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忠集 (欧阳修, 四库全书本)/卷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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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八 文忠集 (欧阳修) 卷五十九 卷六十

  钦定四库全书
  文忠集卷五十九
  宋 欧阳修 撰
  外集九
  论时论三首附
  本论本论三篇中下篇已载居士集第十七卷此乃公晚年所删上篇
  天下之事有本末其为治者有先后尧舜之书略矣后世之治天下未尝不取法于三代者以其推本末而知所先后也三王之为治也以理数均天下以爵地等邦国以井田域民以职事任官天下有定数邦国有定制民有定业官有定职使下之共上勤而不困上之治下简而不劳财足于用而可以备天灾也兵足以御患而不至于为患也凡此具矣然后饰礼乐兴仁义以教道之是以其政易行其民易使风俗淳厚而王道成矣虽有荒子孱孙继之犹七八百岁而后已夫三王之为治岂有异于人哉财必取于民官必养于禄禁暴必以兵防民必以刑与后世之治者大扺同也然后世常多乱败而三王独能安全者何也三王善推本末知所先后而为之有条理后之有天下者孰不欲安且治乎用心益劳而政益不就𫍰𫍰然常恐乱败及之而辄以至焉者何也以其不推本末不知先后而已今之务众矣所当先者五也其二者有司之所知其三者则未之思也足天下之用莫先乎财系天下之安危莫先乎兵此有司之所知也然财丰矣取之无限而用之无度则下益屈而上益劳兵强矣而不知所以用之则兵骄而生祸所以节财用兵者莫先乎立制制已具备兵已可使财已足用所以共守之者莫先乎任人是故均财而节兵立法以制财任贤以守法尊名以厉贤此五者相为用有天下者之常务当今之世所先而执事者之所忽也今四海之内非有乱也上之政令非有暴也天时水旱非有大故也君臣上下非不和也以晏然至广之天下无一间隙之端而南越敢杀天子之命吏西夏敢有崛彊之王契丹敢有抗礼之帝者何也生齿之数日益众土地之产日益广公家之用日益急边隅不靖中国不尊天下不实者何也以五者之不备故也请试言其一二方今农之趣耕可谓劳矣工商取利乎山泽可谓勤矣上之征赋榷易商利之臣可谓纎悉而无遗矣然一遇水旱如明道景祐之间则天下公私乏绝是无事之世民无一岁之备而国无数年之储也以此知财之不足也古之善用兵者可使之赴水火今厢禁之军有司不敢役必不得已而暂用之则谓之借倩彼兵相谓曰官倩我而官之文符亦曰倩夫赏者所以酬劳也今以大礼之故不劳之赏三年而一遍所费八九百万有司不敢缓月日之期兵之得赏不以无功知愧乃称多量少比好嫌恶小不如意则群聚而呼持梃欲击天子之大吏无事之时其犹若此以此知兵骄也夫财用悉出而犹不足者以无定数也兵之敢骄者以用之未得其术以此知制之不立也夫财匮兵骄法制未一而莫有奋然忘身许国者以此知不任人也不任人者非无人也彼或挟材蕴知特以时方恶人之好名各藏畜收敛不敢奋露惟恐近于名以犯时人所恶是以人人变贤为愚愚者无所责贤者被讥疾遂使天下之事将弛废而莫敢出力以为之此不尚名之弊者天下之最大患也故曰五者之皆废也前日五代之乱可谓极矣五十三年之间易五姓十三君而亡国被弑者八长者不过十馀岁甚者三四岁而亡夫五代之主岂皆愚者邪其心岂乐祸乱而不欲为久安之计乎顾其力有不能为者时也当是时也东有汾晋西有岐蜀北有契丹南有江淮闽广吴越荆潭天下分为十三四四面环之以至狭之中国又有叛将强臣割而据之其君天下者类皆为国日浅威徳未洽强君武主力而为之仅以自守不幸孱子懦孙不过一再传而复乱败是以养兵如儿子之啖虎狼犹恐不为用尚何敢制以残弊之民人赡无资之征赋头会箕敛犹恐不足尚何曰节财以富民天下之势方若弊庐补其奥则隅坏整其桷则栋倾枝撑扶持苟存而已尚何暇法象规圜矩方而为制度乎是以兵无制用无节国家无法度一切苟且而已今宋之为宋八十年矣外平僭乱无抗敌之国内削方镇无强叛之臣天下为一海内晏然为国不为不久天下不为不广也语曰长袖善舞多钱善贾言有资者其为易也方今承三圣之基业据万乘之尊名以有四海一家之天下尽大禹贡赋之地莫不内输惟上之所取不可谓乏财六尺之卒荷戈胜甲力彀五石之弩弯二石之弓者数百万惟上制而令之不可谓乏兵中外之官居职者数千员官三班吏部常积者又数百三岁一诏布衣而应诏者万馀人试礼部者七八千惟上之择不可谓乏贤民不见兵革于几四十年矣外振兵武服沙漠内修法度兴徳化惟上之所为不可谓无暇以天子之慈圣仁俭得一二明智之臣相与而谋之天下积聚可如文景之富制礼作乐可如成周之盛奋发威烈以耀名誉可如汉武帝唐太宗之显赫论道徳可兴尧舜之治然而财不足用于上而下已弊兵不足威于外而敢骄于内制度不可为万世法而日益丛杂一切苟且不异五代之时此甚可叹也是所谓居得致之位当可致之时又有能致之资然谁惮而久不为乎
  正统论七首此七论公后删为三篇已载居士集第十六卷今所载盖初本也
  原正统论
  传曰君子大居正又曰王者大一统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统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由不正与不一然后正统之论作尧舜之相传三代之相代或以至公或以大义皆得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是以君子不论也其帝王之理得而始终之分明故也及后世之乱僭伪兴而盗窃作由是有居其正而不能合天下于一者周平王之有吴徐是也有合天下于一而不得居其正者前世谓秦为闰是也由是正统之论兴焉自汉而下至于西晋又推而下之为宋齐梁陈自唐而上至于后魏又推而上之则为汉赵其帝王之理舛而始终之际不明由是学者疑焉而是非不公非其不公盖其是非之难也自周之亡迄于显徳实千有一百一十三年之间或理或乱或取或传或分或合其理不能一概是以论者于此而难也大扺其可疑之际有四其不同之说有三此论者之所病也何谓可疑之际周秦之际也汉魏之际也东晋后魏之际也朱梁后唐之际也秦亲得周而一天下其迹无异禹汤而论者黜之其可疑一也王莽得汉而天下一莽不自终其身而汉复兴论者曰伪宜也魏得汉而天下三分论者曰正统其可疑二也以东晋承西晋则无终以周隋承元魏则无始其可疑三也梁之取唐无异魏晋而梁为伪昭烈汉之后裔以不能一天下而自别称蜀不得正统可也后唐非李氏未尝一天下而正统得之其可疑四也何谓不同之说三有昧者之论有自私之论有因人之论正统之说肇于谁乎始于春秋之作也当东周之迁王室微弱吴徐并僭天下三王而天子号令不能加于诸侯其诗下同于列国天下之人莫知正统仲尼以为周平虽始衰之王而正统在周也乃作春秋自平王以下常以推尊周室明正统之所在故书王以加正月而绳诸侯王人虽微必加于上诸侯虽大不与专封以天加王而别吴楚刺讥褒贬一以周法凡其用意无不在于尊周而后之学者不晓其旨遂曰黜周而王鲁或曰起鲁隐之不正或曰起让国之贤君泥其说于私鲁殊不知圣人之意在于尊周以周之正而统诸侯也至秦之帝既非至公大义因悖弃先王之道而自为五胜之说汉兴诸儒既不明春秋正统之旨又习秦世不经之说乃欲尊汉而黜秦无所据依遂为三统五运之论诋秦为闰而黜之夫汉所以有天下者以至公大义而起也而说者直曰以火徳当天统而已甚者至引蛇龙之妖以为左验至于王莽魏晋直用五行相胜而已故曰昧者之论也自西晋之灭而南为东晋宋齐梁陈北为后魏后周隋私东晋者曰隋得陈然后天下一则推其统曰晋宋齐梁陈隋私后魏者曰统必有所受则正其统曰唐受之隋隋受之后周后周受之后魏至其甚相戾也则为南史者诋北曰虏为北史者诋南曰夷故曰自私之论也夫梁之取唐无异魏晋之取也魏晋得为正则梁亦正矣而独曰伪何哉以有后唐故也彼后唐者初与梁为世仇及唐之灭欲借唐为名托大义以窥天下则不得不指梁为伪而为唐讨贼也而晋汉承之遂因而不改故曰因人之论也以不同之论于可疑之际是以是非相攻而罕得其当也易曰天下之动贞夫一夫帝王之统不容有二而论者如此然搢绅先生未尝有是正之者岂其兴废之际治乱之本难言欤自春秋之后述者多焉其通古今明统类者希矣司马子长列序帝王而项羽亦为本纪此岂可法邪文中子作元经欲断南北之疑也绝宋于元徽五年进魏于太和元年是绝宋不得其终进魏不得其始夫以子长之博通王氏之好学而有不至之论是果难言欤若夫推天下之至公据天下之大义究其兴废迹其本末辨其可疑之际则不同之论息而正统明矣
  明正统论
  凡为正统之论者皆欲相承而不绝至其断而不接则猥以假人而续之是以其论曲而不通也夫居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斯正统矣尧舜三代秦汉晋唐天下虽不一而居得其正犹曰天下当正于吾而一斯谓之正统可矣东周魏五代始虽不得其正卒能合天下于一夫一天下而居其上则是天下之君矣斯谓之正统可矣如隋是也天下大乱其上无君僭窃并兴正统无属当是之时奋然而起并争乎天下东晋后魏有功者强有徳者王威一作盛泽皆被于生民号令皆加乎当世幸而以大并小以强兼弱遂合天下于一则大且强者谓之正统犹有说焉不幸而两立不能相兼考其迹则皆正较其义则均焉则正统者将安与乎其或终始不得其正又不能合天下于一则可谓之正统乎不可也然则有不幸而丁其时则正统有时而绝也夫所谓正统者万世大公之器也有得之者有不得之者而论者欲其不绝而猥以假人故曰曲而不通也或曰可绝则王者之史何以系其年乎曰欲其不绝而猥以假人者由史之过也夫居今而知古书今世以信乎后世者史也天下有统则为有统书之天下无统则为无统书之然后史可法也昔周厉王之乱天下无君周公召公共行其政十四年而后宣王立是周之统尝绝十四年而复续然为周史者记周召之年谓之共和而太史公亦列之于年表汉之中衰王莽篡位十有五年而败是汉之统尝绝十五年而复续然为汉史者载其行事作王莽传是则统之绝何害于记事乎正统万世大公之器也史者一有司之职也以万世大公之器假人而就一有司之记事惑亦甚矣夫正与统之为名甚尊而重也尧舜三代之得此名者或以至公或以大义而得之也自秦汉而下丧乱相寻其兴废之迹治乱之本或不由至公大义而起或由焉而功不克就是以正统屡绝而得之者少也正统之说曰尧舜夏商周秦汉魏晋而绝由此而后天下大乱自东晋太建之元年止陈正明之三年凡二百馀年其始也有力者并起而争因时者苟偷而假冒奋攘败乱不可胜纪其略可纪次者十六七家既而以大并小以强兼弱久而稍稍并合天下犹分为西东晋宋齐梁陈又自分为后梁而为二后魏后周隋又自分为东魏北齐而为二是四者皆不得其统其后后周并北齐而授之隋隋始并后梁又并陈然后天下合为一而复得其统故自隋开皇九年复正其统曰隋唐梁后唐晋汉周夫秦自汉而下皆以为闰也今乃进而正之作秦论魏与吴蜀为三国陈寿不以魏统二方而并为三志今乃黜二国进魏而统之作魏论东晋后魏议者各以为正也今皆黜之作东晋论后魏论朱梁四代之所黜也今进而正之作梁论此所谓辨其可疑之际则不同之论息而正统明者也
  秦论
  谓秦为闰者谁乎是不原本末之论也此汉儒之私说也其说有三不过曰灭弃礼乐用法严苛与其兴也不当五徳之运而已五徳之说非圣人之言曰昧者之论详之矣其二者特始皇帝之事尔然未原秦之本末也昔者尧舜夏商周秦皆出于黄帝之苗裔其子孙相代而王尧传于舜舜传于禹夏之衰也汤代之王商之衰也周代之王周之衰也秦代之王其兴也或以徳或以功大扺皆乘其弊而代之初夏世衰而桀为昏暴汤救其乱而起稍治诸侯而诛之其书曰汤征自葛是也其后卒以放桀而灭夏及商世衰而纣为昏暴周之文武救其乱而起亦治诸侯而诛之其诗所谓昆崇共密是也其后卒攻纣而灭商推秦之兴其徳固有优劣而其迹岂有异乎秦之纪曰其先大业出于颛顼之苗裔至孙伯翳佐禹治水有功唐虞之间赐姓嬴氏及非子为周养马有功秦仲始为命大夫而襄公与立平王遂受岐丰之赐当是之时周衰固已久矣乱始于穆王而继以厉幽之祸平王东迁遂同列国而齐晋大侯鲁卫同姓擅相攻伐共起而弱周非独秦之暴也秦于是时既平犬夷因取周所赐岐丰之地而缪公以来始东侵晋地至于河尽灭诸戎拓国千里其后关东诸侯强僭者日益多周之国地日益蹙至无复天子之制特其号在尔秦昭襄五十三年周之君臣稽首自归于秦至其后世遂灭诸侯而一一作有天下此本末之迹也其徳虽不足而其功力尚不优于魏晋乎始秦之兴务以力胜至于始皇遂悖弃先王之典礼又自推水徳益任法而少恩其制度文为皆非古而自是此其所以见黜也夫始皇之不徳不过如桀纣桀纣不能废夏商之统则始皇未可废秦也
  魏论
  新与魏皆取汉者新辄败亡魏遂传数世而为晋不幸东汉无贤子孙而魏为不讨之仇今方黜新而进魏疑者以为与奸而进恶此不可以不论也昔三代之兴也皆以功徳或积数世而后王其亡也衰乱之迹亦积数世而至于大坏不可复支然后有起而代之者其兴也皆以至公大义为心然成汤尚有惭徳伯夷叔齐至耻食周粟而饿死况其后世乎自秦以来兴者以力故直较其迹之逆顺功之成败而已彼汉之徳自安和而始衰至桓灵而大坏其衰乱之迹积之数世无异三代之亡也故豪杰并起而争而强者得之此直较其迹尔故魏之取汉无异汉之取秦而秦之取周也夫得正统者汉也得汉者魏也得魏者晋也晋尝统天下矣推其本末而言之则魏进而正之不疑
  东晋论
  周迁而东天下遂不能一然仲尼作春秋区区于尊周而明正统之所在晋迁而东与周无异而今黜之何哉是有说焉较其徳与迹而然尔周之始兴其来也远当其盛也瓜分一作规方天下为大小之国众建诸侯以维王室定其名分使传子孙而守之以为万世之计及厉王之乱周室无君者十四年而天下诸侯不敢侥幸而窥周于此然后见周徳之深而文武周公之作真圣人之业故虽天下无君而正统犹在不得而改况一有乎字平王之迁国地虽蹙然周徳之在人者未厌而法制之临人者未移平王以子继父自西而东不出王畿之内西周之地八百里东周六百里以井田之法计之通为千里之方则正统之在周也推其徳与迹可以不疑夫晋之为晋与夫一作乎周之为周也异矣其徳法之维天下者非有万世之计圣人之业也直以其受魏之禅而合天下于一推较其迹可以曰正而统尔自惠帝之乱晋政已亡愍怀之间晋如线尔惟嗣君继世推其迹曰正焉可也建兴之亡晋于是而绝矣夫周之东也以周而东晋之南也岂复以晋而南乎自愍帝死贼庭琅邪起江表位非嗣君正非继世徒以晋之臣子有不忘晋之心发于忠义而功不就可为伤已若因而遂窃万世大公之名其可得乎春秋之法君弑而贼不讨则以为无臣子也使晋之臣子遭乎圣人适当春秋之责况欲以失国共立之君干天下之统哉夫道徳不足语矣直推其迹之如何尔若乃国已灭矣以宗室子自立于一方卒不能复天下于一则晋之琅邪与夫后汉之昭烈五代汉之刘崇何异蜀与崇未尝为正统则东晋可知焉尔
  后魏论
  魏之兴也自成帝毛至于圣武凡十二世而可纪于文字又十一世至于昭成而建国改元略具君臣之法幸遭衰乱之极得奋其力并争乎中国又七世至于孝文而去夷即华易姓建都遂定天下之乱然后修礼乐兴制度而文之考其渐积之基其道徳虽不及于三代而其为功何异王者之兴今特以其不能并晋宋之一方以小不备而黜其大功不得承百王之统而不疑焉者质诸圣人而可也今为魏说者不过曰功多而国强尔此圣人有所不与也何以知之以春秋而知也春秋之时齐桓晋文可谓有功矣吴楚之僭迭强于诸侯圣人于书齐晋实与而文不与之以为功虽可褒而道不可以与也至书楚与吴或屡进之然不得过乎子爵则功与强圣人有所不取也或者以为秦起西戎以能灭周而一天下遂进之拓跋氏徒以不能灭晋宋而见黜是则因其成败而毁誉之岂至公之笃论乎曰是不然也各于其党而已周之兴也与秦之兴其说固已详之矣当魏之兴也刘渊以匈奴慕容以鲜卑苻生以氐弋仲以羌赫连秃发石勒季龙之徒皆四裔之雄其力不足者弱有馀者强其最强者苻坚之时自晋而外天下莫不为秦休兵革兴学校庶几刑政之方不幸未几而败乱其后一作又强者曰魏自江而北天下皆为魏矣幸而传数世而后乱以是而言魏者才优于苻坚而已就使魏兴世远不可犹谓之荒裔则不过为东晋比也是皆有志乎天下而功不就者前所谓不幸两立而不能相并者故皆不得而进之者不得已也
  梁论
  黜梁为伪者其说有三一曰后唐之为唐犹后汉之为汉梁盖新比也一曰梁虽改元即位而唐之正朔在李氏而不绝是梁于唐未能绝而李氏复兴一曰因后唐而不改因后唐者是谓因人之论固已辨矣其二者宜有说也夫后唐之自为唐也縁其赐姓而已唐之时赐姓李者多矣或同臣子之异心或怀四夷而縻之忠臣茂贞思忠克用是也当唐之衰克用与梁并起而争之梁以强而先得克用耻争之不胜难忍臣敌一作服之惭不得不借唐以自托也后之议者胡为而从之哉其所以得为正统者以其得梁而然也使梁且不灭同光之号不过于河南则其为唐与昪璟等耳夫正朔者何王者所以加天下而同之于一之号也昔周之东其政虽弱而周犹在也故仲尼以王加正而绳诸侯者幸周在也当唐之亡天祐虚名与唐俱绝尚安所寓于天下哉使幸而有忠唐之臣不忍去唐而自守虽不中于事理或可善其诚心若李氏者果忠唐而不忍弃乎况于唐亡托虚名者不独李氏也王建称之于蜀杨行密称之于吴李茂贞亦称之于岐大扺不为梁屈者皆自托于虚名也初梁祖夺昭宗于岐遂劫而东改天复四年为天祐而克用与王建怒曰唐为朱氏夺矣天祐非唐号也遂不奉之但称天复至八年自以为非复称天祐此尤可笑者安得曰正朔在李氏乎夫论者何为疑者设也尧舜三代之终始较然著乎万世而不疑固不待论而明也后世之有天下者帝王之理或舛而始终之际不明则不可以不疑故曰由不正与不一然后正统之论兴者也其徳不足以道矣推其迹而论之庶几不为无据云
  正统辨上
  正统曰统天下而得其正故系正焉统而不得其正者犹弗统乎尔继周而后帝王自高其功徳自代统而得其正者难乎其人哉必不得已而加诸人汉唐之主乎曰甚哉吾子之说其隘也以汉唐之盛烈犹曰不得己而加之焉为魏晋之主则将奈何乎曰不然是乌得苟加诸人一箪食一瓢饮其义弗直而取诸人君子且从而恶之以天下之广而被乎大公之实苟非其人则阙之可已必若曰应天而顺人则继周之后桀纣之恶常多而汤武之仁义未尝等也若是其苟加诸人何哉予以为正统之不常在人率与言神圣者相类必待择人而后加焉是仁王义主不足贵而奸雄篡弑之臣得以济也
  正统辨下
  秦之裔罪暴于桀莽炀方于纣汉唐之主仗义而诛变以取天下其可谓之正统欤犹未离乎憾也徳不及汤武秦之得天下也以力不以徳秦之亡仁义驱其人民以争敌其任贤得人孰若汉唐之始也晋之承魏也以篡继篡隋亦若是而徒禅云尔晋隋盗也或者以为正统兹非误欤魏以吴存至于晋而吴始灭或者又以魏为正统愈误矣自后魏东晋至于周陈五代或以义或以不义皆不能并天下圣人不生而暴伪代兴名与实自重久矣必待后世之明者断焉断而不以其势舍汉唐我宋非正统也
  时论
  原弊
  孟子曰养生送死王道之本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故农者天下之本也而王政所由起也古之为国者未尝敢忽而今之为吏者不然簿书听断而已矣闻有道农之事则相与笑之曰鄙夫知赋敛移一作财用之为急不知务农为先者是未原为政之本末也知务农而不知节用以爱农是未尽务农之方也古之为政者上下相移用以济下之用力者甚勤上之用物者有节民无遗力国不过费上爱其下下给其上使不相困三代之法皆如此而最备于周周之法曰井牧其田十而一之一夫之力督之必尽其所任一日之用节之必量其所入一岁之耕供公与民食皆出其间而常有馀故三年而馀一年之备今乃不然耕者不复督其力用者不复计其出入一岁之耕供公仅足而民食不过数月甚者场功甫毕簸糠麸而食秕稗或采橡实畜菜根以延冬春夫糠核橡实孟子所谓狗彘之食也而卒岁之民不免食之不幸一水旱则相枕为饿殍此甚可叹也夫三代之为国公卿士庶之禄廪兵甲车牛之财用山川宗庙鬼神之供给未尝阙也是皆出于农而民之所耕不过今九州之地也岁之凶荒亦时时而有与今无以异今固尽有向时之地而制度无过于三代者昔者用常有馀而今常不足何也其为术相反而然也昔者知务农又知节用今以不勤之农赡无节之用故也非徒不勤农又为众弊以耗之非徒不量民力以为节一作已又直不量夫力之所任也何谓众弊有诱民之弊有兼并之弊有力役之弊请详言之今坐华屋享美食而无事者曰浮屠之民仰衣食而养妻子者曰兵戎之民此在三代时南亩之民也今之议者以浮屠并周孔之事曰三教不可以去兵戎曰国备不可以去浮屠不可并周孔不言而易知请试言之国家自景徳罢兵三十三岁矣兵尝经用者老死今尽而后来者未尝闻金鼓识战阵也生于无事而饱于衣食也其势不得不骄惰今卫兵入宿不自持被而使人持之禁兵给粮不自荷而雇人荷之其骄如此况肯冒辛苦以战鬭乎前日西边之吏如高化军齐宗举两用兵而一有两字辄败此其效也夫就使兵耐辛苦而能鬭战虽耗农民为之可也奈何有为兵之虚名而其实骄惰无用之人也古之凡民长大壮健者皆在南畞农隙则教之以战今乃大异一遇凶岁则州郡吏以尺度量民之长大而试其壮健者招之去为禁兵其次不及尺度而稍怯弱者籍之以为厢兵一作军吏招人多者有赏而民方穷时争投之故一经凶荒则所留在南亩者惟老弱也而吏方曰不收为兵则恐为盗噫苟知一时之不为盗而不知其终身骄惰而窃食也古之长大壮健者任耕而老弱者游惰今之长大壮健者游惰而老弱者留耕也何相反之甚邪然民尽力乎南亩者或不免乎狗彘之食而一去为僧兵则终身安佚而享丰腴则南畞之民不得不日减也故曰有诱民之弊者谓此也其耗之一端也古者计口而受田家给而人足井田既坏而兼并乃兴今大率一户之田及百顷者养客数十家其间用主牛而出已力者用已牛而事主田以分利者不过十馀户其馀皆出产租而侨居者曰浮客而有畬田夫此数十家者素非富而畜积之家也其春秋神社婚姻死葬之具又不幸遇凶荒与公家之事当其乏时尝举责一作债于主人而后偿一作责之息不两倍则三倍及其成也出种与税而后分之偿三倍之息尽其所得或不能足其场功朝毕而暮乏食则又举之故冬春举食则指麦于夏而偿麦偿尽矣一无四字夏秋则指禾于冬而偿也似此数十家者常食三倍之物而一户常尽取百顷之利也夫主百顷而出税赋者一户尽力而输一户者数十家也就使国家有宽征薄赋之恩是徒益一家之幸而数十家者困苦常自如一作乏也故曰有兼并之弊者谓此也此亦耗之一端也民有幸而不役于人能有田而自耕者下自二顷至一顷皆以等书于籍而公役之多者为大役少者为小役至不胜则贱卖其田或逃而去故曰有力役之弊者谓此也此亦耗之一端也夫此三弊是其大端又有奇邪之民去为浮巧之工与夫兼并商贾之人为僭侈之费又有贪吏之诛求赋敛之无名其弊不可以尽举也既不劝之使勤又为众弊以耗之大扺天下中民之士一作事富且一作与贵者化麤粝为精善是一人常食五人之食也为兵者养父母妻子而一作为计其馈运之费是一兵常食五农之食也为僧者养子弟而自丰食是一僧常食五农之食也贫民举倍息而食者是一人常食二人三人之食也天下几何其不乏也何谓不量民力以为节方今量国用而取之民未尝量民力而制国用也古者冡宰制国用量入以为出一岁之物三分之一以给公上一以给民食一以备凶荒今不先制乎国用而一切临民而取之故有支移之赋有和籴之粟有入中之粟有和买之绢有杂料之物茶盐山泽之利有榷有征制而不定则有司屡变其法以争毫末之利用心益劳而益不足者何也制不先定而取之无量也何谓不量天力之所任此不知水旱之谓也夫阴阳在天地间腾降而相推不能无愆伏如人身之有血气不能无疾病也故善医者不能使人无疾病疗之而已善为政者不能使岁无凶荒备之而已尧汤大圣不能使无水旱而能备之者也古者丰年补救之术三年耕必留一年之蓄是凡三岁期一岁以必灾也此古之善知天者也今有司之调度用一作岁足一岁而已是期天岁岁不水旱也故曰不量天力之所任是以前二三岁连遭旱蝗而公私乏食是期天之无水旱卒而遇之无备故也夫井田什一之法不可复用于今为计者莫若就民而为之制要在下者尽力而无耗弊上者量民而用有节则民与国庶几乎俱富矣今士大夫方共修太平之基颇推务本以兴农故辄原其弊而列之以俟兴利除害者采于有司也
  兵储
  惟王建官各司其局虽有细大俾专董其权责其成功斯古制也被坚执锐乃禆校之事若屯田积谷在委办吏尔而汉末有田禾将军屯田北边魏兴建典农中郎将唐建营田使副判官虽晋魏南北职未尝阙国家弭獯戎之患包汉唐之境然而塞垣储偫罔遵古宪俾仰给他州馈饷一作餫此外固无筑室反耕典农营田之利傥遇凶荒未免艰食虽有转运未免营田何尝建明利害稍致仓廪羡馀但守空名曾无实效当今之议要在乎河北河东陜西戍兵之地各时置营田使副判官仍在不兼职若遇水潦行流之处广植秔稻虽荒隙原田亦当垦辟播以五谷今河北保塞河东并汾关中泾阳悉有水地基址惟有邺中西门豹溉田之迹未见兴起得非后人务于因循而无昔贤识邪不然何历朝而下泾陂如是或曰亦尝有人建议良以溉导之时濒水之地恐害及民田由是而止斯乃腐儒之见尔非经远之士也夫利害相随古犹未免若利害相半惮于改作犹可苟利七害三当须择地而行岂可以小害而妨大利哉夫如是邺中溉田之法若行关畎水冲民田只百户妨阂而能溉灌千万顷瘠土所收获利益大岂止利七而害三亦尝访于彼州人士佥曰溉田之迹湮废滋久土断力田者不谙其事殊不知官中他日就功但于泾阳郑白渠和雇水工及彼中负罪百姓悉可分配此地俾之开导民既见之必仿效矣又岂成功之难然后特置营田使副判官专董其役西北二边不间水陆并放此分职何假飞刍挽粟率锺致石坐困民力以供军实哉
  塞垣
  先王肇分九州制定五服必内诸侯而外四裔姑务息民弗勤远略其来也调戍兵以御之其去也备战具以守之修利堤防申严斥堠或来献贡得以羁縻盖圣人制御戎之常道严尤所谓得其中策古今大槩在乎谨边防守要害而已古之制塞垣也与今尤异汉唐之世东自辽海碣石榆关渔阳卢龙飞狐雁门云中马邑定襄西扺五原朔方诸郡毎岁匈奴高秋胶折塞上草衰控弦南牧陵犯汉境于是守边之臣防秋之士据险而出奇兵持重而待外冦近世晋高祖建义并门得契丹为援既已乃以幽蓟山后诸郡为耶律之寿故今划塞垣也自沧海乾宁雄霸顺安广信由中山距并代自兹关东无复关险故契丹奄有幽陵遂绝古一作虎北之隘往年全师入寇径度常山陵猎全魏澶渊之役以至饮马于河烝民不聊生矣非北契丹骤然盛如此失于险固然也今既无山阜设险所可恃者惟夹峙垒道引河流固其复水为险濬之势就其要害屯以锐兵兹亦䕶塞垣之一策也今广信之西有鲍河中山之北有唐河尽可开决水势修利陂塘或导自长河之下金山之北派于广信安肃达于保塞或包举蒲阴入于阳城然后积水弥漫横绝紫塞亦可谓险矣蒲阴阳城度其地势今塞上之要冲先是契丹将入寇于兹城驻牙帐数日伺汉兵之轻重或我师御捍乃长驱南下我师既出即戎人为全师归重之地此所谓藉城险而资寇兵非中国之利今若修复雉堞完聚兵谷与诸城栅刁斗相闻鲍唐二水交流其下敌骑纵至无复投足之地又焉有扰扰之患今之议者方南北修好恐边庭生事然而虎狼之心桀𪉑难信贪我珍币蓄养锐兵伺吾人之憔悴乘边境之间隙出乎不意因肆猖獗兹乃不图豫备疆埸而偷取安逸次第相付贻后世深患复何如哉
  代曾参答弟子书
  参白诸足下闻吾党之士思夫子而莫得见也以有子之貌似夫子欲假设其位以夫子师之诸足下必其然乎否耶吾试为诸足下陈夫子之道以为断诸足下知cq=167天之有四时乎春能生物而不能长也夏能长之而不能成也秋能有成而不能敛也敛之者其在冬矣自生民以来有大圣徳居大圣位而作法以济世者类不过八九三皇经始之五帝缵明之禹汤文武该洽之周公祖述之经始之者春也缵明之该洽之者夏也祖述之者秋也天恐斯文之中未有以折𠂻乃生吾夫子于衰乱之世前圣之所未立者俾夫子立之前圣之所未作者俾夫子作之上规圣明下救沦坏垂之百王而不变稽之千古而不疑虽百周公百尧舜复出于世亦无以过夫子也是夫子于列圣有成岁之功也是列圣不能敛而夫子敛之也吾以为夫子之道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吾与诸足下奚所识知幸而生于其时得以登其门望其堂而传其道以光荣其身吾与诸足下犹众无名之星也夫子犹日月之明也以无名之星代日月之明虽积累万数吾未见其可况一焉而已乎诸足下奈何乃不察于是也天则有一冬而诸足下有二冬乎苟有子升夫子之席而吾与诸足下趋进于左右敛衣而立负墙而请当是时有子能勿愧乎吾有以知彼之必愧也吾侪有所问而不能答有所辩而不能断哗然而往默然而来铿然而叩寂然而应当是时有子能勿惭乎吾又知彼之必惭也昔者吾友子渊实有圣人之徳不幸短命前夫子而死使子渊尚在而设之于夫子之席吾犹恐天下之不吾信也足下以有子之道义孰与子渊徳明而仁备孰与子渊夫子称而叹之孰兴子渊群弟子服其为人孰与子渊达夫子之道而邻夫子之性孰与子渊是数者皆无一可而独以其容貌之似而欲升师之席窃师之位不亦难乎夫容貌之似者非独有子也阳虎亦似矣如欲其大似则当以阳货为先奚先于有子哉诸足下果欲何耶复欲睹夫子之容乎复欲闻夫子之道乎如止欲睹夫子之容则图之可也木之可也何必取弟子之似者以僭其称而悖其位如必欲闻夫子之道不可以苟而已也且吾闻之师其道不必师其人师其人不必师其形如欲师其道则有夫子之六经在诗可以见夫子之心书可以知夫子之断礼可以明夫子之法乐可以达夫子之徳易可以察夫子之性春秋可以存夫子之志是之弗务而假设以为尚此吾所以悼痛而不敢知也且昔夫子果何师哉师尧舜者也师文王者也师周公者也惟曰师其道而已未闻其假设而师之则似尧舜者似文王者似周公者终身而不得见矣苟不见其人则亦弗师其道乎夫麟之于兽也鳯之于鸟也出乎其类而处乎长者也不幸而麟以死鳯以亡则亦假设而为之乎诸足下盍姑止不然吾恐万世之后完口者寡矣死而无知则已如其有知则子渊子路辈将瞋目流涕而有责于足下也诸足下其思之不宣参白
  江钿文海多以它人文为公所作其章章者筠州学记曾巩文也绵本亦误收察言论唐庚文也甚至元丰以后暨徽宗朝所下制诏亦有托公名者自当删去惟京本英辞类槀似少伪妄而代曾参答弟子书不知何人之文与此卷兵储塞垣两论皆可疑削之恐无以解后来之惑姑留而著其说












  文忠集卷五十九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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