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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吻 (加藤武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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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吻
作者:加藤武雄
1920年4月
1929年
译者:谢六逸
本作品收录于《接吻 (谢六逸)

呃——那末,就说出来好吗?可是,我说的和美沙子君的,有些儿两様呢。

(这样的起了话头,千代子大约说了以下的话。这是有三四个亲密的朋友们聚在一起,说尽了不假思索的各样的话以后,谈锋不觉移到了恋爱哪,异性一类的放恣的话题之时。‘就是我,也被男的接过吻的呢。’用这样的语调,美沙子将她在十四岁时,从教会的老牧师——某外国人受了一吻的话说出来了。千代子马上被她所诱,就说,‘我也有过呢。’‘那么,请说出来。’大家逼迫着她,便决然地说出来了。)

我的母亲将我产出,同时就逝世了,我是夺了母亲的命而生出来的不孝之子。

生来就脆弱,兼之没有扔,好像未必能够养成了。可是,这般的养成了一个人,完全是靠阿姊的庇护。我产生时,阿姊十六岁,大约还是女学校的二年生吧。除开她以外,家中没有一个女的帮手,雇用乳母的馀裕也没有的,据说因为莫可如何,要交给外人去抚养了,阿姊就说,“托付外人,好不可怜,看她当妈妈的遗念,让我来抚养。”她学校里也不去了,为我的原故,用尽心力,担了母亲的职务。——我是一个很吵闹的,时常是呱呱哭泣的孩子。阿姊的苦心,真是一言难尽。——父亲常常把那时的事,说给我听。

“总还是仅仅十六岁的嫩秧苗,就全然代替了母亲,一会儿牛奶,一会儿尿布,这不是容易的事呀,每天晚上又是夜泣,通宵的抱着喂着——。”这一晌父亲醉了时,常常提起了阿姊。幷且,自然而然的,在绯红的醉颜上,泪珠蔌蔌地滚下来,“那时,我也太顽固了,真的,只是叫她一人劳苦,阿千代——你纵然忘了亲恩,阿姊的恩,是不可忘记的。阿姊的……阿静的……。”这样的反夜说。

真的,夺了母亲的命而生出来的我,又是侵蚀着阿姊的青春而成长的我了。我上了七岁那年的春天,阿姊是二十三龄,便逝世了。从她十六到二十三岁这六七年间,阿姊牺牲了一切,——是的,一切都牺牲了,仅是为我的原故,尽当作慈悲深厚的母亲而生存着。幷且,我以阿姊之爱怜我,正好放刁;我使性,我执拗,时时使阿姊困窘了。

妹,为甚么哭,为甚么哭?为什么这样不如意呢?”

我过分的哭泣了,淘气了,阿姊即时含着眼泪,到头终于一起呜呜地哭起来了。从早就是那样的吗,或是怎样,虽是不知道,可是到了我渐渐懂事的时候,映在那时我眼中的阿姊,真是一个柔弱而易动情的人。细长的,微带青色,大眼睛,具有岑寂之美的脸,我记得始终濡着眼泪。阿姊不单对于我温柔,也善于侍奉父亲,父亲也十分爱阿姊;然而,父亲时时说了激烈的责言,使阿姊哭泣的事,也曾有过。这样好的阿姊,为什么父亲还要责骂她呢,我的孩子的心里以为父亲是可憎的事,也还记得。

可是,这些那些,一切都是茫然如梦似的记忆了。总之,是迢远的往昔之事,幷且,我还是刚刚知道一点世情的时候——不错,阿姊当我七岁时,上小学校的前一个月就逝世了。——因此,现在我讲出来的回忆,若不用我现在的心情去补足,便是一个不能成为了然之形的物事。——

那是阿姊逝世的前一年,是我六岁那年的,大约冬天的事吧。想起来,那时我确乎是穿着红色的大衣,我由阿姊带着,走到什么地方去。阿姊说一个人去,我便追在后面哭着,使阿姊十分为难,终于使她领我一起去了。我的手被阿姊携着,立在停车场的人丛之中,一个年青的男人家,就走近了阿姊的身边来了。于是,低声的同阿姊讲了两三句话,就看着我这面——

千代子君,面孔惹人爱呢。”说着,他微笑了。

“无论怎样都不肯留在家里,跟在后面哭着,——真是奈何她不得。”

阿姊岑寂地微笑着说了。我是怕见陌生人的小孩,加以先前出门时,在大泣特泣后的不静穆的心情里,对着这样一个陌生的男子,感着无原无故的敌意,便躱在阿姊的身后,紧紧地拉着阿姊的衣袂了。

后来乘进了火车了。大约是二等车吧,乘客不过三四个人。我站在坐垫上,从窗口把头伸出去,正在眺望那奇异的山野景色之时,顷刻间,一变而为欣欣然的快乐的心情,躁急地嬉戏着,嬉戏着,频频的叫着,唱着了。乘了火车离开市街之外,回忆起来,我想大约那时是最初的一次了。

我叫哪唱哪,闹够了以后——

“阿姊!”这样叫时,返身去看阿姊,阿姊莞尔微笑着看我了。既而,不知在什么时候,坐在阿姊身旁的,先前的那个年青的男子——我记得是脸色白的,头发剪成和尚头的人——同样的微笑着,用和顺的眼色看着我了。幷且说——

千代子君,你唱歌唱得很好!真是惹人爱怜的脸。”

“也许像我吧?”阿姊继续笑着,向那男子说。

“很像呢,一模一样的呢,千代子爱阿姊吗?你的阿姊,是个好姊姊。”男子这样说了。我又异样的转到了不如意的心情,默然不语了。既而看见阿姊同那男子脸贴脸的,底声叽咕着说话,便觉得自己成了单另另的独个人了,不知怎的,觉得有了悲哀的忧心的心情,我便嘤嘤地哭起来了。阿姊好像吃惊了似的,把我抱在膝上。

妹,为甚么哭呢?呀,你哭我不喜欢你了,呃,你哭我不喜欢你了。”照例的用柔和的语调来抚慰我。商人家的姑娘的阿姊,在什么时候都梳着日本式的发髻,我被阿姊抱着时,香料的气味,时时柔和的围绕着我的面颊。

后来,那男子想了种种的方法来抚慰我,拿出点心之类的东西来给我。我当即回复到原来的欣欣然的心情,再眺望着窗外,大声的唱歌了。这其间,我就睡着了,仿佛是靠着阿姊的膝,昏昏然酣眠了。

隔了一会,张开眼睛一看,两个人依然背地的讲着话,却不知怎的,在阿姊的面颊上,几行的眼泪留下了痕迹了。

“唉,虽是这样……虽是这样……。”这样的说着,阿姊就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那男子不知说些什么,点头好像有了两三次。我见男子的眼里,也依然含着眼泪似的。我从阿姊的衣袂的空隙里,悄悄地把脸伸出去,用模糊的刚只睡起的眼睛,茫然地凝视着,这时不知怎的起了异样的被推压的心情,不能如平素一样的叫“阿姊”,不能闹脾气了。

后来,那男子——

“那么,下次再,——少陪了!”说时,便立起身来,恰好这时火车已经到了停车场了。立起来的男子,觉察到我已经醒了——

“呃,千代子君,你醒了呢!”说时,急忙走近我这边来,用两腕抱起我,任意的在我的颊上用力接吻,幷且——

“可爱的千代子君!再见了!”说毕,就走出车室去了。这男子的举动,过于突然了,我吃了一惊,呱的哭起来,缒紧了阿姊的身子,阿姊说,“嘿,讨厌献的人,把妹的面庞弄得这样红了。”她说时,用她的嘴唇,轻轻地,不偏不斜的,去触那变红了的地方,低声的笑起来了。可是从那眼睛里面,不知怎的,眼泪不止的流出来了——。

千代子说到了这里,稍稍做出了揣想什么的样子。)

这就是我所受的唯一的接吻了。

(说时,发出低声笑了。可是,不幸的阿姊的回忆,压迫了她的胸,那眼睛里又濡湿着珠泪了。)

 本译文与其原文有分别的版权许可。译文版权状况仅适用于本版本。

原文

这部作品在1929年1月1日以前出版,其作者1956年逝世,在美国以及版权期限是作者终身加60年以下的国家以及地区(包括两岸四地、马来西亚),属于公有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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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1996年1月1日,这部作品在原著作国家或地区属于公有领域,之前在美国从未出版,其作者1945年逝世,在美国以及版权期限是作者终身加75年以下的国家以及地区,属于公有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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