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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修斋先生集/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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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拙修斋先生文集
卷七
作者:赵圣期
1710年
卷八

二十三首[编辑]

与林德涵书[编辑]

即惟移寓后。静里起居清相。仰慰且溯。不任区区。须书尾示。不胜捧腹。贤贤易色。非我可及。而但向日筋力犹能出外厅接人跨马。往返数十里地。持而比之于今日委顿床席。虽户庭之间亦不能运动者。相去不啻百由旬之远。执事于此。犹有不相谅。而故发此戏言耶。眼中不见俗人。耳边顿绝尘喧。此是第一佳境。如仆之萧然局外者。尚不能无健羡于此矣。但无论出世入世有事无事。闲忙静闹之不齐。吾惟持寸心以应之。而清明静一。观理顺应之妙。常自若也。若夫外面一时是非毁誉苦乐荣辱之累。无异浮云过太空。于我何有哉。想左右闻此言。亦必一番轩举。万万略此委候。病昏倩草不成式。

与林德涵书[编辑]

夜来寓中。况味清相。去就何以决定。而诸友所言。亦果何如耶。左右若必欲自外陈疏。则何不移向广州地方。呈一疏于本府。使之急急投进耶。昨书以陈疏稽滞为忧。故不得已出此下策。想未免一笑也。大抵以执事谦退之过。而重之以世路如许。踪迹难安。是以谦而愈谦。无一毫担当之意。退而愈退。绝一毫进为之望。因循前却之际。自不觉私己之日胜。而殉国之日轻。其视古人之国耳忘家公耳忘私。知有君而不知有其身。虽或遭罹危险颠顿狼狈。而一心炳然。滨死无悔者。其得失之相去何如耶。然则执事今日之退。量能度分。安身保名。无大段害理者。而终不免有所慊然于忧时恋主懃懃恳恳不能自已之至悃。此是终身之大节。出处之极致。幸望执事无以鄙言为狂。于此等处。必须猛着精彩。三复唤醒如何。

与林德涵书[编辑]

昨日仆之狂妄粗戾。宜见责于执事。仆敢不知罪自讼。书绅铭腑。以为平生之至戒乎。但嘿察执事意尚言语鉴评之所造。亦有大不满人意处。盖仆之所言。间多直辞正义。而左右终不明言称许。虽或略取其长。而亦必盛评其短。无一毫见善则喜。闻义则服底意思。若其世间一种浅卑污下浮伪诞杂蔑视天下之士。护前自是负贵骄人底说话。反为之一一赞和附会。无一毫叩击评难之实。一时之名誉。名流之谤毁。固甚可畏。独不知衡门之下寒贱之流。亦有自然之公论不泯之是非。天下后世之或可取正于此。而彼纡青拖紫扬扬得意于一时。自以为言无不是。见无不正。使傍人莫敢可否者。反泯泯没没一无所传乎。仆昨固对人。不欲略及执事之短。故舍意未发。今方有此书。执事若又厌其峭说。则疏之斥之。亦惟一任执事之所为。仆当甘心而不辞也。此外亦有无限所欲论者。而熟瞯执事之所言所行。自然与彼辈合。而与谠人正士日相违背。然而亦有全然不自觉知者。仆从此决不敢复请往还。只当服孟氏自侮之训。绝夷甫华竞之端。社门养静。作一书淫传癖。以自娱忘老而已。仆偶获交二三名流。终自致无限侮辱。皆仆之自取。尚何尤哉。万万书不能尽言。略此倩草。

答林德涵书[编辑]

覆书深谢缕缕忠告之厚意。但仆非知道者。气像之不似道。更何足烦说乎。此亦左右见之过而责之迂也。盖仆之为学。多主于气节。工夫专在于穷格。凡天下之事万物之理。无不欲深思力索。目见心得。庶几措之用而有救世泽物之功。垂范俗牖后之益矣。此外容貌辞气之间。全不着力点检。一任自然。故向日之会。自不觉狂妄粗率之态。猝发于言貌之间。以致执事之谆谆戒诲。仆方书绅服膺。以为平生之至戒。此意已十分倾倒于最初谢书中。来教所谓自足自安。殊无俯察迩言之意。可谓全然相诬。而元不撞着实处。盖仆之病痛。多在于气质。而仆亦不自粉饰讳隐。其发于中而形于外者。人自易知易见易言。而己亦自知甚明。每闻人言。必甘心受责。若以尧舜之询荛。周公之不骄。相诘至此。则非仆之所可知矣。至于左右之病痛。则知见所蔽。习俗所染。萌于心术而失在本原。此固常人之所难知难见。而识者之所深闷痛惜。虽无害于一事一行之细。而终为患于百年行己之大致。迷国之巨弊。是故论天下之事则必先末而后本。舍大而取小。于先后缓急轻重名实之分。举皆倒置而易施。谈性命之理则必依样掇拾。区区牵制于文义训诰之末。而大体所在。实用所该。反懵然其无所解。讲为学之方则必贵谨愿而贱狂狷。以末路详言正色安步徐行之学为正学。而于天命人心民彝物则好善恶恶是是非非之实及推己及人爱人利物之德。反漠然若不相关。恝然不以为事。取天下之才则必以工语言闲容范识形势善合时好。无所骇于今世之听闻。末路之议论为真才。而若或有深追古人之学。力矫衰世之俗。所知皆实事实理。所存皆实心实行。而其公足以折衷天下之议而无所私。其明足以判决天下之疑而无所惑。真个有实学有实用。而道无所屈挠。言不曾苟合。则必为之攘臂诟毁。洗瘢索瑕。或笑以为粗杂。或诋之为事功。或斥之为好胜。使不得容喙而后已。而举一世皆然。不独执事一人也。嗟乎。学必主于通天人性命之秘。讲古今理乱之迹。下至人情物态之要。智愚邪正之分。无不深究其蕴精察其变。则与今之文义训诂之学。依样画葫。浮伪孟浪。无分毫适用之实者。自不合矣。言必在于诗书礼乐之蕴。兴亡安危之实。救时济物之功。虽疾病危顿之馀。坎轲困悴之中。而娓娓穷日夜不厌。虽间或杂以诙谐寓以嘲讽。而犹必明白痛截洞卞事理之实。则与今之含糊幽暗依阿模棱。千言万语。茫无归宿。终不免一场游戏之习者。大不侔矣。身虽居于城市。而坐不出户外。口不及名利。于世间贫贱利达毁誉荣辱之境漠如也。则与今之贪权乐势慕名役利逐逐营营干没而不知止者。有绝相反者矣。夫以仆所业所学之若此。而曲学而阿世。苟合于名流。决无其理。况执事必欲扬贵而抑贱。屈长而伸少。以盛名而忽无闻。意气所发。全不顾道理俗习所在。又不思古谊。使古昔吐哺下士之风。千里命驾之意。寥寥乎其遂绝。寂寂乎其难睹。而病拙者青眼相望。扫榻苦待之心。亦不胜其瓓珊厌倦。今不复生矣。嗟乎。当出即出。有何可须。而必有一定之时。目今人事。皆可周旋。亦有何废阁之可忧乎。自此只当以二十年故旧相待。不至相绝足矣。若其讲评之乐。虚受之美。老仆尚不敢以此望于执事。虽执事之官显名重。亦岂可以此而得之病仆容易也哉。万万病昏比甚。暂此口号。倩草不成式。

与林德涵书[编辑]

仆之前后诸书。实深惜执事知人之不尽其分。常失于大。论人之不得其要。常失其真。怜才之未免意薄诚单而失于悠泛。取善之在于未节细事而名实多舛。是以虽其谦和之意。容受之美。或可为德于一身辞气之发。外貌观瞻之华。而终不能存诸心而为实德。现诸事而为实用。仆于是思以它山之顽。而必攻在石之宝。不嫌抑人扬己之为可耻。不惮往复发弹之为支离。虽知乖时拂俗之或致患害。为执事所恶。而终不少沮。虽知极言竭论。言多近讦。为执事所厌。而亦不少恤。只冀言之甚力。听者动心。或可有反身自省。推类深思之功。终能奋然自拔于枝叶文具之外。而明开眼目于大体根本之地。使向日言行之懿挹巽之德。常有疑于本末轻重之分者。今则本末俱举。轻重得宜。不但使如病仆之呶呶者无所容喙。而心诚歆服。亦将措之天下之事业。交济之切磋。人物之品题。而无所处而不当矣。不然而徒欲以一时意见之所及。习俗之所尚。聪明之所臆。计较论量。元无真鉴。而又重之以多忤于己。大异于世。其德不见其可敬。其贱只见其可侮。以讳短忿怼之馀。而挟徇俗污下之见。以此而论人。几何其不以是而为非。以智而为愚。以善而为恶。终有失乎人才高下本然之实。事理真正自然之中乎。苟如是则虽使古之真知实践之儒。英贤俊杰之士。与执事并世而生。其规模既与执事大异。其言行又与执事自别。况其正学实行。与末路徇名逐外妆撰自好者。一一相反。则执事又必疑其标榜太高。圭角太露。而必不与之相合。彼亦不求与执事合矣。且彼若韬晦而不求人知。世无称者。则执事亦无从而知之矣。虽然此则姑以践履之儒者而为言。至若豪杰之士则与执事必有衲凿之难入。冰炭之相忌。盖彼不屑乎乡曲之细行。任迈往不羁之性。而执事见以为无检。彼慷慨谈天下事无所顾避。而执事见以为狂妄。彼论天下之利害卞事理之得失。皆出于常情俗见之所未及思所未及到。则执事见以为大言无当。彼自处太高而视流俗蔑如。自信太笃而视毁誉若无闻。则执事见以为骄傲麤悖。此外它事之与执事必不相合。今不可一一尽论。如此为说。虽多出于臆逆。而其事其理有实然者。想执事见此书。必以为不然。而仆则必以为尽然。盖局外傍观者之心眼自公正。如执事之戒仆之自足。勉仆之虚受。仆固不能自知。而执事知之之甚明也。盖使仆元无自足之心。而实有虚受之美。则执事亦何苦而必摘此为言。使执事而必有合于正学之真儒。卓然之豪杰。则仆亦何苦而必历数执事难合之状若此丁宁乎。此由于彼此见识之偏私己之甚。在己则不能知。在他人则能知。而彼此之偏见。终不能相合。呶呶之忿争。终不能自止。虽然仆之所言。常占其大体。而执事之所言。常徇其小者。此尤不可不明卞而洞察。如何如何。且仆之前后力攻执事之失。非为一事之是非。一己之得失。正以执事方为时显用。行当与闻乎朝廷之政谋。然而取人论事。若一向守得今日之规模轨辙。无少变改。则必贻害于天下国家。不但为一时自家之病痛。一事之做错而已。故又不辞葛藤至此。惟执事谅之。

答林德涵书[编辑]

昨论纲纪。见执事犹有未尽释然若。玆复申言。以冀执事之或垂采纳。盖大以统小。尊以临卑。上令下行。纲举目随。此纲纪之体也。用赏罚之权。明黜陟之柄。善无不褒。恶无不罪。此纲纪之用也。是以三公统六卿。六卿统庶司。必须录其勤而责其怠。褒其善而罚其恶。进其能而退其不肖。而又必申明宪章。振举废坠。使内外肃清。群工奉法。若其台阁之任则又所以维持匡益于其间。必随人之邪正。事之是非。行之得失。政之公私。无不尽言不讳。使夫邪恶之人。非法之事。不道之行。徇私之政。无得而行乎其中。然而所谓一国之大政大法。则必尽出于中书。使小臣下僚不敢萌一毫动摇忽慢之心。惟知竭心一意以奉行其令。而无或小怠。然后方可谓国体尊严而纲纪大行矣。如此为说。复恐执事与贯之辈以其言之浅淡平实。无甚惊人者。而訾笑之不已。然一部治体。略具是矣。千载之子云尧夫。当有神遇于朝暮者。若夫一时诸君子之嘲评侮辱。吾且甘心而不辞。偶阅陆敬舆奏议。心有所感。略此口号草上。庶几执事之终有大悟。区区此诚。惟执事谅之。

答林德涵书[编辑]

伻还承惠书慰甚。第审令儿患疟。为之贡虑不浅。所教鄙人所论纲纪无卓然处。固然固然。但古人论此事者甚多。究其所言。只是文字议论说得去。核其所归。只是一事一政行得正。若其所论。不过十馀行文字。而首尾本末。兼该不遗。分限节度。既详且严。其门户路迳。固极分明于始初下手之日。而收功计效。亦可的然于随事运用之地。则仆之为说虽甚浅淡拙短。亦不多让于古人矣。且诸公方患今日之多事。仆以为多事之际。正须消得纲纪二字。若纲纪已行。全然无事。则亦何以立见风彩显些作用乎。正在立得大纲既定节目既备之后。随后一二着稍复着紧。则今日之所谓多事者自然无事。国体自尊。人心可一。委靡者振奋。溃裂者帖定。今日无卓然者。它日自当有卓然不可及之实用矣。盖心中见得透。口里说得真。手里行得活。方可谓之好文字真议论。今仆之所论。以言乎其规模则安定。以言乎其意思则悠远。以言乎其工程则亲切。以言乎其眼目则精到。用之所该。权有所分。而自无悖于其本体之所宗。会之于一而亦不遗乎其末。措置有方。操纵有要。虽不可谓卓然。亦可谓之真个有实用矣。执事见其文字之平平。议论之草草。一笔句断。便以为无难及。吾恐执事之见非真见。他日临事惝然卓然之高处。终不可寻窥矣。嗟乎。不但执事若是。我东诸钜儒论治甚详。而于此处自无真见。故朝廷论议。涣无统纪。终自至于莫可收拾之域。吁可叹哉。但所以立纲纪之或严或宽。随时弛张之机。待台谏饬六卿之大体小节。维御各适其宜之妙。仆姑不说破。以待执事之发问矣。今无一言及此何耶。昔文潞公求观唐书于孙之翰。之翰只录姚,宋传论以遗之曰。为宰相读此足矣。夫姚宋传中元无卓然之论议。其论中所褒。只言姚则善应变成务。宋善犯颜谏争。使百官任职。而刑罚清省。赋役均平。终为唐贤相。此有何卓然难知难行者。而惟姚宋能知之能行之。唯之翰能知其如此。他人则虽日诵此言千回万遍。自詑其我能知此我能行此。而其实用所在则终莫能梦到其脚跟矣。如何如何。仆非敢怒执事之不敬听仆言而有此呶呶。实以执事于大体实用。尚不免隔了一重膜子。胸中疑难。终不能放下。故又不辞一番葛藤。惟执事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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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一时之不合。些小之卞争。更不足挂诸齿牙。但古之所谓英贤杰士。必先卓然自立于一时毁誉荣辱安排计较之表。然后能存诸心而发于外。以措诸天下国家者。俱莫非实而不虚。真而非假。公而不私。正而无邪。虽间或有节目之差谬。枝叶之小失。而本根之所直遂。大体之所运用。小小者自不能为害。一身之德行。天下之事业。举皆无所处而不当矣。今则不然。所重者在文而不在质。详小而略于大。役于外而不能自立。求天下之事理。必在于时尚俗习之际。而取天下之贤豪。必在于声貌言色之间。其所谓事理者。必误于时害于国。而不拂于时。不背于俗。默察一时之好。而无骇众人之视听。则同声赞和。谓之正道。其所谓贤豪者。心不能察义理之正。言不能卞事物之要。发一言则前瞻后顾。行一事则左牵右掣。惟恐其言之犯世忌而见摈于一时。惟恐其行之乖俗习而贻害于一身。既不犯世忌而乖俗习。则其日远于古道。而得罪于圣贤。不待言而可知。而亦不暇小恤也。然而自圣侮人之心。张旺于中。务得妒贤之习。肆行于外。谓贤非贤。谓奸非奸。以是为非。以假为真。不但初无所别卞。亦有实不自觉知者。无状至此。滔滔者皆是。而犹谓之硕士佳儒。享美誉而无小毁。若其真正贤士之庄言格论。剧谈竭论。则以其不拘谨于声色之细节而谓之粗杂。以其不从臾于末俗之所尚而谓之悖慢。谈天下之得失。卞古今之安危。了了然则谓之杂霸。深明仙佛之阃奥。辟破异端之门户。因以反乎吾道粹然之本体。则谓之邪说。信口而发。任性而行。真机涣发。道直辞正。而间有一二言语之横失。气象之狂率。则便执其一短而诬全体之大善。使不得开喙而后已。若此而尚可谓之尊贤下士。遵圣人之中道。受天下之尽言。终不失乎事理本然之真哉。盖豪杰之士。以轻世傲物之心。绝粉饰龌龊之态。其外固似乎狂。而真个狂者。中实悾悾。以麦菽不卞之妄。而徒肆大言。则真假相混。世孰得以卞之。以贤者之引以自高之习。有担当风力之劲。则其外固似乎骛外务闻。而彼论笃色庄。饰外而自眩者。又得而相误。终不免末路耳食之者以彼尤此。诬实为伪。然而毕竟所取则常在彼而不在此。此贤豪之士所以终身蓬累而行。而天下无一人知己。盖末俗之所好。常厌真而取假。叶公好龙。千载一辙故也。见执事之书。不觉平日感慨之心。闯然于中。倚枕口号。自不觉其支离至此。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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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之昨书。言虽过越。而意实丁宁。执事若能因其言而究其理。以反诸身而措之于行。则庶乎不作今日伎俩人物。而君恩可报。国事可做。交侪之间。亦可有下士虚受之美矣。今乃不然。不但不能谅其诚而取其善。反用老仆激励诸公之机。督责病仆。不遗馀力。忘一日之长。而有必胜之意。执言语之失。而为拒谏之资。猖狂自恣之责。𫍙𫍙声色之诮。前后沓至。愚意此当施之于所教。而不当施之于所受教。此当责之于身居高位。抚世进为之地。而不当责之于世外养闲。欹枕看戏之人。且动有资乎静。少有闻乎老。亦物理人情之常。诸公苦不知此理。必欲自圣慢贤。疏斥天下正士。此何为者。此何为哉。以仆之悾悾无得。徒事呶呶。至此纵夫沥尽丹衷。谁肯相信乎。言既不能尽意。执事又陋之而不肯暂顾。只自临纸浩叹而已。

与林德涵书[编辑]

昨因人偶闻执事自上京后。一切懒废此学。无所事事云。始闻不觉骇然以疑。继之以慨然深惜也。夫心不可不唤醒。气不可不坚定。业不可不专一。苟能此矣。则自然于此学。不期信而自信。不期好而自好。不期勉而自勉。不但读书开卷时为然。虽对人说话时。亦必喜其向此学者而进修之方。日有所勖。必喜其谈此学者而讲评之益。日有所资。必喜其好此学者而俗尚之好。无得以夺。必不喜其不好此学者而暴弃之习日以益远。若此外寻常亲旧闲漫酬酢。则自然迫而后应。唱而后和。必不至失己役物。荒志乱业之失矣。今执事反是。况其所接之人所遇之境。皆足以为害于此学。非止一二日。接要人而心不能不牵于名利。日谈闲事而意不能无怠于实工。安排计较之习。常设于接物谈话之际而真气自丧。毁誉利害之机。日挠其中心之所存而所守自弛。若此而欲求此学之不懒废。何可得也。心不唤醒则日益昏乱。气不坚定则日益涣散。业不专一则日益间断。又重之以厌庄士之直言。疏畏友之苦口。但以一时之名誉自足。官位自高。则虽益为俗儒之所称。世人之所艶。而亦将无以自解于识者之厌薄。后世之嗤点。执事以为如何。仆近以寡言省书为戒。而又不免一番唠嘈至此者。诚以交足下之久。爱足下之深。而知足下中心之应。不甘心于此故也。万万非面难既。略此倩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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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观执事。不但以仆之议论无可取。又心厌其无叩发之端。而有质责之烦。每当其极言竭论之际。必倍生厌忽之意。耳虽闻而不欲谛听。心虽知而不欲细究。然而其疵病所在则必详指而力言。虽其辞气平和。到底不逼切。而其作意枝梧。显示其不信听之实。则不但如古所云不设醴而意怠者之比矣。然则向所谓只以二十年故旧相处。不欲以知己相待。遂欲绝讲劘切偲之规者。实非一毫好胜之私。忿凄之偏。而今日不得不为左右重言之。若其白首久交。两情之终始无替。不以是而有所一毫轻重矣。嗟乎。今之所谓名流。率多不勤读书。读书而又全无实用。若是而不欲以不能资于能。以不知问于知。取人之善。以补己之不逮。而徒恐人之详言其短。明斥其失。有慊于傍人之听闻于自己之欠阙。则必为之掩匿覆藏。而于他人之议论则必为之厌侮贬驳。以自高自大于一种庸愚无知之辈。本谓可以欺一世。又可以欺后世千百年之久。而其实有大不然者。吁可鄙哉。吁可哀哉。仆若无此书。而遂欲如上所处。则不无害于全交保旧之义。故力疾布此。昏甚倩草不成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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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尝观后世之人于治体道理。率多知其粗迹。略能发之言语。而终不能审其事理之实然。或审其事理之实然。而终不能核其本末。详其曲折。或得于此而失于彼。或究其一而不究其二。所知终不能该遍流通。极其事之限量。或详其曲折。核其本末。庶几措之于实用。而终不免心手相疏。精神龃龉。临事自运。终不克副其所知。然则今之所谓读古书通古谊者。其果能知其粗迹而能发之言语者耶。抑不但知其迹而能言之。而或能审事理之实然否。惟此二者。愚恐亦不能多见。况敢望其详本末曲折之归。终能措诸实事。而终能有实效否耶。嗟乎。言质者不必侈。实者不必华。务新奇骋浮辩者。必不足于经常之实用。此班定远水清无鱼之说。终不免任都护平平之讥也。如何如何。愆度想不至大段。何不扫万一出耶。深企深企。都留奉既。姑此倩草。

与林德涵书[编辑]

夫去就惟义之适。而不私乎己。行藏随所遇而安。而初无所择。因外补而一出。固自出于辞尊居卑。得美官而尽职。亦何害乎国耳忘身。况区区内外轻重之分。亦不必劳心计较。太露形迹。此由于左右之㧑谦太过。虑患太密。进退多顾望之忧。行止乏坦率之风。上不能一听苍苍自然之分付。下不能一循方寸纯然之正理。当行而不能行。当言而不能言。事到手头。心游局外。因循迁就之际。将不免私胜于公。义屈于利。一身有康济之效。天下恝安危之视。人劳我逸。人苦我乐。危机不及于林下。多事何关于静中。天下非自我作坏。后世之责。必有所归。大厦非一木可支。一世之望初不在我。如是而名日盛位日进。不见忤于上。无取猜于俗。终身安安而乐。得得而居。则愚未知如此占便宜。若非杨氏之为我。定出柱下之自私。若吾圣人移孝为忠。致身徇国之大义。必不如是。执事以为如何。恃厚言多触忤。惟执事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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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疏稿一番阅过。此是愤悱积中。诚意所发。故精神议论。奋厉精切。足为执事前后诸疏之第一。如近来诸名流前后留贤之疏。亦皆瞠若乎其后。叹尚叹尚。但自具眼者观之。诚未免有欹枕看儿戏之句。世孰知此言虽慢而此见实高。此心实公。此理实然。又孰知夫今世之士尚有个眼未全盲心未全昏。从傍冷看一世之所为。或笑或悲。或奋然而作。咄嗟而噫。而终恐为众昏所挤。群言所咻。终未果容易动喙吐一说论一事。只自含糊泯默。不得不略泄诸亲知间札翰往复之际。犹足与屈原之离骚,贾谊之太息,韩非之孤愤五蠹。同其感慨悲愤之意于千载之远乎。近观令公及令公之诸侪友。皆欲以一时而骄人千万年。又孰知夫三韩百世之后。尚有因绕朝之一鞭。不谓秦无人者乎。然则今此一纸十数行小翰。或为执事之怒而斥之唾而弃之。或姑置诸箧中而不复省视。或深感其言而徐究其意。有以反之于自家之身心。验之于一世之风习。有以知其言之必信。信其理之必然。皆未可知。皆所甘心而任之。执事以为如何。方病暑卧呻。强起口号。言无伦序谅之。

答林德涵书[编辑]

国哀恸慕之外。更何所喩。惠书三复。慰浣。当出而不出。不能出而恼挠。此病半由于此心。不当专归咎于公冗与旧恙也。病固不可强。懒则不可一任其作祟。偸惰之习日长。讲评之工日疏。若此而学不日退。德不日丧者几何。京乡何择焉。迂见甚偏。不觉妄发至此。不待左右之督过。而仆固知罪矣。悚汗悚汗。

答林德涵书[编辑]

恋中承拜惠书。凭审愆度渐向轻安。慰谢交至。足当一晤。来教可见不自满足。省愆求益之至意。而但人之所以存心处事。行于家行于国者。有一时之规模。有百年之规模。有吾儒之规模。有功利之规模。有今之名士之规模。吾人趋向。固在吾儒之规模。而其发于言而现于事者。果有得乎周,程,张,朱之緖馀。而内不欺心。外不欺人。真个有一毫适用之实乎。管,晏虽云功利规模。而就渠规模中言言皆实。事事皆实。功利之及于天下者诚有仁者之功。不但图占一身之便宜。则其视今之名士之规模。夜而思焉昼而行焉者。只是全身名而保妻子。其避毁而求誉。趋利而违害。虽锱铢分寸之间。亦有所不敢放过。所经营于百年者。终不出于七尺躯壳之外者。其得失美恶之相去不啻天壤之远者乎。彼管晏之功利。虽被于天下生民。有终身不容变迁者。而吾儒尚以其不直循天命本然之正。扩充仁义之实。而便计功谋利之私。苟一时富强之效。为可耻而可贱。可惧而可虑。自孟子以下。皆秉道义以裁之。不少假借。然则今日名士之规模。果是孔门规模。而为孟子董子之所许与者乎。亦果管,晏规模。虽为孟子董子之所斥。而亦不无一时功利之及天下生民之实者乎。管,晏功利。虽不可及。而亦果姚,宋救时之规模。无终身可行者。而随时随事随分救得者乎。无乃随时变迁。随人俯仰。随事卤莽。随分安排。进亦如是。退亦如是。无一日定行之规模。有百年苟合之实行。究其归宿则成就得一个安身保命之私计。而无分毫功利之及于身外之事物者乎。是未可知也。适有人作书大斥管晏之功利。本不知管晏之功利。乃与天下生民共其功利者也。自家之功利。遏绝天下之功利。而择取一身之功利。仆欲于答书。极论其非。而时未果焉。适见来书。自不觉慨然于胸中。葛藤至此。谅之。

与林德涵书[编辑]

昨晤未洽可叹。临罢时无究竟之教。正好有一转语。仆敢复申其馀意。望执事勿斥其支离。更须入心细思焉。夫事君尽忠。读书穷格。朋友讲磨之益。怜才取善之美。皆执事之所素明见而熟谙。不待仆言者矣。但既知之而终不能行之。此执事之一失也。既知之而不能行之。而又曰我既知之。行不行在我。何必听他人之苦谈苛论。以是益厌闻他人之切言。无一毫谛听服行之实。此二失也。虽曰知之而不能行。实由于知之不深。故行之不果。凡平日所自以为了了于胸中者。临事都不免当面蹉过。若无所知。无一毫向前担当着实体行之勇。此又三失也。此后则仆当以执事此三失。为执事随事尽言。以为究竟之方便。执事以为如何。且执事平生必求约言之效。仆请以一个俗字。尽执事一生之病痛。而若欲医治此一个俗字。亦惟曰好古也务实也。夫所谓好古者。非谓一时一言一行一事之好也。必于古今质文名实厚薄繁简之大分。必洞卞其可否优劣得失之所在。然后视古之不可不学。犹食之必充饥衣之必救寒。虽生于今而必学乎古。宁违乎今而必从乎古。凡古贤之言行事为。无不心诚好之。则而效焉。而又必验诸心中之百念。求诸日用之百事。若有一念一事之不及古人。则必思竭吾心尽吾力。必及古人而后已。不及不措。此好古之实也。所谓务实者。亦非谓一时一言一行一事之实也。凡情发于中而事形于外者。皆须十分真实。无一毫虚伪假托之念者是也。凡十分事理。必有七八分实心。然后方可谓之务实。若三四分则未也。况一二分之浅淡乎。是以一二分之天理。不足以抵敌七八分之人欲。彼口诵程朱之格言者。只是一二分正学。而七八分末路之痼习。依然故在。彼口斥管晏之功利者。只是一二分正道。而七八分功利之私欲。愈益张旺。况外假尊程朱之名。斥管晏之正。以济其私己胜人干名求誉之欲。则是名上求名。利中求利。而彼程朱之藩篱。不但终不可以得。至其功心利念之潜藏于心中而默运于事上。人欲日炽而天理日亡。究其归宿。只成就一己之私利。视彼管晏之学。犹能与天下生民共其功利者。其得失美恶之悬。不待卞而明矣。是故今之不知学者。犹为纯愚。其号为知学者。尤必行与言违。名与实反。有十分虚伪假托之陋。并与其一二分天理而亡之。愚意必先透此一关。深戒而力矫。然后方可为务实之学。而有务实之功。执事以为如何。且或者云云执事之在哭班。必与时之名流同其行止者。此不必传说。而仆必传之执事。又继之以北渚,仙源两相公之言者。必欲执事之知今人之大不及古人。环顾一世。必思超然自拔于今世之科臼。而追踵中世诸前辈之轨辙。此非以今日名流为不可与同游处。又非厌薄今日名流而发。只是因人言而勖左右慕古进修之实。求进其一格。此意甚切。此诚可察。而不但左右听莹于其言。反疑其责人太苛。望人太过。意若有不释然者。仆于此尤不胜慨然也。仆夜间所患诸症益加。气痞痰涌。殆若气塞者然。良久仅定。而朝起昏甚。不能作书。今始力疾口号。略此倩布。而书不尽意。言无伦序。惟执事谅之。

与林德涵书[编辑]

一时之是非毁誉。即一人之是非毁誉之积也。惟其不明于其寡。故终不免混淆于其多。盖众寡虽分。而其理无异故也。然则今日执事之非仆而是名流。岂不为今世是非倒置邪正易位之一助也哉。嗟乎。因一时眼目之不精。终至于兆斥善迷国之祸胎。今古滔滔。愿足下勿遽充其数也。且执事言仆之虽遇贤者。若言其短则必不相喜云。此尤出于不相知。苟贤者则必先称仆长而后攻其短。仆之轻率粗妄。不择言而发。则仆固不待人言而自知自讼者久矣。岂敢有一毫不平于贤人正士之舍短录长诚心切磋之至论乎。此则必无是理。执事言之误矣。若其所执之正则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岂肯有所屈挠于末路数三庸人之侮辱。低首下心。靡然随人。然不自树立也哉。虽以李栗谷之容受人言。终不甘心于柳梦鹤,金肃夫辈情外之谤。哓哓自卞者甚多。栗谷岂是护己过恶直言者哉。终不敢以是为非以非为是。自泯其秉彝之实。初非为一己之毁誉一事之是非而然也。然终以此招苏斋,柏潭好佞恶直之斥。况仆于诸君乎功利之说。尤极无谓。虽以管仲之宏才尹和靖之无能。仆常言其彼才优而此道胜。泾渭之别。至严至正。诸公相诬至此而甚矣。但今日诸儒私己之功利。终至于误人国家而后已。此乃管仲之门。五尺童子之所羞称。而足下乃不疑彼而反疑此。吁亦惑矣。此外诸君之心无真见身无正行口无实言。其所以存诸中而发于外而现诸事者。终不出于护党私己。背义趋利。上不忠于国。下不信于友。与古贤人君子所言所行。一一相反。而犹自曰我是王道。我是正人。好官我自为之。是非我何关焉。如是而生。如是而死。不但自欺其心而已。又必以傍人为可欺。一世为可欺。而独不畏上天之至严。鬼神之在傍。千万岁之公论乎。嗟乎咄哉。吾不欲索言。略言之止。此其所未及言者。唯在执事默会。想执事见此书。尤有所不喜于仆者。自此遂相绝可也。

与林德涵书[编辑]

昨于临别时。仆欲有一段议论。而执事以行色甚忙。不顾径去。反斥其多言之失。夫以仆之本不能说得。又值执事之厌闻。存诸心者不能尽发于口。发于口者又不能极所欲言。盖此会甚难。此论甚长。而终不免一场泯默而罢。此由于仆之语杂而无统。意繁而寡要。中间因贯言叙说自家长短处甚冗。以致如此。虽仆之强聒招海。自极可笑。而执事之虚受好问之美。亦止于斯乎。且天下之事理。不可以一言而尽。其于体用本末精粗大小之所在。尤不可不详言细卞。以唤醒俗人之聋耳。则仆之多言。岂余所欲哉。亦不得已也。况彦国之铺陈。晦叔之简当。昔贤所评。固无优劣。多者不必尽非。寡者不必尽是。是以宁约而愈晦。无宁详而稍明。宁淡而无实。无宁多而或中乎。且惟明知之士特达之人。然后方可于事理之本末是非之极挚。了然于心上。而分明于眼中。其发于口而告诸人者。动必提纲絜要。删烦为约。不待支辞剩语。剧言竭论。而事自明而理自切矣。若仆则不然。以至纯之资。竭铢才之得。必欲丁宁款启于提耳之际。言者既不佞于口。听者又不快于耳。则终日葛藤而不能动傍人之听。不亦宜乎。夫以周公之大圣。孔明之明知。犹不免丁宁周至。申诰重复。随时随人。自不得不然。昔人之论。已尽之矣。至于朱考亭之千言万语。尤为学者之蓍龟。则果可以其言之多而能弃其片言只字乎。仆非敢援圣贤而自解。特明多言之不可尽废。其理若此。执事以为如何。虽然此不足多卞也。若观人之术择言之要。则不可不为执事一陈。盖此二者之要。在人则必真见其所长。不以其短而有所厌忽。在己则必痛绝一身计较之私。而不拘牵乎形迹之陋。然后方可全是非之天。而得取舍之正矣。夫人或有明于此而暗于彼者。而其明难睹。其暗易显则忽之。人或有好古道而薄今俗者。而古可厌而今可乐则忽之。人或有详于大而略于小者。而大体非人人可及已。自趋于近小则忽之。人或有质直不阿者。而质则少文彩雍容之度。直则少回互委曲之辞则忽之。人或有忧深虑远者。而己之所知。仅及耳目之近。所行不出日用之细。其于永久之图经远之念。自不觉唾而远之。斥而弃之则忽之。人或有究天人性命之理。通古今理乱之迹。所趋甚正。所学甚大。所造甚高。其于一时安危之大体。此学名实之大分。众务作用之次第。百弊膏肓之所根。无不知之了然。言之无遗。而己既无知。以寻常污下之品。卤莽灭裂之学。其于此等高深玄远无声无臭之道理。紏错纷乱古今不齐之世变。自不觉如井蛙之窥天。夏虫之疑冰。不期疏而自疏。不期恶而自恶则忽之。此等病痛。种种不一。难以殚数。而究其本则只出于不能真见其人之长。而误以自家一时之妄见为真见。故其害遂至于此。苟能真见其所长。洞知其人之必可取。其言之必可行。用之于私而有全身保名之益。用之于公而有尊主庇民之功。虽其短之可厌。而其长自不可废。虽其人之可侮。而其学在所当敬。虽不能亟师其人尽行其言。而自不至如今日名流之慢忽厌薄。一向无礼者矣。夫人之有高官盛名者。不期尊而自尊。不期骄而自骄。其于接人而听言也。常喜其誉己长而名可益盛。位可益进不然者则恶之。常喜其扬己之知。衒己之能。以不知为知。以小知为大知。以无为有。以虚为实。人或有傲其所不知。困其所不能则恶之。常喜其言出于口而人莫敢抗。行发于外而人莫敢议。人或有屈其锋而挫其锐。黜其陋而斥其失则怒之。已居要路。众所趋慕。其于一时议论之所在。末路习尚之所好。同声和附。自以为真是。而若有明眼高见傍观局外。时或有直言正论之可猜则怒之。闲居燕处。人或有讥。能晏然受之。而至于莅众之时。对宾之际。则必倍加矜持。张皇益甚。或有慢言之来侵。戆论之相及。辄虑其损自家之威重。慊或人之听闻则怒之。此等病痛种种不一。亦难殚数。而其许多计较之实。动辄拘牵之迹。终不出于一己自私之偏心。随事护前之凡情。苟能透此二关。旷然远见。超然自拔于自家利害之外形迹之表。则不屑屑于利害而计较撕捱之心自绝。不拘拘于形迹而封闭吝骄之习自忘。利害之心既绝。形迹之习自忘。则其存诸中而发于外者。只是一片公心。以此公心而权衡天下之士。采纳天下之言。则自然人才之高下长短。自无所逃。议论之是非可否。难诬其实。虽不敢望古圣人之与人为善。下拜昌言。而季路之闻过而喜。诸葛亮之勤攻吾阙。或庶几企及矣。必不至如今世名流之扬己抑人。蔑弃嘉言。一味护前而已。嗟乎。末路之世道人心。风声习气。日究污下。终至于以利掩义。以私灭公。谓他人之莫己若。谓古道之不可行。私欲炽而天理微。文具胜而本质亡。不但为一身一事之害。终必至于害及国家而后已。虽自谓士论清流之主。而将不免为迷邦误时之归。若此而反懵然其一无所觉。茫然其毫无所虞。若或有端人正士明卞乎此而痛言其失。则亦不思以不知问于知。以不能学于能。己之所未能思而人之思出于我则从之。己之所未能行而人之行出于我则效之。而徒怨其讦己之失。攻己之短。摘小疵而弃大体之善。狃虚论而废实用之学。以浅短之见。挟忿怼之情。乖事理本然之实。自不免于诬饰张皇。慢贤妒才之习。昧有无虚实之分。只自归于浮伪妄诞名实日乱之失。噫噫。今日名流之伎俩人物。果有不出于此。而仆之厚诬苛摘。自不免失实之归乎。是未可知也。若夫圣人犹可知。常人固易辩之论。贯言固然矣。但此亦知其一而未知其二。理有所明而心无所私。以此理之明。以此心之公。居局外而精究他人之贤愚。则虽以吾辈之蒙学。千载之下。圣人之远而或可有所知矣。今乃不然。此理有未明。此心有未公。以此理之昏。以此心之私。方且杂处于利害得失纷错昏扰是非毁誉鼓发狂闹之界。而欲精察他人之得失。虽以匹夫匹妇之至贱至𫘤至易知者。其心术之藏在方寸者。终不可推测矣。况重之以负贵而使气。妒前而忌胜。厌其人之慢己。轻其人之位下。誉之无所为借资。毁之足舒其愤气。尤人忮人之念。一萌于中。而凌人诬人之谈。已发于口。此不足道。亦不足卞矣。渠闻此言。必复肆呶呶。而比如尘埃满目。两睫不开。则虽眼中咫尺之近。其大如泰山者。犹不能略见其仿佛。况如吾人所抱负。岂容渠辈之一见于外。而敢以浅心小知。有所臆议其得失哉。言之至此。发一大笑。想执事见之。必复以为狂也。执事在京时。言议每不相合。今又有此𫌨缕。而其言复多忤而小同。有规而无誉。执事若以为不然。则便须痛斥而绝之。若或以为然。则请一跃跃出于平日因循姑息俗样科臼之外。使旧习不作。新功顿进。则是仆所大愿也。僭易及此。谅之万万。朝起昏甚。略此口号忙草。不能成式。

答林德涵书[编辑]

顷承道中惠复书。迨慰别后溯仰之怀。即又承今初九日手滋。凭审行李无恙。税驾已久。想些少微恙。不至为大挠。区区欣慰。难容言喩。仆近因寒沍猝剧。诸症作苦。一倍曩日。闷怜奈何。顷书中张皇凌轹。非君子爱人以善之教。意甚厚矣。语亦切矣。仆固闻命矣。但此伤时闷俗怜才锡类之一段苦心至恳。得之于天赋之偏。充之以学问之功。在童丱已然。到今白首如一日。凡平居待人接友。虽于忧患困顿之馀。沈痾滨危之中。而未尝以病为解。以事为托。其所以口讲指画。穷日夜不厌者。举不出于克己复性。一意心学。以全天赋之正。去文尚质。奉公灭私。破党比之论。殉匪躬之节。以救一世之弊。究览圣籍。博考往牒。穷造化性命之源。通古今理乱之变。扩昏蔽之小见。尽事物本然之实理。急病攘夷。先忧后乐。无论同胞赤子之亲。虽昆虫草木之微。莫不安全而长养。使此一段爱人利物慈悲好生之德。随境充足。随感流行。必须尽吾心竭吾力而后乃已。惟此四段说话。未尝不随事辄发。随人剧论。而亦无所择于智愚贵贱老少之分。庶几致铢寸之得。罄疏短之见。冀或有一分成物之功。虽以此获讥于名流。见摈于一世。坎轲憔悴。以终其身。而此心无一毫怨悔。此志无一毫挠夺。常以此自信自喜自守自靖。庶几人虽不知而天必知之。一世之人虽不知之。而千万世之人必知之。一世之人虽群讥众咻。不容其身。而千万世之后。人。必惕然深悟感发于斯。其诚庶贯金石。其嗜殆若刍豢。虽不加常常勉励之功。而其天性之成。自然之好。诚不容一日少懈。此岂区区求知于数三名流。而强设此心。强言强行。而假使强言强行骛外自高如或者所云云。亦岂五十年终始无替。内外若一。无丝发参差者乎。嗟乎。我自乐此。人自不信。吾有以自信乎其中而不暇他人之信。吾有以自乐其行而无待外面之乐。然则虽举世之呶呶。日咈吾耳日触吾心。而吾若一无所闻一无所识。诚以痼癖之难化。尊足者尚存。而外不能夺内。物不能役己。末不能制本故也。然则来书所教。果有一分相知之契。一分相信之实乎。然以执事之爱我而不相知不相信至此。则想仆亦必有以致之。此殆由于仆之名誉之心尚未尽祛。喜怒之际多任其性。重之以隘心狭量。轻易疏率。随事易动。绝无假饰。常自誉其长而无所嫌碍。自贬其短而无所讳隐。论卞之际。遇人之闻其言而深喩其理则嘉之。遇人之慢其言而全昧其理则厌之。若其受人实攻。无所芥滞。从违之际。意自豁然。则人虽无取而自信益笃。然而人嫌其自誉而见以为矜高。人疑其自贬而见以为㧑谦。吾嘉人之取人善而喩此理者。而人以为喜人佞己。吾厌人之蔑人言而背此理者。而人以为恶人咈己。因以致执事之疑。来他人之谤。并与其本然之善。大体之粹。本自堂堂正正初不拖泥带水者。而一切废弃。全无顾惜。他人固不足道。执事之出此言。仆窃不胜慨然深惜也。执事既非知我者。则仆固不宜复有此分疏。但执事之言既如彼。而仆若噤无一言。若以执事之言为当然而不敢难。则是仆之道自屈。而天地之间。古今之远。此一种正当道理。将为衰俗之所遏绝。浮议之所挠惑。遂至于湮没不振。仆亦将受深责于千万世之来人而无得以辞。仆于此心有所大不安。复不辞葛藤至此。执事以为如何。大体主意全然放过之教。诚是诚是。仆固不能无疑于前日之所覆以为执事平日虚受乐问之意到此扫地矣。今承来教。方始释然。但自知虽明。自讼甚切。而若终无从善服义。惕然奋发之实。则亦不免为一番空言。无益于实功。此在执事加之意而已。杨根之除献令为执事亦至矣。因山之前。趁即幡然。诸友之所望。而若病仆企伫之苦则尤有不待言者。愿执事有以谅此。扫万即发。幸甚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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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承惠书。迨慰病怀。信后夏序已深。不审迩来亢炎。令静履佳胜。仰溯且慰。不任区区。仆年益老病益痼。精神日耗。气血日衰。昏瞀惫顿。殆不能支撑。如向来时对亲友。自力说话。及或看花赋诗。倚枕手卷。庶几消遣一分病寂之怀者。今皆一切废阁。绝不复更为。虽有亲知来访者。若非不得不见之人则亦以病辞。只得竟日社门。面壁孤坐。殆同少林默参。虚明所照。众理自现。由内及外。事理不二。然而非外道寂灭之乐。验吾儒未发之中。千金弊帚。亦足自娱忘病。而其工夫妙用。与近世诸儒一向从古纸堆中竭一生之力于区区诵读之间者。大相不同。执事以为如何。亦有欲说及一二者。而顷闻柳集仲之言则左右非知我者。今春令侄来时。终无一字之问。则左右非爱我者。然则此书亦太烦矣。万万力疾倩草。不成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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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承去月二十三日惠书。审长夏静况清迪。慰豁倍常。第书中辞意大有不平之气。责人颇深而无一毫反躬之意。诚可叹伤。仆果于夏间逢申生圣夏及令季道冲。极论左右依违俯仰于和叔,贯之,汝和诸公之间。一事不自主张。及其休官退去也。亦不由于不得其职言之义。而只以一身之利害。时议之向背。为去就之大节。吾与德涵相知二十年。前后苦口力规此等病痛者非止一再。而从傍默观于出处去就之际。则于和,贯诸公之言则不期合而相合。于鄙人所言则落落不相入。如水投石。终不见一言采用之实。吾深耻之。吾深惜之。至于今春所遭忧患。尤非等闲。后生晩辈之一二番相面情分颇疏者多即来见。在乡者亦或作书相慰。独德涵终始无一字之问问。诸部洞亦有数三来便。而书信则不来云。心甚怪讶。莫知其由。盖今世士大夫。平居读古书谈义理。虽于死生祸福之际。若有可得力者。而及至当丝发利害。安排计较。虞念畏怯。望望然避去。犹恐一刻之或缓。一事之相累。其情态诚极可唾。以此为说缕缕多端。且令申生及令季传报于左右。未知此等说话。有何极可悼心失图者。而不欲索言耶。去年与左右相会。今又见来书。则不但无一毫虚受之实。闻人之稍言其过则必张皇分疏。极言其人之短。以为护前遂非之资。庸,学,近思录必无此等义理。更愿合眼精诵。深究其理。不但信口成诵于文字训诰之间如何。既不能知人。亦何望人之知我之说。来教可谓先获矣。一笑一笑。虚明所照。众理自现之妙。则此果有自娱忘老之实。而亦非人人之所可知。辞色粗厉之讥。仆固甘心而不辞。心术悔吝之积。亦愿左右之时加点检也。但左右见此书。而若又不以为然。则只当尔日斯征。我月斯迈。相忘于江湖足矣。寸心相照。岂贤我交道之所可拟可望者乎。仆之交道。只以有疾病相问。有忧患相唁。有过失相规为至义。若二十年故旧。平居书疏往复岁至五六。而一朝遽遭无妄之患忧。遂漠然恝视。不以关念。必待其事定。乃敢相问。则虽古所谓葭莩之亲。半面之旧。若稍有一毫相爱之心。必不若此。今来书所喩。与此谊相反。至以仆所言这等交道。为可羞之甚。而嘲其交道之太浅。然则必有忧患不问。然后乃为相爱之深。而交道之不浅乎。仆之所羞。仆之不知人正在于此。而高明之见。与鄙人一一相左。可见平日不相知之深。而交道之太浅。今亦不必呶呶多卞也。仆之此书。亦甚支离。而不得不略陈当初所言之槩。盖其时说话颇详。而大致不越乎此矣。万万。来便传书之后旋即告去。略此倩笔口号。昏甚不宣。

答林德涵书[编辑]

文义便所惠书。昨已仰覆。想未及登彻也。即又承今初三日手书。凭审秋来。静中起居。一味佳胜。仰慰且谢。示意谨悉。大槩满纸缕缕。只是全交厌谤之私意。不一折衷于义理之真。是非之实。仆窃为左右惜之。盖仆不满于左右有二。去秋左右入洛时。仆书讲面论者几至十数。其中所言。虽或有过当处。而大体正当。左右若略其短而取其长。则亦不害为他山攻玉之资。而左右终始挥斥。无一言采用之实。末乃公然向我言君辞气粗厉。言语过当。吾心虽不怒。而无意听用云。此岂古君子乐闻虚受之义。而其心量之狭隘。言语之褊迫。亦不类左右平日气像。其后与仲和相会。遂言及此事。并论左右及贯,和诸公之失。而因斥渠之同此痼习。无古人一心奉公。謇謇匪躬之风。渠于仆所言。一一称是。且以为渠辈善力不充。不能言下拨转一切受用。此甚可恨。若主人之素乏涵养之功。辞气粗厉之失。非所与知。而亦岂可以此失而幷其长而废之乎。渠见则如此。与执事及贯,和诸公大相不同云。仍极论一二事理而罢。然则仲和此言。比之执事往岁所论。其公私得失大小虚实之分。果何如耶。此仆之不满于执事者一也。春初所遭忧患。实非等闲。京外亲朋。无不相唁。而独执事终始无一字之问。此不过左右畏怯太过。欲待其事定。而方始略略问慰。二十年相好之久。举世所共知者。其情义之浅薄。乃至于斯耶。古贤所云不以一点墨入洛下者。乃谓当路权要之人。岂谓白首书生廿年废疾如病仆者。而其忧患之当问。求诸义理。又十分无可疑者乎。左右于此。殆不免心肠太薄。而中庸所云不信不诚之训。诚为可畏。此仆之不满于执事者二也。惟此二事。逢申生及令季时。缕缕言之。令其传报于执事。而集仲来访时。终不说出。逢君辅时亦略及之。而并渠失而责之。此外绝无向人屑屑露不平辞色者。千里流传之言。果多失真。来喩之不平。亦可谓误闻而轻信矣。夫交之将绝。亦不出恶声。况仆之于执事。正不欲相绝。故力言其失于执事之家弟及执事最亲切之人。使之传告于执事。痛戒其旧失矣。今得前后两书。大失所图。有许多尤人责人之私。而无一点反躬自讼之正。夫躬自厚而薄责于人。使亲者无失其为亲者。何不以此自勉。而独施于病仆耶。况二十年相好之义。举世所共知者。于患难当问之际。可以落落相绝。而乃于争恨细故。恐被世俗所观笑者。独可切切分疏。不遗馀力耶。此等事理。以执事自知之明。略加反求之念。岂待病仆一二言之而方始洞然耶。此殆由蔽于所私。阻于所疑。自是太过。责人太切。而向里之工太小。骛外之念太重。故于自家待朋友之际。则自不免以非为是。以薄为厚。必欲其直在此而曲在彼。于他人责自家之事则自不免以实为虚。以可为否。必欲其曲在彼而直在此。左右试更思之。仆之言岂不其然乎。虽然仆之前后复书。皆因执事之所问。而欲说出当初曲折。故不辞两次葛藤至此。不然则此后岂有片言半辞复向人略及此等事耶。仆之爱执事。实有过于执事之爱仆。故无论平日所规戒者。今番对申生及令季所力言而详数者。皆出于责备之至意。期执事之有所惕然省发于暝眩苦口之剂矣。今乃有大不然者。然则执事所云寸心相照。交道之不浅者。在病仆固不敢易言矣。在执事亦何相背若此耶。愿执事自此益加新工于庸学近思录等诸书。深究其理。力行其言。有以自拔于平日习尚之外。一切利害之表。全吾心秉彝之真。而绝末路计较之陋。切仰切仰。嗟乎。仆岂咎执事而谤执事者。亦岂因一细事而遂绝执事者哉。此不过仆之性本率尔。言多妄发。以致执事之大生疑惑。有此千里往复。盖仆向来之多言。自足以致执事今日之疑。而今日之寡默。终不能以解执事两书之惑。皆仆之尤也。更何言哉。但仆之自咎则然矣。亦愿执事之勿以此等细故。复芥滞胸中也。万万。来便传书后旋即告归。略此力疾倩笔口号。忙甚不宣。

附林副学答书[编辑]

向者连伏承两度惠覆。开谕备至。慰豁弥深。适复阻便。讫未上报。郁郁不可言。即日秋序已深。天气向寒。伏惟此际。静履调摄。益加珍重。区区怀仰。无一日而不在心也。泳日冷以后。痼疾数动。意益亡聊。且方浮沈里闾。日间每以亲戚游谈。一家少儿辈解蒙课业。悠悠度过。虽随时随处不敢全忘警省之意。而实未能专精刻苦。一跃跃出于旧日科臼之外也。方思走入近山萧寺。就煖养病。兼为静定收拾之计。而亦未知其果能办得否耳。向来往复纷纷。皆由于浅劣不能通知高明转辗启告。尚欲收诲之盛意。妄谓长者遽相疏弃。至有向人指摘之辞。故鄙意慨然因不觉有许多妄发耳。追思愧笑。更何言哉。既往凡百出处行事。皆是冥冥中胡乱作用者。当时自诿义理而为之者。毕竟于利害上亦未有见到处。本领如此。其于听言之际。即未论谁某其当从而不从。不当从而从者。又何可胜道哉。事过之后。虽颇知悔。而自省愚柔。非有百倍之新功。一日临事。必复如前。此今日所为凛凛悼惧者也。至于前岁一行。尤为大错。公私人事。无一慊于意者。而唯近时书问稽缓。最似细故。然若诚恳充积。亦必不至是矣。高明之不满于此。岂不宜哉。区区方且自悔之不暇。岂复有分疏于其间也。以此言之。虽至于遽相疏弃。真有向人指摘之意。其实无非自取也。固不可以尤人。又况初无是意者耶。向来纷纷。真可愧笑。更何言哉。大抵常时固已自知其百事皆庸。而唯屈己受责一事。自谓粗能。以近日事观之。此亦全未也。始知自谓已能者。乃是全未能之根因。凡事如此。极可瞿然。方将推类猛省。庶几其或少迁改耳。前书所谕精诵深究。不但信口之一款语。敢不服膺。闲中静养。如有深造之新意。亦冀时赐开示。以发蒙蔽也。前时两间。若有无限遮障隔碍。遂谓讲评之事。未可遽议。到今此意豁然。唯恐直言峻责之迟来。乃知一念回光。其机至易。若转户枢。真无难事。而向也自为私意曲见之所缠绕。故视为难事。而谓不可遽议耳。岁晏矣。未涯奉见。唯千万进德自爱。以慰向仰。伏惟下照。谨拜状上。己巳九月十五日侄泳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