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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五代史/卷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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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三 新五代史卷二十四
唐臣传第十二
卷二十五 

郭崇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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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崇韬,代州雁门人也,为河东教练使。为人明敏,能应对,以材干见称。

庄宗为晋王,孟知祥为中门使,崇韬为副使。中门之职,参管机要,先时,吴珙、张虔厚等皆以中门使相继获罪。知祥惧,求外任,庄宗曰:“公欲避事,当举可代公者。”知祥乃荐崇韬为中门使,甚见亲信。

晋兵围张文礼于镇州,久不下,而定州王都引契丹入寇。[1]契丹至新乐,晋人皆恐,欲解围去,庄宗未决,崇韬曰:“契丹之来,非救文礼,为王都以利诱之耳,且晋新破梁军,宜乘已振之势,不可遽自退怯。”庄宗然之,果败契丹。庄宗即位,拜崇韬兵部尚书、枢密使。

梁王彦章击破德胜,唐军东保杨刘,彦章围之。庄宗登垒,望见彦章为重堑以绝唐军,意轻之,笑曰:“我知其心矣,其欲持久以弊我也。”即引短兵出战,为彦章伏兵所射,大败而归。庄宗问崇韬:“计安出?”是时,唐已得郓州矣,崇韬因曰:“彦章围我于此,其志在取郓州也。臣愿得兵数千,据河下流,筑垒于必争之地,以应郓州为名,彦章必来争,既分其兵,可以图也。然板筑之功难卒就,陛下日以精兵挑战,使彦章兵不得东,十日垒成矣。”庄宗以为然,乃遣崇韬与毛璋将数千人夜行,所过驱掠居人,毁屋伐木,渡河筑垒于博州东,昼夜督役,六日垒成。彦章果引兵急攻之,时方大暑,彦章兵热死,及攻垒不克,所失太半,还趋杨刘,庄宗迎击,遂败之。

康延孝自梁奔唐,先见崇韬,崇韬延之卧内,尽得梁虚实。是时,庄宗军朝城,段凝军临河。唐自失德胜,梁兵日掠澶、相,取黎阳、卫州,而李继韬以泽潞叛入于梁,契丹数犯幽、涿,又闻延孝言梁方召诸镇兵欲大举,唐诸将皆忧惑,以谓成败未可知。庄宗患之,以问诸将,诸将皆曰:“唐得郓州,隔河难守,不若弃郓与梁,而西取卫州、黎阳,以河为界,与梁约罢兵,毋相攻,庶几以为后图。”庄宗不悦,退卧帐中,召崇韬问计,崇韬曰:“陛下兴兵仗义,将士疲战争、生民苦转饷者,十馀年矣。况今大号已建,自河以北,人皆引首以望成功而思休息。今得一郓州,不能守而弃之,虽欲指河为界,谁为陛下守之?且唐未失德胜时,四方商贾,征输必集,薪刍粮饷,其积如山。自失南城,保杨刘,道路转徙,耗亡太半。而魏、博五州,秋稼不稔,竭民而敛,不支数月,此岂按兵持久之时乎?臣自康延孝来,尽得梁之虚实,此真天亡之时也。愿陛下分兵守魏,固杨刘,而自郓长驱𢭏其巢穴,不出半月,天下定矣!”庄宗大喜曰:“此大丈夫之事也!”因问司天,司天言:“岁不利用兵。”崇韬曰:“古者命将,凿凶门而出。况成算已决,区区常谈,岂足信也!”庄宗即日下令军中,归其家属于魏,夜渡杨刘,从郓州入袭汴,用八日而灭梁。庄宗推功,赐崇韬铁券,拜侍中、成德军节度使,依前枢密使。

庄宗与诸将以兵取天下,而崇韬未尝居战阵,徒以谋议居佐命第一之功,位兼将相,遂以天下为己任,遇事无所回避。而宦官、伶人用事,特不便也。

初,崇韬与宦者马绍宏俱为中门使,而绍宏位在上。及庄宗即位,二人当为枢密使,而崇韬不欲绍宏在己上,乃以张居翰为枢密使,绍宏为宣徽使。绍宏失职怨望,崇韬因置内勾使,以绍宏领之。凡天下钱谷出入于租庸者,皆经内勾。既而文簿繁多,州县为弊,遽罢其事,而绍宏尤侧目。崇韬颇惧,语其故人子弟曰:“吾佐天子取天下,今大功已就,而群小交兴,吾欲避之,归守镇阳,庶几免祸,可乎?”故人子弟对曰:“俚语曰:‘骑虎者,势不得下。’今公权位已隆,而下多怨嫉,一失其势,能自安乎?”崇韬曰:“奈何?”对曰:“今中宫未立,而刘氏有宠,宜请立刘氏为皇后,而多建天下利害以便民者,然后退而乞身。天子以公有大功而无过,必不听公去。是外有避权之名,而内有中宫之助,又为天下所悦,虽有谗间,其可动乎?”崇韬以为然,乃上书请立刘氏为皇后。

崇韬素廉,自从入洛,始受四方赂遗,故人子弟或以为言,崇韬曰:“吾位兼将相,禄赐巨万,岂少此邪?今藩镇诸侯,多梁旧将,皆主上斩袪射钩之人也。今一切拒之,岂无反侧?且藏于私家,何异公帑?”明年,天子有事南郊,乃悉献其所藏,以佐赏给。

庄宗已郊,遂立刘氏为皇后。崇韬累表自陈,请依唐旧制,还枢密使于内臣,而并辞镇阳,优诏不允。崇韬又曰:“臣从陛下军朝城,定计破梁,陛下抚臣背而约曰:‘事了,与卿一镇。’今天下一家,俊贤并进,臣惫矣,愿乞身如约。”庄宗召崇韬谓曰:“朝城之约,许卿一镇,不许卿去。欲舍朕,安之乎?”崇韬因建天下利害二十五事,施行之。

李嗣源为成德军节度使,徙崇韬忠武。崇韬因自陈权位已极,言甚恳至。庄宗曰:“岂可朕居天下之尊,使卿无尺寸之地?”崇韬辞不已,遂罢其命,仍为侍中、枢密使。

同光三年夏,霖雨不止,大水害民田,民多流死。庄宗患宫中暑湿不可居,思得高楼避暑。宦官进曰:“臣见长安全盛时,大明、兴庆宫楼阁百数。今大内不及故时卿相家。”庄宗曰:“吾富有天下,岂不能作一楼?”乃遣宫苑使王允平营之。宦官曰:“郭崇韬眉头不伸,常为租庸惜财用,陛下虽欲有作,其可得乎?”庄宗乃使人问崇韬曰:“昔吾与梁对垒于河上,虽祁寒盛暑,被甲跨马,不以为劳。今居深宫,荫广厦,不胜其热,何也?”崇韬对曰:“陛下昔以天下为心,今以一身为意,艰难逸豫,为虑不同,其势自然也。愿陛下无忘创业之难,常如河上,则可使繁暑坐变清凉。”庄宗默然。终遣允平起楼,崇韬果切谏。宦官曰:“崇韬之第,无异皇居,安知陛下之热!”由是谗间愈入。

河南县令罗贯,为人彊直,颇为崇韬所知。贯正身奉法,不受权豪请托,宦官、伶人有所求请,书积几案,一不以报,皆以示崇韬。崇韬数以为言,宦官、伶人由此切齿。河南自故唐时张全义为尹,县令多出其门,全义厮养畜之。及贯为之,奉全义不屈,县民恃全义为不法者,皆按诛之。全义大怒,尝使人告刘皇后,从容为白贯事,而左右日夜共攻其短。庄宗未有以发。皇太后崩,葬坤陵,陵在寿安,庄宗幸陵作所,而道路泥涂,桥坏。庄宗止舆问:“谁主者?”宦官曰:“属河南。”因亟召贯,贯至,对曰:“臣初不奉诏,请诘主者。”庄宗曰:“尔之所部,复问何人!”即下贯狱,狱吏榜掠,体无完肤。明日,传诏杀之。崇韬谏曰:“贯罪无佗,桥道不修,法不当死。”庄宗怒曰:“太后灵驾将发,天子车舆往来,桥道不修,卿言无罪,是朋党也!”崇韬曰:“贯虽有罪,当具狱行法于有司。陛下以万乘之尊,怒一县令,使天下之人,言陛下用法不公,臣等之过也。”庄宗曰:“贯,公所爱,任公裁决!”因起入宫,崇韬随之,论不已,庄宗自阖殿门,崇韬不得入。贯卒见杀。

明年征蜀,[2]此言“明年”误。议择大将。时明宗为总管,当行。而崇韬以谗见危,思立大功为自安之计,乃曰:“契丹为患北边,非总管不可御。魏王继岌,国之储副,而大功未立;且亲王为元帅,唐故事也。”庄宗曰:“继岌,小子,岂任大事?必为我择其副。”崇韬未及言,庄宗曰:“吾得之矣,无以易卿也。”乃以继岌为西南面行营都统,[3]崇韬为招讨使,军政皆决崇韬。

唐军入蜀,所过迎降。王衍弟宗弼,阴送款于崇韬,求为西川兵马留后,崇韬以节度使许之。军至成都,宗弼迁衍于西宫,悉取衍嫔妓、珍宝奉崇韬及其子廷诲。又与蜀人列状见魏王,请崇韬留镇蜀。继岌颇疑崇韬,崇韬无以自明,因以事斩宗弼及其弟宗渥、宗勋,没其家财。蜀人大恐。

崇韬素嫉宦官,尝谓继岌曰:“王有破蜀功,师旋,必为太子,俟主上千秋万岁后,当尽去宦官,至于扇马,亦不可骑。”继岌监军李从袭等见崇韬专任军事,心已不平,及闻此言,遂皆切齿,思有以图之。庄宗闻破蜀,遣宦官向延嗣劳军,崇韬不郊迎,延嗣大怒,因与从袭等共构之。延嗣还,上蜀簿,得兵三十万,马九千五百匹,兵器七百万,粮二百五十三万石,钱一百九十二万缗,金银二十二万两,珠玉犀象二万,文锦绫罗五十万匹。庄宗曰:“人言蜀天下之富国也,所得止于此邪?”延嗣因言蜀之宝货皆入崇韬,且诬其有异志,将危魏王。庄宗怒,遣宦官马彦珪至蜀,视崇韬去就。彦珪以告刘皇后,刘皇后教彦珪矫诏魏王杀之。

崇韬有子五人,其二从死于蜀,馀皆见杀。其破蜀所得,皆籍没。明宗即位,诏许归葬,以其太原故宅赐其二孙。

当崇韬用事,自宰相豆卢革、韦悦等皆倾附之。崇韬父讳弘,革等即因佗事,奏改弘文馆为崇文馆。以其姓郭,因以为子仪之后,崇韬遂以为然。其伐蜀也,过子仪墓,下马号恸而去,闻者颇以为笑。然崇韬尽忠国家,有大略。其已破蜀,因遣使者以唐威德风谕南诏诸蛮,欲因以绥来之,可谓有志矣!

安重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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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重诲,应州人也。其父福迁,事晋为将,以骁勇知名。梁攻朱宣于郓州,晋兵救宣,宣败,福迁战死。

重诲少事明宗,为人明敏谨恪。明宗镇安国,以为中门使,及兵变于魏,所与谋议大计,皆重诲与霍彦威决之。明宗即位,以为左领军卫大将军、枢密使,兼领山南东道节度使。固辞不拜,改兵部尚书,使如故。在位六年,累加侍中兼中书令。

重诲自为中门使,已见亲信,而以佐命功臣,处机密之任,事无大小,皆以参决,其势倾动天下。虽其尽忠劳心,时有补益,而恃功矜宠,威福自出,旁无贤人君子之助,其独见之虑,祸衅所生,至于臣主俱伤,几灭其族,斯其可哀者也。

重诲尝出,过御史台门,殿直马延悮冲其前导,重诲怒,即台门斩延而后奏。是时,随驾厅子军士桑弘迁,殴伤相州录事参军;亲从兵马使安虔,走马冲宰相前导。弘迁罪死,虔决杖而已。重诲以斩延,乃请降敕处分,明宗不得已从之,由是御史、谏官无敢言者。

宰相任圜判三司,以其职事与重诲争,不能得,圜怒,辞疾,退居于磁州。朱守殷以汴州反,重诲遣人矫诏驰至其家,杀圜而后白,诬圜与守殷通谋,明宗皆不能诘也。而重诲恐天下议己,因取三司积欠二百馀万,请放之,冀以悦人而塞责,明宗不得已,为下诏蠲除之。其威福自出,多此类也。

是时,四方奏事,皆先白重诲然后闻。河南县献嘉禾,一茎五穗,重诲视之曰:“伪也。”笞其人而遣之。夏州李仁福进白鹰,重诲却之,明日,白曰:“陛下诏天下毋得献鹰鹞,而仁福违诏献鹰,臣已却之矣。”重诲出,明宗阴遣人取之以入。佗日,按鹰于西郊,戒左右:“无使重诲知也!”宿州进白兔,重诲曰:“兔阴且狡,虽白何为?”遂却而不白。

明宗为人虽宽厚,然其性夷狄,果于杀人。马牧军使田令方所牧马,瘠而多毙,坐劾当死,重诲谏曰:“使天下闻以马故,杀一军使,是谓贵畜而贱人。”令方因得减死。明宗遣回鹘侯三驰传至其国。侯三至醴泉县,县素僻,无驿马,其令刘知章出猎,不时给马,侯三遽以闻。明宗大怒,械知章至京师,将杀之,重诲从容为言,知章乃得不死。其尽忠补益,亦此类也。

重诲既以天下为己任,遂欲内为社稷之计,而外制诸侯之彊。然其轻信韩玫之谮,而绝钱镠之臣;徒陷彦温于死,而不能去潞王之患;李严一出而知祥贰,仁矩未至而董璋叛;四方骚动,师旅并兴,如投膏止火,适足速之。此所谓独见之虑,祸衅所生也。

钱镠据有两浙,号兼吴越而王,自梁及庄宗,常异其礼,以羁縻臣属之而已。明宗即位,镠遣使朝京师,寓书重诲,其礼慢。重诲怒,未有以发,乃遣其嬖吏韩玫、副供奉官乌昭遇复使于镠。而玫恃重诲势,数凌辱昭遇,因醉使酒,以马棰击之。镠欲奏其事,昭遇以为辱国,固止之。及玫还,返谮于重诲曰:“昭遇见镠,舞蹈称臣,而以朝廷事私告镠。”昭遇坐死御史狱,乃下制削夺镠官爵,以太师致仕,于是钱氏遂绝于唐矣!

潞王从珂为河中节度使,重诲以谓从珂非李氏子,后必为国家患,乃欲阴图之。从珂阅马黄龙庄,其牙内指挥使杨彦温闭城以叛。从珂遣人谓彦温曰:“我遇汝厚,何苦而反邪?”报曰:“彦温非叛也,得枢密院宣,请公趋归朝廷耳!”从珂走虞乡,驰骑上变。明宗疑其事不明,欲究其所以,乃遣殿直都知范氲以金带袭衣、金鞍勒马赐彦温,拜彦温绛州刺史,以诱致之。重诲固请用兵,明宗不得已,乃遣侍卫指挥使药彦稠、西京留守索自通率兵讨之,而诫曰:“为我生致彦温,吾将自讯其事。”彦稠等攻破河中,希重诲旨,斩彦温以灭口。重诲率群臣称贺,明宗大怒曰:“朕家事不了,卿等不合致贺!”从珂罢镇,居清化里第。重诲数讽宰相,言从珂失守,宜得罪,冯道因白请行法。明宗怒曰:“吾儿为奸人所中,事未辨明,公等出此言,是不欲容吾儿人间邪?”赵凤因言:“春秋责帅之义,所以励为臣者。”明宗曰:“皆非公等意也!”道等惶恐而退。居数日,道等又以为请,明宗顾左右而言他。明日,重诲乃自论列,明宗曰:“公欲如何处置,我即从公!”重诲曰:“此父子之际,非臣所宜言,惟陛下裁之!”明宗曰:“吾为小校时,衣食不能自足,此儿为我担石灰,拾马粪,以相养活,今贵为天子,独不能庇之邪!使其杜门私第,亦何与公事!”重诲由是不复敢言。

孟知祥镇西川,董璋镇东川,二人皆有异志,重诲每事裁抑,务欲制其奸心,凡两川守将更代,多用己所亲信,必以精兵从之,渐令分戍诸州,以虞缓急。二人觉之,以为图己,益不自安。既而遣李严为西川监军,知祥大怒,斩严;又分阆州为保宁军,以李仁矩为节度使以制璋,且削其地,璋以兵攻杀仁矩。二人遂皆反。唐兵戍蜀者,积三万人,其后知祥杀璋,兼据两川,而唐之精兵皆陷蜀。

初,明宗幸汴州,重诲建议,欲因以伐吴,而明宗难之。其后户部尚书李𬭸得吴谍者言:“徐知诰欲举吴国以称藩,愿得安公一言以为信。”𬭸即引谍者见重诲,重诲大喜以为然,乃以玉带与谍者,使遗知诰为信,其直千缗。初不以其事闻,其后逾年,知诰之问不至,始奏贬𬭸行军司马。已而捧圣都军使李行德、十将张俭告变,言:“枢密承旨李虔徽语其客边彦温云:‘重诲私募士卒,缮治甲器,欲自伐吴。又与谍者交私。’”明宗以问重诲,重诲惶恐,请究其事。明宗初颇疑之,大臣左右皆为之辨,既而少解,始告重诲以彦温之言,因廷诘彦温,具伏其诈,于是君臣相顾泣下。彦温、行德、俭皆坐族诛。重诲因求解职,明宗慰之曰:“事已辨,慎无措之胸中!”重诲论请不已,明宗怒曰:“放卿去,朕不患无人!”顾武德使孟汉琼至中书,趣冯道等议代重诲者,冯道曰:“诸公苟惜安公,使得罢去,是纾其祸也。”赵凤以为大臣不可轻动。遂以范延光为枢密使,而重诲居职如故。

董璋等反,遣石敬瑭讨之,而川路险阻,粮运甚艰,每费一石,而致一斗。自关以西,民苦输送,往往亡聚山林为盗贼。明宗谓重诲曰:“事势如此,吾当自行。”重诲曰:“此臣之责也。”乃请行。关西之人闻重诲来,皆已恐动,而重诲日驰数百里,远近惊骇。督趣粮运,日夜不绝,毙踣道路者,不可胜数。重诲过凤翔,节度使朱弘昭延之寝室,使其妻子奉事左右甚谨。重诲酒酣,为弘昭言:“昨被谗构,几不自全,赖人主明圣,得保家族。”因感叹泣下。重诲去,弘昭驰骑上言:“重诲怨望,不可令至行营,恐其生事。”而宣徽使孟汉琼自行营使还,亦言西人震骇之状,因述重诲过恶。重诲行至三泉,被召还。过凤翔,弘昭拒而不纳,重诲惧,驰趋京师。未至,拜河中节度使。

重诲已罢,希旨者争求其过。宦者安希伦,坐与重诲交私,常与重诲阴伺宫中动息,事发弃市。重诲益惧,因上章告老。以太子太师致仕;而以李从璋为河中节度使,遣药彦稠率兵如河中虞变。重诲子崇绪、崇赞,宿卫京师,闻制下,即日奔其父,重诲见之,惊曰:“渠安得来!”已而曰:“此非渠意,为人所使耳。吾以一死报国,馀复何言!”乃械送二子于京师,行至陕州,下狱。明宗又遣翟光业至河中,视重诲去就,戒曰:“有异志,则与从璋图之。”又遣宦者使于重诲。使者见重诲,号泣不已,重诲问其故,使者曰:“人言公有异志,朝廷遣药彦稠率师至矣!”重诲曰:“吾死未塞责,遽劳朝廷兴师,以重明主之忧。”光业至,从璋率兵围重诲第,入拜于庭。重诲降而答拜,从璋以檛击其首,重诲妻走抱之而呼曰:“令公死未晚,何遽如此!”又击其首,夫妻皆死,流血盈庭。从璋检责其家赀,不及数千缗而已。明宗下诏,以其绝钱镠,致孟知祥、董璋反,及议伐吴,以为罪。并杀其二子,其馀子孙皆免。

重诲得罪,知其必死,叹曰:“我固当死,但恨不与国家除去潞王!”此其恨也。

呜呼,官失其职久矣!予读梁宣底,见敬翔、李振为崇政院使,凡承上之旨,宣之宰相而奉行之。宰相有非其见时而事当上决者,与其被旨而有所复请者,则具记事而入,“记事”,若今学士院谘报,今士大夫间以文字相往来谓之“简帖”,俚俗犹谓之“记事”也。因崇政使闻,得旨则复宣而出之。梁之崇政使,乃唐枢密之职,盖出纳之任也,唐常以宦者为之,至梁戒其祸,始更用士人,其备顾问、参谋议于中则有之,未始专行事于外也。至崇韬、重诲为之,始复唐枢密之名,然权侔于宰相矣。后世因之,遂分为二,文事任宰相,武事任枢密。枢密之任既重,而宰相自此失其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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