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内容

新青年/第02卷/第2号/通信

维基文库,自由的图书馆
通信
作者:胡适 陈独秀
1916年10月1日
本作品收录于《新青年/卷2

[编辑]

胡适来信

[编辑]

独秀先生足下:

二月三日,曾有一书奉寄,附所译《决斗》一稿,想已达览,久未见《青年》不知尚继续出版否?今日偶翻阅旧寄之贵报,重读足下所论文学变迁之说,颇有鄙见,欲就大雅质正之。

足下之言曰:“吾国文艺犹在古典主义理想主义时代,今后当趋向写实主义。”此言是也。然贵报三号登谢无量君长律一首,附有记者按,语推为“希世之音”又曰:“子云相如而后,仅见斯篇,虽工部亦只有此工力,无此佳丽……吾国人伟大精神,犹未丧失也欤,于此征之。”“细检谢君此诗,至少凡用古典套语一百事(中略),稍读元白柳刘(禹锡)之长律者,皆将谓贵报案语之为厚诬工部而过誉谢君也。适所以不能已于言者,正以足下论文学已知古典主义之当废,而独喷喷称誉此古典主义之诗,窃谓足下难免自相矛盾之诮矣。适尝谓凡人用典或用陈套语者,大抵皆因自己无才力,不能自铸新辞,故用古典套语。转一湾子,含糊过去,其避难趋易,最可鄙薄。在古大家集中,其最可传之作,皆其最不用典者也。老杜《北征》何等工力,然全篇不用一典(其“不开殷周衰中自诛褒妲”二语,乃比疑非用典也)。其《石壕》《羌村》诸诗亦然。韩退之诗亦不用典,白香山《琵琶行》全篇不用一典,《长恨歌》更长矣,仅用《倾国》《小玉》《双成》三典而已。律诗之佳者,亦不用典,堂皇莫如“云移雉尾开宫扇,日映龙鳞识圣颜”;宛转莫如“岂谓尽烦回纥马,翻然远救朔方兵”;纤丽莫如“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悲壮莫如“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然其好处,岂在用典哉(又如老社《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一首更可玩味)!总之,以用典见长之诗,决无可传之价值,虽工亦不值钱,况其不工但求押韵者乎?

尝谓今日文学之腐败极矣。其下焉者,能押韵而已矣;稍进如南社诸人,夸而实,滥而不精,浮夸淫琐,几无足称者(南社中间亦有佳作,此所议评,就其大概言之耳);更进,如樊山陈伯严郑苏盒之流,视南社为高矣,然其诗皆规摹古人,以能神似某人某人为至高目的,极其所至,亦不过为文学界添几件赝鼎耳,文学云乎哉!

综观文学堕落之因,盖可以“文胜质”一语包之。文胜质者,有形式而无精神,貌似而神亏之谓也。欲救此文胜质之弊,当注重言中之意,文中之质,躯壳内之精神,古人曰“言之不文,行之不远”应之曰,若言之无物,又何用文为乎?

年来思虑观察所得,以为今日欲言文学革命,须从八事入手,八事者何?

一曰不用典。

二曰不用陈套语。

三曰不讲对仗(文当废骈,诗当废律)。

四曰不避俗字俗语(不嫌以白话作诗词)。

五曰须讲求文法之结构。

此皆形式上之革命也。

六曰不作无病之呻吟。

七曰不摹访古人语,语须有个我在。

八日须言之有物。

此皆精神上之革命也

此八事略具要领而已,其详细节目,非一书所能尽,当俟诸他日再为足下详言之。以上所言,或有过激之处,然心所谓是,不敢不言。倘蒙揭之贵报,或可供当世人士之讨论。此一问题关系甚大,当有直言不讳之讨论,始可定是非。适以足下洞晓世界交学之趋势,又有文学改革之宏愿,故敢贡其一得之愚,伏乞恕其狂妄而赐以论断,则幸甚矣。匆匆不尽欲言,即祝撰安。

胡适白

陈独秀回复

[编辑]

拜诵患书,敬悉一一。以提倡写实主义之杂志,而录古典主义之诗,一经足下指斥,曷胜惭感。惟今之文艺界,写实作品,以仆寡闻,实未尝获观。本志文艺栏,罕录国人自作之诗文,即职此故。不得已偶录一二诗,乃以其为写景叙情之作,非同无病而呻,其所以盛称谢诗者谓其继迹古人,非谓其专美来者。若以西洋文学眼光,批评工部及元白柳刘诸人之作,即不必吹毛求疵其拙劣不通之处,又焉能免,望足下平心察之,实非仆厚诬古人也。承示文学革命八事,除五八二项,其余六事,仆无不合十赞叹,以为今日中国交界之雷音。倘能详其理由,指陈得失,衍为一文,以告当世,其业尤盛。第五项所谓文法之结构者,不知足下所谓文法,将何所指?仆意中国文字,非合音无语尾变化,强律以西洋之Grammer,未免画蛇添足(日本国语,乃合音,惟只动词、形客词、有语尾变化,其他种词、亦强衾西洋文法,颇称附会无实用,况中国文乎)。若谓为章法语势之结构,汉文亦自有之,此当属诸修辞学,非普通文法,且文学之文,与应用之文不同,上未可律以论理学,下未可律以普通文法。其必不可忽视者修辞学耳。质之足下,以为如何?尊示第八项“须言之有物”一语,仆不甚解,或者足下非古典主义,而不非理想主义乎?鄙意欲救国文浮夸空泛之弊,只第六项“不作无病之呻吟”一语足矣。若专求“言之有物”,其流弊将毋同于“文以载道”之说,以文学为手段为器械,必附他物以生存。窃以为文学之作品,与应用文字作用不同,其美感与伎俩,所谓文学美自身独立存在之价值,是否可以轻轻抹杀?岂无研究之余地,况乎自然派文学,义在如实描写社会,不许别有寄托,自堕理障。盖写实主义之与理想主义不同也,以此以上二事,尚望足下有以教之、海内外讲求改革中国文学诸君子,倘能发为宏议,以资公同讨论,敢不洗耳静听!若来书所谓加以论断,以仆不学无文,何敢何敢!

独秀谨复

[编辑]

王庸工来信

[编辑]

记者足下

读贵报增益青年知识匪浅,前见第二号达噶尔译诗注中,言达噶尔氏曾受Nobel赏金,不审此种赏金,出自何国何人,是何制度?乞有以见示,敬颂撰安。

王庸工白

陈独秀回复

[编辑]

诺倍尔(Alfred Bernhard Nobel)乃瑞典人名,为发明炸药“戴拿埋特”(Dynamite,乃以硝酸等,混合于矽霄土、锯屑所制)之大工业化学家,生于一八三三年,卒于一八九六年,临终时,悉出资产,创立诺倍尔赏金制度,奖励有功德于人类者凡五种,每种年限一人,人给金约合华银八万圆,不限阈籍。其第一种为物理学者;第二种为化学者;此二种均由“斯托亨(瑞典都城)皇家科学院”(The Royal Academy of Science of Stockholm)评选,其第三种为医学者及生理学者,由“斯托亨之嘉乐林学会”(Caroline Institute in Stockholm)评选。第四种为文学者,由瑞典学院(Swedish Academy)评选。第五种为有功于世界和平运动者,由揶威议院(Norwegian Sturthing)评选,近已稍变旧章,每年每种,不限一人矣。若法国之罗兰(Romain Rolland),瑞典之海敦司塔姆(V.V. Heidenstam),丹麦之朋托皮丹〔H. Pontoppidan)三小说家,同以一九一四年得奖。且亦不限以五种,如丹麦历史家龙德(Troels Lund),即其例也。

[编辑]

王醒农来信

[编辑]

独秀先生大鉴

前于《甲寅》四号中,获读大文甚佩。顷承友人赠以《青年杂志》一册,敬悉主撰者为足下,言正理确,益世匪浅。不学如贱子,又何说焉?惟以先生发斯宏愿,力作新民,略有贡陈,不识有当万一否?夫今后之救国,舍吾青年莫属,青年以国之兴亡为己任。舍受教育莫由,吾国之教育何如者,奴隶教育,亡国教育而已。此中未尝无优秀之士,深恐数年后,所具之志愿之新知识,亦归消灭乌有。盖今之教育,等诸科举。父诏其子,兄勉其弟,无非利禄。而青年学子,识见不定,辨理不清,实居多数。则昔之优秀者,尽为政府与父兄所笼络而束缚之,亦意中事耳。愚以为今时实无教育可言,求教育而有实效者,报章其一也。《甲寅》说理精辟,其真直为当世独一无偶。昔被查禁,今出版与否,尚不可知。《甲寅》续出,《甲寅》之真直固在。独惜吾辈青年,失此慈母也,继续之任,不得不望于大志负之,尤望时时移译名人学说,如白芝浩诸篇然。并于大志中增加介绍名著一栏,使青年不尚浮夸,能辨真理之所在。而有读书之乐趣,不致再蹈泛览东扯西拉等书,徒耗金钱,废书浩叹之病。要而言之,吾辈青年,病在知识薄弱,父诏师勉,一于无谓之纵横文字,而不使其精研学理。此贱子所以有介绍名著之请求也,匆匆奉陈不备不庄,肃请著安。

王醒农顿首

[编辑]

毕云程来信

[编辑]

独秀先生足下:

读大著《新青年》,向往益深,惟仆有不能已于言者,先生撰著,虽多鞭策勖勉之语,然字里行间,恒流露一种悲观。时局之危,仆岂不知,无如仆之愚见,悲观易流于消极。青年立志未坚,逢兹时会,已有我生不辰之感,再益以悲观之文字,志行薄弱者,不免因而颓丧。仆虽无似,窃以为与其生于百废俱举之时,无宁生于百举俱废之今日。此数十年短促之光阴,可以躬亲建设不朽之大业。岁寒见松柏之后雕,若在春夏之交,松柏又何殊于凡卉。是以仆对于梅特尼廓甫氏之言,深为赞成。仆以未受相当教育,故于世界哲人之学说,不甚了了。然仆自信有活泼之思想,不为俗习及现象所拘思想绝对自由,梅氏以个人之完全发展,为人类文明进步之大的,深合于仆之思想。仆以为今日种种现象之腐败,乃不可免之事。我健全洁白之自身,一日不腐败,则乐观之希望,一日不绝。仆自乡僻之腐败私塾中来上海,粗浅之新闻,尚不能阅读,遑论其他。苦心研求,渐得进境,乃于黑暗之中,寻得一线之光明。曰,凡人茍非划地自限前途之希望,未可限量,得进一步,有一步之乐趣,因此愈信天助自助者之说。而乐进不已,虽经种种困难,而未有丝毫悲观之念,扰仆心志。因仆畏难之心,恒为乐观之希望所战胜也。迄于今日,仆虽仍为无学之人,而仆之进取不少已。仆自视与初来上海之时,已判若两人,故深觉进取之乐。仆知学问优裕胜仆什百千倍之青年,大有人在,深愿其一意进取,勿以时局之悲观而自馁。时事愈危,进取愈力,个人之进取,自足以裨益于国家,自足以裨益于人类进化之大业。先生负教育青年之重任,前途希望,正自无穷。孟子以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为一乐,先生又何悲乎?伏愿先生一意著述,造福青年,勿以现象悲观而辍笔,不徒为青年界之幸,我国家实蒙其福,质之先生以为何如?

毕云程白

陈独秀回复

[编辑]

仆最反对悲观主义者也,且自信《青年杂志》,未尝作悲观语,然读者如足下既已作此感想,分眀事实,仆又何词以抵赖?今而后惟期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而已。闻之友人,足下坚苦拔俗,钦慕久之,仆无状。执笔本志几一载,不足动青年毫末之观听,惭愧惭愧!希足下时督责之幸甚。

独秀谨复

[编辑]

李平来信

[编辑]

记者足下

日昨获读二卷一号大志,更名《新青年》,同时适阅吾师彬夏女士《基础之基础》一文(见《妇女杂志》本年八月号),因作《新青年之家庭》篇,寄呈记者。倘荷赐载大志氽白,以征同调,则幸甚矣。再仆近在同济学校专攻德文,开校在即,不日出申,颇拟得记者一面,未稔许可否?余不白。

平谨上

陈独秀回复

[编辑]

示悉,抵沪时希以住址见示,以便约期相见

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