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内容

于于集/卷三

维基文库,自由的图书馆
卷二 于于集
卷三
作者:柳梦寅
1832年
卷四

[编辑]

《上尊号启辞》序甲辰[编辑]

万历三十二年,群臣上尊号,我殿下谦冲退逊,拒之固甚。群臣伏阁吁恳月馀日,殿下迫于群情,勉从焉。时都承旨朴承宗、左承旨李效元、右承旨柳梦寅、左副承旨尹寿民、右副承旨姜签、同副承旨洪湜会承政院。承宗谓诸僚曰:“吾侪戴圣明忝近密,千古罕闻之庆,于身亲见之,圣德在汗青者,后世则固传诵之。生一时见盛事,不可不阐扬休懿,恒接之耳目。今有群臣启辞及殿下批旨,俱在院藏,可辑为一帙,以便其览,广其传。”咸曰:“可。”于是令楷写者写诸册,帙既成,属梦寅序其右。梦寅让不获,为之言曰:

在昔十九年,日本贼酋平秀吉通书于我国曰:“我父母诞我,梦日入怀,天子之象也。我将一超大明国,愿假道贵国,不然者,且以兵戈从事。”是时,我国升平二百载,人徒知礼让忠孝,垂白之耈,不目兵革。日本处绝岛,蓄射天之计,阴养战士数十年,人莫之知。一朝先事语难以劫我,非虚喝也,其势应之则免,忤之则祸,虽尺奚,亦明揣矣。我殿下执大义不怵祸,乃聚群臣于庭曰:“惟我国世世率贡职秉忠义,今力抗此贼,虽不胜抵丧亡,义不自绝君臣之义,以获罪伦纪。”乃严其辞峻斥之。越明年壬辰,日本果悉众数十万,舳舻连海,压我境。其锐锋隳突出遽,卒不可敌,不旬日,贼近京师。殿下又量我国力绵,不可守不可战,乃下教曰:“吾宁归死吾君之侧?”遂去而之平壤义州。盖颠沛苍黄,不忘君父者,义也。当此时也,贼据汉京,八路阻兵,朝鲜一脉,独义州黑子地,而轩天揭地之忠,能感圣天子之心,故圣天子亟命提督将军李如松出师征之。

越明年春,鏖平壤贼,一举收三京,是年冬,大驾还京师。然而贼众尚聚釜山,犹卧虎在庭,起伏不可常。殿下以悬磬国储,能应八年军需,接天将、天兵,无贵贱举得欢心,故争赴难趋敌,投汤火,不旋踵。逮丁酉年,贼再动,去京不百里,势迫遽犹夫壬辰。沈惟荫萧应宫以和事逼,殿下犹死守却其议。虽在祸切床肤,终守正弥坚,不以死生小挠。故卒之经理杨镐、经理万世德都统东征事,督诸将进攻,麻贵刘𬘩董一元陈璘等分四路,济十万师,发十三道军食,陆海齐至,使鲸鲵遁藏,黎庶按堵。孰使之然哉?

窃念我国,天朝一属国也。海外僻处,不比关内诸侯,能致圣天子恩万古无前者,何也?殿下平昔事大尽血诚,已有年纪,圣天子明见万里,深知殿下忠义绝古今,虽巧舌如丁应泰,亦不得售其计,其拯济之极天下财力,有不吝也。向使秀吉见我国自伐而伐之,则圣天子必不哀之。圣天子虽或哀之,天下人心,何可一也?乃今殿下斥绝秀吉者,以忠义故,秀吉毒我邦,以殿下守忠义,既以忠义被祸,宜以忠义见助。圣天子怜殿下忠义,诸天将感殿下忠义,天下之兵服殿下忠义,人心所在,天道应之,天下顺之,祖宗之灵祐之,所以有今日也。

大抵天能天地能地人能人国能国,以有君臣大义也。殿下不以千乘易一大义,自甘颠𬯀,不负所事,其一隅播越,荣也非辱也。而况殿下聦明神武,迥出百王,将将之才,能料敌千里,故每画一奇运一略,则群臣曰可,诸将曰可,咸拱手仰成而已。于帷幄于战阵,画筭皆出圣裁,暗与《韬》、《钤》中,恢复之功,圭撮皆圣力也。

然则殿下之德之功,巍巍荡荡,有不可指名。然而古人曰:“天地至大而天地名。”则今日之进号,不几于名天地乎?古者人文不备,呼其君,有曰汝曰尔曰而,不以为不荫。至中古始称陛下,虽谦恭之主,不得辞焉。古者号其君为王,至中古始称皇帝,虽明哲之辟,不得辞焉。古者未有年号,至后世表号以纪年,历代贤君、谊辟俱因之不去焉。矧乎人君之有大功德卓绝古今,臣子揭美号以焕耀之,荫之至也。是故曰,一字义尽,而放勋重华,犹有加称。加称何有于?顾乃加之,臣之道也。《书》曰:“帝德广运,乃圣乃神,乃武乃文。”非也,之德即然也。《诗》曰:“穆穆文王,于缉煕荫止。”非周公文王也,文王之德即然也。

呜呼!历观前古,进大号于时君者,或因祥瑞,或因功业,或因一时政治,以褒扬其美,俱不足齿牙。至于君臣大义横绝宇宙,以矜式万代者,其孰髣髴于我殿下乎?然则殿下之德之功,忠君上光祖宗,德生民复疆土,再造东方,赫赫照天下。群臣上嘉号,显当时示后世,臣子荫君之恳则然,其在圣明,何加焉?何与焉?今此书出,慕之者争传写之,有力者锓梓而寿之,不独大布一时,其将传永久不朽,则天下后世为人臣效忠者劝,天下后世乱臣贼子惧也夫!

送户部尚书李圣征廷龟奏请天朝诗序[编辑]

窃观吾东方处天地间,如太仓一稊米,未有死生起灭于稊米中者。得一名一宦,稍加于人,辄于于自大,天下之人,孰从而知之?是以东方人有奇言异辞,自书而自传之,虽其古可比于鼎锺盘彛,而不克与中国之肤言末学齿,率泯泯归于虚牝,其亦哀矣哉!今我尚书公生东方,学于东方,虽官崇名茂,一国奉而尊之乎,天下之人,其孰知之?适不幸遭时多艰,中国之士,靡远迩辐辏于玆。公于是时也,大其言扬其闻,天下之人则目泰山而耳惊霆,公之名既播于夷夏,孰不饫观而熟闻之?

玆者国有庆,诞举缛仪,而冕服之礼尚缺,朝廷拣大臣,付奏请之命,则公为之首。夫一介使为任非钜,而起庙堂赤舃,暴露万里者何?我国之使,襁属中国之路,岁三四辈,其间岂尽无巍文弘藻不愧于古者?而中国之人,莫之重,独于公也,奇之异之慕之,若卷中之人有素。朝廷之重使事,舍我公奚求哉?吾知公之之中国也,中国之人曾经我将士者曰:“某地有碑,子之文也。某军有檄,子之文也。”广按抚曰:“某年之呈,子之文也。”六部诸官曰:“某事某事之咨,子之文也。”通政司各衙门曰:“某题本某表笺,皆子之文也。”至于天下儒士多蓄诗文者曰:“某诗某句,传咏中国者,非子之所制耶?”轺车所略,环堵观公曰:“东方太学士李公来。”壶浆以御之者,蹄轴交于路矣。公试谛察之,今之中国之文,亦有可比于鼎锺盘彛之古耶?中国之士,如欲观东方之国风,公报之以何辞?然则公之往也,不可以无赠。其诗曰:

浮云一决太阳昭,雨露均霑荷圣朝。

庙号鼎新亏礼服,使华齐发戒征轺。

乌蛮终岁凋双鬓,彩锦乘春下九霄。

文字误身全类我,半生三渡玉河桥。

崔汝以天健赴留守于开城[编辑]

开城缺留守,朝廷用崔子以补,可以贺也。开城界于西,天将,天兵及我行官所路,崔子劳,不可以贺也。崔子虽劳,崔子年尚少,开城地力裕,治不难,实可贺也。虽然,崔子在朝廷,冠弁乌府,提维纲,为铨局贰长,擢斥臧慝,亚度支,使国计赡,今外而一府,不可贺明矣。而我国三京,开城一也,昔周公成王召公曰:“命公后。”即今留守也。我圣上开城召公崔子崔子之不可贺而谁贺?

吁!崔子在内,内实外歉;在外,外喜内怨。得者荣,失者悴,迎者欢,送者戚。崔子开城,不可贺而亦可贺,可贺而亦不可贺也。君子曰:“崔子孝子也,有老亲在堂。今奉于开城,将以雄都尽其孝,虽都三公摠百揆,将不可一日换崔子之孝,果不可以不贺也。”

柳书状别章帖序[编辑]

国事非家事,君恩不可私。一国所罕有,一路得之,天下所共慕,一家专之,则荣孰甚焉?岁己酉,熊诏使来锡吊祭,吾表兄洪遵氏充承旨到定州,起居诏使,吾姊子洪枢密瑞凤授延慰使至义州,享辽东都司。刘诏使来锡册名,吾侄校理以从事随傧相。皆一时望选,世多荣之。今之弟复膺千秋书状之命朝京师,余又差圣节兼谢恩使,隔旬日继踵以行。

朝廷重事大,关西之荫使价甚方伯,其荣亦已极矣。而是时吾兄氏适专月城,候两诏使于葱秀馆,二子荣之焉。吾姊氏以甑山大夫人,受百里之养,子瑞凤荣之焉。是则我国之荣,得之一路而私之一家者也。又况吾与汝复越我境,而相继入上国,上国之人知之者,必皆荣之。今又圣节表文,乃吾手自制,而谢恩笺文,乃吾月城兄之甥柳司谏庆宗所制,是岂徒天下之人知之者所荣?虽使圣天子知之,其不以为荣也乎哉?吁!国岂无人矣?向非吾一家人,其何以贲国事乎?然而一去一来,无非天也,虽辱犹尽责,况有以荣之乎?乎勉之哉!义州,诸别章帖既成,请余题其首。

南原府使用厚诗序[编辑]

吾闻虎之儿能食牛,骥之子能超母。羊之乳也跪其足,知荫也;乌之啄也反其哺,知养也。鹭不日浴而如雪,鸦不日黔而如漆,其族然也。冰生水寒于水,青出蓝青于蓝,毋忝所生也。是故良弓之子为箕,良冶之子为裘,其父析薪,其子负荷,其父肯堂,其子肯构,反乎是者,逆天理也。

龙城太守,霁峯先生之胤也。先生死于忠,太守报以孝。报之之道,立扬为先,早占魁科,骞腾华省,推荣厥亲,宜莫尚玆。而今也辞文馆而绾墨绶,去书堂而带铜符,其故何哉?昔壬辰之乱,先生举义旅,将死于敌,太守时年不满十,攀号把鞚,临岐永诀。先生把一囊书,手带其腰曰:“吾及尔兄当死于国,童子何知?归养乃母,曁尔长成,刊我遗稿,俾传于世,吾死不朽矣。尔其勉之。”太守佩服遗教,言犹在耳。

顷当龙城之缺,正余在铨之日,足数及门,求之以悃诚,以刊榟举赢,非私家可克故也。太守之私情虽恳,朝廷之倚毗方隆,主铨者先公后私,固其所也。第念余亦尝从事斯文,妄意寿其传,裒聚平生乱稿,大如斗者五十卷,若使后世复有扬子云,余之死目乃暝矣。今有明月之珠、夜光之璧,其大盈握,其光照乘,锄以掷之,粪壤同归,则之二宝者,不亦辱乎?剪纸为钱,束蒭为狗,巾以覆之,箧以藏之,荐之神祠,薰以香火,则之二物者,不亦荣乎?今夫鞋工为鞋,技之贱也,青皮为缘,紫丝为组,花其口粉其底,取直于巿,犹希十倍。

文者何物?出自性情。思,传语经旨,横绝百代,覆冒天下。为此技者,岂靳浪抛于虚牝!故其为文章也,钩肝擢肾,煎焦肠肺,早夜辛勤,积轴而累牍。一朝溘然长辞,属之于其子孙。为子孙者,如使绣之梓,印之方册,传之通邑大都,流入中国,布之于天下万世,则虽曰死,其惟寿乎!苟昧于此,悭其小费,任其磨灭,终归之鼠壤,则虽缩荆山之茅以降神,炊江南之稻以侑食,挹郁鬯之酒以灌地,煮肥牛之腱以羹其铏,切银鳞之鱼以脍其豆,八佾之舞、六英之乐以享之,魂如有知,其肯顾之?

今观太守真先生之子也。父树不顾之节,子立不匮之行,既已世济其美,复使秉铨者择其轻重而听其去就,以成其不朽之传,贤哉太守!比之虎,鸣震百兽,岂但食牛?比之马,日再千里,岂但超母?跪足之荫由乎天,反哺之诚出于中,不愧其族,不忝所生,不废箕裘,不替负荷与堂构,而能顺天理之正。太守之孝,其有孚于先生之忠矣乎!若令刊榟功讫,志愿已毕,而复使太守局局于百里,是主铨者之罪也。太守勉之哉!太守之行也,适忧采薪,追叙其本末,仍和其韵。

南善初复始[编辑]

余自京师来,散居湖右百济墟东。时京师人南君善初茂朱宰来,亦散居百济墟东。自在京师颇相识,适今客于玆,居同散亦同,日相往来。异日把酒慰余,言曰:“昔公之游世间也,跨龙元陟乌府,历薇垣侍春坊,升玉堂以显敭清时。入则纡朱绾青,趋奔玉陛下,迩至尊之清光。出则御坚良翼徒隶,呼唱所略列署,候风而奔走,荣莫尚焉。然而荣之所在,劳亦随之。宫锺鸣而起,郭门闭而息,促促逾十年,其亦病矣。今来而客玆土,蓬门茅宇,滨于寂寞,农夫渔父,以之为伍。虽无以寓心事娱视听,然犹踏壁而卧,散发而坐以竟日,亦逸矣夫!”

余曰:“吁!否否。子徒知劳世间逸物外,而弗知物外之劳之甚,有浮于世间之劳也。何者?向余在京师,公私事日接于身心者,何尝千百计哉?但世人欲其劳者众,余不得久其有也。今其散也,事物之接于身心者,视前日百千之,而余独专焉。盖闲而不闲,静而不静,无事而有事,无为而有为。彼山之青,江之碧,云之舒卷,月之盈亏,纷然万象,尽态呈巧,而目劳焉。鸿吟鹤唳,水触石风入松,牧竖之笛,樵童之讴,前唱后喁,而耳劳焉。于水把渔竿,于山扶藜杖,撷野芳揽汀芷,舍酒𧣴则拈诗笔,而手劳焉。蹑芒鞋蜡屐,寻梅访竹,陟降巑岏坎坷而足劳焉。清泠者萧爽者光明者,幽者静者,扶舆磅礴者,交纳于中,其隙则入黄卷中,追,沿回历代,若目其人耳其语,了了焉不遗其毫发,而心神劳焉。

往者与世事接,奔忙迫遽,日月甚促,一梦未圆,忽觉半生已过。自散来每更一日之长,如两日焉,若使余活八十年,是活一百六十年也。使夫物外之物,日眩于目,聒于耳,胼于手,茧于足,骚于心神,以终吾一百六十年,则其于前日纡朱绾青,坚良徒隶,促促于十年者,果孰逸孰劳乎?呜呼!人于世间,客也。其假荣一世,窃窃以自多,曾不若余客乎玆。假他乡物色以自娱,彼百济四百年之业,只成一场遗墟,况吾生过半,吾茅舍只数间,其能把玩于几时乎?吾子亦京师人,散而客,亦能几时其在玆也?日相往来,以分我今日之劳,何如耶?”

宁边判官斗瞻诗序[编辑]

昔有唐子者,短陈騈子,欲杀之。陈騈子与其属归孟尝君以车迎之,厚遇之。问之曰:“夫子亦有思于否?”对曰:“臣思夫唐子者。”孟尝君曰:“唐子非短子者耶?”曰:“是也。”曰:“子何为思之?”曰:“臣之处于,粝粱之饭,藜藿之羹,冬日病冻,夏日伤暑。自唐子之短臣也,以身归君,食蒭豢饭黍粢,服轻暖乘牢良。臣故思之。”

南子捷大科,未登朝,繇湖南小邑,转而适关西,跕跕佐元戎幕。是当时之待南子,犹之以粝粱藜藿病冻伤暑待騈子者也。然而南子黾勉赴关西犹乐地,不戚戚于容,何也?得无有见德如唐子者耶?何以知其然耶?仆亦于斯,折臂而成医者,始仆登甲科之翼年,见挤朝议,出佐关东幕。自此果有人以车迎之,经柏府入薇垣,盛之玉堂,陟之于金玉之班。是无他,由唐子短之也。仆故思之不能忘,今若复遇唐子,其于台几矣。今吾又安知他日不复有如孟尝君者,以车迎南子,使之纵步于柏府、薇垣、玉堂,达于台,厌蒭豢轻暖牢良,而德今日之短己者而思之如唐子也欤?然则将孰思之?其不在今日之使子为宁边者乎!子姑好去,思而德之可也。思而欲报之,是非君子之肠,其不愧于騈子乎?

吾颠未冠交先子,早达谁▨竟促忙?

老盆歌惠子吊,嗣宗途哭阿咸伤。

梦惊被发哀邻火,掖挟长翰醉衔觞。

龙蠖元来人不管,好将茵鼎慰萱堂。

奉别谢恩奏请使李月沙廷龟四赴燕山诗序[编辑]

天下之事,奚是奚非?奚顺奚逆?奚同奚异?奚正奚邪?奚起奚废?奚张奚歙?奚死奚生?又其所以使之者奚?是其是,则非之殊乎是也不须别;顺其顺,则逆之背乎顺也不须核。正者自正,无与乎邪,则邪正不须分;同者自同,无与乎异,则同异不须问。起者废者张者歙者生者死者,自起自废自张自歙自生自死,则似无与于我,而亦莫非所自为也,皆不须贰而论之也。惟其可为也而为之,不可为也而不为之,治在我者而已。吾于天下事,何哉?吾不知圣征相国,奚为然而退?奚为然而进?又奚为然而使中国,又所谓辨诬者何事耶?向年使中国,车舝才脱,不数载而又独贤焉,何哉?余欲有以言之,而俄而忘其言,遂为之诗。

幼年文字少陈思,笑杀时贤好作师。

从此世间多侧目,可能朝著暂扬眉?

山林豹隐修伦纪,觚墨鲰生窃觊窥。

白首回车知太晩,至今云路转嵚崎。

荣华磨灭有谁知?黄卷遗声子若台。

金石辞镌君不让,藩邃我何窥?

功加慥慥千篇累,事在寥寥万世迟。

人世勋名今略尽,一时濡滞两何悲?

无党无偏吾道公,仲尼南北又西东。

君亲之外义虽重,正直为心神可通。

藜苋撑肠幼壮老,诗书卫座始衷终。

轺轩金带俱逾分,头白江湖一钓翁。

忆曾书幄选儒臣,文墨微才踵后尘。

几度东朝趋殿陛,半年西塞逐蹄轮。

苍颜俱作清时散,玄鬒难回妙岁春。

谁识两翁霜后节?相看不愧古之人。

前年三渡玉河桥,此日何堪倦使轺?

衰后可知筋力少,病中方觉道途遥。

亲宾攀袂泪沾轼,老妇出门魂欲消。

良苦辨诬偏恼子,文章谁劝动天朝?

别冬至副使睦汤卿大钦诗序[编辑]

夫行者必有饯,饯之以酒,不酒则以诗文,斯皆腆赆以道意敦交情也。睦君将朝,苟当时重其行者,或以酒或以诗文。盖中国盛文章,我国效之,思较高下。睦君不鄙余求别辞,意有在也。今玆饯者以酒,请喩以酒。余观世好酒者始飮甘,中飮旨,及其病也,飮极烈而不知苦。近世中国之文,怀麓嗜麦甘,空同嗜三亥,至弇州嗜再烧苦剂,犹𠹍𠹍不安于胸,故文章病极而后工。余生平工文章,幼尚易,壮尚简,老尚艰深,抵今病于文极矣,曷足塞盛望乎?然而向者中国人少我东,不侈我诸作。洎余观上国光,多留题客舍,厥后闻纱笼悬板自余始,余亦不自知余之文章,再烧乎三亥乎麦甘乎?又未知中国亦有嗜歠醨哺糟者乎?若然则睦君之索,余之赠,俱不愧中国矣。余素不能酒,于其饯也,不以酒而以诗文。

三千路往来三,一万八千吾备堪。

胡发尽从车上变,酸寒偏向客中谙。

乌蛮馆莫言苦,出哈达门知味甘。

焉得青駞白卫去,纵观山水入江南?

凤山郡守李绥之绥禄歌序[编辑]

二十年前,余与绥之俱家南山下,始相善,日与会谑于成君则优碧斋。当时则优方壮,余年未三十,绥之弱冠,面如玉,颐无髯。余与则优爱之甚,目之曰李少年绥之性醇懿,能文章,博识强记,士望归焉。洎绥之先擢第,余与则优继登仕路,王事于奔走,落落如箕斗。未几壬辰之乱作,中朝士大夫散四方,不一日宁。绥之瑞山郭山等数邑,则优海西湖西为宰,余亦奉使于、畿甸之间,马迹周于七道,思绥之不可见,归见绥之会谑之地,亦已墟矣。及今见绥之,如玉之面带黎黄,无髯之颐欲苍苍,当时之少年者已成老大,而方壮者已尘于松下,甚矣人事之奄忽也。呜呼!追思二十年已往之事,曾不满一梦,未知将来之梦,能复如已往之梦乎否耶?其不可恃也。夫人以不可恃之人生,乃区区然自以为私曰:“得乎丧乎?”昼昼而图之,夜夜而忧之,不亦少乎?今以绥之之才,每屈于一郡,人皆谓可唁,而余则不以唁而歌以送之。

何彼高矣南山台?故人之庄埋其中。

昔我与子游此庄,主人奋髯谈锋雄。

中年牢落如晨星,湖海战角多悲风。

归来旧游万松兀,人入槐安梦不通。

谁知少年今老大,漫肤便腹面颊丰?

文章顿觉增高价,彩蜃瑞霞浮青虹。

朝廷有道征贤豪,胡斥杞柟收蒿蓬?

花砖之步不多时,百里凤山途欲穷。

吾闻君子所处安,云梦芥胸何恢洪!

从吾逝止得流坎,至道何必论西东?

君看碧斋谈笑处,至今土山高穹窿。

得马失马昧昧中,大人旁观儿戯同。

愿君刬却俗流论,要与老子归鸿濛。壬辰乱,积土筑台,碧斋埋其中,今所谓倭场

李侯惟弘永川[编辑]

李侯惟弘雅望重当时,朝论倚之,一朝去吏部郞,出永川为守。以三十一年八月十八日行,入政院辞,辞已告余别。余把手而谓之曰:“余闻古之人仕于中朝,出补外,当时人称以谪以贬,不但其人大戚若不可生,亲爱者攀衣遮道,涕洟而别。问其职曰刺史也,曰太守也,曰令曰尉也。其俸禄之富,威仪之盛,纷华贵尊之状,奚以比于我国之卿相?然犹戚若是,何哉?中国地大极天下,远邑去京师或万里,风土之气能死人,适斯地也,其以谪以贬称固也。我国地小,方不能数千里,独边北若干邑外,馀无非可居者,而京师官冷,人不堪。今尤甚,虽贵之以卿相,曾不若一小宰,岂非可怜者哉?是故敭清历显,以台省为家者,亦求补一郡一县,见一善地缺其宰,求者丛吏部门,非当时望流,不得窥左足。苟如愿,不但其人与亲爱者喜,侪友皆羡慕之。

李侯有老亲,年喜惧,永川去京师不能千里,官虽下刺史,比令尉则尊。李侯喜,家人宗族喜,侪友如余者羡慕之,何可既也?虽然,余有憾焉。当李侯之为吏部,几善地缺其宰,而长使余茹苦京师,毕竟自图其便。吾不知李侯之求诸吏部,必以我之求诸李侯者求之,而吏部之应李侯也,不以李侯之应诸我者应李侯,独何耶?李侯虽欲独享之,我且踵李侯后而替之,李侯固行矣。”

光州牧使李养源庆涵绝句序[编辑]

万历三十二年春,李君光州,告余行。余执手谓曰:“古之人乎有行,斯有赆。君馈孟子以金,余将赆以金乎?金无有也。子产季札以纻,余将赆以纻乎?纻无有也。然则其惟鞭乎!昔者绕朝赠行以鞭,鞭所以驱马,非惜别意也。余则欲夺之不得,矧赠之?然则其惟柳枝乎!古人于送行,折柳枝以赠。枝类丝而弱,不可以绾人,矧折以赠,尤不得以系挽之乎?不若是,其将酌杯水以侑之乎!古人送太守,有以杯水者。水味淡,不宜以飨尊客,宜以一壶春酒,追送于汉江之滨也。但李君如吸百川,非壶酒可待,而余又负病不出户,敢望滨之饯乎?李君数十年旧也,光州千里地也,牧使三年客也,乌得无赆?赆之宜莫如诗,而诗不类诗,奈情何?诗写情,贵情不贵诗。诗固有大小乎,余故赆之以小诗。”

光山朱墨积如陵,昨梦银台渺九层。

犹胜将军尽日睡,世间劳逸能无能。

成川假仙洪兄之任序[编辑]

神仙不恒有于天下,虽有之,人不得见。以其见者言之,虽曰有亦宜。恶乎见?见乎成川太守也。成川太守为谁?吾表兄洪公也。吾随洪公已半百年,未见平日服饵修炼呴嘘呼吸熊经鸟伸之为者,何一朝为仙之遽耶?太守非羽化之天官,而称太守为仙者,地使之然也,则地何如而能使吾兄仙耶?巫山为三山,而沸流江为银汉,而降仙楼为玉京十二楼之一也,则为之主者,虽谓之仙固宜。况乎仙也人不见其状,太守也人皆见其享,若吾兄者,其可谓之真仙也。呜呼!千万年者仙也,三年者太守也。前之太守,昨日仙而今日俗也;今之太守,昨日俗而今日仙也。出其地而俗,入其地而仙,若吾兄者,虽谓之假仙可也。

爱直送赵遂初存性贺冬至于燕京[编辑]

昔余与遂初令公分巷东巷西而住,虽差肩而兄事乎,其许与交际则最旧。自夫公颐未着须,至与带齐,又至苍苍然颁白矣,知公莫余熟,而又知人所莫知,即二十馀年矣。往者先王御行在,余待罪持平,则公拜正言矣。前此余就榻前,痛言宫闼,复刺斥交乱者,窜之遐荒非一二,而至是与公偕入侍。公遂抗危言,历陈宫掖诸弊洎他触讳不顾忌,十馀条刺刺申申,移晷不暂已。左右皆目动为公惧,默计他日被严谴如我者,其必赵某乎!然先王优奖谠谔,终先朝四十年,未尝罪一言者,用是俱逭窜殛。厥后铨曹注余宪谏诸官,前后二十一上,而始下一点,或者圣明以狂妄蓄之,而寻又窜逐者,实当途吓余。余终未一展步武,而公亦坎坷下僚,位秩反落余后。世之人咸怪公以之人之名落拓如许,而实未究其由也。余独听然而笑,默识其所以,余于身已折臂者熟也。自是余见公,益蹶然起荫,以当时危言入余耳深也。

吁!名宦升沈,皆人所自作,抑又有使之然者天也。即今余方遵海退闲,无复人世念,而禄秩之荣,反加于前。公又迟暮衰白,始陛授优秩,转而膺朝天上价之命,是何天之荣辱人,与人事相背驰又若斯?余尝累忝奉表,惯路犹夫户庭,顾此万里之行,非衰谢如我公者所堪。若使留公禁闼,朝夕进谠言,奋万死不顾,触朝家大讳而直斥之如前为也,则于国家岂小补哉?惜乎!吾非言事者,欲吐而复呑。

襄阳使君权云卿[编辑]

天下之事,贵参名责实,名副实谓之端,名实不相符谓之窾。苟参名实有所据,端与窾立可辨。襄阳在中国东南,去我东不知其几千里,恶取乎名我岭东府哉?我国事事仿中国,其如名州曰,府称江陵淮阳,江以者不鲜,未知其斯名端耶窾耶?向也中国人见峤南山阴流峙,谓与渠乡似,知其立名乃亲睇者为,安知今之襄阳侔中国襄阳不有据也?

吾尝过玆府,见西岳巀嶭,知其为岘峀,蹑海壖鸣沙,知其为大堤,泛永郞湖,如葡萄酦醅,知其为汉水,而独未知位使君者不愧羊公乎否也。今公之高风雅量,卓绝一世,非复代人物,则其莅斯府也,足以轻裘缓带,奠一邦于啸遨之中,他日去而轩骞台阁也,府之民,其不堕泪于一片石乎?然则非独府之山川佳名为不窾,责实之端,相符于千载,而襄阳得号,不为无据也审矣。遂续《铜鞮曲》,以道其行云。歌曰:

葩敷五峯开莲房兮,玲珑金刹耀扶桑兮。

千鲸齐踔万龙腾兮,高浪蹙海乾坤崩兮。

梨花亭畔花似雪兮,素月如盘出没冯夷窟兮。

兰舟桂棹邀永郞与之遨兮,天吼之山大风簸万木披拂而刁调兮。

轻裘公子酌鹦鹉杯兮。金屏笑坐一声《落梅》兮,落日岘山忘归来兮。

具子和令公尹义州府序[编辑]

万历乙巳秋,缺尹,上命具公补,仍加阶。巨府,地边上国,朝选重其人,上又特其恩,公荣矣。余昔也屡道,知事熟。我国恪事大,使朝岁恒三辈,又岁别有使,自祖宗朝然。资万里,专办诸,将迎滞濡馆候宾筵赆贽之需备,无不单计,所费狗日二百许头,牛日数十蹄角,鸡去体只刲脾溢方圆,日三供座客,他小大物率称是。盖雄富半关之西,我三百六十,玆其甲也。辛卯冬,帝大赉东土,上发使表谢。时余辱质正官以往,飞车跨冰,游九龙渊,朱翠缘江,火城竟壄,太平仪观,皆仿象中国。夜駄醉归馆,执火者前导而歌曰:“使臣兮乐旃,邑户逋兮二千。”余醉里记之,怛然若中钩鱼。

竣事回,未渡鸭绿,遇东报甚恶。及为行在,余亦在扈从后,百官白衣麻鞋,月受斗升官廪,疏粝以朝夕。主官食虀盐,百口糠核不足,昔日坻陵之积,尽以充兵马食。吁,物之盛衰有是哉!夫人情不恒,难约而易肆,苟一肆,日流奢侈,从细至钜,能复思旧时艰楚?乃今地出渐裕,将日复于故,若渝靡踵前,是忘在也。主斯土者,宜省约自守,革平时浪费,如古人拔薤抱孩酌水之为,则补牢修厩,或无后患。今公荣甚,横黄金莅巨府,岂不思所以报?愿镌斯言揭官门,以为二千石箴戒。

江原方伯效《国语》押韵[编辑]

夫惬乎性者悦乎心,期乎旧者必乎今,诎乎剧者信乎适,稔乎恋者畅乎觌。余之系心关东雅矣,不可无言乎方伯之行。昔余佐幕,耽海山佳象,恣意穷幽竟关东,国人莫余尚矣。厥后役志进取,逐逐埃壒中,腹稿归来之章,岁稔有奇矣。玆者幸不遇于时,庶自引深藏,以谐我宿想。

之间,并东溟枕枫岳,饶秔稻富海错,无党评绝剽贼,迩华观邻名刹,此皆栖遅者可怡悦。从此谢人间营为,长往而不顾,则老妻足以结渔网,丑妾足以供野饷,长男足以撷山药,穉子足以吓田雀,溪足以舂黍,酒足以赛社,家有书一千数百卷,足以遮眼而娱老。曾见世尊百川洞之上,九龙庐焉;明镜岩灵源寺之间,玄鹤居焉。于是乎蓝舆藤杖,自放乎萧瑟泓净之境,则惬深而悦,期久而必,剧解于适,恋抒于觌,不亦乐乎?

用拙公出伯关东,适会余东征之秋,将地主我也。则是我家公之土,税公之田,渔公之海,苏公之山,讽咏调戯于昕夕者,皆公之云烟。廼余所蕲,蕲公之政平民和,使山川增色,云物生华而已。公行疾则先我,徐则后我。不徐不疾,不相值,则或者我在山中,而云深不知处乎!

送表兄洪师古顺天任所序[编辑]

吾兄先皇考军资监正府君,即吾先皇考赠吏曹参判府君外舅庆基殿参奉闵公之第四女婿也。闵公有一男三女,于兄弟序,兄先皇妣第四娣之伯姊,即吾先皇妣贞夫人也,则吾与兄姓不同之从兄弟也。先皇妣四昆季笃友于,皆出天性,异室处王城里,每遇岁时令节生辰昏姻祀享,各挈男女会一所。儿男女年相侔者六七人,馀五六人已长,吾与兄俱在幼者列。篠骖葱管以相戯,哄聒于堂庑,伯叔妣持白挺而驱之。当是时,四家皆无故,不知人间有死生懽戚离合事,信乎希希夷夷而乐也。自后荏苒三四十年间,死丧荐仍,乱离继之,充堂衍宇之会,索然为一梦,而回眄王城之四宅,亦莽苍空墟而已。抚遗迹怀往事,虽欲抑而不哭,得乎?犹幸外王父默祐于天,先皇考各迪以彝教。吾两人既俱登显仕,服银玉以荣之,而日月不与,奈两人已不逮养何?

今兄出宰顺天顺天岸海大府,佳丽冠湖左,俗号为小江南。吾知兄之有斯行,重茵列鼎之感不下于仲由也明矣。呜呼!曩也参奉府君一身也,而分而为四家昆季,四家昆季同胞也,而又分而为从兄弟十数人之身。夫人各自私其身,而不知其始盖出于一也。今试谛视其容声面目手足,亦犹有恰相类者存焉。吾两人宜念分形之不远,毋忘两家先皇妣之笃友于。达观者苟执此而反之,天下其无物我夫!兄曰:“子之言是。”乃书为序,续以诗以为行赆。

柳老泉朝天诗序[编辑]

有心哉!天欲予之,必敓之,欲扶之,必倾之,古之贤士困心衡虑而得者皆此也。近观北虏梗,我国拣使才,必以曾左授者、方谴专者,前后项领于之路,然其竣事而还,增秩纪勋之恩,专归此辈,而国家之荷天子荣褒,又有倍于前之日。侪友见老病帖床私室者扶曳即路,咸惧委王命于草野。及夫旋旆东归,岂但强健康宁?非复昔日容,径过原隰,不一遘风尘之警焉。

今我老泉公投荒岭海三四载,无怍于中。今又年临七十,卒卒适万里路,穿豺虎之落,玩而不戚,其知天乎!吾知有心之天,终使公为本国揭虔昭忠,熄边虞而壮藩卫,转独贤之劳,为奕世不刊之勋名也审矣。如余者白首读书,所著诗文俱累千篇,愿因公之行,广质于中朝大夫士,公其肯否?毋其曩之倾敓我与公,卒有以扶予我与公,我与公困心衡虑者,永贻不朽于天下万世乎?彼𫍢𫍢者,特一时焉耳。

人生绝贵士流清,此日迍邅一世荣。

七十谁言能万里?风尘作别独多情。

传闻睿圣今天子,新化陶甄我大明

漱水堪怜漂穴螘,东归须赴白鸥盟。

李圣征廷龟令公赴[编辑]

圣征乎!圣人以朋友齿五伦,其义顾不重乎?莫大者死生,犹或为朋友许身,矧其馀乎?余未知今之世重斯义乎?是何朋友之多岐乎?自朝家士论相携,朋友之道,能皆可保终始乎?交之道一也,缘何而为二乎?二犹不幸,缘何而为四为五乎?其为一其为四五者,自比而遂私,能无负于一人乎?入于一者,各自为一,与四五敌,为一人者,其不孤乎?一之势盛,则一之势衰,守于一而为进退,自以为节义,其节义可移于一人乎?黄者自黄,青者自青,其青黄果其性乎?问于甲则是甲而非乙,问于乙则是乙而非甲,其俱是乎?其俱非乎?其甲乙不能相是乎?

余独也,视今之士,其有若余独乎?以独而行于世,交之道岂泥于一乎?一之不泥,于四于五,皆吾友也,则吾之伦不亦博乎?其寒凝冰而吾不栗,其热焦土而吾不灼,无可无不可,惟吾心之从,而吾心之所归,惟一人而已,则其去就岂不绰有裕乎?

圣征少时友也,游泮而始亲,登朝而弥笃,升宰列而愈益密,或者其志与余同乎!人心日薄,世道万变,风波一起于平地,虽兄弟莫保始终,而与圣征相爱,白首如初。相爱者何?爱其不私于一而不负于一人乎!虽然,有一焉。肝肺同藏而性不同,耳目同面而官不同,吾之炙之炙同味,羽之白雪之白同色。强其异者而同之则不同,顺其同者而同之则自同,如同其同也,可不以死生许之乎?可不与父子兄弟而伦之乎?或不然,自私其一而后一人,吾将任其独而从其博乎!圣征将赴,余无赆,请以此为赆可乎?

崔简易杆城郡诗序[编辑]

古之能工文章以炫耀天下万世者,无畏夫一世人不知之。是以刻金石书竹帛,学者传读之,至百不晓,至千始粗解,至万方融通贯释,而当世人一见之,便非笑之不暇,何者?耳目口鼻手足犹夫人,其视之率与渠齿,谁肯传读其书至百千万乎?然则简易翁不为世人知,年至七十,作郡表固也,将焉悲?虽然,天下事无不对,自古文章冠一世者世一出,而亦无不对焉。有司马迁司马相如对,有杜甫李白对,有韩愈柳宗元对,有欧阳修苏轼对。余观今之世有简易翁,未知复有何许人能对之。抑未知彼对此乎?此对彼乎?或者其穷而与翁同乎?惟其人知其人,幸的指之,无我欺也。翁将行,邀余言,序而诗。

千里衣焦面目黧,归来积谤与山齐。

无因蓬岛随鸾翼,谩向桥踠马蹄。

皆骨晴空磨玉簇,扶桑晓旭听金鸡。

知翁寸管掀溟渤,太史虗劳上会稽。

李润卿睟光[编辑]

诗有鬼名魔,其性喜忧悴、贫窭、困穷、疾𧏮、羇旅,不乐纷华、富贵、志满、意得之人。在山与夔谋,在原与峷谋,在郊与野仲谋,见水与河伯、海若、冯夷谋,入泽与委蛇、方良谋,谋于田之耕父,谋于木石之罔象,谋于日月之郁仪、结邻,谋于天之神、地之祗。其见物触事,常推类而谋之,钩人肝擢人肠,蒐狝人精灵,以求工语言章句,而务胜众轧敌,以中其狙喜。又其心多忌贰,必使其人斥膏取瘠,辞亨彻即陬卑,有好事至,巧能障碍戕毁之乃已。

吾友洪州公爱诗酷,昼诵夜吟,手写古诗百许篇,遇事必起稿,积千馀轴。其诗平雅锻炼,殆与盛唐谐声,其于诗可谓深矣。然而早登籍就显列,为清时望流,过二十年未尝蹶一蹄,未知诗之魔偏祟乎古之人,而独祐于洪州公耶?或者洪州公之诗未臻其妙,而魔未逞忌贰之力耶?近观洪州公舍吏部去玉堂,薄薇垣、乌台不居,繇北指湖西,比三四载宰州府,而后乃今,诗之课殆将屋其筹矣。是必洪州公向也诗之功未到,而今已到也,故魔之衒怪障事,乃能售其谋,吁其可畏哉!

尝闻世之解事者,颇识却魔之方,何者?太上,束其书,墨其稿,噤其辞,肚里不形外,混混如恒人。其次,闻座中谭及古书,辄先起,视人读前人诸作,辄欠伸坐睡,家有册子置几上,弛然枕而卧,优游偃仰以度年。其次,惯诵东方文,日讲国朝三尺,粗通关牒符移文字,又令折简、牌字于亲友、臧获无滞碍,以取周用于公私。其次,办酒食,勤造请,御坚良,日谑浪于高门悬薄,见同者,以气吹嘘之,其异己也,无淑慝摈之如蛮狄。允若玆,与世同其节,适泛应而无不合。醎也酸也坚也缦也缓也焊也,一听众人之为而无拂戾,其取勋名荣利也犹掇之也,夫孰能捍我哉?余方遘是魔,婴于膏肓牢甚,毒是久矣而卒不能已。今见洪州公不惩我,谋于魔日益笃,故连岁有是行。余欲公却之,陈其方以贻之。吁不自却,欲人之却之,其不践言也夫!

朴说之东说[编辑]

余观东国人,头圆趾方,目横鼻竖,兑口坤腹,艮手震足,又具五性、七情以为生,则与中国人无不同。而惟其壤偏海徼,言语不相晓,故中国人摈而外之,不之齿。然而惟天所命,无有华裔,而天下之民,莫非王臣,王者一视同胞,何尝有内外服之别哉?矧我东方于中国最近,其所限者,惟鸭绿一带水,义州帝京不能二千里,自箕子受瑞东封,俾左衽冠带之,迄数千年,文物事为,一与中国侔,则之地也之俗也,亦一中国也。尚未有破疆埸而同内服,王制之狭亦云甚矣。大明御极,太祖之神圣,视四海犹一家,犹置阻讶,待我以纳氏之雄,盖未知圣意之所在也。尝闻新罗高丽胡元,子弟有入学者,文士有应科登朝者。目今圣天子在上,我国礼乐之盛,正为东国之成周,而中国之待我士子,反不如新罗高丽时,余窃愧焉。

万历二十年,余始奉表如,入玉河馆,馆吏便投钥其门,非有礼部文字,不许出,拘挛局迫如牢犴然,或者以暹罗靺鞨畜我也,余甚痛之。其后数年,复奉表如,见玉河馆重墙极峻,击柝以警夜益严。是虽缘奉使者糺下不威,以勤华人,然中国待礼让之邦,固不宜若是也。仍自抚膺而喟曰:“天之赋我生,夫岂偶尔?其志其才,既无愧古之人,独何负于今之天下耶?生此偏隅,混混尘埃半世,不见知己则固也。今来豪杰之冀北,亦不遇其人,不得使巿悲歌,入知音之耳,若吾生亦已矣。诚使大国待下邦不有内外,任其载贽,无碍于彼此,则若余者不烦象胥,语言无不通。如以青骡角巾,彷徉天下,繇,历,出入乎,复游乎之间,以与夫诗书礼乐之儒、忠信道德之士、瓌伟俶傥博雅之流,披心腹,倒肝胆,结义气,使天下之人皆知东国有人也,则虽死吾不恨矣。不然而拘幽局促,类圈中畜物,出则儿童侮慢之,居则吏胥挠屈之,虽头趾、目鼻、口腹、手足、五性、七情如中国人,而其实与暹罗靺鞨无异也,岂但我羞于身而辱于国?抑恐王者一视同胞之仁不博也。”余尝心语口而不闻于人,今子奉使而行也,将有建白于天朝,于其别,申申以致意,书而为序。

局局吾生信可怜,霜毛日月瓮中天。

从教穷子失华屋,几见殇魂惭大年?

鹤野纡衡天地阔,燕都瞻仰搢绅仙。

茫茫三十三天界,输了吾君大腹便。

斗峯李养吾骊城君志完[编辑]

余闻马有卵,丁子有尾,龟背之毳长三尺,信乎无之而计之亿兆为不裕,有之而筭之一两为有剩。天下之事,大率类之。有国于此,国论无三日,而二百之历同中国;人心蔑三尺,而五伦之教同中国;用货谢泉刀,而衣食不死同中国;守国去治兵,而边鄙不削同中国。是以鬼神之术,理盘古之世也。然则彼劬我怡,彼駴我恬,彼坚我缦,彼剧我闲,是虽丧犹乎获,虽解愈乎结也乎!虽然,煕煕乎侈食縻衣,嗷嗷乎朝乞暮丐,而曰“彼亦民也,此亦民也。”天地之大,金汤四固,滨海一隅,藩篱四撤,而曰“彼亦国也,此亦国也。”则有角有蹄,羔不必仰乎牛;有牙有爪,狸不必希乎虎;有鳞有鳍,䲡不必学乎龙;有羽有觜,鷃不必慕乎鹏。

今者车轨交结,腹背相连,奉表之臣岁四五辈,满朝簪绅,太半观之馀士,而裕民足国仿中国,无一士建白而一变之,哀哉!彼渊濩深宫之一人,玉趾不下于扣砌,而其谓为国止于斯已欤耶!其谓中国亦如斯止欤耶!吁!我国庙堂之谟,马之卵耶!丁子之尾耶!龟背之三尺毳耶!去乎斗峯公,学为国于中国之大人来。

东莱府使赵遂初存性诗序[编辑]

天下之浊而黄而凝者,尽于我国,而我国之蹄踵所曁者,又尽于东莱东莱之外,即旷然苍然无涯畔,天下万壑所归之墟。其间点点乎蜒烟蜃云之中者,多东夷诸国,而独日本东莱之左角最迩。天之气自东南而西北,则日本之气,犹射者之指于侯,而东莱为之侯。天之气自西北而东南,则我国之气蓦于海,而日本之寇,犹颿船之当石尤,逆之则反受沦溺。近者我气之得其盛久矣,东莱之人,享鱼蟹风景之娱,而太守专其享焉。于是汉川公子鬓昆山之玉,带猩之红,衣天孙碧霞之锦,冠於菟白雪之须,旗捎云而鼓殷雷,与宾校僚属,日高会于海云台没云台之上,夫何虞焉?当其临沧溟脍长鲸,倘使洛中旧交,饱若鱼之腊乎?

鲸瀑东溟十二年,马洲萧瑟隐重烟。

城头画角催红旭,台上华筵近碧天。

秋日宾盘饶岛橘,夜风渔笛识夷船。

书生正坐谈兵略,醉抚龙泉看跕鸢。

送冬至使尹佥知存中荫立[编辑]

我东之通中国,古也,在今皆可征。始乐浪等四郡,我东始学华语,故今称汉语也可征。至新罗奉职贡,王人不间内外,故今称唐人也可征。后及南宋临安高丽从海路朝京,今称江南也可征。至于义州民唤华人为,又称鸭绿中江狄江,其通也可征。去年余见华儒吕英命,道“尝见中原有蓄古器古服者,今尔国器服皆制,古朴可观”,其用朝文物也可征。

吁!我东于中原地相迩,故习相近,矧今服圣化,每事效盛制乎?宜今之文物可征,方古往有加也。虽然,人徒知中原之贵,而不知所贵者有在也。昔者人有观中原来,东人问异事,有曰皇帝着玉靴,有曰栗壳大盈抱,有曰儿童犹解汉语,窗壁亦糊纸,听者咸异之。盖玉虽贵,不可以造靴,栗虽大,不至于盈抱,语、纸,虽贵于此,而不贵于彼。若是乎人之贵耳而贱目也。今吾与子生于东方,故东方人易之,中国人下之,然而姑待数千年然后其有征也夫!

送圣节使书状大德[编辑]

余惟中国地遍天下,幅员万馀里,南北之气候相悬,之马不产于之鹃不啼于,固也。我国地偏且小,南北数千里,而六镇之寒,过于两南之暖,侔于,盖其远迩虽殊,而高下之势均也。今夫兰于草莫贵,而必生于暖地。我国南土之暖,至于繁花冬荣,橘不成枳,而独未闻某地生兰,何也?非无兰,识兰者无之也。

余去年圣节朝于,有韩序班人也,赠余兰一盆,盖自中舡而来者。余爱甚,包之纸与毡,置轿底,归安于燠室,夸嫭坐上客。或曰:“凡草叶入水皆浮,惟兰也沈,以此辨其真假。”又曰:“往者李青莲后白,重价赇兰,舆来王都,有名医咶其叶曰:‘此麦门冬也。’大怒,欲示其根而大辱之,掘一根,果有丸结焉。其后隔数岁复之,倍前直售之,状殊于昔。归而历春,终不花,拔其根,犹夫前。”今余所有,叶则沈水,根则无丸,余尤爱之如百朋,日俟其花。以其途中伤冻,洎春而枯,余惜之欲涕。

金君继余如。君,君子人也,观其行己,殊有契于兰。凡人之性,惟其类爱,将以今之行卜之。吁!草木之生,各随气候,气候所同而土之产均焉。今此之兰,非如之马、之鹃,即吾南之土着,而不之知,无他,东人之眼,肉也。瞪而视之,谓之曰萧艾,得一麦门冬,頳人肩于数千里外,宜夫真兰之死以自晦也。愿君心诚求之,移一本于我土焉。安知我土荆棘之中,不有闻远之馨不假而真者乎?遂为之歌,歌曰。

兰之猗猗,生于南陲。

岂惟大邦?我东有之。

有僧南来,云昔海𣸣。

农人刈草,溢谷清芬。

彼岂知兰?枯楚同焚。

往寻其根,榛棘靡靡。

归来揽涕,怜尔君子。

之子之西,正见秋花。

微君有志,视之如麻。

持以示人,求我山阿。

平安评事斗源西征送别诗序[编辑]

余平生处静,不事参寻请谢,又不肯逐逐当途人,以论议相唯诺,用是余之门閴无人。自余忝吏曹,塡门排户而至者,靡日夜少息,以病辞之,满子姓邻并家矣。旁有少妾讥之曰:“自妾奉主家,未尝见主家有戚友尊宾至,何今之闹也?吏曹之故耶!自是见有内刺者,戚则曰吏曹之戚也,友则曰吏曹之友也,尊宾则曰吏曹之尊宾也。”三载于今,苦被儿女之讥。顷者告病退休,殆数十日,向日之塡门排户者,声沈影绝,余之门閴无人犹夫前。忽有客临门请见,屣履迎之,则郑君告西行,仍索赆行篇矣。

吁!郑君乃余世友也。昔先友曁余同年生,为人英发简敏,词翰世寡俦,始以书抵余曰:“幸相住迩,须相访数。”自此投分密,相往返无昕夕,居无何,不幸早世,而独朽物以衰白抵今矣。今君博雅士也,多闻多识,能不坠家声,而又用文武全才,出佐元戎幕。吁!君非吏曹之友,不以官爵要余于闹,乃以篇章索余于静,而后乃今,余庶免儿女之讥也。虽然,不能无慨然于中。余与君耆幼差殊,虽不能相访之数,襟期之许,实在于文墨之表。以不肖久忝吏曹,不一汲于台省之上,而关塞元戎之幕,岂所以待世友者哉?窃恐世上男子辈知之,重贻余无穷之讥也。送行者只为诗,余念先友,挥涕而益以序。

人才治道不相关,实外虚中似玉环。

貌辩未交公子话,玄宗岂识太师颜?

高江浪转㫌旗迅,细柳春浓壮士闲。

回睇东华缨索绝,白头儿戯紫青斑。

送冬至使兪景休大桢[编辑]

本国建国,后大明开祚二十五年,而首诸服壤奠,旅享仪于帝之庭如礼,时有价臣近明承敦旨以奖之,见中外国史的甚。然《职方志》外国土宜,爽有亡实,以我国元亡产金银,而曰有。至梓《大明一统志》,布之天下万国,仍定岁贡有恒数,后廼建白蠲亡,代有式到今。用是本国价岁三四辈出疆,发行台搜索,且也裨价,借衔昭台宪,拨奸细干纪者罪之。

向时尹府院月汀公官书状兼宪以行,偕舌人郭之元还,舍山海关不肯度曰:“闻用二千银货北京文锦,车连数十轸,今不火,吾不出。”便舍车贳骡,骗称之商,白日点诸关尹以出,煎如灼如,卒无如奸何。尔时彼此俱有纪,严其三尺,人畏法如虎,犹廼尔,况于今乎?比舌人牛马视价臣,衔橛驱骤天朝中,价臣仰其舌唯唯耳,余窃痛之。余辱价命凡三,二甚一,三甚二,时与事一变,均之彼此,业不可及也。

往者华之人人我,我亦能自人,胥待以之,礼之荫之,数千里无往不夷轨。即目其渡江,江以榷之,入,车马以钳之。礼广宁诸衙,货胥徒有差,讥关门,槪有常费。至北京,状通政司,咨礼、兵等庶局,率应需为掌吏,故常十平昔。彼细人藉公而遂私,阻拦文符箚报间者,动可数十百人。用小纸排土物极伙,逐数点名,附耳蹑足,眴额而言,探怀搜褚而索,张袂而受,谓“靡此不济尔”,愿即不慊,反唇怒髯,坏其事乃已。吁可惧哉!

不但已,榜诸馆舍壁,目我夷人钤之,如刺麻暹罗,遇必诟訿虏奴,非曩昔比。怪而潜讯之,或曰:“曩我国有役,天兵既有无深浅我,见窭乏陵之,礼法忌之,而鄙夷我制作纪律不己邦若,咸帽且押蓄之。中洎东征,小人十往亡二三回,孤寡人讟詈我不胜纪,君子则弹劾回籍,卑秩还,相项背,必曰:‘使朝鲜宦不达,矧重以诛殛蒙辜者哉!’是故亲之亲友之友,布朝野,盛气咎我,辄目之。”且自有国,气数同彼此,独朝评我携而彼谐乎?其可虞可一二推,宜识者却顾长虑,方昔日倍之。

公本国钜人也,寔余弱龄硕交,得心事久矣。属朝家毗倚公重,畀一面大事不一,其平昔𬣙谟,于玆焉讲之详,其必熟念哉!其揭邦宪以束下徒,毋干国约禁,毋俾华人不人我。明了我槖不物,使江不能榷,车马不能钳,胥徒拱手退,无若见卖舌人。舌人如方公命,公即斮,竿其头注诸市,用惊动中国,然后向之訿咎侮慢者,旋敛衽兢庄我。如不给,继公往者亦如之,勖哉公!

寝疴岩洞属萧晨,闻说西坰节瑞陈。

媚日金蜩屯翠幕,嘶风玉勒蓦红尘。

秋园豆熟綦行屦,春甸花阑税返轮。

却怕方别釂,叨将棘句簉嘉珍。

铁网灯笼度九坊,五更三点趁簪裳。

朝天馆外千车殷,敬德街头百果香。

雅曲低昂随鞠跽,缋章崇庳判潜翔。

衷珠游海知谁贵?铲却东方十乘光。

申佐郞光立[编辑]

余尝观东方效中国,如东施之于西施,其中以小知自好者,率不过中国之糠核耳。然而瓌伟倜傥奇倔之士,千百世有一二焉,东方人熟视之不察也,谓与渠侪,而惟中国人大异之,当时称焉,后世传焉,何者?中国尚才,而东方不尚才;中国知人,而东方不知人。薄命哉,人才之生东方者!究其理,无足怪。其九窍四肢百骸,与平人同,视其外得其中,岂人人而能之?今之中国,必有其人,其知东方复有如古之人,而泯泯混混,与流辈侪乎!中国虽有其人乎,地之远数千里,无影响可凭,则与东方草木同其臭味,其终莫见知而死乎!抑因人拔之,或传言语文字,以布诸今之天下乎!虽然,人之才有大小浅深,古之生中国者,有宏才邃学,不见知于当时,俟后世而乃或知之。苟其才之深且大,今之中国,亦难期其必知,其将有待于后世乎!

申佐郞聦明士也,其知东方有斯人乎!将在其身,或在其所相知。今之之中国也,中国之人必有问,其将奚以答之?余与子俱东方之薄命者也,泯泯于海外,顾无以闻天下后世。于其别,重有感于斯文。

宣生时麟南归序[编辑]

有学问之士,有节义之士,有文章之士,有科举之士。三代多学问之士,东汉多节义之士,多文章之士,以下,士多由科举而进,而学问之士不乏焉。汴宋无节义,南宋只一文山,盖由科举之习乱之也。我国四士俱不阙,所大恨者,科举数,不专于学问,而文章日卑,节义蔑蔑甚,士多病之。即者科举之道已废,士将益专三术,岂非盛世之一大幸也?

宣生海南来,之裔荒远,罕佳士,生独毅然拔出,既专于学问、文章,犹不脱略于科举。千里跋涉,观上国之光,将欲由科举以展布其所学,既无所成,而又不屑于进取,则慨然挥袂而南。余问其由,生折箸而数之曰:“士之求进取,非但为禄食以私其身,盖施设我所学。今者欲由科举乎,不由文字之工拙、论议之枉直,干谒于有司,以自衒其能,吾不能也。设令得中,欲为台谏乎,所论非所志,枉己以从人,吾不能也。欲为论思乎,同列无可诺唯,论难无所晓解,苟合时议以取容,吾不能也。欲为守令乎,顺上司命令,以应无艺之求,以毒我无告之民,守令不可为也。欲为监司乎,顺朝廷横科,急程督列邑,暴殄生灵,监司安可为也?欲下而为偏裨,以助军旅乎,则不可疾视中国之颠𬯀,不奋横草之义也。欲上而为元帅乎,则不可独领不战之兵,甘心于弘立景瑞之为也。于此于彼,都不可得,则求所以进取,适足以贻害于身,莫若卷怀我所学,复返我乡闾,稻而饭,黍而酒,网而猎,钩而钓,樵而爨,采而苏,以待其时耳矣。

为文章,文章可传于后世,为学问,学问不外于身。承嫡传,与颉颃,下视儒,从事馀力,而两汉子长相如,可与幷驱而齐骛,区区诸儿,不足备牛马之走,亦不难也。而当今士风之戎戎泯泯,正坐于节义之扫地,则宜先砥砺澡淬,壁立千仞,倬乎其不混于流波。使桐江一丝,将重于九鼎;首阳薇蕨,不沫于千秋,不亦可乎?”余闻而伟之曰:“子之言,先获我心矣。欲有以言之,更无居子言之外,若复𫌨缕而详之,不几于罪言乎?久客余所,而疏粝不足以周急,今将远迈,又无以供蒭豆之馀费,徒增赧赧,辞而为别。”

送冬至使昌庭[编辑]

昔者中国畜我东国以海夷,而独因服箕子遗畴,稍解礼让,待之以外夷之首而已,此不足叹也,何者?昔我东三分,有新罗百济高句丽,其时广宁獯鬻,变而为契丹辽东高句丽,亦自中国变而为契丹,与中国路绝,独新罗由海路朝贡于人之适中国也,必涉苍海、白海、赤海、黑海,使十往不四五达,上副使各异船,各具表咨,如首使洪师范渰死,而书状官郑梦周独达者是也。是故三年一朝聘,式遵古制,而自别于海外之国固也。于斯时也,国俗虽化于畴,鸿荒朴略,犹有未变夷者存焉,或有狼贪自雄,不服中国之教,考诸《三国遗史》可知也,宜夫中国之夷之也。

目今圣天子御天下,混一区宇,而神都定鼎,又迫在于燕京。我朝鲜亦因统三之基,自东莱龙湾,皆入我版籍。自此昔日荆棘犬羊之地,为我使筐篚之路,而中国密迩我邦,大语犹可闻,加以吾君事大之诚,历累朝而弥笃。夫是之故,中国敕论我国,或称内服,或称藩邦,不视以遐外。礼乐、文物、制度、云为,彼此如㝈子之相似,而独未变者,言语耳,岂独如箕子小变夷风而止哉?

余尝三忝观国,猥厕朝贺之班,窃有慨然于中者。中国立贤无方,洞辟四门,霜露所降,日月所照,无不衣被圣泽。虽旃裘左衽文身剃发之俗,苟怀好音而归化,率冠带于朝,大则朱丹其毂,暎貂珥于台省;小则绚耀其文,振声华于科甲。独我邦英俊士,虽才怀经济,可以担当天下之将相,而不敢窥左足以涉朝端者,何耶?向者天朝士夫因东征,多到我邦,听其言,中国士论,多我国文章,以为“若使应举中朝,其人才之多,过于湖广江西”,余闻而喜之。尝见中朝应举文,湖广江西虽多伟作,若使东方佳篇并列于其间,吾侪强彼乎?彼强吾侪乎?昔在前朝,李穑占嵬科于元朝崔致远作官,流声于唐朝,此路之茅塞,于今数百年,是岂独天朝士路之隘?我国人士之一大愧也。向在数十年前,我朝中有论,欲请中朝遣子弟入学,事未定,会国有难。至今我使之奏事天朝,车轨相结,而未遑于建白,余窃痛焉。

今者吾友李君充副价,贺南至于燕京。使事各有命,虽不可越俎,男儿之作此行,不可屡得,而近者奉使一人而兼数请,中朝无不可其奏,虚往实归者皆是。李君有志气能干事,于国事尽诚悃,何不谋之有司,咨之衙门,奏之圣天子,使东方复前朝盛举乎?今首使我朝名彦,虽抵老落拓,而使之办天下事,犹有裕,书状南中英士,能文章富意气。皆余所尝熟,俱不遇时,怀瑾瑜而未衒,为士辈之慨惜。如使得遂此事,使我邦怀器抱道者售才大邦,展武于天下,使榑桑之影,西达于金台太液之波,东渐于青邱,其裨补本国,资藉大邦,为如何哉?李君善治民,所历三邑,皆有治行为第一。昔黄霸颍川入为丞相,有故事,今君入天朝为阁老,有何不可?余亦薄有所得,以老洫遐陬无闻天下为愧。彼老聃以天下为隘,骑青牛而出关,况今天下一家,吾君之所父母在彼,入关求达于上国,有何妨哉?吾虽老,亦有志于斯焉,李君岂无意乎?

送别咸镜监司张好古诗序[编辑]

惟我咸镜北地与兀郞哈壤界绣错,兀郞哈者,即古蒙古女真之遗种也。其俗相聚为部落,落之中有强有弱,而听命于强者,为之长,长之中有强有弱,而听命于强之大者,合群长而为之酋。于是乎猗角相雄,睢盱相雠,传箭关弓而起,豆满江以北,无日不风尘。又其地苦寒,不宜糓,多攻劫人,不安其生,相率而投我界。我国自祖宗朝来,谓来者宜不拒,许居于砦塞之外,自会宁庆兴,五镇之间,环耳辫发之氓,倚长城而家殆万户。

近者胡运渐炽,桀黠继起,尼汤介栗甫里作孽于癸未之后,忽温阿耳之属,又乘我壬辰之变,狺然于一带水之畔,扰攘我边堡,虔刘我藩鄙,使百年归附之胡一朝系缧老弱而北,长城之外,殆无有遗落。揆其势,如舐糠及米,岂止于蕃胡而已乎?宜朝廷北顾之忧轸也。况近来奴儿阿赤,中国之所惮者也,其落连延于建州卫之北,横行于漠万里之间,东呑西幷,所向无当,我西北之民,狼顾于斯久矣。

虽然,咸镜一境,有南北两道,皆阻隘易守。繇铁岭摩天摩云,左据山右并海,直北二千里稍平衍,犹可以人民城郭,籍水陆以业。惟北道皆高岳大𪩘,全山而无野,惠山长岭白头山为邻,居民射猎以衣食,绵千里一无用之墟。其始斥界开邑,为南关内地,设保障也。不有此,则咸兴以南,其不为虏巢几矣。窃观两道之民,自升平数百年,恬憘于戎事,至兵后流徙失业,百不能一二于平时。故八道之号称精兵,无不发栉而囊探之,资衣赢粮,赴戍数千里,加以玄冰黑风,远人不能其水土。朝廷以赏给为香饵,法令为㘅勒。始科举以抄之,卒驱逼以遣之,其违者枭首以惩之,至抄百阙一,罚及于守宰,其科条严且备矣。

然而胡虏之地,周两道数十邑,其取路甚多岐焉。路于庆源庆兴,则坦夷无障,旷然一平坰。路于锺城会宁,则迤西抵老贼营,不数日程。路于长白山之麓,则自胡中抵明川城,又抵茂山镜城城底,其间率多无烽无堡无人之境。又于别害而路,则距咸兴数百里,达虏庭为一康庄。又由永兴北村了德里而路,则去胡地不甚远,往往樵人得异屦于林薄,时有毳衣者乞浆于村夫。

大抵每岁七八月之交,山林叶黄,采参之胡,笼山包野而至,必两人抬一小艇,既渡江,藏艇林薮,虽穷谷幽林,无不蹂躏成蹊。我人望见之,先自窜迹,不敢问谁何。盖沿边列镇城中草屋,皆不过数十,诹其实,太半虚无人,欲以构假屋,疑彼目也,设有数贼提杖薄城,其能守堞者,悉老病儿女,不满数十,岂不寒心哉?吁!老贼兼幷群胡,兵力已强,财粮已裕,威慑于远近已久,立马吴山,犹且不惮,况乎兵馀挫蔑之我国乎?设不幸一朝乘便南牧,则以我之兵之财之纪律,用何术以抵敌乎?

向者倭寇之变,赖天朝得复疆土。夫不能自强,向人求哀,可一而不可再。况彼自南而北,犹假西兵以却之,今此之寇,其来必自西北,援兵之路梗矣。虽欲致天兵之救,其能飞渡海耶?又况天朝之于㺚虏,门庭之寇也,其能舍门庭之虏,而救域外属国耶?其势必不能也。昔我太宗金宗瑞观察斯道,斥胡地开六镇。当时谤语盈箧,吏民愁苦,甚至诅咒蛊毒谋去之。宗瑞不动色,封事连章十馀年,然后成之,我国至今赖之。厥后当事者喜因循,边务日坏,郑相国彦信能弥缝补缀之,兵政颇有条理,盖因宗瑞故事,沿袭得其当,北人至今称之。

玆者将士解体,征催日剧,富民、豪吏窜名于三营簿籍中,以逋防守,三营容而受之,增以权门势户,凭关节毒痡居民,鸡犬亦为之骚然。故民间生男,夜闻呱呱,朝而寂然,诘之则已瘗之地矣。盖其俗苦男丁之役,自灭慈爱之天,征役之苦,一至此哉!是故方今固圉制敌之策,太上安民,其次足食。而足食有一道,以北地为此道,所谓以王也。北方产银,非独端川,所在名山大川,无往而不银矿。苟令许民私采,以开衣食之源,而又令轻繇薄征以来之,则货之所居,四方走焉。民资于食,兵资于民,而边境之饶,不待力而致之矣。

噫!北方急矣,主上不安席,群臣以为忧。苟非其人,其孰膺是责乎?万历三十五年,朝廷用张君巡察是道。君自在凤山,治声最一道,不数载。升数阶,遂以节按湖西湖南,入朝为承政院知申事、户部左侍郞。及是命,朝野相与贺曰:“使是职如不得不循一己之私,恤民隐而谙边事,不侵藩胡,不迷节制,务裕财峙粮,以为炼卒御侮之策者,其不为临乱偾事也难矣。宰相以君备是选,亦可谓知人能得贤矣。”梦寅为御史于西北两界,周行于豆满白头之间,于边事备尝其本末,不能不为北方长虑却顾也。于是乎首序而尾诗,以勖其行云。

昔在丁酉岁,王命绣我衣。

巡边抚远人,半岁驱𬴂𬴂。

一条并海路,日午恒昏霏。

咸关排北门,摩岭历嵚嵜。

前登七宝山,云骨何㠑巍?

行戛云头城,辫发迎麾旗。

钲鼓出长城,隔江胡马肥。

归途挂弓亭,七月天霜飞。

山川正峭深,金气夜依依。

悬购试壮士,戎落宣风威。

绵幕小窠蛛,骄儿奔怒豨。

边城早闭关,猎骑缘江围。

睚眦起虿芥,毒矢向我机。

近来古月明,天狼灿垂辉。

潼关一夜陷,荒墟秋露晞。

都尉发忿兵,绝域生还稀。

白骨堆战垒,边草春不菲。

兵歌《出塞》,千里长号饥。

刁斗忆寒衣,闺女感伊蝛。

老贼复虎呑,荒趋指挥。

将军边上老,食瓜犹未归。

朝廷简贤士,《弢》、《钤》藏布韦。

桓桓张相公,风彩何颀颀?

莱公设北镇,方子宁依俙?

文正破西胆,与子或庶几。

治绩甲西南,异渥纡金绯。

忧虞辍要枢,推毂远王畿。

恬嬉世云久,边政日已非。

糠核尚不厌,北甿生事微。

边将日高会,歌管围罗帏。

先声憺绝徼,猛士如征汇。

风霆镇阖境,号令谁敢违?

行看左贤王,系颈来丹闱。

长安奏凯日,紫绶映黄扉。

竖儒食枯砚,见噬公孙腓。

君归倘思我,访我磻溪矶。

侄游洪州[编辑]

余观古之贤豪士能做大业成大名者,未有不困顿憔悴于始也。吕望王者师,而鼓刀于朝歌寗戚霸者贤辅,而扣角于东门,百里奚显其君于天下,而七十饲牛于市。是故《书》曰:“天閟毖,我成功所。”张子曰:“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为其非劳苦空乏拂乱,不足而动心忍性,而益其不能也。

,吾柳氏主器人也。敦和醇懿,忠信恢坦,盛为流辈所称。又通《论语》、《孟子》、《朱子纲目》、韩昌黎文、《少微通鉴》,为文操笔立书,沛然若水之建瓴,人皆曰:“柳氏有子。”自丱角求举进士,虽未能遽收摘髭之功,而高捷嵬科,升名礼部者非一二。父母之喜,一家之望归焉。其立身扬名,光先人旧业,可翘足而待也。然往在癸未秋,对策大庭,深为有司所叹服,贯于三十三之额,而卒不幸见黜焉。今年春,又举国子试,运翰如飞,词意俱融,日之方中,纳卷而回。朋侪拱手咸听其指使,一场聚首而称曰:“今日之举,柳某当为冠。”及其金莲之榜揭于丹闱,则以雍齿尚侯,而以李广不封,莫非命也,岂可以人力为哉?今将布衣幅巾,南辕洪阳,欲以穷坟典习文辞,三月往而八月归。其意虽确,而其行则可谓困矣。余闻其行,俯而吊,仰而贺,作文而勉之曰:

,汝家窭甚,食疏粝衣短褐,生不识膏粱之滋味、罗縠之轻暖。三十馀三年不为少,而以如此之文辞,不为有司者所采,以如此之德器,不为当涂者所荐。龌龊趢趗者,拥徙隶驰坚良,呼喝于内庭外衢,而汝独僮如拳马如羊,怀才不市,局束而南,其困顿憔悴极矣,是可吊也。然而今之行也,弃𦈡题柱之心,宜益激昂于前,而读书千回,缀辞百篇,去也垂橐,归也稛载,则其文章学业之益,所谓非昔日阿蒙者也。以是而驰骛于术艺之场,以䘐其强大之敌,则彼将戢锐挫坚而自退藏,畴敢厉一锋以逆吾雁行者哉?是可贺也。虽然,男子生世,将以君民为志,不可争一科一名于聋瞽之世,以得不得为幸不幸也。汝之才不及吕望寗戚百里奚,其困穷不如鼓刀扣角饲牛,岂可以一失缺缺于中也?当今明良庆会,千载一时,苟有志气者,宁不欲修名增业,为社稷为寅恭哉?汝其无意于斯耶?余之望汝,非独为一家也,大有望于吾国家社稷也。行矣勉乎哉!

湖西李观察使称念湖中亲旧序[编辑]

三十二年春,湖西方伯缺,朝廷命李公往代之。湖西是余曩所住也,一道大小政务及民间利病知之悉,莫余如,当一一晓左右,以为行赆。但公之除是职也,词臣撰王言,则有教书在。入政院辞也,承旨代王言,则有传教在。其告诸大臣行也,诸大臣所𬣙规模划在。其他可否,皆自计甚熟。然则公之行也,以何言赆之?言之公者,不待余云云;其私者,固不可言也。虽然,余获私于公馀数十年,言虽涉私,公必容采而不之尤,试言之可乎?

曩余之居湖西,所与相熟相亲者不鲜。有赵洽者,有南浚者,性明达,以多才干善办事,名载吏部荐。其在家奉老父,无子弟之过,鞠抚亡兄子如己子,一乡善之。中武举十馀年,尝补部将不仕,为人纯明隽特,善武艺,可做大官,有名而无命,人多惜之。有赵景义者,有南秀衡者,聦明力学,日孜孜不懈,颇有成就,恐其伥伥无硕师,使长才中替也。之数子皆相与余居相迩,朝夕恒相对情款甚。公之巡到恩津,飮食之护恤之,招接而厚遇之,为余称道之,以逮其父兄子侄可也。

金兴瑞者,谷城守也。年七十犹善于诗,操笔立就,锻炼无瑕颣。有郭希泰者,郞中之长子也。年少才俊,其诗继家声,能成百韵律不窘。有李公海者,儒士也。精巧绝世,目所接物,无不仿像而雕成之,极其工,又能文,虽古书,一读辄冰释。有李希颜者、洪僖者、崔男秀者、洪世赞者、金德麟者、闵惕者、洪汀者、赵淹者、金珏者、杨大振者,皆闻人也。尝与余居相迩,数往返,情款甚。公巡到连山,飮食之抚恤之,引接而好遇之,为余称道之可也。

郑洪佑者、金益刚者、徐龙虎者、郑山雷者,在扶馀,或文或武,皆业其业者也。有李以载者、尹彬者、崔湜者,在公州罗云翼者、朴而立者,在韩山,皆英才,其文章不凡,其进而未已者也。公之巡到其地,为余施惠,如前所陈。其居大兴者,有余少时友崔尚立,其居清州者,有余表姊夫金继生,其居林川者,有余表兄东莱府使洪遵女为进士赵璞妻,皆以京城之蝉联茂族,挈挈避乱于玆,甚可怜。

公之视之,不比于向所陈者,大赉而优惠之。余生长京城,闻乡村人士遇京城士夫存问,则虽一死鸡一壶酒一纸空文,无不喜且幸,每窃笑之。及余居乡曲数载,有京师旧识因行官寄问,则非但观其姓名,慰恋恋别离之怀,州邑称之,邻里荣之,其为乡曲光华,可胜道哉?愿公勿以此言为私,是亦仁政之一段也。如一道大小务及民间利病,可访此辈而得之。是则籍其私而行其公也,岂云无所补哉?

宋德甫清州牧诗序[编辑]

送行以酒,古今之情均也。友朋相聚,如箎如埙,分张两地,一弦一矢,临岐攀袂,举杯叙别,此人事之至,非假外奖为者也。余则异是,每于亲友送行,必以诗词替酒,是岂慕道之情浅于人,雕虫之披优于世哉?盖念今人以酒相接,献酬纷如,较量户之宽窄,斗杯心之浅深,嗔点露之溢斝,禁馀沥之堕地,苟违是道,两情无欢。

若余性虽好酒,不能二锺,眩眼疾首,乱想胡辞,吐茵骂座,僵仆以睡。尝于宾筵,试交饯觥,半歠而馀留盏底,三劝则卒泻席上,仍把满酌,跪进于客,或冷笑而视天,或藏怒而沮色,虽鲸飮之弘量,亦雀龁而报余。吁!岂使虚文应俗,索然于去留之际哉?是以游子告别,居人劳行,季伦之罚筹委山,余不肯把爵;二之供张如云,余未曾结轨。只以一张楮素,数行文字,寒谈冷语,寓声于锺鼓之场;剩句残章,寄诚于山河之表,拂世戾俗,将何以为情也哉?虽然,酒藏之胸,宿昔而醒,诗贮于箧,道涂是随,醉里千言,一醒难记,篇中片辞,千里代面。况我童稚之亲,复劳悃款之求!余词虽陋,必不覆瓿,敢不掇拾芜言,以替饯行之觞乎哉?

尹静春海州诗序[编辑]

余性倨野拙讷,不喜下人要容色,又不学华外扮貌,欺当世窃厚名,先相国多之。时栀蜡者机阱相望,相国诃诟之,使计不得售,微相国,吾其枯鱼哉!呜呼!相国没已数载矣。余与君同银台,听其声视其貌,察其动止,相国其不亡乎!贤伯如中原,贤季如三陟,悉要余语,今君出海州,又索余诗若文。今之处中朝名文章者比肩立,其求之余,伯仲季同之,吁其知余哉!感其赐而悼其亡,又叹诸君相继而外也,有以密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