四卦至坤则在坤之第八卦真是竒特若把来从中折看却画画都是对待
  大圆图只是把大横图劈中分开左右圏转大方图亦只是把大横图分作八层一直叠起绝无分毫做作不费分毫气力然与天地四时却无不𦙑合决非圣人不能作或谓得之于陈抟盖陈抟亦有徳而隐者非后世道家者流也
  伏羲大横图与周子太极图虽则两様其实一意两仪无论矣五行即四象也成男成女即八卦也万物化生即六十四卦
  乾坤为易之门故四圣人于乾坤二卦各极其精神看得乾坤两卦透馀卦不必言矣学者不可不细心着眼
  天地间只是阴阳阴阳只是对待原无偏轻偏重伏羲画卦亦是如此至文周系辞孔子赞易便有无限扶阳抑阴之心此所谓参赞裁成也诚看乾坤两卦文周于干之卦爻辞何等干圆洁浄明白正大至坤则便増许多周折许多警戒孔子于干之彖象文言何等张皇赞美反复咏叹至坤则寥寥数言惟勉之以从干而已盖伏羲之易先天之易也先天之易未尝不具后天之用而画卦以体为主则卦自当如此文王之易后天之易也后天之易未尝不本先天之体而系辞以用为主则辞自当如此非但道理即世变亦然故曰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若使乾坤两卦语语皆作对待一部易经岂不死煞
  元亨利贞决当作四平看想得文王系乾象时胸中只是静荡荡地以言乎天则为有道之天以言乎君则为圣神之君以言乎人则为至诚之人何须丁宁何须告诫朱子必利在正固然后可以保其终是虑占者未必皆至诚之人故下一转语此亦子服惠伯对南蒯之意于彖辞未必无补也然此自是辞外意须是将文王彖辞四平解过然后将己意另作一转始得
  朱子以利字作虚字看此因后六十三卦中未尝以利字单行也然元字亦未尝单行于此可见文王之意决不欲以乾卦等夷于六十三卦
  六龙之中惟跃亢两爻最难处故圣人论跃亢两爻亦特妙
  进无咎注作可以进而不必进者非盖朱子是虑后世有操莽懿温之流故为此敬慎之言不知干之六爻皆为圣人九四乃圣禹汤武之伦非操莽懿温也阳城南河及观兵孟津等类皆是跃其欲进者皆非富天下之公心也其欲退者则惟恐来世以台为口实也所以夫子谅其隐鉴其心恐其避世俗之小嫌而废天下之大义故决然以进之一字定其志坚其胆岂以操莽懿温作劝进表乎孔孟以后从无人识此义待小人太宽待君子太严往往议论繁苛甚于束湿使君子坐失机会不能展动分毫亦主持世道者之过也
  或问天徳如何不可为首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天下
  乾元者始而亨者也一节止是赞乾元见元之能包四徳而统天也文义甚明如曰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始而即亨有始而即有亨非于元之外别有亨也利贞者性情也利贞即元之性情于此而见非元之外别有利贞也惟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故人以元亨利贞分四徳并看而不知亨利贞皆元也元之徳岂不大矣哉然而元之大一干之大也故又曰大哉干乎刚徤中正纯粹精也惟乾元之徳如此其大故六爻之发挥不过旁通其情时乘御天如天之云行雨施而天下即平矣文义甚明文气甚贯注中板板分注亨利贞为失之矣
  文言说潜龙一爻往往以行字相许如曰乐则行之日可见之行也盖有能行之徳而后蔵故谓之潜龙所谓舍之则蔵也与漫然隐逸之士不同
  潜龙非只隐遁便可称潜龙须看一龙字其中便有大学问在文言曰龙徳而隐者也又曰君子以成徳为行日可见之行也说个龙徳又说个成徳则知非圣人不能当龙非龙徳不能当潜今之潜者谁乎今之潜而龙者又谁乎
  读潜龙不可只作隐逸𫝊看过隐逸只是高尚所谓爵禄可辞者耳潜龙则用之则行舍之则蔵非遁世不见知之圣人不足以当之知此则虽屈原陶潜亦瞠乎其后许由巢父云乎
  士君子当潜时最当学问亦最好学问此所处寥落则心思愈加静专故也或曰世乱恐无安静也又多衣食之累奈何曰念及此则一刻安静即当一刻学问矣衣食之忧又其次者
  潜龙有不终潜之学问著述是也不得于今则得于后不行于天下则行于万世我何为不豫哉
  亢不独处富贵极盛之地有亢即处潜亦有亢事太激名太重是也俭徳避难知几其神乎
  括囊无咎无誉亦处潜一法其不及潜龙者逊其徳也抑亦可以为次矣
  以干观坤则坤直是纯阴之世矣然全卦中不见此意只于六四一爻见之以四当外卦之首重阴之始也故文言曰天地闭贤人隐
  履卦卦辞曰履虎尾则知履之为卦亦与危机相近矣然初二两爻一曰素履往无咎一曰履道坦坦幽人贞吉则知当履之时能与上远则危机亦浅
  遁之为卦只二阴侵长圣人便以遁为名便要君子退避此履霜坚冰之意也然难进易退之义亦于此可见
  初六遁尾有厉九二系遁有厉则知遁必贵先必贵决然象又曰远小人不恶而严则当遁之时而清浊太分亦危机所伏也不先不后不激不随庶几得之
  不恶而严四字最可味恶则有进而与争之意争则激激则伤新法之祸吾党激成不独君子受其害天下且受其害矣严则惟远之已耳君子茍能退步小人㫁不敢犯亦㫁不忍犯
  明夷彖曰利艰贞晦其明也盖世道既当明夷若文明外见将来物忌故利用晦然大象又曰用晦而明六五小象又曰明不可息盖明虽晦于外不可息于内混迹庸众所谓晦也专心圣贤所谓明也吾身虽废吾心不可不治庶几明夷之旨乎
  外柔顺三字最妙处难而柔顺则不与逆鳞撄决不至于犯难矣然所谓柔顺者盖理当柔顺者也或臣子之于君父或圣贤之于狂暴或迹处草野而无纲常之责或身任绝学而有道统之寄如是者可以柔顺不然在职死职在官死官临难毋茍免顺受其正书识之矣若皆以柔顺自居得无脂韦之诮乎
  困与遁与明夷不同遁之时祸机尚远地步尽宽明夷之时虽灾害切身然尚容人计较兢兢业业患犹可免若困时则直是无所复之令人动转不得此时而更营心计较则私意丛起必至皇惑失措将来脚跟必站不定大象一言说得好君子以致命遂志若曰此时之命惟有致之而已若夫志则必不可不遂随寓而安无入不自得死忠死孝取义成仁皆此念为之故吾以为学者必有此念而后可以处明夷而后可以处遁
  节至于苦便是有意立节若有意立节则此时便非贞矣不可贞言苦节非贞不可以之为贞也圣贤立节只是理应如此初未尝矫餙即至捐生死难亦不过从容就义未尝有所谓苦也
  初九不出户庭无咎九二不出门庭凶同处节时然当节而节则无咎不当节而节则凶乃知圣人初未尝有心于节也时为之耳使稍有可通圣人决不蹈失时之讥也此二爻宜与潜龙乐则行之忧则违之二句参看
  坤彖较干彖便有许多言语然一以贯之只是从阳二字
  乃终有庆注谓反之西南而有庆非也谓之丧朋则丧其类而从阳矣故终有庆
  乾文言释元亨利贞自元而亨而利而贞意主于元坤文言释元亨利贞自贞而利而亨而元意主于贞此处便有干以君之坤以藏之之别
  易称卜筮之书圣人所以前民用至于君子则有无待于卜筮者易之吉凶不过决于理之是非民不知理故圣人教以卜筮君子明理理之所是则趋之理之所非则避之死生利害固有不计者今人动谓易为趋吉避凶之书至以卜筮为智巧规避之事试玩易辞占何尝有一毫规避
  昔朱子称周礼为周公运用天理烂熟之书予于易亦谓是四圣人天理烂熟之书若目为智巧规避则一团人欲矣
  易经是格物穷理之极功
  舜光问伏羲既有八卦次序矣文王何以又有八卦次序也曰伏羲八卦次序是未有八卦逐渐生出乃天地絪缊万物化醇也文王八卦次序是已有八卦交互索来乃男女构精万物化生也
  易经吉凶两字只是论是与不是若是即仗节死义遗逸厄穷俱是吉若不是即为君为相福夀康宁亦是凶也
  易经中贞凶二字最妙盖正至不可行处而必欲固守其正则虽正亦凶矣邦无道危言危行是也巽以行权其惟君子乎此二字当与亢龙有悔一爻同看
  读贞凶贞吝四字则知大人言不必信行不必果与言必信行必果硁硁小人之别
  自易书以后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雄之太元关朗之洞极司马光之潜虚与康节之皇极经世皆拟易者也然太元之八十一首洞极之七十二象潜虚之五十二行皆穿凿无本若康节则原用易数其自一一而之八八皆易卦之本数也故左之右之无不宜之
  康节以岁月日辰推成元会运世乍思之似乎杜撰然却是已然之迹孟子所谓茍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之也即其上推世运尧舜之治恰在中天则此书之数信非偶然矣
  昔贤谓康节之学遇物皆成四片盖因其元会运世岁月日辰日月星辰水火土石皆以四为数故也其实康节所分动静各四则原是八数彼此相因不出十六十六而天地之道毕不过两八数也昔贤又谓康节之学是加一倍法盖谓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八生十六也其实两八数亦是加一倍
  皇极经世书性理书所载乃蔡西山经世指要盖因康节之子伯温所著一元消长图而推衍之非康节之全书也若欲究康节之学必须读其全书读全书而更阅指要则全书之意灿然矣然此是另一种学问学之即不通知亦不妨盖欲精究之恐反有举一废百之虑观当时二程同时朱子相去不远俱不肯汲于邵子之学意可知矣
  康节曰上古圣人皆有易今之易文王之易也故曰周易今读皇极经世竟是康节一部易以元会运世岁月日辰尽天地之终始以日月星辰水火土石尽天地之体用以暑寒昼夜风雨霜露尽天地之变化以性情形体走飞草木尽万物之感应以皇帝王伯易诗书春秋尽圣贤之事业大矣至矣岂不能与天地凖弥纶天地之道乎
  伏羲易卦图自太极而分阴阳自阴阳而分老少四象自老少四象而分八卦乾为天坤为地不过一阴阳而已康节图则自不动不静之间而分动静动生阴阳静生刚柔阴阳刚柔各生太少此则与易有别康节盖以动属天道而阴阳者天之气静属地道而刚柔者地之质故也然系辞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则康节之图之意原自易书中出来蔡西山曰康节之学虽作用不同而其实则伏羲所画之卦旨哉言矣
  邵子观物内外篇俱是玩心高明读之真见得虚空劈塞皆道
  或问朱子云康节雨化物之走风化物之飞露化物之草雷化物之木此说是否朱子曰想只是以大小推排匹配将去康节书中此类甚多如云星为昼辰为夜暑变物之性寒变物之情昼变物之形夜变物之体之类皆不可解皆是以大小推排匹配将去其所以沛然成书者原他见得个天地始终大局是完完全全故于中细小之物合之而无不合即不合而亦无不合也
  皇极经世之蕴发明于观物内外篇其间有极精奥者诸儒所不能道也据伯温云外篇门弟子所记今观其文若出一手非门弟子所能记也赵氏震以为如易之有系辞信哉
  通书西铭当列于四书五经之亚使学者熟读
  五经四书格人此心之理灵枢素问格人此身之理人一身之理尚不能格何以云格物
  灵枢素问非周秦间人不能作其文字直如三代鼎彛古色班驳不可辨识其论理亦非寻常人所能到古人之心通造化如此
  董子书只天人三䇿可观其繁露颇涉䜟纬且文气亦与天人䇿不同疑是假书
  正蒙书中虽有一二欠自然语然却多开辟处凡天地阴阳鬼神律历幻𣺌难知之理皆能精思刻论发诸儒之所未发其有功于吾道不浅学者不可不读
  仪礼经𫝊通解相傅为文公之书其续集则黄直卿所辑也然观其大槩犹似礼经类书所引白虎通左𫝊国语诸家似亦太杂且以仪礼为经是贵其可遵行也而所补乡国王朝之礼杂采诸书体格不一窃疑此书非已成之书当是文公命门弟子所辑欲加笔削勒成一家言耳日来静坐观礼颇识得制礼源头以为礼必有提纲必有仪节必有图说必有疏义四者备而后可以为礼书盖有提纲则便于记诵有仪节则便于演习图说备则按纸可识其文疏义明则开卷即通其旨凡辑礼书决当以此为凖
  郝楚望九经解大抵以别出手眼为高然其中识见亦尽有开辟不可及处未可忽易但论经处多援引佛经互证虽名为辟佛其实推墨附儒也縁楚望曾习释学故议论便颠倒纵横大约三王之馀卓吾之次耳此书后必有喜之者其力量亦甚可畏吾党学问有暇当取而论正之
  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子云好竒而不自量作太玄以凖易所谓小有才未知圣人之大道也宋之司马公可谓君子矣而乃作潜虚以拟太玄何哉其亦格致之功有未尽乎卒至训格物为捍御外物有以也
  混古始天易钱塘田艺蘅所撰因太极之说而谬为元极灵极太极少极与夫动静三才之图文极浅鄙而高自夸诩诋斥濓溪可谓无忌惮之小人矣初学未知太极本然之妙或有因其浅鄙而喜之者要之熟读通书见得周子原图实落处自不为所惑也
  管东溟论乾龙义大约欲救正姚江泰州一𣲖后学夺其嚣而与之静似矣而乃以为飞龙禅于见龙见龙禅于惕龙是何言与欲挽狂澜之倒而更以其身为狂澜可乎至于剽窃二氏推墨附儒三教合一之说昌言无忌一时横议之风犹可想见讲学之弊遂至于此祸亦烈矣
  王可大象纬新篇语俱平实至论岁差以为天道原自不齐久之必差必随时考验以合于天乃为至当语甚有理不知尧夫差法何以冠绝古今也
  吴继仕乐经源流主国朝李文利律吕元声之说以黄锺为三寸九分谓其声极清而徴羽为极浊其说之是非予不敢知但以古人候气之说推之黄锺候冬至之气其入地最深则黄锺之管似宜比诸律为独长不得反为极短也又单穆公谓大不逾宫细不过羽然则宫声之大自古而然而文利继仕独谓其声为清而细予不敢信
  予初未知乐然窃谬谓律起于声国语伶州鸠曰古之神瞽考中声而量之以制度律均锺此律起于声之一证也故予谓古人定黄锺之宫皆以耳齐之有声而后有噐有噐而后有数非以数定噐以噐制声也古人之法自源而流今人之法自流而源源流倒置古乐之不可复无足怪矣何柏斋乐律管见黄锺九寸之说同于西山而又以为九分为寸与西山十分为寸之说异其说凿凿亦成一家然乐律非可以空言争西山律吕之学虽文公亦以为精当而制而用之音节不调乃思更制而不果柏斋之说岂亦尝制而用之耶柏斋之言曰惜予未精于音不能尽得其妙然则管见之所言者非音耶非音而又何以言乐也故愚以谓乐不知音而强争于噐数者皆说梦也
  李资干太和元音似涉泛滥然乐原本大槩不甚相远林兆恩歌学解诗四句分作春夏秋冬又毎字分作春夏秋冬以声开放为春夏声收敛为秋冬夫字有阴阳声有轻重调有清浊节有疾徐安得比而同之乎今世歌法大约如此宜乎与古歌绝不相类也
  林兆恩礼射图说大约彷古似亦可行然愚谓古人行礼所为可贵者非谓其一依图说确然不移也亦谓古人遇事处处皆有秩序皆有仪文耳仪礼所载不过写出一个规模举止以为楷式自君子行之必有本之而稍为变通者如三加之辞礼有明文而赵文子之冠见于诸卿诸卿皆有朂辞燕射之法礼有定式而孔子矍相之射使子路执弓而请惟不失礼意而不泥礼迹故能行之久远而无弊也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亦是此意今人遇事若不行古礼则喧嚣错乱略无威仪一行古礼则又步步循彷依様葫芦了无生趣非木偶则俳优矣古礼之不复行者以此予故于此论之
  代藩读书录以己意铨释六经语孟大约出入禅学如解易终万物始万物莫甚乎艮句乃云即动处求心了不可得又云动起静不灭动止静不止静既无止息动亦无所起又云性体之中无见无不见无闻无不闻无知无不知无觉无不觉俱实实用禅语
  世𫝊李翱文章全学退之复性书凖韩愈之原道也今予读其书虽未能醇乎其醇如宋之周程张朱然居唐之时举世愦愦而翺独沾沾于此亦可谓中行独复之君子矣至观其全集如平赋书与从弟正辞书及答开元寺僧书若时时存心于斯道者较之韩愈似更进焉今韩愈已配食两庑而翺犹没没或亦后人所当加之意乎翺之所得较宋末诸儒当道学开明之后者也其闻斯道也易翺居道学未明之先者也其志斯道也难且观其复性书所载当群言淆乱之时而所推尊引用者不过学庸语孟与夫系辞之文而已夫学庸语孟之文当时尚未显也而翺之所见已能及此则岂犹夫人者乎愚故曰翺之学似尤胜退之也
  金坛于鉴中说以大学八条目分明诚体用敷衍成说大旨亦无甚悖谬然立言轻重不伦详略无序似属依傍非出沛然
  宋潜溪邃言刘括苍郁离子王华川卮辞皆留心世道之言然而潜溪括苍胜矣潜溪责萧何入关不收秦秘书而收戸口图籍便是宰辅见识括苍以招安之说为劝天下作乱以井田为乱后可复以徳政刑威为救弊之本便是佐命见识
  方正学先生直有尧舜君民之意其所设施皆欲法周官侯城杂诫所记往往见于言表然建文之初兴革太锐卒有靖难之祸岂天不欲复三代之盛耶愚观建文兴革之始不先天下大势而汲汲于官府宫阙之名号则正学虽志古治似犹见其细而未能见其大也太祖常曰此竒士当老其才岂当此时其才犹未老欤
  近思杂问永嘉陈埴所撰其言纯粹中正近世学者罕有其比惜未睹其全与未悉其出处行事当细访之耳即陈潜室
  王龙溪南游会纪句句是禅字字是禅昌言三教绝无避忌以至老子庄子都打合作一家四书六经不知撇向何处呜呼龙溪不足责矣天泉证道而遂以龙溪为回赐以上人物使之流弊至此则阳明先生不得辞其责也阳明尝曰我在南京时尚有个乡愿意思在今则实实信得是个圣门狂者以龙溪为回赐以上人其犹有乡愿之意耶
  予自十七八时读杨复所时文便批评他是禅学今读秣陵纪闻其所谓禅固不待言而明也至于纪录体式亦语语抄袭禅门语录公案不意当时狂澜之倒至于如此
  三山丽泽录黄遵岩之所为请正于王龙溪也当时荆川遵岩亦好个人物却被龙溪弄坏
  予闻之友人云龙溪行不顾言居乡颇贪鄙未审当时何以能信从如此由今观之亦只是互相掉弄和哄过日彼此俱无实见也
  郑善夫经世要谈亦杂释老然其中亦颇有可取者如学问贵包荒及防身若御敌一跌则全军败没皆名言也
  郁天民辨传习录疑义言言切当天民与阳明同邑而能不为其所汨是亦实学之士矣
  天泉宗旨四言在阳明己自露出破绽至龙溪四无之语则是文人口头聪明语绝无意义虽禅宗之有得者亦不取也其流弊之害至万历时凡诸老会讲专拈四无掉弄机锋闲话过日其祸盖不止如王衍之清谈矣万历之末人心委顿驯至大乱其明验也九解之作出海门汝登周氏时海门讲天泉无善无恶之旨于南都许敬庵闻而疑之作九谛相难海门又作九解以解之夫九解之说海门固非矣敬庵九谛初无卓见又乌能相难乎亦徒为角口而已
  郑端简自言不知学其所作古言出入颇多大约论史论事处便明白至论理处则贸贸亦未及研精故也
  海昌王文禄作求志编盖忿嫉当世无留心民事者故有见辄书意欲见诸施行亦可谓有心世道者矣其言阁辅欲治天下必先谘访凡出差官俱要所过地方人才风俗官吏贤否揭帖凡有入京士民必虚心谘访以合多者为公吏部以此法求御史御史以此法周知三司府县诚为良法使得此等数十人亦可以修政立事矣
  陈几亭集有汪登原理学经济编序称登原此编语理学则以平实救虚无语经济则以垦荒救聚敛此亦熹宗朝一人物也惜乎未见其书又云汪公尝试屯于天津初试收榖万石次冬遂得六万石后为大司徒欲大行屯政以众议不合遂去位则汪公诚人物也识之当徐觅其书







  思辨录辑要卷三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思辨录辑要卷三十四
  太仓陆世仪撰
  史籍类
  凡作史志书须详于纪𫝊如天文地理舆服兵制之类不但志要详图亦要详后人方有凭据也今之作史不惟于志书太略如南北史之类并其志而无之使一时之典章事实俱无所考又何以为史乎文中子曰史之失也其于迁固乎记繁而志寡此言真千古确论亦千古绝识
  吴白耳谓非经学烂熟天理烂熟未可与观史予谓此语无人知道盖近世读书人粗浅毎谓史粗于经不知史与经何别春秋纲目即史也以其可与训世故谓之经然则非具春秋纲目之心胸岂可与读史乎乃学者槩以班马当之陋矣
  史家志与纪𫝊是两项志以纪一代之法纪𫝊以纪一代之人物与事此不可偏轻重者也然志之一事较纪𫝊为更难盖纪𫝊不过即其人之行事纪其善恶志则如天文地理礼乐兵刑之类非学问淹博者不能历观全史大约皆详于纪𫝊而略于志即如史记之八书前汉之十志后汉之八志皆繁简失伦去取任意莫大于兵政赋役而三史俱不载莫无益于封禅而史记独载之世之谈史者津津以史汉之文笔为言彼文章家固无论大儒如程朱亦仅讥其是非之谬而已及乎后世志之荒略也固宜
  作史之体记宜简志宜备记则惟取国家大政事大征伐及国家关系大臣与夫当世人才之善恶足以劝戒者其馀则略之志则如天文地理礼乐兵刑河渠赋役官职艺文之类每一志为一部择专家之精于此者撰辑成书书不厌详其有辞不能通者则益之以图盖志中如天文地理礼乐兵政河渠之类俱不可无图而志皆阙之万世而下何以考信任史官之责者其尚念诸
  史文失实最多然褒贬失实后世犹为可辨至于纪事失实则不可考矣甚矣史官得人之难
  世人多爱史记予亦素爱之以其善入人情也今复读之甚不喜盖其言愤懑不平大非中和之旨世人好之亦只是情欲之私胜悦史记之先得我心耳能正其心则乖戾之言自不能入
  纲目虽称朱子所作然朱子止是作义例其书则诸门人分任其间恐尚多舛误及未合义理处即书法与提纲互有不同此汪克宽所以有考异之作读者须细细考阅以义理自斟酌之不可止据成说也
  周赧王五十八年纲目书秦太子之子异人自赵逃归下分注吕不韦邯郸姬事按此为以吕易嬴一大关系提纲内未经标出而书法发明俱未之及岂以此事为𫝊疑耶果尔则分注亦当有𫝊疑之说不应凿凿如是若果真则当书曰秦太子异人纳吕不韦邯郸姬自秦逃归不应阙然也
  晋地今之山西表里山河为东诸侯屏蔽故力能制秦者惟晋自三家分晋魏失河西秦始得蚕食山东卒并天下尹起莘纲目发明谓王泽之斩自秦并天下始秦并天下自三家分晋始其言可谓当矣
  凡民谁不当恤而尹铎之于晋阳乃以茧丝保障为请此如冯煖之于孟尝为赵氏营三窟耳非实心为民也
  魏惠王史记六国表云三十六年薨时周显王三十五年也子襄王十六年薨哀王二十三年薨汲冢竹书纪年惠王三十六年改元称一年后十六年薨司马氏以世本有襄王无哀王且竹书魏史所记必得其真遂从魏书纲目亦因之按孟子晋国天下一章后即接襄王今按东败于齐是显王二十八年事西丧地于秦是二十九年事惟南辱楚若作昭阳战败事则在显王四十六年为魏王既薨十一年后事然古史荒略焉知显王三十五年前不尚有与楚战败之事乎改元之说战国亦无不应魏独改元也愚以为魏之纪年尚当从史记为是
  秦败三晋撤东周之屏蔽矣而周更赐以命服自免之䇿何其卑哉
  卫鞅未变法之前秦亦未尝有善政虽不善而无法以持之则虽恶而不至于极至变法一立而秦政之恶毒流后世矣此鞅所以为千古罪人也欤
  刑名与黄老同学足知申韩出于黄老
  六国合从当攻秦不当待秦攻盖攻秦则气锐而势聚待秦攻则气懈而势散成败胜负皆由于此苏秦非不知之而其志止于富贵相印得而苏秦之愿毕矣何暇图秦
  魏伐韩齐伐魏以救韩魏伐赵齐伐魏以救赵看二以字俱所以著齐孙膑用兵之法以见用谋用术非仁义之师如文王遏密者比所谓春秋无义战也
  乐毅伐齐独莒即墨未下人䜛于昭王昭王置酒大会让言者而斩之封乐毅为齐王此真将将之法即使乐毅果叛处之之法亦不过如此汉高帝之于韩信必待张良蹑足然后封为齐王其不逮燕昭远矣
  仪秦皆纵横而秦稍胜然仪能强秦而秦不能振六国者秦有君而六国无君也
  秦太后幸嫪毐生二子事败而又为乱始皇夷嫪毐迁母于雍以茅焦之諌王自驾往迎太后予谓太后得罪宗祧焦不必諌王亦不必迎纲目不书往迎意可见矣
  䇿士成功多通姬妾如郑袖如姬及秦王幸姬之类技俩不过如此
  治兵之法齐以技魏以力秦以功技力犹试于虚而功则试之于实矣安得不强
  安陵君缩高辞令未尝不善然安陵受封于魏则魏宗国也况当是时秦强魏弱秦能并魏魏不能并秦安陵缩高安得佐秦而拒魏以春秋诛心之法论之安陵缩高实以强弱为向背非真执守信义也
  五徳终始之说最无谓始于邹衍用于秦而历代多相沿取用何其愚也
  战国之末天下斗争吞并习以成风非大反其习无以为治此时虽有圣人起亦必将改封建为郡县因时制宜不得胶执古法也秦之速亡自由强暴不由郡县
  战国末处士横议已极异端蜂起非焚禁亦无以遏其势但不当并及三代诗书耳此李斯所以得罪万世也世云始皇坑儒恐此时被坑者亦无人可称儒者鲁仲连一狂生耳尚义不帝秦而欲赴东海况为真儒而尚甘处咸阳耶○因坑儒而逐扶苏因逐扶苏而失天下天意昭然可见
  陈胜之起天下无人而力又弱故耳馀欲立六国后所以自树党益秦敌也项梁之兴天下自立者众矣而力又非不足何藉于楚后而乃为此楚怀王之举藉令羽竟成事则此怀王者将何所置之耶始谋不善卒有弑杀之祸反贻沛公以口实世谓范增智吾不知也明太祖始起欲设小明王御座刘诚意不肯曰此牧䜿耳奉之何为其识见超于增万万矣
  汉高为义帝发丧然于太公则曰幸分我一杯羮狙诈之人其言前后不相蒙如此使当时项羽竟烹太公汉高事立败矣即幸而不败不知汉高复何颜立于天下
  商鞅徙木冒顿射爱姬名马赵高指鹿为马总之同一术数此皆所谓申韩也
  前坑秦卒后又屠咸阳项羽即都关中亦断无久长之理韩生徒饶舌耳
  观韩信一人人厌之少年辱之市人笑之居项梁麾下无所知名以䇿干羽羽不用亡楚归汉未知名坐斩幸遇滕公与语而悦似得遇知己矣然未之竒至与萧何语何竒之而后得为大将呜呼负天下才者知己岂易得哉
  汉王约信越击楚不至张良劝王以土地封二人此亦一时权宜之计所以然者縁当时君臣皆以功名相合未尝真以伐暴救民为心也
  郦生下齐亦韩信破赵之力也汉王宁不知而必与一䜿儒争功乎蒯彻真隘人
  每读史至汉高杀功臣未尝不深恶之以为汉高阴鸷忌刻同于越勾践由今观之亦诚是不得已盖汉高君臣本以智术合非有道徳仁义之素又共逐秦鹿高材捷足者先得之非素定君臣之分其气各不相下特屈于智耳韩彭既杀之后犹有拔剑系柱者则其先可知也故汉高之杀功臣虽汉高之忍然亦诸将有以致之是以为功臣者贵早识天命
  汉朝只张子房能见几明决善全君臣之际然亦是以智术用事非能以诚格君也
  君臣之间以诚感乃以诚应汉高虽英明然天资刻薄以嫚骂为常道徳仁义之人正其所深恶而痛绝也使当世果有王者之佐想望而却走亦乌能以诚格之哉
  汉家应做事尚多参一遵何约束日饮醇酒非也然参亦自料不如何惠帝不如高帝虽有所为终不出萧何上耳又当时吕后用事非惟力不能为时亦不可为也
  平勃素以安刘氏自许今必待陆贾言然后交驩则知两人皆富贵之徒实未尝存心为刘氏且观其交驩必用金钱则两人之鄙可知幸诸吕皆庸人天祚刘氏不然吾知其危矣
  晁错之术纯是管商且入粟拜爵启后世卖官鬻爵之弊不可为训然其意欲损贫民赋并赦农民租则甚可嘉
  文帝除肉刑茍充此心可复三代乃不聘礼儒臣详讲教法兴修礼义而止除肉刑亦可谓不知本务者矣
  戾太子之事司马公归咎武帝使太子自通賔客其议论甚正然是时太子得罪非賔客之故至江充急持之时奸党四布即有佳賔客亦无能为矣
  七国僭侈无制不能以礼格以徳感而区区以削临之技亦穷矣而削之无渐同时开衅徒为天下借口耳读此益令人致慨于逊国靖难之间
  矫制发粟此非汲黯之能实汉法宽大及武帝好贤之所致也试问后世能复为此否
  汉刺史行郡以六条问事其一为强宗豪右其五皆察二千石故为职要今之行郡者且下及负贩矣惟利是图何治之能为
  霍光但谨慎耳日䃅则有识有断能处大事故后能以功名终
  假卫太子隽不疑引经断义送诏狱昔人谓其断狱是也其引经非也愚谓断狱亦非从容审辨真伪自得何必遽然送狱设太子果真不将重伤武帝之心耶
  霍光既废长立少则当慎择贤良昌邑无道不在今日乃贸贸立之贸贸废之社稷无恙亦云幸耳
  充国老谋深算其用兵有王者气象非卫霍辈所及也余尝言充国颇似武侯其便宜十二事计虑深密文章精妙亦可与出师之表并𫝊
  顺决流以观水势此亦治河一法但当徙居民之当水冲者如止坐观则非䇿矣
  高祖豁达大度然其中正自有权略𬙂学高祖太过焉得不为贼所中
  光武近王汉高纯霸
  文吏为害人犹知之清吏无益人不能知非见其大者未可与语史言文吏习气谩廉吏清在一己无益百姓自是确论
  汉时儒者原无大学识特以高名要誉耳故往往以不出为高出则遂丧其实
  处党人之中而怨禄不及者郭泰也处党人之外而免于评论者申屠蟠也二人殆未易优劣
  治流民及流寇初起皆当用杨赐所言宜敕刺史简别流民䕶归本郡孤弱其党然后诛其渠帅
  操诛孔融史文谀操抑融然融实昩保身之理盖此时势已不可为矣洁身而去其庶几乎
  吴虽僻处一隅然周瑜鲁肃吕蒙陆逊人才辈出权皆能抚而用之安得不霸一方
  周瑜称鲁肃忠烈可以代己然瑜劝权拘备肃劝权借备荆州非两人之计有得失盖瑜之才力足以并蜀而图操则备之雄才瑜所忌也瑜死肃不过守成而已非与备并力则操且不可御故两人之䇿不同要之各审已而量力也
  操既破张鲁蜀中乘胜可克然操自邺趋汉中已二千馀里阳平险峻操心窃悔幸而得之兵众已敝又欲远图巴蜀倘刘备死战于内重险隔绝粮运不继张鲁之众反复于汉中孙权之兵猝临于江上奸雄立朝人心侧目萧墙之变未可知也论者以操不图蜀为失䇿亦未知老瞒心事耳
  据温公之意亦未尝帝魏特以纪年故用其年号遂因而帝之书辞多用魏纪未免失之过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如受禅一叚亦不必详悉若此且美多刺少
  观司马公论一统列国之分前一叚议论亦得然既有一统列国之分则纪年之法当一统时则用一统年号当列国时则但书甲子而诸国年号皆分注其下便不失纪事之实何至插入魏宋齐梁而启后人纷纷议论乎
  曹丕篡汉天下同嫉而吴蜀构难置之不问虽先主之急于报私仇然实自吕蒙袭荆州始故吾谓丕之篡汉权与有力焉
  祈山在长安之西几七百里而魏之应兵如期而至攻犹不克况于迳冲长安徼幸弃城邀功万一此必不得之数也世乃以孔明为不用延䇿何其谬乎
  三年之丧天下通丧况贵为天子曾不得比庶人于情安乎晋武除服哀毁可谓不世之主而晋诸臣断断不欲无非谓其不便于己耳不知嗣君与臣民原自不同是当以差等议为定制使万世可遵而守岂可以此而废彼惜乎古今来无建此议者
  王弥卑言以诱石勒辄为勒所图石勒卑言以诱王浚浚辄为勒所并在知与不知耳英雄成事只是细心
  桓温能袭成都而不能守兵力不足且畏北赵乘虚急于归故也若再留成都一日足以集事不必再烦周抚之师矣
  中原降将止一姚襄可用若御之得其道未必非恢复之机乃殷浩以庸奴驭之殊可惜也
  谢安殷浩俱虚名之士相去无几其一成一败亦有幸有不幸耳肥水之捷天也非人也
  坚平生不喜杀人虽反者亦皆宥之今杀姜协姚苌虑其及己矣此其所以反也可为刑赏失中之戒
  檀道济立功如此而以威名疑而杀之则当时才能之臣孰肯以功名自保哉非臣弑君则君杀臣其篡相寻宜也
  高允真理学经济终史册不可多得
  高允生平人品学问无一事不合中庸几几乎大贤以上矣
  魏行均田其意甚善然不得要领其法颇繁又桑田为世业使得买卖则仍为私田矣故不久而遂弊唐祖其法制未尽故也
  文帝魏之圣主高允魏之至人视南朝君臣盖天壤矣当时天象亦应北魏可见天亦眷之
  十二律管分寸难明陈仲儒欲于凖之中弦画分寸以定十二声法最简便然必黄锺既定乃可为中弦之则
  苏绰才徳近于圣贤惜乎未闻大道使遇程朱其所成当未可量
  苏绰才似管仲而心术胜之后人以其生于北国每抑置勿道真矮人之见
  世民雀鼠谷之战此之谓苦战死战非胆识智力俱绝人者断断不能
  世人总为祸福二字所愚傅奕疏请除佛法推勘至此无遁情矣
  唐太宗以治之隆替为不由礼乐固非然杜淹以为止由礼乐亦非也尧舜率天下以咸英韶濩而民皆乐陈齐率天下以伴侣曲玉树后庭花而民皆怨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矣故议礼乐者必以诚为本
  太宗大徴天下名儒为学官此治天下第一要事惜乎时无真儒
  勾驳省便四字太府妙诀凡理财者宜知之然非精敏之才不能也
  兵不解便当有兵患唐籓镇之祸皆兵不解所致也代宗时抗命者容忍入朝者诛戮所以酿成籓镇之祸李晟真大臣较之郭李似更为缜密
  李泌击骡军步步伏隘故能以少击众观其用兵之妙几不复逊孔明
  朝廷茍存心利民何事不可为即如陆贽疏云耗其九而存其一盖以江淮之米合运漕之僦直率斗米为钱三百五十而京师米价斗止三十七钱也朝廷每循常例漫不经心民生物力耗于无谓者多矣
  李徳裕为西川节度作筹边图日召老于军旅习边事者访以山川城邑道路险易广狭远近未逾月皆若身尝涉历予谓凡人臣有地方边事之责者皆当如是
  高仁厚出军六日五贼皆平盖平民为盗非贼能胁之实官军驱之耳负冤二字千古同病惜乎明季无高仁厚卒致丧国
  律管用竹律凖用丝丝声易定竹声难定故也然必丝声与竹声相合乃可
  周世宗者不但聪明英武而知人爱民动得大体又御世无几而所为皆有经世之意盖仁智勇兼之者也愚谓三代而下人主中当以世宗为第一
  宋兴先赠死节后封功臣得帝王大略
  太宗好读书而读太平御览殊不得致治之要徒负虚名耳
  知声莫如歌工知器莫如铸工知理莫如儒者故愚谓王者作乐莫如使歌工审音铸工铸器儒者察理而揆以中正庶或得之如仁宗时李照与胡瑗强所不知徒为工人所笑
  荆公万言书一生学问尽见于此其书几万馀言大约以立法任人为主而归重于陶冶人才大意俱本孟子若与正人君子和同斟酌而力行之不惟不至于乱兼可大治后来弊病在起手不讲学校而讲财利舍众君子而谋于众小人自悖其书之所言非此书之言有不善也
  先王之法先于教养安石先以泉府为言亦此意也但先王之世人才众多生养之道未备故当先富后教今则利孔已悉所患者人心不古不可与复三代之旧耳决当自学校做起安石入手遂谬安得不坏
  安石与明道之学同本周官但安石先理财明道先学校安石得其末明道得其本此为天壤耳明道有言有关雎麟趾之意然后可以行周官法度善哉斯言安石心体未纯要之即知重学校亦不能致治也
  方田法即横渠经界之意其法未尝不善自安石与众小人行之遂千古以为诟厉矣
  按古法方千步当得田万亩今以二百四十步为亩故得田四十一顷零古法径而寡失今法繁而多弊欲行方田当先复古亩
  刘几言律主于人声不以尺度强合器数最得制乐之大旨但未知几之所谓人声者何如耳恐非州鸠师旷未易言也
  宋最多君子然君子多不和安石在朝则攻安石司马光在朝又与司马争论至如哲宗时群贤济济可谓盛矣而又各立党安得不积渐以至于亡
  程頥贬涪州渡江遭风而心存诚敬亦孔子迅雷风烈必变之义
  宋之亡非道学之罪宋之后亡则道学之功也
  救荒借粟于富人亦不可亏富人之息斯为可继之道专务摧抑富人者非也王大中免徭为息庶几近之
  虞伯生经济之学竟有三代气象惜乎生非其时耳





  思辨录辑要卷三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思辨录辑要卷三十五
  太仓陆世仪撰
  史籍类
  通书向以为未全之书今读其前二十卷首尾辞意连络其篇章次第俱有意非未全之书也二十一卷后似稍未连贯然意思亦俱一片如所引诸卦俱与图说意连属盖有得于图而以诸卦证之非泛说诸卦也虽有散逸似亦不多
  西铭文字便有做作不似太极通书自然纯粹又精微又易简
  周子曰文所以载道也苏子瞻曰文者贯道之器只一贯字载字便相去天壤此通与蔽之分
  周子曰天下势而已矣一部廿一史只如此看去读二程子书亲切莫如文集文集皆二程手笔煌煌著作平生尽见次则经解经解犹当日手笔也遗书次经解外书又次遗书盖遗书杂出门弟子手笔外书则并出外人也
  问伊川语录中有茂叔穷禅客一语不知何解曰此必茂叔与禅客语曾穷诘之而禅客不能对故伊川述之学者闻之然不能悉记其语故止记此一语也当时周子之语必煞有不同惜乎风气初开时无学者不能悉记
  朱子集中如大学中庸诗集𫝊序资治通鉴序皆极大文字不可不读
  宋世有几篇大文字皆数万言非有才力人不能作苏氏父子王荆公及朱子诸封事是也东坡文字颇为朱子所贬荆公遭际神宗力行新法卒至颠覆而不悟朱子封事皆切实易行而竟不得行可慨也夫
  只皇极辨一篇便见朱子有功于书经不浅诸儒议论以皇训大以极训中是何等解
  朱子语录中冠婚丧祭皆浅近切实可行所谓礼以时为大也伊川所论便太泥古如以尸为必当立影神为必不可用皆太拘
  马一龙农说不特析理之精而文辞之妙亦几与灵枢素问同科矣格物之功至于如此亦农家之圣也
  吕览审时任地辨土三篇真精于农田之言无一语非实用而文字亦精绝考工以后仅见此矣
  读海刚峰集无一句闲言语此真躬行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者今之闻人一行不修而诗文累尺见之岂不可愧
  刘诚意古文似胜宋景濓能见大意不诡随时俗为浮屠文皆有分寸此大家正𣲖也景濓则多诡随矣文辞亦多潦倒拖㳫处然诚意古文不多景濓则褎然成一大家盖诚意在元不得志入明朝又以功烈见景濓则居翰林天下之文皆归之此所以不得不推景濓也
  宋景濓一代儒宗然其文大半为浮屠氏作自以为淹贯释典然而学术为不纯矣不特非孔孟之门墙抑亦倒韩欧之门戸八大家一脉宋景濓决其防矣
  治要录即治谱又参以诸家杂说而成书者向来亦颇喜此等书今观之觉得零碎委琐绝无一头脑处三代而下治天下多以条例此亦条例之类也才落条例便已举一漏万不成模様
  文章之失其始于左氏乎漓上古道徳之真开后世浮华之渐辞达之旨于斯渐远矣
  泾阳上王相国一书似乎太骤晓人者似不当如此也其文章亦似水晶少温润之气大抵此处须要至诚至诚则能动物矣不然程伯子所谓吾党激成恐不免也寤言寐言题目亦太竒竒则便有客气此亦学问未纯未大也然寤言中亦尽有说得着处
  正嘉时讲学家多凭笔舌故昔人谓龙溪笔近溪舌今读泾阳札记其澜翻倜傥明白透快不特二溪且直逼阳明矣虽然以视薛胡则就其澜翻倜傥明白透快处觉元气愈薄矣
  庄渠周礼沿革极有好议论惜未成书
  本草纲目真穷理尽性之书直察到鸟兽草木性情无一不穷极其奥非圣人其孰能与于斯然有个一贯道理不过阴阳五行而已声色臭味不过就二五分别将去
  素问书虽未必果出轩岐然非圣人不能作即其文字亦周秦以后人所未易及
  黄帝岐伯皆托名也常怪古人有如此学问而不自显其名必托名于古圣何也盖世俗皆寻常人不如此则书不𫝊古人亦欲𫝊其书而已名之显不显非所计也
  友人郁仪臣天性中和孝友与予交二十年如一日近更从事斯道反身有得则书之名省躬录予读之纯然不杂其间更多至言可味者如曰文胜质者徳不进名过实者怨必及又曰福不可邀谦而获安祸不可避正始免辱又曰欲求此心之安先须识理之是皆有道君子之言世俗非无聪明文秀然使之执笔学作道理语则罅陋百出反之躬而无诸己也以此知学问非可剽窃然亦有数十年从事学问而不能道一语下笔辄非者岂天资固殊欤抑学问原非实有诸己也吾为之慨然
  郁仪臣曰祸福无常有时守正而得福有时违正而得福守正得福者自安违正得福者自危有时守正而得祸有时违正而得祸守正得祸者无悔违正得祸者多悔此诚君子之言今之人未尝不云祸福无常而往往借祸福之言以文其鄙陋只是好义之心不胜其欲利之心耳如见肺肝亦何益哉
  王周臣书屋中书警语二右曰事无了期丢过去予曰也看是甚么事左曰心有动处放下来予曰也看是甚么心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哀乐情也淫与伤则情之过者也由此观之则诗以言情喜怒哀乐无非诗过中失正则非三百之旨耳汉魏以后而有不失于温柔敦厚之旨者吾不敢以为非诗
  雅与郑之分只是正与淫之别其要处只就志与辞观之而已有志辞俱雅者有志雅辞郑者有志郑辞雅者有志辞俱郑者志辞俱雅关雎鹿鸣清庙诸作是也志雅辞郑郑卫诸风之类是也若志郑辞雅及志辞俱郑则三百篇无之后世比比皆是矣然亦有辞郑而志雅者唐宋诸人讽刺诸作是也有志辞俱雅者渊明田园诸什子美北征诸篇是也谁谓删后必无诗哉
  圣人以诗立经垂训教人缮性以平其躁而宣其滞故曰诗以道性情又曰温柔敦厚诗教也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故学诗即学道惟知道者为能知诗此义不明辞人墨客以风云月露嬉笑怒骂为诗则诗徒为诲淫侮世之资耳古人亦何取于诗而为之故不知三百篇之旨者必不可以为诗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汉唐以后诗何啻千万然亦一言以蔽之曰思多邪而已
  严沧浪以禅喻诗以理为诗障然则三百篇之诗禅乎理乎以为禅则非圣人删诗之本意以为理则沧浪且以为非诗矣此等议论而后人乃奉之以为金科玉律悲夫
  沧浪又谓三百篇不可与诗等夫谓不可与诗等者谓三百篇为胜乎谓三百篇为非乎谓三百篇为非沧浪恐无此胆谓三百篇为胜则为诗者安可不追踪三百篇而岐而二之也总之诗自三百篇后陶渊明杜子美外无知诗者而沧浪又以声瞽之夫妄登坛坫使后人胥为声瞽可叹也
  雅颂登歌音贵疏越语尚肃雍汉郊庙歌如练时日天马华烨烨之类创为三言长短参差则音节烦促非所谓希声矣辞句幽僻险怪则如梵呗巫觋非所谓肃雝大雅矣乃后世反以为高古转相仿效至今不改辞人之无识如此
  正乐乃圣人之事秦废先王之礼乐汉高又不事诗书鲁两生不肯应召而汉武乃以宦者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协律岂宦者之事乎官匪其人而以制乐乃创为新声诡调艰深隐语杂以教坊方言演为乐府声辞相杂殊无意义且险僻幽怪竟如梵咒楚些岂特巴人下里至今耳食者诧为高竒仿其音借其目谓为古乐府体真堪喷饭
  诗以声为主而声又倚于辞辞简则音希然太简则反促辞舒则音缓然太舒则又靡曼风雅诸什皆四言声辞得中不疾不徐所以为雅三百篇后惟五言古为近汉始为三言比于促矣七言绝句其亦辞之舒者乎故唐乐府多取之律则声调为复歌行则已放长短句诗馀则入于靡曼变而为曲调则靡曼之极矣总由辞句之长短中来也故声辞之雅当以四言五言为主
  三百篇中亦有三言者如风之江有汜之子归周颂之于缉熙单厥心鲁颂之振振鹭鹭于飞是也其五七言句亦偶一二见然非其本然体格其本然体格只是四言
  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此千古圣贤说诗说乐之本也诗所以言志无志非诗也此一个志字须合着思无邪三字为妙若有邪便不是志今之诗俱无志即有佳者亦不过流连光景而已根本已非更说甚枝叶
  诗言志何以曰歌永言盖诗者有韵之言有韵便可咏歌咏歌则其声长故曰歌永言声依永然人声无一定之凖或高或下或清或浊无法以齐一之则不和故圣人又制六律以为之节而被之金石此诗乐之原本也凡有韵者无不可歌凡可歌者无不可入乐故圣人删诗正乐只是正其诗之辞辞即所谓志也论语思无邪是言其辞乐而不淫亦是言其辞兴观群怨亦是言其辞辞在则声在矣乃郑康成谓三百篇皆得声而得诗其馀则得诗而不得声真是说梦
  朱晦庵尝欲取史𫝊所载古歌谣韵语彚为一集以续诗而未果元人刘坦之用其意采汉魏以下乐府辞上媵三百谓为风雅翼愚谓采诗必拘乐府固非即槩取辞意之近古者以模仿三百亦叔敖优孟也晦庵曰凡诗之言善者可以感发人之善心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只胸中着思无邪三字便无诗不可续岂必拘拘然亦步亦趋徒为形似而已耶
  语云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徳礼者身之所由也故知其政乐者心之所好也故知其徳今人所为诗亦是心声其所好在是其徳在是矣诵其诗岂不可知其人耶
  诗本性情关风化先王以诗观成古风敦朴故温厚和平后世辞人轻浮浅躁故其诗谑浪笑傲闻乐知徳居然可见风俗日坏人心日薄何以为诗
  记曰粗厉猛起奋末广贲之音作而民刚毅流辟邪散狄成涤滥之音作而民淫乱刚毅则非温柔之旨淫乱则非敦厚之义汉唐以后诗其能免于二者之失者谁乎然刚毅之失犹胜淫乱
  汉魏人以情境为诗六朝人以辞彩为诗唐人以名利筌蹄为诗限声偶袭套格如今之八股时文时文不离经𫝊而无禆于名理近体不离歌咏而无关于性情
  古诗十九首不知谁氏之作观其辞气大约宦游失意而有感于友朋之诗其辞慷慨而蕴藉哀怨不迫大有风人之意盖去古未远也
  汉魏诗大抵非无因而作故读其诗犹可藉以论其人论其世至六朝及唐诗则无因而作者多矣无可借以论人论世故后来选诗者遂有气格声调诸名色亦不得不如是也
  严沧浪谓诗有别趣非关理也天下岂有理外之趣乎若理外之趣则淫佚流荡而已矣何以为诗总之沧浪不识理字以理为呆板无趣之物故云然然则三百篇俱非俊物也此等语言何异毒药而至今学诗者家弦戸诵岂惟沧浪不识理字天下人皆不识理字
  四言如汉韦孟讽諌诗何必减三百论者以曹瞒短歌行方之此由之瑟也去风雅隔一层
  左太冲曰诗者咏其所志也升高能赋者颂其所志也美物者贵依其本赞事者宜本其实玉卮无当虽宝弗用此论卓不可易汉魏而下仅闻此语
  温柔敦厚四字诗家宗印不可易也今之为诗者风流嘲谑专反此四字此所谓轻薄也乌足贵乎
  商周雅颂朝庙之歌象功昭徳光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盛美故能合洽神人格于上下垂典则为经制汉以后郊庙之歌但言鬼神祥瑞竒怪幽𣺌之谈无关典要至于朝享多采里巷讴谣如江南可采莲乌生十五子白头吟之类奏之金石被之管弦甚无谓也古乐干戚羽籥之舞后世易以鱼龙角抵之戯恣淫巧供欢笑先王美善之意于斯荡然矣
  三百篇之诗亦多取里巷讴谣然古者公卿献诗耆艾备之而后王斟酌焉其敬且慎如此而声诗犹有滥者孔子取而删之如卫风诸淫诗皆载卫为狄所灭之因故存之以为鉴戒采莲白头吟之类岂亦有鉴戒之意耶至于子夜读曲等类尤为淫滥后人不知古人作诗本意但欲模彷音节不知何取于诗
  汉郊祀等歌大抵彷楚辞九歌而变其体然九歌清远流丽汉歌烦促结涩九歌志在慕君而寓意于神故纒绵凄楚弥觉可诵汉歌专媚鬼神措辞恍忽读之意兴索然
  诗文之道惟取雅正读六经可见易之旨远辞文筮辞也盘诰之佶屈告民之语杂方言也外此无不平正者三百篇诗何等平正而汉乐府乃为此怪僻之语辞赋家好竒吊诡耳食附会谓汉乐府郊祀等歌为绝唱转相祖述此不过不能解其辞而又不敢斥其非故反谬附为知音耳此与禅家不能为平正之语而故为隐语儒者不能解禅家之隐语又不敢斥其非而反赞叹希有谬附知音同为千古之蔽
  古登歌不杂鼔吹示肃清也雅颂诗辞惟铺陈祖宗功徳配天安民之意故登歌之时使人敬而听之不敢淆杂后世歌吹杂奏繁响急节非奏格无言之义实自汉乐府作之俑也
  汉乐府出于唐山夫人及李延年之流故全不足法晋乐府出于傅玄曹毗张华王珣荀朂诸人多用四言故其诗尽有典则可追风雅者然祖宗本无功徳可述更不如汉辞虽典则亦何足云
  诗学本非二自汉制鼔吹铙歌等曲而乐与诗遂分岂知凡有韵之言可歌者无不可入乐乎唐李白蜀道难杜甫无家别等作歌行也而谓之乐府李白清平调王昌龄塞上吟七言绝也而亦谓之乐府则知凡诗皆可歌凡可歌者无不可入乐矣后人分诗乐为二作诗者又分乐府与诗为二不惟不知乐又岂足为知诗者乎
  严沧浪高廷礼辈分唐诗为初中盛晩以为晩不如中中不如初盛此非笃论也凡诗只是随其人为盛衰耳有其人则有其诗无其人则无其诗如初唐推沈宋沈宋之为人何如者其诗亦殊无气骨中唐如韩愈白居易韦应物诗皆有识而蕴藉得三百篇意旨岂反出沈宋下盛唐之妙全在李杜晩唐自是无人物称雄如李义山辈皆风流浪子耳赵畋韩偓稍胜然忧谗畏讥气已先怯何能为诗贤者如聂夷中张道古又困于下位即有诗何由𫝊故不论人论世而论诗论诗又不论志而论辞总之不知诗者也
  程伊川曰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如此闲言语道他则甚此言使今之诗家闻之未有不大笑者也然诗三百篇未有一句是闲言语识得此意方可读诗方可作诗如今之作诗者专以闲言语为主奈何笑伊川
  初唐之风天下宗沈宋沈宋宗徐庾而实宗上官昭容有一陈子昻颇知作诗之旨而当时不知崇尚悲夫
  一时浮华之盛莫甚初唐君臣宫府之间几无限制所以终有禄山之祸昔人称墙有茨诸篇为载卫为狄所灭之因此即是也
  选诗必欲人与诗合诗与事合乃可入选不然诗虽佳皆伪言也
  郑樵论乐府曰得诗而得声者列之三百篇谓之风雅颂得诗而不得声者则置之谓之逸诗今之乐府章句虽存声乐无用此欺人之论不通之甚者也夫声诗原自相合如今之词曲皆然未有曲淫而声正亦未有曲正而声淫者今以声词判而为二而归重于声此欺人于不可知而谬为要𣺌精微之说也昔宋时陈体仁亦有此论朱子非之有云诗之作本以言志而已方其诗也未有歌也及其歌也未有乐也以声依永以律和声则乐乃为诗而作非诗为乐而作其言最为原本
  凡声皆可谱辞凡辞皆可入曲明于音律者皆知之非有要𣺌之旨其故为玄微皆儒者不知而妄言也
  明道说诗只点缀地念过便令人意解此是明道善开发人处今读其解诗益知亲承之妙也
  今人论诗多有以唐宋分优劣者见识抑何卑陋诗何有唐宋亦互有得失耳得三百篇之意者即为佳诗失三百篇之意者即为谬诗何论唐宋也但唐诗多写景宋诗多谈理所分者此耳然唐诗未尝不言理宋诗未尝不写景予意欲选唐人宋诗宋人唐诗以破当世之成见病未得暇也
  邵尧夫击壤吟前无古后无今其意思直接三百篇特辞句间有率意者耳然其独造处直是不可及
  尧夫诗胸次极妙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使读之者如游羲皇以上作尧夫诗固未易读尧夫诗亦未易也
  尧夫自序击壤录云诗者情之所发也情有二谓身也时也身则一身之休戚时则一时之否泰伸尼删诗十去其九盖垂训之道善恶明著者存焉耳近世诗人穷戚则职于怨憝荣达则专于淫佚身之休戚发于喜怒时之否泰出于爱恶不以天下大义为言故大率溺于情好也可谓极得论诗根本今之诗人知此旨者寡矣又焉得谓之诗乎
  尧夫序云所作不限声律不沿爱恶不立固必不希名誉如鉴之应形如钟之应声其或经道之馀因闲观时因静照物因时起志因物寓言因志发咏因言成诗因咏成声因诗成音是故哀而未尝伤乐而未尝浮呜呼尧夫可谓善于自道者矣
  诗人自唐五百年至邵康节康节至今又五百年敢道无一人是豪杰只为个个被沈约诗韵缚定沈约韵是吴韵本不合中原之声一时作诗之家崇尚唐诗遂并其韵而崇尚之至洪武正韵出已经厘正而犹不悟则甚矣诗人之无识无胆也康节起直任天机纵横无碍不但韵不得而拘即从来诗体亦不得而拘谓之风流人豪岂不信然
  康节诗画吟云诗者人之志言者心之声不有风雅颂何由知功名不有赋比兴何由知废兴又曰既有虞舜歌岂无皋陶𢋫既有仲尼删岂无季札听必欲乐天下舍诗安足凭得吾之绪馀自可致升平他直把诗作际天际地一事岂止篇章辞句而已乎观此则康节作诗本领可知
  唐人诗康节做得康节诗唐人做不得康节诗五言如浪雪暑犹在桥虹晴不收柳隔高城远花藏旧院深乾坤今岁月唐汉旧山川洗竹留新笋翻书得旧编七言如梅梢带雪微微折水脉连冰湱湱鸣烟树尽归秋色里人家常在水声中园林叶尽鸟未散道路风多人更稀行人莫动凭栏兴无限英雄浪白头此皆唐人佳诗也其他得意句五言如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欲知花烂漫须是叶离披静里乾坤大闲中日月长若未通天地焉能了死生七言如事到悟来全偶尔天教闲处岂徒然天下有名难避世胸中无物漫居山美酒饮教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施为欲似千钧弩磨砺当如百錬金全由学问中出唐人能道只字否至如乾坤观物先天冬至等吟有益学问打乖首尾等吟有益性情王公金帛一等十分等吟有关人心世道直举之不能尽
  刘诚意诗无一语风云月露但忧时闵世之言极得古人诗言志之旨乐府辞尤妙可谓杜陵以后一人也

  思辨录辑要卷三十五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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