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抱轩文集/卷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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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赠序[编辑]

送右庶子毕公为巩秦阶道序[编辑]

陕、甘古雍州,于九州最大。其西北两边,缘河、陇之外,地比接乎戎夷。今皇帝即位,方内艾宁,乃以师定准噶尔,禽大、小和卓木,取乌什。中国师行之道,刍饷之运,前后数年,皆出于陕、甘。上轸念陕、甘之民,为数免其供赋焉。大功既成,辟地廓远,驻师以为守,屯田以为食,有不足用,转移以资给,是以陕、甘设新疆经费之局。夫吏临所治,安氓俗,颁政教而已,而陕、甘之吏,畴画顾及万里之外。然则国家选人,西北较重三方,亦其宜也。

三十二年冬,命右庶子毕公为巩秦阶道。公材高而容众,资厚而善文。庶子之职,自明以为相阶。今一旦出为外吏,士大夫不以为憾而以为庆,知西北重地,而上向赖公之意甚殷故也。

陇、洮南转,包、氏故居,带挟羌、浑,种性杂殊。夫兼植异类,而内民不改乐业者,所以称上仁、安疆场也。公其建德于兹,而后入为辅相,天下乃谓上之进公,非不试而用者已。

送龚友南归序[编辑]

龚君剑戍居江南之宜兴,有园田在焉。其来京师,每为余道宜兴山水之胜,而自言其乐思于此也。余曰:“昔者孔子取狂狷之士。狂狷者,慕古之人而不同乎流俗,故乡原绝而讥之。今子材甚美,志甚高,论甚峻,近乎狂狷而将蒙讥者也,京师中岂宜是哉?其思自放于山水固宜也。”

今年冬十月,龚君一日过别余曰:“吾将随吾父归阳羡之居,逾年将复见子于此。”夫以龚君之逸才旷志,将处迹乎山谷之间,歌咏乎风云,狎友乎鱼鸟,余与龚君相别之日则长矣,而龚君顾乐之。若犹将复来此也,则余与龚君相别之日短矣,而窃恐君之不欲。虽然,如君年富而质美,进修而日强,且志日慕乎道德之盛。夫道德之盛者,不傲世而立名,不离物而矜己,谦而光,偕乎俗而不流。如是者,夫焉所处而不宜?君其一旦自江南而返乎京师,使君之学进乎古人,而德足信乎天下,复与余欢然相聚于此。然则君今者适乎江南山水之乐,其乐犹浅也。龚君之行,其友皆作歌诗以送之。余更欲其更进于道也,而别为之序。

赠孔㧑约假归序[编辑]

自周衰至今,垂二千年,古帝王之后,覆坠泯绝者,不可胜数。独孔子后嗣,历代有封爵,进而益崇,若圣人常在世者然。士大夫过曲阜孔氏,无论新故,必加敬爱,如恐弗及。岂孔子子孙人人贤哉?尊慕者深,则推及其遗体也远。吾因是知古封建世及之法,当乎人心,由之足以维系后世畔散乖异之群,而使之不忍去,其道亦犹是也。

国家重德而尊师,加礼圣裔,典逾前代远甚。惟礼部会试,粘名拔之,孔氏试者,杂于俦人之中,欲加意而莫由。于是有间数十年无孔氏举进士,则天下歉然。前年春,恩科会试,前衍圣公之孙孔君㧑约与其从叔名继涵皆得举,㧑约又选入翰林。天下不以为孔氏荣,而以为朝廷庆,虽余固亦乐之也。人情好恶殊异,选举虽至公,未必人皆谓善;若天下乐之,因为国获得人之誉,其于选举之道,不尤尽乎?

然吾闻士之自待,与人之所以待己者不同。㧑约年仅二十而有高才,广学而远志,蕲为古人而不溺于富贵。然则其必不以人之所以乐之者自乐也。《传》曰:“莫知其苗之硕。”何也?诚爱之深也。余诚无状,然爱㧑约之深,殆未有若余者。夫器莫大于不矜,学莫善于自下,害莫深乎侮物,福莫盛乎与天下为亲。言忠信,行笃敬,本也;博闻、明辨,末也。今夫豫章松柏,托乎平地,枝柯上干青云;依于危碕,岸崩根拔而绝,土附之不足也。以天下爱敬孔氏,而加以㧑约之贤,未尝不益重也,慎其所以自附者而已!

今年春,㧑约以亲疾假归省焉。其行也,官于朝者皆眷然不欲离,余乃别为之说以赠。乾隆三十八年二月,桐城姚鼐序。

赠钱献之序[编辑]

孔子没而大道微。汉儒承秦灭学之后,始立专门,各抱一经,师弟传受,侪偶怨怒嫉妒,不相通晓,其于圣人之道,犹筑墙垣而塞门巷也。久之,通儒渐出,贯穿群经,左右证明,择其长说;及其敝也,杂之以谶纬,乱之以怪僻猥碎,世又讥之。盖魏、晋之间,空虚之谈兴,以清言为高,以章句为尘垢,放诞颓坏,迄亡天下;然世犹或爱其说辞,不忍废也。自是南北乖分,学术异尚,五百馀年。

唐一天下,兼采南北之长,定为义、疏,明示统贯,而所取或是或非,未有折衷。宋之时,真儒乃得圣人之旨,群经略有定说;元、明守之,著为功令。当明佚君乱政屡作,士大夫维持纲纪,明守节义,使明久而后亡,其宋儒论学之效哉!

且夫天地之运,久则必变。是故夏尚忠,商尚质,周尚文。学者之变也,有大儒操其本而齐其弊,则所尚也贤于其故,否则不及其故,自汉以来皆然已。明末至今日,学者颇厌功令所载为习闻,又恶陋儒不考古而蔽于近,于是专求古人名物、制度、训诂、书数,以博为量,以窥隙攻难为功,其甚者欲尽舍程、朱而宗汉之士。枝之猎而去其根,细之蒐而遗其巨,夫宁非蔽与?

嘉定钱君献之,强识而精思,为今士之魁杰,余尝以余意告之而不吾斥也。虽然,是犹居京师厖淆之间也。钱君将归江南而适岭表,行数千里,旁无朋友,独见高山大川乔木,闻鸟兽之异鸣,四顾天地之内,寥乎芒乎,于以俯思古圣人垂训教世、先其大者之意。其于余论,将益有合也哉?

赠程鱼门序[编辑]

余初识鱼门于扬州人家坐上,白长身美髯,言论伟异,自是相爱敬。鱼门来官京师,乃益亲。去岁同纂《四库全书》,因日日相见,至今岁,余始将去。余与鱼门一别于扬州。后六年,余由京师归家,别于京师。后又六年,鱼门南游江、淮,转入梁、宋,复别余去。后四年,至今日。前之别,皆未几即见;今之去,其见时未可期也。

余幼于鱼门十四岁,始相识余年二十八,今逾四十,多羸疾,思屏于江滨田间以自息。鱼门意气亦不如故,修髯苍苍大半白,相对言今昔事,有足慨者。人欲握手交欢,杯酒道款曲,则乡里亲旧多有之;至纵横往复古今贤士术业,言足起人意,非遇海内豪杰之士,不可得也。是以今者,余益有慕乎鱼门。

夫士处世难矣!群所退而独进,其进罪也;群所进而独退,其退亦罪也。天地万物之变,人世夷险曲直好恶之情态,工文章者,必抉摘发露至尽。人匿其情久矣,而或宣之,宜有见恶者矣,况又加之以名称耶?往时大学士刘文正公,尝太息鱼门之才,而惜其为名士。夫鱼门行与学甚敦美,与名相副,名何足为鱼门病?抑吾闻之,物求而致之者,不若不求而致之之安也。鱼门处盛名之下、车马尘杂之间,其将释知遗形、超然万物之表,有若声华寂灭、遗人而独立者也。然则鱼门终免世网罗缯缴之患也已!

赠陈伯思序[编辑]

周衰而庄周、列御寇之言兴。盖古帝王之时,民皆有淳德,圣人谓无以持之也,道以仁义,养以礼乐文章,使民始于忠信而成于礼。若周、御寇所云“大人至德”者,圣人乃以为教之质也。去古既远,功利狙诈益用,二子始欲一返乎质,使人各全其真,其言虽不中,救世之心,可谓切矣!自周及魏、晋,世崇尚放达,如《庄》、《列》之旨。其时名士外富贵、淡泊自守者无几,而矜言高致者皆然,放达之中,又有真伪焉,盖人心之变甚矣!

昌平陈君伯思,其行不羁,绝去矫饰,远荣利,安贫素,有君子之介。余谓如古真德而可进乎圣人之教者,伯思也。国家设百官,以治庶事;伯思处曹司,温温无所办,不为能吏。嗟乎!使今之在官者皆伯思若也,则治亦大矣!伯思友余时,年二十许,今又二十馀年,德与年日新者,余所望于伯思也。以魏、晋之贤自处而安乎故者,陋也。久与游将别,思有以慰且勉之者,余之衷也,故述是说进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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