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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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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广东
作者:欧榘甲
一名广东人之广东

一 绪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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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以来,热心爱国之士,奔走于国中,呼号于海外,曰:“中国宜自立,中国宜速自立。不自立,必灭亡,必瓜分。”太息流涕,几于唇焦舌敝矣。闲尝深考之,其闻此说而兴起者,虽间有之,而所谓中国自立之效,见之于实事者,竟杳如捕风,茫如捉影,徬徨乎无所获焉。昔者法国卢梭,孟的斯鸠之书,出现于世界,而欧洲政体大变,美洲亦行独立,及是书发现于日本也,而日本又大变。世界之视此书,几如医国之善药,服之无乎不效。乃若中国也者,卢梭《民约论》则译之矣,孟的斯鸠《万法精理》则译之矣,弥儿《自由之理》则译之矣,《法国革命史》、《美国独立檄文》,亦译之矣,达尔文、赫胥黎、斯边塞人种竞争自存,优胜劣败之进化学亦稍译之矣,然求其如欧美、日本,朝出此书,夕倡自立,群情汹汹,不变不止者,渺乎不可得而闻也。虽曰中国之人,尚在智识幼稚时代,不及欧美、日本远甚,何其药之无灵,至于如此耶?余尝昧昧思之。语曰:“见小者不可以语大,见近者不可以语远。”生于世界上文明最早,河山最大,海陆最广,物产最丰,气象最伟之中国,北方若有铁木真铁木儿,则铁蹄可以直践欧非之境,南方若有纳耳逊,则航业可以全握万国海上之权,则中国者,将为世界之主人,万国之盟长矣。此一千四百五十一州县,与及满蒙,新疆,青海,西藏诸属部,有铁路以通之,有轮舟以辅之,亦数日半月之程耳,曷言乎大,曷言乎远。然而自一统以后,各安其居,无争竞则无远征,无远征则无交涉,无交涉则彼此不相闻问,不相亲爱,故此省之视彼省也,与秦人视越人之肥瘠,无以异也。于邻省尚然,况中国之名,于其身泛而不切,尊而不亲,大而无所属,远而无所见,欲志士舍头,富商舍财,勇士舍命,以图其自立,非仁人杰士,有高瞻远瞩之心,长驾远驭之志者,断乎未能有能动者也。夫治公事者不如治私事之勇,救他人者不如救其家人亲戚之急,爱中国者不如爱其所生省份之亲,人情所趋,末如何也。故窥现今之大势,莫如各省先行自图自立,有一省为之倡,则其馀各省,争相发愤,不能不图自立。各省既图自立,彼不能自立之省,必归并于能自立之省。省省自立,然后公议建立中国全部,总政府于各省政府之上,如日耳曼联邦、合众国联邦之例,即谓全中国自立可也。此之注意,有四者焉:一因人心视其生省份之亲切,易于鼓舞;二因专力一省,易为措置;三因一省自立,各省得以感动奋起,不致如泛言中国,各存观望而无实志;四因一省自立即为中国自立,人人视其省为中国之土地,而图自立,则视此中国,自为切实,将来联合,亦自容易。有是四者,故一省自立之说,不可不大明也。吾广东人,请言自立自广东始。姑名是议曰“新广东”,以谂我广东人欲享新国之福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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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论广东有自立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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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自中日战争以后,天下皆知朝廷之不可恃,有志之士知非急图自立,不足就亡国亡种之祸,而共屈指各省之可以自立,不至为西人犬马奴隶之籍、刀俎鱼肉之场者,莫不曰:其广东哉!其广东哉!广东如不自立,虽谓中国全亡可也。噫,广东其关系于中国如是乎?且夫我广东亦不过中国行省之一耳,何所表见于天下,而顾为天下所注目齐视,只言相待,特许为可以自立,免犬马奴隶之籍、刀俎鱼肉之惨者,何哉?岂其漫无所据,而谬为是说,以媚广东人欤?抑以广东人之不能自立,反重言以刺之欤?我广东人,广东人,其亦思之否乎?盖我广东有特质异于各省者数端,而其为中国精华之所注,则古所称沃野千里,天府之国,华实之毛,则九州之上腴,防御之阻,则天地之奧区者也。试浅言之:

一曰人才之出众。广东通商最早,风气最开,其能通外事知内情者,所在而有。故自有洋务以来,其变国政之形式者,若开平矿务局、招商局、制造局等事,变国民之精神者,若开报馆、开学堂、开学会、开国会等事,无不发起于广东人之手,而他省无闻焉。其在中国之内部如此。若夫在海外者,除福建人外,则皆广东人也,间有能谈时事,开报馆,遣子弟入外国学堂者,惟广东人为多。而近年又有一大会以团海外数百万人为一体,讲爱国爱种之策,俨成一外中国新中国焉。于是中国全部之事,几于有广东人则兴,无广东人则废。外人之论中国者,辄谓命脉在于广东,诚非虚语也。兼之英勇通达之士,游学各国,而通其政治理财武备制造之精者,指不胜屈。此人才之超于各省者也。

一曰财力之雄厚。广东以财雄闻于天下,中外所公认也。咸、同以来,政府若有兵事、赈荒、国债、赔款、需大款大饷等项,莫不向广东而搜括,其数常数倍于各省,岁出达数千万万以上,此广东之财耗于政府者也。而贪官污吏,尤以广东为窟穴,其各省无赖之子,人类所不齿者,辄相借贷捐官,以取倍称之息,分省得广东,则亲戚友朋置酒而相贺,到任才数月,莫不满载而归。嗟我广东人,其饱虎狼之吞噬者,岁不知几何矣!此广东之财耗于官吏者也。至于洋货之进口,以广东为大宗,此广东之财耗于外洋者也。然而统稽一县之财,往往比他贫瘠之一省而有馀,机比之欧洲小国亦未见其不足。固由出外洋善经商之故,而其饮食起居器用,奢丽之程度,各省常为惊羡所未见,盖粤人一月之费,足比一岁之费者常多,则财力之厚可知。此财力之超于各省者也。

一曰地方之握要。中国汉人本部,可以建京师以临全局者,有五省焉:北京无论已,江苏可以建东京,以收东海之利;四川可以建西京,以制卫藏之势;武昌可以建中京,以集中央之权;其背负扬子江,面对南洋千万岛屿者,厥惟广东,是可以建南京,以握东西两洋之吭。然广东地势有独立性质,异于他省者,一则北部诸省,或共黄河之流域,中部诸省,或共扬子江之流域,而广东则特受珠江之流域。二则各省或为水陆交通之势,或为背山面海之形,其间风气皆可以相通,而广东则背横长岭万馀里焉,与中原声气邈绝,其言语风俗,往往不同。三则外国文明输入中国者,以广东为始,东西两洋轮舶之所必经,海外万岛皆其种族之所流寓,即谓之广东殖民地,亦非过也。四则广东港口纷歧,与海外交通之便利,万物皆可运入,无能留阻,不独南部诸省所独,即北中二部诸省亦所不能。此地势之别于各省者也。

一曰户口之繁殖。广东人口滋生之易,世界殆无其比,每年疾疫水旱风鱼之灾,死亡者动逾百万,其接踵而生者,转瞬即过于其旧。一则地当温带,生产易盛;二则海舶纷来,偏灾易救。若夫高原诸省,一旱则饿莩相望,河流江流诸省,大水则淹没无数,而且地方寒瘠,谋食甚难,一经灾殄,有百年而元气未复者。乃广东孳孕力之雄厚,不独充塞其本部,其澎涨海外者,且至数百万焉,与欧美诸大国并矣。彼丁抹、瑞典、葡萄牙、西班牙诸邦,其人口有不及广东之一县一府者。此人口之逾于各省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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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论当自立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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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以人才众多如此,财力雄厚如此,地势握要如此,人口繁殖如此,当今万国称为富强者,实不过此数者焉,而谓我广东人有此,尚不足以自立,有是理乎?然而我广东人,方嬉笑醉梦,不知瓜分之惨已在目前,甘为西人之牛马奴隶刀俎鱼肉,方指言自立者之为多事,而从而攻之也。吾请即攻者之意而解之。彼岂不曰外人之要我广东也,必我朝廷许之,我朝廷许之,我民焉敢抗之?我则曰:诸君亦知广东之土地,乃我广东人世世聚身家妻子、性命财产之所,朝廷未尝将其身家妻子、性命财产委于广东乎?则其视广东如他人之物,则其以广东土地卖于他人为居处,广东人民卖与他人为奴隶,如以他人之物赠与他人而已,岂足动其心哉?夫以自己之身家性命、妻子财产无端为他人所卖,其当理论与否,庸人皆能知之矣。且今所谓朝廷者,乃鞑靼之种,其部落居于满洲长白山之下,在万里长城之外,本与我中国皇帝之子孙不同种族者也。彼乘明季之乱,侵我中国,其时张献忠、李自成,蹂躏行省者十有八年矣,杀人如麻,遍地皆赤,中国之人,死亡殆尽,或致数千里无人烟,彼满洲率然闯入,复行屠洗,内力疲败,不能驱之,遂不得已而为臣服。试问彼朝廷所居之土地,非强借吾中国祖先之土地而谁乎?夫借居我中国人之土地,则应守之,既不能守,则应以土地还之中国人,岂得以势力衰弱,求好他邦,私以吾土地赠之?夫中国者中国人之中国也,中国人以土地与人,尚且不可,何况其他?此无理无义,有人心者所公愤也。此宜自立者一。

吾又历取所谓朝廷者之心术而言之。自入关以后,汉满歧视,彼君臣常以防家贼为至策,所行之政,无一为汉人者,虽以圣祖之仁,亦不过外施仁义,笼络汉人于股掌之上,以消灭我中国人恢复之热心。然而自外衅以来,属国尽割,从不顾惜,即一纸以告吾民所以割弃之故,亦从来不一见。夫主人之赠奴婢于人也,亦必问曰,愿从此人否乎?奴婢曰愿则赠,否则否,何况赠国赠民之事?绝不一告于民,则是视民曾奴婢之不若也。夫以奴婢事人,彼犹不肯以奴婢怜我,非自立岂有望哉?此宜自立者二。

攻者又曰:吾非不知拒外国为义举,奈朝廷指我为叛逆,夹兵以锄我奈何?吾则曰:诸君,诸君,我中国人之甘为顺民也,以朝廷能保我也,朝廷不能保我而反弃我,是朝廷先为叛逆也。夫悖于义之谓叛,违乎理之谓逆。君弃其民,父弃其子,夫弃其妻,此其悖义违理,昭然显著,为何如也。孟子曰:“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视如草芥,尚以寇仇报之,况乎不能保我,而割我弃我卖我,夫不准我之自保,偕他人而杀我,则是其为寇仇何如矣!斯时君臣之义既绝,彼非我君,我非彼民,来侵者一例以敌人视之,且靖内,且拒外,铁血流澌,以换国民之幸福而已。不然者,则如强盗,掳人妇女以为妻妾,缚人子弟以为奴仆,一旦势去,复委之于他盗,是生生世世,永为羊灸之烹,子子孙孙,长饱牛刀之口,奴婢之契,永无脱期,天日之明,终古不见。此宜自立者三。

诸君,诸君,亦知今日所谓朝廷者,其势力衰弱不能自保,过于我民乎?彼其祖宗发祥之地,累叶天潢盘据之场,非满洲东三省乎?中日战后,岌岌自危,使李鸿章使俄密订条约,愿附属于俄人领土之下。噫!当其祖宗盛时,率塞外铁骑,蹂躏中原,翦灭汉种,凶威所加,率土慑伏,而今其子孙,乃尽其所有,托庇俄人,以求一夕之安,何其衰耶!彼既不能自保,岂复能保我?彼既曰卖地卖民,以求自安其种类,我亦何可不求自立,以求安我种类乎?此宜自立者四。

且夫自立者,天地之大义,生人之本分,不可不担当不力行者也。我人日呻吟于专制政体之下,不得平等自由,登进文明之路,早宜树独立旗,击自由钟,以奋我国民之精神,以复我天赋之权利。虽满清政府未到如斯地位,尚需早图自立,以除阻我文明之进步矣,何况其衰颓至于今日者乎?此宜自立者五。

若夫广东者,去朝廷愈远,弃之尤为不恤,故割去之数,比各省尤多。一割香港,再割澳门,三割广州湾,四割新安,今又闻割香山全县矣。当其割香港、澳门也,广州湾、新安之人,必不料及我也;当其割新安、广州湾也,香山全县之人,必不料其及我也。然则合广东之人,试揣某州某县必割,某州某县必不割,吾恐无一人能断也。然则广东全省,皆有趋于为他人犬马奴隶鱼肉刀砧之势,何不联为一气,以图自立之为愈乎?省城为财赋之区,故朝廷不欲遽弃之,以其便于罗掘也,然河南则弃之矣;省城为全省所观瞻,故全国不欲遽取之,以触全粤之怒也,然河南则踞之矣。以时与势考之,亟矣。此宜自立者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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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论自立之当预备与去俗见并广东不知自立之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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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君,诸君,其乃有疑于自立之说否乎?若不以为大谬也,则请陈自立之策。夫合中国人而言自立,则规模自有不同,然我与诸君,皆广东人也,请先言我广东人之自立。夫自立之策多矣,或有不可明言,不可豫言者,今惟即可以明言豫言者相告而已。

夫天下之事,非图之于数十年之前而根基不立,未有毫无预备,而可以临局裕如者。书曰:“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诚哉是言也。波亚之抗英也,古巴之抗西班牙也,其深谋至计,皆于无事之事,而阴为布置。波亚总统骨碌架,愤英人之侵其国权,而思动其国人之怒,日日愤言曰:“不与我自由,宁与我死。”室中悬此二语,以自刺激,大有子胥使人日呼“夫差无忘父仇”之意。故与天下最强之英开衅,一战而掳其将帅,后虽屡胜屡负,而血战数年,全无所屈。大地之上,以小国而拒大国,至于如此之久者,历史中殆罕见也。今虽局犹未终,然使地球强邦,知灭人之寸土尺地,皆须血肉相搏,头颅相换,则吞噬之心,比稍有所戢。盖知与自由之国民战,必丧其许多之性命,必费其许多之财帑,必延其许多之时日,而始得人尺寸之地,得不偿失人情所不乐为也。古巴未起时,其义士密开同盟会,派人各邦,阴联同志,大集巨资,而又将西班牙贪暴之虐政,与岛人受害之惨状,绘布流传,俾全岛见之,而切齿扼腕,慷慨流涕曰:“吾誓图自立,虽死不悔矣。”痛心之至,坚忍之至,故能以小岛区区之众,而抗西班牙全国之师,困难三年,卒得外助,以脱其羁绊,而获今日之安全焉。诸君,诸君,试观政府之于吾民,其与英人之于波亚,西班牙之于古巴,果何如也?然吾恐诸君不觉也。我中国人,奴隶犬马性质,既种于数千年来,无论官吏之如何贪酷,政治之如何昏乱,法律之如何横弛,国家之如何倾复,皆无所动其中。必待淫其妻子,烧其田庐,杀其父兄,搜其财帛,始遽然觉也,然苟非刀加于颈,绳束于身,犹或以为可以幸免焉。欲其如波亚、古巴之预为蓄谋,必万万不可得,盖其不知廉耻为何事,报复为何义,无所不忍,无所不受,刺之不知,激之不动,如小说家所谓铜皮铁骨之人,非中其咽喉,绝不知痛。呜呼,人类至于如此,殆与禽兽等矣,吾何忍言哉!然新安、广州湾之义举,诸君耳目间,殆有所闻见也,其受害之惨,殆有以触兔死狐悲之念也。然则欲图自立,其得失之林,亦鉴于所割沿海地之前辙而已矣。计所割沿海地,除广东四割外,曰海参崴,曰澎湖,曰台湾,曰胶州湾,曰旅顺,曰大连湾,曰威海卫,而台湾为最大。中国人言自立者,以台湾为起点。当台湾未割时,志士亦知危亡矣,颇倡开会以图自立之说,然台湾之权在富绅,,官吏亦仰其鼻息,富绅之资,常至千万以上,其数百万数十万十馀万者,盖多有之,皆以财得官,愚昧不悟,其事遂止。迫闻割归日本,台民大怒,始知朝廷难靠,始仓促而立总统,而倡自主,而图自保,而建新军。而富绅之为身家计者,阴纳款于日本,引由间道取台。是时台湾无战船,而淮军、广军,横行淫掠于内,与台军大为冲突,而台军只知守海口,间道反寂然无人焉。日军一入,淮、广二军大乱奋走,总统亦遁,全台遂溃。其所谓先机投诚之富绅,资业乃咸为日本所夺,至不敢归台,漂流内地,以延残喘焉。呜呼!今日之富绅,其异于台湾者有几哉?其毋为汉奸以自误矣。吾尝考台湾所以失计之故:一、台湾四面环海,港道太多,无海军必不能守,与他省异;二、先事不立,临局创举;三、内乱不除,兵权不一;四、汉奸输情,内事不密。此数者皆言自立者所当知也。

吾又请言我广东之新安。新安之人素称强悍,初闻割地,恃其地险人众,咸谓英人必不敢来。俄而有碧眼红髯见,率数十头扎红巾、身长丈馀、黑面狰狞之摩罗国人,履声霍霍而至,插旗于地,指为新界,曰:“汝朝廷既割此地与我矣,汝等今归我国管辖。田庐屋舍,皆须号门牌,缴枪炮,丈量田土,报名税租矣。”新安之人乃惊走相告曰:“红毛鬼果来也。”其壮者曰拒之,顷刻荷泥锄,携竹竿,挺废枪,合围而至,聚而歼之。翌日,香港拨英兵百馀名,意以乡民非真有意抗拒,欲恐吓而散之也,而道路不熟,尽为伏要隘之乡兵所灭。于是香港一夜数惊,西妇之居于尖沙嘴等处者,惧乡兵之袭也,咸泣涕而迁于香港。然乡兵虽胜,并无统帅,并无军火,并无粮储,仅有破庙一间,借为公所以议事,主之者只二三蒙师。其富者观望不前,守财不肯相助;其贫者挺戈而出,终日不得一杯水,及归而家人散尽,无所得食,忍饥永夜。战伤者舁归公所,则无医无药,无人扶视,死者无人殓埋,民心稍稍懈矣。而公所所设四隅之侦探员,皆洋烟之瘾极深重者,不惟不事侦,而且虚造谣言,俄顷报曰,敌人从东方入矣,则乡兵蜂拥而东;俄顷报曰,敌人从西方来矣,则乡兵蜂拥而西;俄顷又报曰,敌人从南方至矣,则乡兵蜂拥而南。一日之间,奔走骇汗,数十百里,而不见敌踪,盖既自疲弊矣。然英人不知虚实,欲动大兵,又恐香港震动,乃电民贼总督谭某,派兵以剪义民。其内地之为洋行买办通事,与本地中之坏种者,密为汉奸,以情通敌,凡乡民所设之险,皆引而避之,俾直冲于无备之处。乡兵本乌合,无器械,所恃者人心之愤,与山溪之阻耳,于时既闻官兵夹剿,又为敌人冲入,枪弹既尽,死者三人,遂不复起。是役也,总计英兵死者数十人,乡兵死者才十馀人耳。且夫英兵之与乡民,器械之精粗悬殊也,纪律之有无悬殊也,乃能御之如此,岂非由于民气之勇哉?当乡兵烈战时,西人疾首蹙頞曰:举中国如新安之民,我白种人无驻足地矣,奚暇谋人国乎哉!然而新安卒为所割者,何也?一、人心不固,富者拥资出外,贫者含饥御敌;二、统帅不立,粮食既无所出,布置不知所从;三、汉奸不察,内情既输于外,要害即不能守;四、不知自立之大义,以抗官为有罪,以中止为得计。呜呼,以轻死重义,忘家爱国如新安之民,尚以失此四者,不能自立,惜哉!然大本之误,皆在未能于未割之时,预料其必割,而早为之所,急图自立之谋。今新安全土之民,其世世祖宗子孙,所居之田宅,不能自有之,必听英人之命以为暂居久居,其所谓富家大族之祠堂祖墓,为电线之所插,道路之所毁,巡捕房之所飞压者,举目皆是也。一触英人之怒,则拉辫数十人相属以一差掌之,如驱群豕焉,举目皆是也。毋亦有悔其昔日之拥资观望,甘为汉奸,而受此惨报否乎?此又言自立者所当知也(英人实据新安一县之大半,而今人谓其只割九龙,其实大谬。当时总理衙门,与英公使议以九龙城归中国,英人许之。未儿,以大埔乡兵力拒,香港总督遂遣兵袭据之,时无知者,其兵目亦到九龙码头,开函始知。时九龙各官尚在梦中,英兵拔剑直入,捽其发而起之,即刻逐出,各官乃抱头鼠窜而走,一切皆不顾矣)。

若夫海参崴、旅顺、大连湾、胶州湾、威海卫、广州湾之相继沦陷,无不与台湾、新安同出一辙。而我民之田庐为他人所占,妻女为他人所淫,父兄为他人所杀,子弟为他人所残,村庄为他人所焚,坟墓为他人所挖者,殆不可胜计矣。至如寓金州一千馀之同胞,顷刻为俄人轰枪猛击而死,黑龙江六千之同胞,一旦为俄人尽驱入江中而死,妇女尽闭于一室中,任兵士取为淫乐。至如北京之乱,大庙震惊,乘舆出走,历朝所藏宝器,归于外邦;西后白玉之床,洋酋鼾睡;所谓状元宰相当朝一品之夫人,或为洋人轮奸而死;所谓亲王贝勒御史翰林院之大员,或为洋人担水烹茶,其无医无食,无家无室,变作沟中之瘠、化为刀头之鬼者,异日青史氏或能详言之,吾哀从中来,不暇细举矣。诸君,诸君,吾言广东自立,何不一及,而顾泛称博引,岂以支离漫衍之辞,以误诸君之听哉?盖不知自立之害,往往在于过信朝廷,以为保国之事,彼为上者责任,我民何能为力。此第一大误也。诸君亦知所谓国者,乃一大公司乎?公司者合无数股东而成,国者合无数人民而成。人民各有身家性命财产妻子,不能不图保护,而保护之道,又莫如公立政府,我民各出租税以养之,而事有所专责,如公司股东甚多,不能人人在铺,惟公举掌柜与司事以理之。故夫人民者股东也,政府者掌柜也。中国者四万万人之公司也,四万万人者中国之股东也,朝廷者中国股东之掌柜也。凡生于中国之一人,即有中国之一份,中国之事,皆其身内之事,非在身外之事,无所不当亲理,无所不当干涉。故夫掌柜者,日受股东之薪金,不能为股东扩充商务,既为失职矣,况于日事吞蚀,日事歌舞,不以股东之事为事,生意既将倒闭,而股东之身家性命财产妻子,亦为所卖焉。则为股东者宜何如乎?其默尔而息乎?抑将掌柜与司事人辞退,而别图振起乎?吾知即掌柜广有奥援,盘据不去,亦必当拆股自理矣。盖此公司,无限股东之公司,非掌柜一人一家之私业,不得任其颠倒糊涂,置之不问也。然则所谓朝廷政府者,日食吾民之毛,日践吾民之士,我民之深仁厚泽,谅既洽入其心矣,宜何如激发天良,感恩图报,以致我国之富强,以报我民于万一。乃不惟尸位无能,不称其职,而且忘恩背义,卖国卖民,则我中国四万万之股东,其默尔而息乎?抑将掌柜与司事辞退,而别图振起乎?夫中国之掌柜,其根深蒂固,盘据有年,骤拔之亦甚难矣。若夫自行拆股,自行开铺,则于人情天理,毫不相违者也。中国人可为,广东人尤易为,何为乎?何不为乎?且我中国之股东,亦大自愚矣,自误矣,安有以商务交于掌柜,数百年不一问者?虽以吾广东至老招牌之陈李济药材店,只两家子孙之交涉耳,尚不能不招顶矣,矧以中国之大,数百年之久,绝无一人过问,其生种种弊端,固不足怪。而我中国人,过于贪安乐,过于自暴弃,过于自涣散,绝无政治国家之思想,徒倚他人代为掩复,代为安置,其罪可胜言哉!则其自取灭亡,自取鱼肉,如鸡犬牛羊,生长牢笼,惟知饱食,一旦为他人买卖烹割,不能自脱又无可哀怜,不宜爱惜者也。西人公法家,以残待野蛮人为无罪。野蛮者,不知自立之谓也,此又言自立者所当知也。

诸君,诸君,孔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夫无远虑,则必有远忧,此人所知也。乃圣人则曰:“必有近忧。”圣人之言岂欺我哉?诸君试检中国三千年之史册,欧洲二十世纪之蓝皮书,观其间亡国累累,败家累累,亦足使人泪下欷歔矣。而考其致此之由,孰不基于无远虑,如贾生所谓寝于积薪之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者乎!当其危机已动,灭亡在即,旁观者为之大声疾呼,亲爱者垂涕泣谏,而彼冥然罔觉,顽钝如故,其见识之暗,真有如谚所云:目光如豆,不见三寸远者。然问其何恃而不恐,则彼有独得最妙最奇之策在:一则曰由天吩咐;二则曰天道循环,彼盛必有衰,我衰必有盛,徐以待之而已。呜呼,奴隶之根,种于脑筋而不可拔,奴隶之契,传于子孙而不可脱,而自立性质,累世不能发现者,皆此言之故。此第一大误也。夫天或昭昭,或梦梦,高矣远矣,谁能测之?姑以圣贤所传之经语考之,岂不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乎?岂不曰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之,栽者培之,倾者复之乎?夫已无自立之德,而望天之辅我,如人无自立之性,而望亲戚友朋之助我,虽强求之,必不能助。亲戚友朋且然,况天之无亲者乎?无亲则无情,故恒视其人能自立与否为断,能自立者则因而长养之,不能自立者,则因而摧灭之。非天能长养人摧灭人也,人既自能长养,天故不能不长养之;人既自甘摧灭,天亦不能不摧灭之。盖其长养者不可摧灭,其摧灭者不可长养,天亦无如何也。地球之上,存者仅六十馀国耳,其亡者不知几千百十矣,此几千百十亡国之君与民,当其未亡时,其由天吩咐之念,与守天道循环之说,冀天之哀怜而不摧灭之也,必不减于我今中国之人。然天卒不因其听吩咐而哀怜之,不惟不哀怜之,而且大殄灭之,俾无孑遗焉。天之手段,亦辣矣哉!倘几千百十亡国之君与民,其无知也则已,若其有知也,岂不自怨信天之太过,而不知自立之大害哉。且天之性情也,以杀为生,以摧折为辅助者也。试观万物熙熙,莫盛乎春夏,而天必使之经深秋之风雨,严冬之雪霜,扫荡夷伤,以试万物之能相御与否。不能则杀之。故其独立青青者,皆与天战胜者也,其他则一望荒芜,草腐木僵,干死相望,生气萎绝,盖皆为天所杀矣。然则天者,不独不可恃,且须有以御之,乃可以生存,御之如何?亦曰自立而已矣。西人达尔文,倡物竞天择之说,谓万物皆争自存,其优胜者,天择而传之,其劣败者,天弃之而至于绝种。夫争自存者,争自立也。不能自立,即不能自存,即为他人所灭,即为天所弃。诸君,诸君,即不欲自立,独欲自存否乎?夫欲自存,则惟信自己,无天可恃也。此又言自立者所当知也。

且夫朝廷顽固党推翻新政以后,日以卖国民为事,扬子江诸省,则许为英吉利势力圈矣;云南、两广,则许为法兰西势力圈矣;山东则许为德意志势力圈矣;福建则许为日本势力圈矣;东三省则许为俄罗斯势力圈中矣。夫人虽至愚,未有无端为他人所要挟曰:“汝屋甚大,无人理之,不如送我代为经理;汝田甚多,无人耕之,不如送我代为招耕;汝子女甚众,无人养之,不如送我代为抚养;汝可安坐而食,长享无事之福”,己即信之,而签押与人者。而满清政府乃能一切不顾,此国来则许此国,彼国来则许彼国。今者香山一事,虽以最衰颓贱弱之葡萄牙,而亦许之。有如败家之子,将其祖父汗血辛勤,锱铢聚敛,所得之无限良田美宅,一旦而尽畀他人,求其回头一顾,而亦不可得。满清政府岂真慷慨好施,朋情深厚如此哉?盖以此二十一行省者,乃我中国汉人之土地,为彼满洲祖宗兵力所厌服盗取,非汉人心悦而诚服也,故时时恐我汉人有英雄豪杰者出,夺回原物,不得不密为罗网,阴为束缚,以锄其气,以死其心。然而二百年来,满汉歧视,汉人所得之权利,全不敢望满人之肩背,而汉人之蟊贼也者,日为严刑峻法,以箝制汉种,以媚满人,几于无微不至。虽以洪杨起义,奄有中国之半,转瞬即复我汉家,而汉人之蟊贼也者,乃大链灭共同种,削尽其骨肉,以延满人之残喘。呜呼!汉人之死心踏地,而作奴隶,而作狗马,以事所谓满清朝廷者,至矣尽矣,虽张全义之出妻献妾,易牙之杀子飨君,亦不过如是矣。审如是,其将得人主之欢心,不复以仇仇犬马缚束网罗相待,而稍与利权矣,然而所谓朝廷者,其疑忌之虑,仍有加无已,且以为家贼,而日日练兵制械以防之,而满贼相传之心法,则曰如中国为家贼所得,不如赠之他国。此其以中国为家贼,以他国为友朋,所以以中国土地人民,为其龙凤礼饼,水陆各种之赠品,今日割一城,明日割十城,举二十一行省,尽默许为他国之属土,任意割弃,无复留恋者也。奴仆之事主人也,有为主人之害者,则共杀以媚之,冀其优待我也;乃主人不惟不优待之,且深虑此能杀彼者,亦能杀我,不如卖诸残虐之他家以箝制之,以除其害而后高枕焉。故推其赠于他国之意,谓此婢终不为我利,不如假手于友朋,以扼其性命,使汉人永无自立之望,且可得友朋之感情焉而矣。

然而彼扬子江、东三省、云南、广西、福建、山东诸省,虽云默许诸国,而土地则完全如故,若广东则四分五裂矣;诸省虽云割弃,然或专归一国,而广东则祭仲之妻所云“人尽夫也”,不知身属何姓矣。以现势论之,站立广东地图之中央者,非英、法、葡之三国乎?异日潮州或连福建而为日本所争,惠嘉或因教会而为德国所据(客人所居德国教会最多),西江诸府县或因商务铁路而为美国所要割,又必至之势也,然则广东地图,其变为红色、绿色、白色、蓝色者实可预料。而各国既据有广东之一隅,不能无生嫌隙,无备战争,各国不能远调兵来,则不能不就近用广东人以为兵。用广东人以为兵,则是驱广东此县之人,以杀广东彼县之人,驱广东彼府之人,以杀广东此府之人。广东人既为所驱,处处相残,岁岁相杀,不待他端,广东业自寻于尽矣。而各国乃凭轼而观,拍掌而笑,如鸣锣而观猴战,持挺而观犬斗,力尽则举而歼之,莫予毒也已。英之灭印度也,以印度人攻印度人,杀印度人,印度之人既相杀欲尽,英人乃从旁而收渔人之利,数千年文明最先,堂堂印度国,忽化为英属矣。印度人所以不得不永伏于英人羁轭之下者,岂无其故哉?听他人之嗾使,同类相戕贼故也。至今英国凡有战事莫不驱印度人以当前敌,少壮为兵,老耄未娶,故共人口日渐消灭,或者谓其永无复兴之望矣。夫以一国之人,不能自立,而专属于一异国之下,共惨状尚如斯;况以一省之人,不能自立,而分属于数异国之下,其惨状更何言哉?共合备府州县预起一大坟墓为义冢,以备他日广东人为各国嗾战而死者之葬所,庶无塞月照骨,饿鹰啄肉之悲乎!呜呼,以此不能自立无名之秽骨,恐山川有所不容,天地有所不受,草木有所不屑与同腐矣。且夫广东人又富于财暗于义者也,既已分属各国,一有兵争可以不须筹饷,惟捉广东人之猪,则可立至巨款。此非吾刻薄之言也。盖广东人爱国趋义之心甚淡,而谄谀洋人与官之心则甚浓。试举一二事言之:如香港贺维多利亚万寿,立域多利亚纪念碑,此英人自尊其君耳,何与华商之事,乃相率而捐款者,数十万矣。英募恤南非洲战士之死者,此英人自爱其同类耳,亦何与华商之事,乃相率而捐款者又数十万矣,多于英人自捐数倍矣。至于我中国频年丧乱,骨肉流离,新运稍开,义举斯众,并未闻有首倡抚恤,兼助新政者。北人凄惨南人笑,南部烟花北部荒,则又何也?夫其视同胞如秦越,引异类为胶漆,托洋人之大脚,甘为之阿更羊牯,惟恐不得其当,既如此,异时属各国,或更踊跃焉以冀其一顾,未可知矣。故尝论之:外国之有富商,足以兴国强国,中国之有富商,足以亡国灭国,无他,知爱国与不知爱国而巳。惟其知爱国也,故恐其国之不兴不强,而尽出其富有,以助能兴能强之人。彼岂不知致此富之艰难,而留以自享,并以遗娇妻美妾骄子爱儿之用哉?岂其见识不如中国人,不知广置姬妾,置田宅,长子孙,朝歌夕舞,以乐馀年,以偿昔时之辛苦哉?然而彼不屑为之者,则以为国且不保,家于何有;己身易过,子孙奈何;与其无国而无家,不若破家以救国,国存则家存,国亡则家亡。犹太之人,富甲地球矣,只因无国之故,到处为人所逐,等于无告之民。香港育才书社发起人之伊嘉理氏者,即犹太人也,其言曰:“我无国可归,虽多财无用,合中国危亡,众华商尚不早为之所,其将蹈吾犹太人之覆辙乎?” 其言可悲,其事尤可鉴也。昔拿破仑之蹂躏欧洲也,独英约与国抗之,英既自筹军费,又须为各国代筹军费,问何所出,则皆出于英伦富商之乐助,拮据数年,始得流拿破仑于荒岛,而英国乃有今日。倘无爱国富商,英之亡久矣。及夫华盛顿倡独立于美洲也,血战八年,虽由议会筹款,而富商巨室,协济之力为多,至今天下称国之富者,皆称美国矣。岂知当日无富商之坚忍不拔,慷慨捐输,虽以华盛顿之英雄,不能建国,如今日之爱尔兰焉,可预断也。此外国富商兴国强国之效也。若夫不知爱国者,则惟坐视其国之亡与危,苟于其身无恙,虽天崩地坼可也,故内媚奸官,外媚洋人,兔营三窟,鼠穿数穴,以保其蜂蚁之性命,腐臭之皮囊。其媚官也,将谓富可以致贵,与显者来往,乡里其畏敬我也,故洋行买办,未有不捐三品街而带蓝翎者也,其媚洋人也,恐一旦失官之欢,无所依附,若借洋人为护符,官亦无如我何,凡洋人所居之地,预买田宅于其中,中原有乱,则挈家走处,虽中国如何糜烂,如何瓜分,彼亦可逍遥事外,挟重资、拥美妾、作富家翁,其藏身之固,立心之巧,虽《封神传》杨戬七十二变之奇不能及也。

今夫中国之人,北方则贪于权势,以官而至富,南方则习于奢淫,以富而得官,其以国家为身外之物,危亡不足以动其念者,则一也。惟夫忧时之士,草泽之民,旅外之商,恋其祖宗世世所生之国,不忍离弃,目见其祖宗世世所生之国,日即分裂,不忍膜视,而思有以救之。中国有一线之可望,其在此乎?然上焉者无北方之权势,下焉者无南方之富厚,白手空拳能济何事,况能如英美富商之知爱国而思自主者寥寥也乎。诸君,诸君,吾非敢将华商一概例之,然其不知直立,如我所言者,不既多乎。外国人,外省人,往往谓中国将亡于粤人,痛责广东富商大贾,甲于各省,既开通,又挟多财,可以无所不为,而乃不爱国,或为洋人之奸细以害其国焉,则吾虽广东人,亦不能不受其责,不能为之辩也。然而吾恐广东人有犹太人之惨也。盖既分属各国,则国非其国,凡广东之土地肘产,皆属他国之物,广东人不能专有之,非如今日犹有国在,外人尚以有国之民待我也,则虽积有多金,亦只为他人作外府耳。台湾富翁林维源者,共前车也夫!然则广东不能自立,广东之地,必全属于他人,广东之财,必尽夺于异种,广东之人,必尽沦于锋镝。则此广东者,将如印度数百年主权利权,授于英人,海口尽为英扼,印人蛰居老死于山谷间,终不得生独立之念;如埃及街衢宫室,华丽等于欧美,而居其中者尽他国人,而其行乞累累者,乃埃及人也。既已沦为贱种,长居黑暗之天,将尽生涯,无复雄飞之想,生也无味,死也无名,欲如今日之昂首伸眉,呜喑叱咤,以图自立之策者,岂可得哉!岂可得哉!不知广东人言念及此,其泪下沾衿乎?抑投袂而起乎?抑犹以为伪,蠢蠢然如虱之缘裤中,不知死之将至乎?西望埃及,印度之丘墟兮,东望旅顺.大连湾各口岸同胞之惨死兮,内顾我广东之疆土,惨惨而将沦豆剖兮,伤哉人兮!岂不如走肉与行尸?我广东人,广东人,庶其思之。此又广东言自立者所当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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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论广东人须知为自己之物并陈自立三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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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君,诸君,吾广东席可以自立之地位,用可以自立之资格,乘可以自立之时机,自立哉!自立哉!谁能阻之?况夫不能自立,则前有印度,埃及之惨状,远有台湾、新安奋海口之泪痕,近有河南、香山之警报,苍苍者天,莫肯救我,赫赫朝廷,莫肯爱我,灼灼洋人,莫能庇我,我广东人,广东人,虽欲不自立,而岂得哉?是故明于自立之事,倚天不可,倚朝廷不可,倚洋人不可,而断断然以合广东之人力财力,图广东之自立为第一义。盖广东自立之事,乃广东人切肤之事,凡广东人,人人皆有其责任有其权利,不能委诸他人,待诸他人,而此事与他人无关,亦非他人所能旁贷,所能为力。故广东不发奋,则广东人世世子孙受其害,于他人无顶也;广东而振兴,则广东人世世子孙享其福,亦于他人无预也。广东利害祸福,皆广东人自当之,无可躲避,无可幸获。然则舍誓死以图自立之外,更有何策哉?夫冻者必自衣,不自衣,求他人为之衣,则立可冻死;饥者必自食,不自食,必待他人为之食,则立可饥死。有手不动,有脚不行,放弃一身之自由,破灭天地之公义,不思目立,皆自取灭亡者也。诸君不见鸡豚犬马乎?人与之食,则得食,不与则不得食,然其性命悬于人之意欲,欲生则生,欲死则死,欲杀则杀,欲割则割,毫无抗拒,虽宛转哀号,无人怜救,无他,不能自立故耳。呜呼,物犹如此,人何以堪?我广东人宜如何为计哉!鄙人敢有一言,奉告诸君,必梦寐思想,时刻不忘,乃可以树起自立之精神者,则曰广东者广东人之广东也,非他人之广东也。广东为广东人之广东,非他人之广东,是广东人者,为广东之地主矣。广东人实为广东地主,则广东之政权、财权、兵权、教育权、警察权、铁路矿山权、土地所有权、森林权、海权,莫不宜自操而自理之。以广东之人,办广东之事,筑成广东自立之势,以建全中国自立之起点,窦融所谓保守地方,归命朝廷,西人所谓地方自治,属土自主,以助政府,稽之于中国则有征,考之于各国则有例,此并无不合义理之处,万宜急办者也。然吾恐诸君犹有疑于地主之说,姑且舍地主而言广东。广东者,诸君之所明也。今试问各埠商家,凡铺中之利权,非其股东之自操乎?何以他人不操,而独归其股东,盖此铺者,乃其铺股东之铺也。广东之事,何以必须广东人自治之,则以广东者广东人之广东也。广东全省,亦如一铺焉,广东人者,广东铺之股东也,广东不自操其利权,将如吾前所论为掌柜所卖而不自知。呜呼,为掌柜所卖者数矣,香港、澳门、新安、广州湾、河南已矣,其盗卖未发者,尚不知凡几矣。广东人,广东人,其乐为奴婢以听人之变卖乎,抑乐为主人,而享生人之幸福乎?若犹乐为主人而享生人之福也,则请革去其奴婢之积习,而树起自立自主之精神。鄙人虽浅陋,愿执鞭棰为马前卒,以从其事焉。今试陈自立之大略:

且夫自立之精神,非用武不能激发,非教育不能日新,此万国历史之公例也。然用武既非仓猝可办,教育亦非渐渍不成,二者既难,而急教之策,所为布置筹画者,又有不可详言之处,则可详言者,不过老生常谈而已。吾岂敢故以老生常谈,以渎诸君之明哉,然自主之根,亦颇有在于是者,不能不拳拳也。

一曰开自立报馆。中国通商口岸,报馆渐兴,报论亦颇有佳者,然曾通论时事,泛及中西为多,而省报自闽粤外,则罕有焉。然所谓省报,亦不过设于省中,共体例亦与各口岸日报无异,非有专言一省之如何危亡,如何关系,如何愤发,如何联合,如何经营,如何改革,始可使全省人民,智识开通,张独立不羁之精神,不受朝廷之束缚,不受他邦之吞噬者。昔者谭烈士嗣同,唐烈士才常,开湘报于长沙,日日发论湖南之当自立,如萨摩长长门之于日本,慷慨激昂,全湘风动。湘人以军功闻天下,号强悍,至是知外事,知爱国,有国家之思想焉。是为中国省报言自立者之始。贼臣张之洞,惧扬其恶,屡电阻之而不能禁,卒以戊戌之变,牵连而止。然湖南省山泽之国也,居扬子江之上流,西通川陕,东下吴越,北走豫晋,旁连云贵,为中国南部之中央,为进取中原之根据地,异日群雄混起,所必争之所也,而与海口邈绝,交通不便,运输不便,其人民又贫瘠,虽有豪杰,无所取资以为自立,固非若广东之与万国通商,转输甚易,又有香港澳门,为彼贪官污吏禁令之所不能行,可以为言立者之所托足,日播其自立之风潮,以灌注广东全部人之脑筋,以活其自立之思想焉,而后自立之方略,可徐而图也。且夫自立之谋,施之实事而已,岂可张扬其辞,日日登诸报论,以触奸官之怒哉。诸君,诸君,当必有以此论存心,而欲惠教鄙人者。然鄙人亦惟此惧,而又知其不必惧也。彼夫天津、上海、香港之各大新闻,以主持国是,救我中华为念,虽宫庭相臣之隐恶,督抚大吏之阴私,莫不穿其沙包,搜共跟脚,登报以示天下,而中国士民之耳目心思,不至全为独夫民贼所愚弄蔽塞、墨墨而死者,赖有此耳。彼宫庭相臣,督抚大吏,势焰熏天,杀生在手,非不费尽许多气力,发尽许多威风,用尽许多计仔,欲禁灭之,而卒无能为。虽以荣禄之操莽再世,诡谲万端,自开一报于海上,欲颠倒是非,以敌天下之口,又遍贿各报主笔以弥缝之。其间不顾廉耻斯文败类,听其贿嘱者,盖亦有焉,而终迫于公议顷刻弃甲曳兵而走矣。夫与朝廷大官为敌,日日暴露共短,尚不能为害,况夫自立者,乃我民人自行其本分当为之事、当尽之职,与朝廷无伤,与大官无损,扬诸报论,又何妨乎?且自立何以必须开报馆也?救火必鸣钟,知失火者,必闻钟声。美国独立之钟,铿铿然闻于天,而后美人知脱英之羁绊而自立矣,其未自立之先,有新闻记者,日发言美洲独立,不宜受英虐政,久之此论渐中于人心,三州之团体始立,而后起总议会,开独立厅,举华盛顿为总帅,而布美国独立之文于万国也。是美洲开国之始也,是报馆之为功也。

至于欧洲各国,报馆之权,几于主持一国之议论,而一国之人倾听焉。故其国或欲立一义,行一事,莫不以报馆为之先声。报馆者,全国人之咽喉也。拿破仑曰:开一报馆,胜于千枪。诚以报之激动人心,发其知觉愤耻,与枪之猛烈,震人之耳目,无以异也。然枪之为功;止于其数,百枪则百枪之功而已,千枪则千枪之功而已,至于报馆者,则合全国人之耳目,咸震动而发觉焉,故其功效尤胜也。今吾中国能知自立者,有几人哉?我广东能知自立者,有几人哉?夫不知自立,而欲与图自立,则戛戛乎其难,古今东西,不啻如一辙矣。然则欲使其知自立,则宜将所以必当自立之原因,与若能自立之结果,一一而详列之,并所以不自立之害,一一而详陈之,使彼自择,使彼自哀,使彼自愤,使彼自耻,使彼自爱,久之久之,自立之义,大动于人之心思,自立之说,大震于人之耳目,自立之事,大见于人之行为,如火山之裂,如江河之流,不可向迩,不可遏抑,至是而广东自立之势成矣。若是者,非开自立报馆不为功。此广东自立,宜开自立报馆者一也。

一曰开自立学堂。广东之有水陆师学堂也,夫人而知之矣。乃自贼臣刚毅,守其满洲祖宗所传“汉人强满人亡”之六字诀,敛财南下,将各省学堂,悉数裁撤。其言曰:“学堂徒养汉奸而已,不能成人才,无用,不如将此每年数十万经费,上报朝廷之恩。” 呜呼!刚毅刚毅,其知言哉!倘非有此等学堂,使中国人得闻外国政治宪法之精,独立不羁之美,则汝满洲者,将永永愚弄汉人于叩头谢恩,八股弓石之下,而绝无知识,永永将我中国黄帝之子孙,为其牛马奴隶,永永盘据我中国汉人四百馀州之禹域,永永将中国土地,为其满洲私家之业,而不肯交回,永永将中国任意赠人,以求其满洲一族子孙之安乐,而汉人不复有出头自治之日矣。故其痛恨学堂,如仇仇焉。其意以为此学堂学生,日讨论外事,使汉人心有所感触而不自安,情有所刺激而不能止,他日者汉人脱满人之羁轭,其在此乎,若是则我满人无幸焉,不若早撤之,使彼无知无识,乐就牢笼之为得也。虽然,刚毅之所谓汉奸者,乃以恢复汉人之权利,不愿为满人之奴隶,故目之为奸耳,此真吾汉人独立之种子,不可不培养者也。万国之初变政也,其朝廷莫不踞高以虐下民,其下民莫不吞声以怨其上,然而无敢发者。惟夫深明大义,教学之蒙师,痛心国事,蒿目时艰,疾政府之专横,愤生民之涂炭,日与其徒指斥在位者虐民之罪,并痛陈改革之方,朝廷闻之,怒此蒙师者与为冲突,不便其私,乃捕而杀之,或放流之,其学生乃散于四方,而所以指斥在位者虐民之罪,与痛陈改革之方,仍如故也。久而久之,全国之人,咸为此论所吹嘘,所熏感,而参与政权之念起,民遂与朝廷争。朝廷独而人民群,朝廷寡而人民众,朝廷曲而人民直,争之不巳,朝廷大败,朝廷不得不废而为国家,人民不得不进而为国民,而其国乃为独立自主之国。今试溯诸强国独立自主之所由来,孰非彼学堂中之师徒,以血购之者乎?学堂之关系全国也如此,然则广东之图自立,可不于学堂为急务乎哉?

且夫以自立为学堂之宗旨者,盖以学堂为广东全省命脉之所在,欲将自立之嘉种遍布焉。使全省人民皆有自立之精神,不畏朝廷之压抑,不畏外国之侵陵,而后建国之规模可起也。而此事殆非财力不可。然以吾考之,广东每岁供满洲朝廷淫嬉之费,以亿万计,此外各善堂捐赈各省者,亦每岁数十万,近且赌捐、酒捐、房捐、灯捐、烟膏捐、锅捐、货船捐等之名目,日出无已,无非为剥民计,乃独于全省命脉所在之学堂,不过费数十万区区之款,督抚诿为难办,士商视为缓图,惄然不举,坐以待亡。近闻既改广雅书院为东省大学堂,是亦因循苟且,改其名而不改其实,与无学堂无异也,大云乎哉!日本人之言曰:世界衰亡之国,未有能注意自立而立大学堂者,而有大学堂之国,能知自立亦未有能灭亡之者。盖有自立之学堂,其学生既能通外国专门之学,而又习于体操,体魄强壮,其精神所注,又皆有为国牺牲,坚忍不屈之气概,虽欲亡之,乌得而亡之?即或亡也,他日必有能复兴其国土而酬其志者矣。彼夫希腊脱土耳其之轭也,比利时脱荷兰之轭也,古巴脱西班牙之轭也,此数国者,岂别有奇谋异能乎哉?皆由其人民各立学堂,日日讨论自立之策,日日磨砺自立之气,日见其土地为他人并,以奴蜱相待,一切权利,不能自操,生而抱大辱,不如逮死耳。乃不得不奋思自立以取还生人之权利,以进入文明之阶级,虽悬其首于国门,屠其身于朝市,而有所不顾矣;虽积头如山,流血成川,而有所不恤矣。盖为国家大事,国民义举,杀身成仁,舍生取义,非乡邻械斗,愚人较枪,可得而比也。故夫自立之热风,鼓荡于国中,自立之义旗,飞扬于眼里,故夫敷十年压制臣服之缰锁,一朝而决破截去之,如高洋之治乱丝,一刀两断,而其国乃成独立。盖其国民之注意,不至争回自立之权利而不止,倘无学堂,其亡乃真亡矣。虽然,满洲朝廷,既以学堂为养汉奸之大患,虽经议和赔款假行新政,以愚内外之心,三年以来,昏乱犹昔,欲其立学堂以培我民之自立,岂有是理哉?且即有学堂,亦不过以奴隶教育施之,直奴隶学堂耳,岂足望以自立哉?然则此事将如何而可?吾则日:诸君不欲自立则已,若其欲自立也,岂无法以处此乎?

诸君,诸君,亦知欧洲变政之初,其所立学堂,非尽出于其朝廷之意,而多起于民间之私立乎?是时其民愤在上者愚弄之压制之,必思取回自立之权,而既欲与官争权,不能不先与官争智。争智必由学堂,故其民间竞立学堂,以自开其智,以振自助之元气,不求人助,惟靠自己本事帮助自己,西人谓之自助,以成地方自治之制,绝不倚靠朝廷,而始为之也。盖开自智自助之事,乃民间自己之事,不宜倚靠朝廷。譬如身之与衣食,须自衣自食,乃受其益,非他人所能代之衣代之食者也。虽能代之,其益何在?其民知之,故绝不倚靠朝廷之力,而大起学堂。其朝廷亦知民间有不倚靠之心,而学堂为栽培人才,又至公至正之事,绝无违碍朝廷,朝廷万不能禁。然窃念民问有学堂,朝廷无学堂,民间之智将日开,朝廷之智将日塞,民间之才将日盛,朝廷之才将日衰,民间之精神将日振奋,朝廷之精神将日颓惰,朝廷不如民间,其要此朝廷胡为哉!于是其朝廷,大惧大觉,亦效民间大立学堂,以开智,以育才,相摩相荡,相激相射,官民相争相奋,人才相胜相平,而学堂遂遍于国中,民权乃勃焉。令列国学堂,皆有公立私立二者,公立者国家所立之学堂也,私立者民间自立之学堂也(如日本庆应义塾专门学校,皆民间私立)。倘非民间能先立学堂,以自开其智,则彼朝廷者,将利民之愚,永无公立学堂之事,即或有之,如吾前所云奴隶学堂,奴隶教育而已。即或其间有能自立,亦由其人自有独立不羁之气,建国开明之心,非彼奴隶教育之所能笼络。然此非常之才与超群之识,殆千百人中数人耳,岂能多哉?然则广东之思自立,望朝廷之立学堂,固为难事,而如泰西日本,民间私立学堂,殆亦可仿行之乎。省城时敏学堂创之数年,而规横未立,汕头东文学堂,为惠、潮、嘉人之合办,主持其事者,高才实意,远识热诚,假之岁月,必有可观,然僻在省东,不足以动全部人之耳目。惟失香港省城之近地,倡立一自立学堂,仿日本庆应义塾专门学校之例,择全省聪慧通达、志气高尚之子弟,习业其中,专讲求广东自立之术,一年十馀万金,即可布置一切,三年不过数十万金耳,此之善堂赈捐各省之项,仅用其一年之费,而人才既不可胜用矣。夫振捐、房捐等类,昔如出钱以填大海耳,毫无益于广东根本之事,尚犹为之,况诸君与我皆广东人,为其至亲至切之广东,为世世子孙,图谋脱去犬马奴隶之籍,进享太平文明之幸福,可不致意乎哉?此广东自立,宜开自立学堂者一也。

一曰联秘密社会。万国人民,曾有公会私会,二者与其国家皆有绝大之关系者也。公会者,其宗旨可表白于天下,其行为可明著于人群,公享其益,公著其利,故其会友最众。西国公会,指不胜屈,而其最大而显者,一曰国会,二曰议会,其他教会,学会,商会,工会,天文地理与及凡百术业,莫不有会。合一国人之聪明材力,为一国立法律,讦安全,合一国人之聪明材力与异国争富强,竞雄长,故民气日强,国威日壮,其国非朝廷之私国,乃为国民之公国。凡公会众多之国,莫不强焉,此现今立宪政体诸国之现状也。然而行刺君主,行刺总统,行刺大臣之事,几于无岁无之,无国无之,此谁人所为乎?曰:私会。此私会何自起乎?曰起于在上者政治之不平,遂陷人民于不安之地,而不平之心生焉,不平之事出焉。其在专制之国,君权无限,凡所设施,皆为顺其一人一己之私,固其一家一族之计,人民毫不能与闻政事。有议朝政者,则捕而罪之,有智识者,则锄而去之,人民之憔悴死亡,全不在意,以一国为彼私产,以人民为其刍狗。不平则倾,于是乎私会兴。其在宪政之国,其人民所享之权利,或荣于此族,而枯于彼族;其政府所施之政策,或顺于此党,而逆于彼党;其一时所主之议论或宜于此等,而不宜于彼等:大都以多数之人民,而压少数之人民。此少数人民者,既不能与此多数人民,显相抗拒,而欲享我权利,施我政策,主我议论之心,断不能为彼多数人民所压灭,于是乎暗相联络,暗布党援,踪迹诡秘,莫可究诘,总之以得达其意愿为主。乃时时有埋炸药轰短枪之举,以惊破此多数人民之心胆,俾不敢挟其“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之势,专为一族之人,一党之人,一等之人计,而必为国中全部人民计。此俄罗斯虚无党,意大剥灰炭党,欧美各国之无政府党之所由起也。其宗旨不可表白于天下,其行为不可明著于人群,故谓之曰私会。以其行事秘密,誓不外泄。故又谓之秘密社会。此秘密社会也者,与国中公会实为表里,为阴阳,故专制之国,惮其志气,不能不变而为宪法;立宪之国,惮其精神,不能不速而为进步。此秘密社会之为功于国,与公会初无异也。

若夫我中国则何如?则公会无一,而私会遍天下也。伊昔宋、明时代,士大夫以讲学为高尚而学会兴焉,中国无民与官争权之事,而有士与朝廷争论议之事,故历代独夫民贼,犹有所忌惮,而不敢尽肆其虐者,皆此儒者时与相冲突之功也。然士只有议论之权,而毫无政治之权,君主虽阳敬之,而实阴忌之,至大不便于暴君污吏阴私之际,往往触其所怒,而尽罗诛杀,士亦骈首就戮,而毫无怨辞。呜呼,此中国自秦以来之历史,一治一乱,皆君权与士权迭相起伏之时也。而士常不胜者,一在拘守君臣之偏义,虽桀纣复生,残民以逞,而终不敢起拨乱反治之思;一在困于士民之隔绝,恐触朝廷之忌,故士与民无往来,而遂无能为兴兵除暴之举;一在执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之义,故以仁为主,虽群情爱戴,而终不敢创龙战虎争之业,一在执束修自好独善其身之义,故以智自全,虽天下丧乱,而徒守其木偶冢骨之常,不敢为先。总之误认国家为君主之私业,而不知为生于此国者之公业,以为吾尽吾士职,其他何顾焉!此数千年腐儒之大弊也。而孰知民依于士,士亡则民亡,国依于民,民亡则国亡。此南宋奸臣韩侘胄禁庆元会党,而元人遂灭中国,明季奸臣魏忠贤杀东林会党,而满洲又灭中国。五百年间,而中国再见灭。迩来陷于满洲之手者二百馀年矣,世无中国盖既久矣。满洲既以异种灭中国,欲长据此土,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非窒塞汉人之耳目,断绝汉人之躯体,干死汉人之心思,则不可得高枕卧。思汉人通耳目团躯体活心思之妙物,莫如学会,是非严禁之则汉人将死灰而复燃也。于是顺治窃国之初,即制卧碑文,禁天下不得结盟立会、讲学联社、议论时事,有犯此者,即以大逆不道论,谋叛论。顺、康、雍、干四朝,以文字之微,屡兴大狱,朝野株连无辜而诛死者,盖数百万人。其妒忌汉人士气,消磨剥削,不遗馀力矣。然而仍用八股取士,使之终身埋头伏案奔走驰驱。其侥幸而猎虚荣者,则上顾粒顶下顾荷包,终身做叩头虫。其不得者,三年两科,考数科不得,家计日逼,自顾不遑,则亦气短心灰,老且死矣。何暇议论谋人家国事哉!此满洲朝廷所自以为得计,从容淫宴,而旁观吾汉人自生自灭于共彀中,以为笑乐之具也。夫以禁绝学会之故,士与士不相通,则士气静,士与民不相通,则民气静,民与国不相通,则国气静,此真君权专制之国之利,而恃为长治久安者也。然而静与死相近,亦与散相近。意者中国为满洲所灭,满洲之国,今既静而将死将散,虽外局日扰,而永不复动,断无振兴之想,则中国者亦随之永死永散乎?非也。中国者,今日将死而复生,散而复聚,静而复动,灭而复兴之大机会也。机会何在?日在私会。私会何在?曰在中国内外。吾试详言之。

且夫满洲今日,沐浴汉人之文化者,盖已久矣,其野蛮举动虽未脱游牧旧习,而残暴性质则既减其半矣。尚有能追忆其入关之始之行为者乎?然而吾言私会,则不能不溯其所始也。彼其入关之始,借口为明复仇,愚弄汉人耳目,一得燕京,即改国号,尽灭明之宗室。福王、唐王、桂王、鲁王,求尺地奉明社稷,延残喘于江淮,寄馀生于闽粤,举四千年神灵挺生之禹域,而让之于鸭绿江边之异族,而求得些残山剩水,以存汉族之衣冠,虽天下忍人,当亦哀怜而许之矣,而满洲则一网打尽,斩草除根。忠臣义士,间关万死,遁走滇黔外,蜷伏苗黎僮傜之森林中,亦与满洲无害无争矣,而满洲犹不能释然,又贿缅甸土人,尽诱而杀之。中原大陆之地,不可容身,沿海各省,亦经糜烂,不得不图海外,郑成功于是辟台湾而居之。台湾者,郑成功仅存汉种,恢复神州之根本地也。郑成功以兴复明窒,讨灭满洲为己任,在位二十年中,无岁不兴兵伐闽浙,迄不得意,还顾左右之人,既无雄材大略,断难以武力与满族争衡,嗣子非材,台湾亦难久据,不得不为九世复仇之计,乃起天地会焉。其部下多漳泉人,福建与台湾,相隔一衣带水,遗臣志士,流寓尤多,知满清根基已定,非有私会,潜通各省行之百年之久,乘其衰弊,不能克复汉家,乃私立口号,私立文字,私立仪式,重其誓愿,严其泄漏,入会者亲如兄弟,未入会者,父子亦如秦越。其所志在复明,故因洪武年号,自称洪家,旗帜服色,首以红为尚,洪字三点水,故三合、三点等会名目出焉。以明有光耀之象,故名亦多用光耀荣炳等字。其人分为三等:一曰白扇,先生也;二曰红棍,大哥也;三曰草鞋,走卒也。白扇先生,略如总内务部;红棍大哥,略如兵部;草鞋走卒,略如外部邮运部,侦探部。入会之人昔自相保护,又皆能以招人入会为事,故会党潜滋暗长,蔓延各省。闽粤以南则名三合、三点,扬子江七省则名哥老会,其中有名关帝会者,亦附之焉,虽规矩各有不同,而宗旨则一。盖满洲既无政治,江湖又多其人,非入其党,水陆舟车,益有不便,其势然也。沿海诸省之民,流寓于外洋者又多守其遗风,益加扩大。暹罗、星架坡、香港、新旧金山、檀岛、南北中美各属,莫不有大公司以为之总,而各小公司林立焉。此中国南部各省以及海外私会大概之情形也。(洪家相传:以为少林寺僧因为满洲征西番有功,反为彼所忌杀,因遇陈近南先生,乃倡私会,行之各省,分五色旗,俟他日时至为五祖复仇。吾考此事,官书所不载,有无在所不论,惟求之情理,似有难通。盖满洲灭中国,害我汉人,我汉人方恨之入骨,冀有能攻之者,果西番势大,应助之以灭满洲,即不能助,亦安肯为仇人效力?既甘为仇人效力,则被欺被杀,亦其本人所应受,与我汉族何干?何必为一人报仇?吾意此事必因讹传讹,或别有所托。不然,舍其害我中国全部汉人之大仇不报,而顾为满洲效力被欺之一人,报其小仇,于义既不合,于情更难信。此上等人物,所以不能无疑也。惟陈近南先生真是深沉坚忍之大豪杰,能撒一种而布生全国,然其名字,亦恐明季遗老假托,未必真姓名也。)

然而别有一派,突起中国南部之上流,其财力之雄,合中国各省私会,无能及之,其守其宗旨,奉行不懈,亦非各私会所能,其人数之众,亦几与洪家等足为满清致府之隐忧者,则斋会是也,满清呼之为教匪。此教之起,创于碓头和尚,和尚初为寺仆,五祖圆寂,夜中以天盘授之,遂逃民间,民间有夫妇二人受法,于是不剃发而修行,及夫妇食斋者众矣。其教中之视祖师,俨如臣民之视皇帝,尊严无比。分中国为四部,设四总督以理之。其官爵有天恩、引恩、正恩等名目。其徒皆能敝衣恶食,远涉山海,引人入教,见富翁之无子、寡妇之多财者,尤务设法招之,盖以此等人,能尽舍身家性命财产,而纳之寺中,故其富无敌于天下。其徒散布于十八行省,南出南洋数百岛,无不有其教会,然不标教会,而多开某堂如药材店之类,开某宫如琼花宫、水月宫之类,故人多不觉。当其中叶,有曾祖师者,道出九江,见其徒非人,不足以传道,乃阴以天盘授其丫头素清,潜归四川,开西华法会。及曾殁,其徒检其身后,而天盘失焉,闻素清已开西华,乃别立三花堂以敌之。西华在四川最富,三花则遍于各省外洋,人最多。其教颇与日本亲鸾佛教相近。然日本尊亲鸾佛教为国教,其后裔且封伯爵,而斋会则满清目为斋匪,故常潜踪匿影,引地方缙绅富商入教为保护。入数者,须做七日静坐工夫,能坐四十九日,不饮不食,不言不笑者,则能前知。清政不纲,士君子不得志于时者,大都遁于此途。各省深山大泽,既多其僧寮梵宇,出游又有挂单之例,故足迹无所不至。目见都会人民众多,为彼少数奸官蠹吏所害,不能不动其不平之心,于是乎经乾隆六次南巡,天下枯弊,豪杰发愤而起,纵横遍数省,至嘉庆七八年,始力屈焉。呜呼,于亚洲大陆之场,而能与满洲作难,惊世人之观听者,自太平天国以前,殆以川楚教会,为首届一指,令虽阗然无声,而其仰视天俯画地之状,犹不能一日息。南方私会稍现名于世界之上者,以此二宗为最矣,其关系于中国全局之安危者,亦可谓大矣哉。(斋会传天盘,如达摩传衣钵,亦如历代帝王有传国玺,非仅如洪家只有海底一张也。其口号亦多,如见面时,问入口,遇至人能答与否,即知其会内会外。盖此等记号,凡私会莫不有之,特小有异同耳。)

至于扬子江北岸之东方,自哥老会以外,即有大刀、小刀等会起焉。其间宗旨与之大异,而行为与之相同者,则有安清道友会,乃满洲与旗籍人,睹满清之危阽而思安之,与荣禄、刚毅用义和拳,借扶清灭洋名目相近。统中国私会无不以灭满扶汉为目的,惟此会最为特别,然人数不众,盖满人所为,附和者寡也。江淮河之间,以贩私盐为业,以运丁车为托足,在营者,则以当兵为职事,自江苏洋以至山东洋直隶洋各口港道纷歧,帆船云集,自清江浦以至芦沟桥,自芦沟以至通州,骤路络绎,林深途回,皆大刀、小刀辈出没隐现之所也。大刀、小刀会名虽小异,而规矩略同。其他不称会而称教者,则有若白莲教,在理教,八卦教,广仁教等类。惟白莲教最著名,自前明既盛行,初亦道家者流,以清修为主,颇近采补之术,入教男女皆收,有红灯照一事,遂致末流桑悦、徐鸿儒之徒,改扮女妆,诱奸良家子女,而满清数朝中,亦时见发露,为当途之所诛焉。在理、八卦、广仁,教规各异,而题目大略以茹素淡服,博施济众为名。在理、八卦,头目称祖师,或称师兄,广仁头目称祭长。合大刀、小刀、白莲、在理,八卦、广仁等会,遂成去年义和团焉。燕齐之间尚拳技,犹南方称教拳技师为教师,义和团多习拳,故又称义和拳焉。山海关以东,热海以北,吉林、奉天、黑龙江以至俄人西伯利亚铁路之旁,其人身材高大,生于游牧之地,长于骑射,故往往伺行人所过,而劫其资焉。林中呼咈一声,豪客骑马四应,故世目之为响马贼。一路所经,逐段有头目管辖,不能侵越,其权力最大。又能与官场往来,官场出远,往往依之以安,名曰保标。保标派人送客,途中插小旗一面于马上,马贼远见,即为退避,盖保标者马贼之显面也。其头目武勇,其徒党刚猛,不服满洲,不服俄人,颇有独立之志。世传韩边外、刘弹子皆其头目之一耳。昔年北京大乱,彼党欲据辽东半岛,以成自立,求台湾总督转达日本政府助其器械,日人惧俄之有辞也,谢之,其事遂已。然异日中国北方有事,其在斯人乎?其在斯人乎?太行山之西,黄河之北,甘肃、陕西、新疆之所属,则回部聚族而居之地。洪杨踞东南时,回酋白彦虎,亦乘机踞新疆而理之,外与英俄通商,内安行旅,境中帖然,俨成一大国矣。满洲乃使左宗棠逐而夺之,今虽属清,而回人之桀𪉑阴鸷,不服羁绊之心,犹如故也。回人强悍,与汉种杂居,然汉种愚惰不读书,不事事,穴居不出,户外播谷种,听其自生,及其熟也,度足一岁食,有馀则委弃不顾,无储积,无远谋,其稍聪明能读书识字者,回人为多。回人善游猎,喜经商,跃骏马驰驱高原万里之地,度越沙漠,与俄罗斯、波斯、印度交易,耐寒耐苦,而又笃守宗教,凡同其宗教之人,被人侮害,则相与寻仇。回人既有笃守宗教之力,而羁绊于不同宗教政府之下,必不能久安,满清虽得其地,亦仅羁縻其人,而实无法以治之。回人之居其地,亦各分疆域,而常不能安其心。夫土耳共以黄种异族,居欧洲白种列强之间,久而不灭,岂其政术有异人哉?诚以其国民恐白人之灭其宗教,故出死力以抗之,以保其宗教之国耳。回人如是爱其宗教,他日或因宗教而触其建国之心,未可知也。去岁西报云:德皇遣土耳其派人入甘肃,煽惑回民,使归土属。虽事有无不足道,然以回人之强悍刚猛,轻死尚气,有大英雄以驰率之,吾恐嘉峪关以西,非满清有也。回人重宗教,与私会颇异,然其宗教不为国家所重,与四川斋教一例,故列之为私会焉。且夫以帝王之尊,政府之力,禁天下不得结盟聚会,立社议事,犯者以大逆不道论,是以戴懮庵之《南山集》、胡中藻之《老佛诗》、曾蒲潭之《知新录》,戮其人,火其书外,雍正且著为上谕与《大义觉迷录》,欲以王言纶綍,笼罩天下,宜若可以无恐矣。乃以吾考之,此数十私会者,即起于其政令最严烈之馀,今且遍于各行省,其他不得而知者,犹难缕数也。中国之人,岂真愍不畏死哉!老子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此满洲朝廷所以岁岁杀人,月月杀人,日日杀人,时时杀人,而私会且日增月盛也。此私会之起也,于满洲盛时,历溯二百数十年中,时时有霹雳一声,惊醒朝廷之清梦者,至洪杨遂大发难,几复汉人全部,乃以蹉跌中道,未竟大业。然满清自此役后,人才兵力之衰,内政外治之乱,和盘托出,中外皆知矣。夫学会即以禁而不得开,私会又以伏而在下,天下之人,戢戢受治,群痿同床,静以待死,而外国之合群而好动者,且相率而求商埠,要铁路、要矿产、割土地,割人民矣。朝廷以倘来之物,不甚爱惜,欲削则割,欲与则与,彼伏而在下者,呻吟于满洲朝廷,已有所不得已,今更舍而之他,不如求自立之为愈矣。故各商埠弃地,与外人为难者,皆此等私会为多。盖此私会之充斥于中国本部,溢于海外,抱其复汉之热心,不有以善用之,将各不相合,而互为攻杀,适足以为渔人之利也。若得有重望所归者,而善联之,则近之以强本部,远之以御外侮,有何难焉?法兰西革命之初,其人亦非上等豪杰,不过起于民间之私会耳。日本浮浪子,岂尽忠臣义士哉?只数维新领首,能运动之以为正用,故一变而为侠士烈夫,然则此秘密社会者,亦言自立之一大关键也。则图自立于广东,又岂可忽乎哉?

广东之有秘密社会也,以三点、三合为最盛,而考其流行之迹,似由福建而来,故其势皆自东而西。一由陆行,自福建汀洲而过广东嘉应,内入龙川、永安、连平、和平,以及南雄、韶州,外走江西之龙南赣州,至北江而合。大约东边闽赣粤三省交界之地,沿岭南向一带,莫不同此派焉。北江以北,出湖南界,则与歌老会相合,北江之西诸州县,则有广宁与广西之怀集,为两粤会党秘密之通津焉。一由海行,自福建漳州,沿岸而达潮州之潮揭,惠州之海陆丰归,广州之东新,渐由海岸而达于内河。惠嘉之上流,东江之所出也,而关帝会兴焉,近亦转为三合。沿东江之北流,若河源、龙、增、从、番,亦此宗之所衍也。横渡广州海口,而抵西岸之香、新,以入肇庆之恩、开等处,其干渐达腹里;而逆西江以上,其枝沿阳江、电白,而极盛于雷、琼、廉、钦之地。其逆西江以上者,与广西梧州各水域相通;其沿海岸而及西省者,由钦州上陆,澎涨于南宁、龙州法越交界之区。盖广西私会之显著有势力者,皆广东之产,流寓彼地者也,洪杨馀党尤众焉。尝考海陆二道,所以使私会盛行之故,一由托予山医命卜之行客,无所不至,一由因于连岸帆船之相接,无所不通,故其势不可遏也。统计广东省内,东、西、北三部,私会皆极盛,而中部则以打劫为生,抽行水为业,虽有堂名,与私会立志迥别,而近年以来,官兵所逼,立脚不住,多逃出洋,不能不入私会以容其身矣。自洪杨灭后,湘楚霆淮四军横行各省,中国称私会之众者,以哥老会为称首,而广东则罕有焉,以湘粤之人相视为仇,故其会不能行也。然自湘人迭为粤督,湘军随行者,遇裁撤不能归,或削发为和尚,或为流民行乞,滞于北江者颇多,故间有哥老会焉,虽不能盛也,然凡湘军所至之地,则皆是矣。去岁拳事之起,以诛洋人灭洋教为名,风声所播,各省进西教者,心胆俱裂,恐会党相应而起,西人与中国之官不能保护,或继直隶教民之惨辙,昔皇皇然有惧色,故广东之间,颇投入私会,以求保其身家。及夫京畿瀹陷,和议事兴,惠州之乱又平,教民之势复炽,广东各处竞办善后,所指为匪乡匪族匪人者,又相率而入洋教,以求保其身家,有举乡而同时进洋教者,有举族而同时进洋教者,有举家而同时进洋教者,官无如之何也。且中国之兵,大都无业之游民,非私会中人鲜有做游民者。既为游民,求其可以不织而衣、不耕而食者,莫如为兵。故中国兵者,私会之人居其大半。不独哥老会蔓延长江诸省营中已也,即广东之兵,而私会亦居其半,且有居其八九者焉。然则私会之中,变相百出,谁得而辨之?谁得而理之?且夫关涉外交者莫如教,靖治内乱者莫如兵,而轇轕牵连,不可分别,既如斯矣,虽有管乐,不能不于秘密社会致之意矣。以此为阳,以彼为阴,而自立之机,即在于是矣。

或者曰:此私会也,人类不齐,流品最杂,为纳污藏垢之巢窟,其入会也,不过便于出门过埠,无敢欺凌已耳,或倚人众以行强,或借放马以糊口已耳,至于扑满扶汉之宗旨,有所谓大佬先生,亦不知为何物者,不惟不见其行事,且不闻其一言,有言及此者,则曰静待天时而已,此外别无妙策,盖其毫无远志,忘近南先生之遗训久矣,世俗鄙之为无赖,曰是乌可与有为哉。余曰非也。无赖者,独立之精神也。凡人有依赖他人之性质,则不能奋起独立之精神,斯谓之奴隶;欲脱奴隶之籍,必须拔去奴隶之根,必须刬除依赖他人之性质;欲刬除依赖他人之性质,必须明吾为人,有顶天立地之能,非如禽兽待人而理。故无所倚赖之人,其胸中浩浩落落,其行为活泼自由,他人所尽为而我独不为,他人所尽不敢为而我独为,无恐怖,无烦恼、无沾滞、无怨悔,一往无前,死生不易,而惟义之是向,是日真独立。今私会之众,能如吾之所言,真独立精神者,固无几人,然而自立于朝廷之外,独来独往,而潜结徒众,以自为保护,隐然一团体形式,一独立形式,虽有不全不备,流弊滋多,亦恶可厚非哉!中国之大,人民之众,士与士不相团体,商与商不相团体,农与农不相团体,工与工不相团体。以不相团体之故,遂至失其自主之权,如虫如沙,任人蹈践,任人吞噬。乃有似于不士、不商,不农,不工之人,又有似亦士、亦商、亦农,亦工之人,不即不离,而别立一大团体于无声无息之中,占全国人一大部分,此真我中国社会之稍有基础者也,而广东之中,几占六大部分之二。天生此部分之二,其以为赘疣耶?抑留以有用耶?其留以有用无疑矣。独惜此私会者,经百馀年之久,人数愈多,而忘其宗旨愈甚,诚有如或者所言,不过取便于出门过埠,非真有兴复汉室之雄心者。然而无人言之,则相与寂然而不动,苦于不知觉耳;若有高才远识之英,鼓舞而生发之,追论私会之所由来,与立会之所用意,将此三十六誓,二十壹例,发愤告天,斩牲励众之故,一一而原其祖先心血之所注,仰而望,俯而思,必有投袂而兴,拔剑而起者,无他,兴复汉人中国,乃此会之真面目真精神真宗旨也。今使之扪心自思曰,我中国何存矣,举目一望曰,我汉人何若矣,则必有所触,曰我中国不存矣,我汉人衰极矣,不可不思恢复矣。如是而犹有舍其公义而乐私斗者,必非人矣,守其固陋,不思变通者,必非人矣。虽然,其会经百馀年之久,会事既经腐败,会章亦多不行,而今之时势,亦与前数十年大异,纵使章程极为美善,亦必求通达热诚之人,改革精良,以图进步,而会中之精神乃振,纵使陈近南先生复生,必从吾言不易矣。

语曰:“识时务者为俊杰。” 私会之在今日,实有不能不变通之势矣。若其不能变通,而徒守其人人皆知之口号仪式,以相夸耀各私会口号仪式,行之百数年而不知更改,泄漏既多,会外人亦多知之矣,特彼会中独视为宝贝耳,出门挂号,以便关知,虽未尝无所小益,而所以为汉人复仇之志,何存矣!不特此志无存也,且生数大害焉:一、此私会与彼私会不能相通之害;二、此私会与此私会不能相通之害;三、私会与会外绝不相通之害。夫各私会各有口号仪式之异,而行为习惯,亦复限于山川之相隔,言语之不同,风俗之殊尚,故甲之私会与乙之私会无往来,丙之私会与丁之私会无往来,既无往来矣,则会章自不通行,故甲私会之会章,不能通行于乙,丙私会之会章,不能通行于丁。观今各省之私会林立,而此省之私会,与被省之私会,界若鸿沟,淡如秦越,褪如仇仇,平日既如此矣,一旦有事中原,欲其相为响应,以助栉风沐雨之劳,与建钟鼎河山之业,岂可得哉!岂可得哉!吾恐其不惟不助,且将为敌人所用,夹而图我矣,洪杨之败于湘楚人之手,其覆辙矣。夫据洪家者所说,各省皆有彼党,分五色旗,若用叶子一通,即能相应。夫年年岁岁,月月日日,阅报章所载,各省州县,无不有乱事起焉,而终未闻有他省应之者,岂未尝发叶子通之耶?抑叶子无灵,不能通之耶?今且勿论他省,即以广东、湖南而论,试问广东有事,湖南肯助之否也?湖南有事,广东肯助之否也?不肯相助,则广东、湖南之私会,既自相杀无已时矣,何暇言扑满洲乎?中国南部私会之大而悍者,北沿扬子江流诸省,则称哥老会;南向南洋沿岸诸省,则称三合会,而两私会乃素不相通,素为仇视,兄弟阋墙,仇家喜庆,则适为满洲之俎醢耳。前者满洲即以南方私会灭南方私会,异日有事,而复行此政策也必矣。观于广东有乱,满洲往往调湖南兵来剿,而阵中投降者,广东之人亦往往不顾而妄杀之,盖其相仇之念,特殊于他省矣。鸣呼,我恐中国南部自立之局,将必亦有因此而生大波澜者,未知南部有心人亦曾深念及此否也?以此私会与彼私会不能相通之害也。

夫以此私会与彼私会不能相通,犹可曰省份之不同,党派之差别,乃若同一广东,同一党派,而格格不入,如冰炭水火之不能相容,又胡为者?吾考其故,一由于言语之不同,一由于种族之争竞,一由于士夫之谬说。广东言语约分三种:一客家,二福佬,三本地。本地之族据省之中部,受珠江之流,水运四达,交通最便,扼中央之权,其语遂为粤语正宗。客家之族,则东据惠嘉而连江西,西据钦廉而连广西,大约背山岭而面海口,其错入广肇中部,与本地杂居者,亦多有焉。福佬之族,则据福建一省,而连潮州一府,其形势与客家相近,亦与客家杂居为多,本地则罕有之,故能福语者,多能客语,能客语者,亦多能福语,语言颇能相通,故亦不甚隔膜。惟本地则相隔颇远,故本地之视客家、福佬也如异族,客家、福佬之视本地也亦如异族,此因于言语者也。客家、福佬、本地,既各随所据之地,聚族而居,日益澎涨。种族繁盛,交涉之事日多,而争竞之端亦日著,往往以薄物细故,辄生嫌隙,而动大干戈者。衅端一开,数年不息,伏尸流血,举族流离,其初莫不起于同声之相助,愤同声之为人所侮,故福与客斗,客与土争,往往呈楚汉相争之大观焉。而官吏又视贿赂之多寡,以为其族之曲直,械斗恶俗,而可诬以谋叛之大罪,挟兵以剿之者,如昔年土客之斗,不犹在诸君之耳目间乎?今虽烟消烬灭,其事之是非,不必辨矣。乃犹有抱此劣意于心中,而交出菲薄之言以相訾者,此因于种族者也。虽然,其不知此三者种族,同出一源,不过因声音而异,抱此劣见,犹之可也。乃有所谓学士大夫,亦徇于自贵相贱之陋习,谓某族为黄帝之子孙,某族为三苗之遗种,然此等无稽之言只可用之以考古,岂可与论今哉?无论此三者种族,智识心思,脑轮角度,形体精神,不相上下。即以其族谱而言,其祖先莫不由中原丧乱,越岭南迁。故本地之族多由南雄而至广肇,客家之族多由赣州而至惠嘉。福佬之族,多由江浙而至福潮,其声音之异,亦由所居之地而变迁焉。常有壹姓祖父子孙,不同声音者,居福潮则言福潮之话矣,居惠嘉则言惠嘉之话矣,居广肇则言广肇之话矣,然则因其言而定其为客、为土、为福者谬,因其客言,土言、福言而定其为黄族苗族,尤不可也。大约三者祖先初到闽越之时,闽越声音与中原异,既居其乡,不能不染其土昔,福佬本地染闽越之土音者多,而客家则守其中原方音,变异稍少,敞于官话为近。然以大体考之,福佬本地皆有官话字眼,皆有可通,非若苗族也.然则三者同为种族,无可疑也。

或曰广东皆黄帝子孙,则旧时苗族何在?曰:有苗氏既为黄帝所逐,平原之地,河流之地,江流之地,往往为黄帝子孙所夺,渐入渐深,即山岭之地亦多据之,苗族乃远遁于万峰杂沓,林榛密深,高不可登,深不可测之处。黄帝子孙既据有平原广潭,大山大海,易于交通,至于高峰万叠,跋履艰辛之地,往往弃之,而苗族乃得安其居焉。如今川、楚、滇、黔、湘、粤山中,犹存一大种族,虽有苗、傜、黎、僮种种之异名,然皆有苗氏之后裔,共性情举动,与黄帝子孙绝不相同者也。况南方自古以为蛮夷,然其地温暖,万物繁生,觅食甚易,至其地者往往乐而忘归,故中原苟大乱一次,汉种迁徙而南者,必多一次。中国自秦汉之乱、三国之乱、五胡之乱、六朝之乱、五代之乱、北宋南宋之乱、元末明末之乱,汉种因流离远徙,其宗且遍于海外,如日本之为汉裔,南洋多福潮人种,哥仑布未到美洲以前三十年,既有中国入来者,相传烟翦即中国遗种,未知是否,然汉种之澎涨于海外且如斯,于亚洲大陆更何论也,于广东一省区区之地,更何论也。故自山中苗族以外,其馀不论客家,本地、福佬,无分彼此,皆黄帝子孙神明之裔也。语曰,同是南来一路人,又曰,五百年前是一家,其可为广东三种异声之人同出一源之证矣。善乎,唐烈士才常之言曰:“今南方各省族姓,溯其祖宗之所出,皆云来自中原。始闻之莫不笑其伪托,继而思之,新种盛则旧种灭,不易之理也。如今欧人所至之地,红种、黑种、粽种,莫不渐次消灭,况当日汉种,如水滔天,如火烈泽,苗族遁走荒山,无路交通,老死仅存,则兹芸芸者,非汉种而何?” 此言也,可以解千古之惑矣。而余更有一确凿之证据在焉:如凡举一姓,无论客家、本地、福佬,问其南来之始祖,大都莫不相同,而宗支且可以排出次第,然则客家、本地、福佬之名,几可以不必立,而三邑西邑之分争,至于互相残杀,更无论矣。合中国汉种之始祖,黄帝也;合中国汉种各族姓所自出,黄帝之子孙也;汉种虽千万姓,如一族也。所恨者以声之不同,遂生出无数衅端,无数惨状耳。乃自学士之谬说兴,士夫既相歧视,而下此者更不知所谓,同种相锄。至于私会,尚义气,刬姓界,入会皆称手足兄弟,颇有四海皆兄弟之义-,可谓平等之极矣,乃亦中于谬说之毒。南洋一带,福客人多而本地人少,而福佬私会与客家私会不相通;美洲之北,本地人多而客家人少,而本地私会与客家私会不相通;美洲之南,客家人多而本地人少,而客家私会与本地私会不相通。甚至福佬与福佬私会不相通,客家与客家私会不相通,本地与本地私会不相通。其所争之缘起,极为微末琐屑,卑污苟贱,言之令人齿冷,而其纠众相仇,有数岁而不相面者。一堂之内,荆棘丛生,一室之中,戈矛林立,私会之视私会,有如敌国,则此相争相妒,相残相杀,尚不知何时了结,奚暇言天下事乎?无事时尚然,何况有事时乎?此因于谬说者也。此此私会与此取会不能相通之害也。既入私会,恐满清之官见害,有著红鞋者之相窥伺也,不得不为秘密,于是凡遇会外人,不敢与之谈心,其会例最戒泄漏,固其然也。然因是之故,则生固陋之患,于大局不知,于时事不识,于内治外交,更懵然无所闻。其有志者,徒欲效昔时揭竿斩木之拙谋,其无志者,不过取现时出门过埠之利便。规模狭隘,见识卑微,既不以求英雄豪杰主持会事,乘时建业为心,而英雄豪杰视此只图出门过埠利便之徒,不足以商大事,亦往往不顾而之他。盖私会所以骄人者,以其党之众耳,然见利则争,见害则避,如乌之合,如沙之散,虽多亦奚以为?况以广东而论,私会只六分之二,二分不听用,尚有共六分之人可用。天下事在人为,只视用之何如耳。若私会不知变革,将来成事者出于他党,则此私会必致有咄咄书空之恨矣,至此始为追悔,嗟何及哉?此会内与会外不能相通之害也。夫私会有此三大害,所以百十年中,跳梁屡见,而不闻中外助之,诚以其顽钝守旧,与满清之官无异,一旦得意,其骄横无礼,殆害众民,恐有甚于满清者。故以洪秀全之蹂躏名城,几有中国全部,而所以为敌而摧灭之者,乃反出于汉人。此汉人甘为满洲之奴,自残骨肉以媚之,诚为可罪;然问为汉人,岂无种族之情,何以决然不顾,而甘为他人效力,自残其骨肉如此,毋亦洪杨之暴乱,有以激之欤?洪杨与其徒党,起于草泽无赖,其举动野蛮,初何可道,及夫有权有位,则宜蠲去旧习,洗刷行径,延接天下豪杰之士,讲求内治外交之术,中国本部全是汉人,全为同种,岂有不心悦而诚服者?乃稍得土地,即以为安,封王数百,彼此争功,不惟不知求豪杰而收用之,以服天下之心,并不讲明外交,以求外国之助,且抱共才来见者,咸摈弃不纳。夫此有才之人,平居日夜抚髀,苦于无事矣,此不能用,则必求所以自见。且观洪杨行动,众畔亲离,手足干戈,旦夕待灭,既无爱我汉人之心,残虐过于满人,而满人又能用彼,于是不顾同种而摧灭之,以图富贵。嗟呼,诸君,诸君,以汉人灭汉人,虽至愚昧,何至如此!乃观中国秦汉千年之史,若刘石之乱华,金元之寇夏,满清之入关,孰不有汉人为之功狗,以刬灭销磨华种,以奉异族之钟磬哉!汉人无爱其同种之力,固由民族之义不彰,国家之学不明,自立之说不著。况于当今万国政治兵力,远非刘石金元之比,加以汉人之不相亲爱如昔,岂有望哉!然而汉人岂真毫无血性,狂妄丧心,甘自灭其种族者哉?能相容则合,不能相容则离,人情之大端也。诚此私会者,能鉴于洪杨之覆辙,殷求豪俊,廓其规模,改良行径,睹会中之不善者,则务革之,睹会中之有善者,则务兴之,又时时将朝廷政治,与己会之规模,比较优劣如何,其优于我则务上之,其劣于我则务进之,又将其人才财力地位机会,比较优劣如何,日日存振刷心,日日存愤恨心,日日存恐惧心,日日存量度心,日日存恢宏心,务合汉族以复汉土,务联汉才以干汉事,以救中国,则中国可兴,以立广东,则广东可立。盖今日之秘密会党,能改革进步,以从豪杰之命,即异日中国国会议会各公会之起点,政党之始基也,岂特可以及外国之私会,且可以升为万国之公会矣,其光荣何可胜道!私会其有人否乎?吾将与披肝沥胆而道之。此广东自立,宜联秘密社会者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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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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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君,诸君,夫自立必有自立之政体,自立之海陆军,自立之财政,自立之外务,种种所当筹及者,乃吾之言自立,仅区区数者,简单疏陋,殊不完备。然政体诸端,皆既自立后之所有事,非于未自立前,而构造自立之基础也,故俟有自立端倪,而后将政体诸端,请精通斯学者,编成一书以相饷,而此时姑阙焉。噫,广东人不自立,何以对天下?何以对广东之山川?则请聚广东人而告之曰:广东者,广东人之广东也,广东人其力行,广东于是乎自立,为各省倡,为南部独立国与万国并。

广东形势,论中既略及之。然广东海国也,欲进而逐鹿于中原,限于秦岭,则必右取广西,背取湖南,而后大陆之声气可通;故经画南部之事者,多主于湘粤相合,盖一则据江流之中部,一则扼海上之商权。长沙截川陕之足,岳州踞江鄂之巅,兵家形胜之地,俨如意大利之居地中海,当欧洲之门户,昔马希范以工商立国,馀风犹末艾也。然苟不得广东以为出口,一旦上下游之路为他人所闭塞,朝夕可以毙命。然广东不得湖南,亦无进取之途,必终身困守岭表,就越汉之故居,无复与江淮豪杰,登龙争虎斗之大舞台。虽然广东人有心,而湖南人未必允也,既未必允,则就两粤之土地人民以成自立,亦泱泱乎大风矣。广西之人本粤东流寓而生,疆土既相昆连,情义复相亲挚,于联邦最为易事,此地理人种,关于天然界者也。不独两广为然,即就现今中国本部总督所辖之地,而分立为国土,亦地理人种天然界之相合者。如直隶总督所辖直隶、山东、山西、河南四省为一独立国,两江总督所辖江苏、安徽、江西三省为一独立国,两湖总督所辖湖北、湖南,云贵总督所辖云南、贵州,陕甘总督所辖陕西、甘肃,闽浙总督所辖浙江、福建(昔兼台湾为三省,今割于日本),皆两省为一独立国,四川总督所辖四川一省为一独立国。置之欧罗巴强国中(除俄不计,除属地不计),疆域之广,未有能及之者也。即不然,而或因河流江流海流,分为北中南三大部:阴山以南,黄河以北,诸省合为一独立国;黄河以南、杨子江以北,诸省合为一独立国;杨子江南岸、南洋北岸,诸省合为一独立国。三大干并立,固近世非常之雄国也。然而不论南部、中部、北部,亦不论诸省相合为一与否,而苟有独立之一省,起于其间,则南省必归于南部,中省必归于中部,北省必归于北部,可无疑也。即或因声音风俗政体之异,北省不归北部而归中部,中省不归中部而归南部,南省不归南部而归中部,而苟能自立,虽任其意之所向可也。或曰:如是不同于瓜分乎?外国日欲瓜分我,而乃自瓜分之乎!曰非也。我之倡一省自立,以刺激各省自立之心,为各省自立之起点耳,岂与瓜分同哉!即以瓜分而论,中国自分之,中国自合之,亦易事耳。几曾见此省人与彼省人,不相和合,而致动干戈者哉?不过为满洲之官者,有自残其骨肉,以邀赏顶戴耳。其他黄帝子孙,罕相往来,亦罕相仇杀,盖犹受大一统之馀荫者也。况自立者,各省未必无同心乎,若夫望中国全体直立既不可得,而复不许中国一省之自立,则是大开门户,引群盗而来杀,同归于尽,无复片土之遗馀,以俟后人之兴复。茫茫大陆,竟无用武英雄,混混众生,尽是有笼鸡犬,下民何辜?我罪伊何?菁天高高兮而不应,海水寂寂兮而无声。余为代答之曰:下民无辜,不自立乃其辜,我亦无罪,不自立乃我罪。彼不许一省倡自立之事者,其辜其罪,更加万万矣。或日:彼各省为满洲所卖,即别有主人翁矣,一旦自立,则在其势力圈之国,必来干涉,奈何?曰:当今世界上至大之问题,即中国之问题,中国若有自立,则世界之风云必为之变色,万国之政策必为之推移,虽周孔复生,亦必不能止其不来干涉,然亦视我内治外交何如耳。内治若有方,彼纵欲涉而无辞,外交若得法,且可转干涉而为援助。然而彼视我为奴隶,与满洲无异,而其谋尤毒尤深,中国不思自立则已,如思自立也,第一宜打断怕外人干涉之心。非谓以野蛮行径待外人也,盖自立者天地间万国人民之公义,不可压抑者也,若彼以干涉阻我自立,是与公义相反也。我以不能自立,至为奴隶,乃思自立,以尽国民之义务;既思自立,以尽国民之义务矣,彼又阻我使之不能自立,是自立之公敌也,斯时惟有与此公敌相周旋,以伸我自立之公义而已。非律宾,杜兰斯哇、世界何等之国乎,其疆土人数,随举我之一省皆过之。一则与天下最富之美国血战年馀,虽未成自立,而树自立之旗于白种人之外者,厥惟是也;一则与天下最强之英国为敌,英兴二十馀万之精兵,以围其全国,而杜国之人,仅有此数,卒能支持数年使英罢战讲和,卒成自立。虽曰中国之自立,必有干涉,然干涉而已,岂若非岛、杜国,与地球最富强之英美为敌之难哉?而且英荑犹告蹶焉。请告欲自立者曰:可以壮矣,可以观矣,可以起矣,奚为乎有大世界不享,有自由幸福不乐,而偷生苟死,为数层奴隶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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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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