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轩先生续集/卷十
附录
[编辑]门人李𦁖
先生十七岁时。已有志大事业。便以古圣贤自期。手撰宇宙要括十帖子。盖浑沦无眹之原。太极动静之机。二气五行四时造化鬼神之妙。吾人性情道德三纲五常礼乐教化之懿。尧舜禹汤文武周孔颜曾思孟有宋群哲相传之统。三坟八索九丘五经河图洛书八卦九畴先天后天之学。古昔纯臣忠臣义士隐逸人杰文人之类。道家法家佛家仙家阴阳术数老庄杨墨之辨。天覆地载山高海深和风时雨秋月寒水严霜轰雷生龙活虎松柏金玉之取象。谨言敏行日干夕惕静存动察博文约礼之要法。无不包括于其中。其初程体段之宏博。眼目之高远如此。
先生当昏朝。泊然无复当世之念。为省先垅。将适星州。宿路傍知旧家。吟小绝曰。冬夜苦漫漫。天地何迟晓。群鼠乱床边。宿客梦自少。此可见先生忧世之意也。
先生为政。专以开导劝惩为务。至于官吏中择其纯实者。目曰吏察。官奴中择其谨良者。目曰奴察。凡有善恶。皆令闻之。以为赏罚之地。以故先生之在县也。吏民为之谣曰。自在春风和气中。
先生为义城县令始赴。设施一如报恩时。有日省录曰。治以政法。化以德教。静以制动。简以应烦。敬以持己。恭以接物。又曰。公正刚明以立威。慈祥恻怛以施惠。又曰。和易近民。严重御吏。此先生为政之大略也。赴任未几。遭校变。先生以布衣诣校而哭。报闻于方伯。待罪村舍。累状自劾而归。时寒冈先生致书曰。闻顽吏不堪于清明之政。为此凶恶之变也。
祭成大谷墓。每喩士子读书。援以舟中讲大学。盖以时犹不去乱也。
祭礼。一遵家礼。凡祭祀。前期致齐。挂谢客牌于门外。婢仆之类。俱令致洁。馔需之具。皆自点视。
先生曰。卫武公年九十。犹箴儆不撤。古人进德修业之意。如此其笃。人何可以一善而自足也。又何可以衰老而遂懈乎。
又曰。吾少时以为皋夔稷契。生于书契之前。而能做圣贤事业。何必读书为哉。惟在高其趣尚。廓其胸次而已。后乃悟前日之非。观书益觉亲切。
又曰。心经近思录等书。为学之指南。古人喩之以神明。等之以四子。学者不可不熟读。
又曰。吾读易。多不由程传朱义。别出意见。亦似不悖于义理。
先生尝曰。圣贤书中。有无穷义理。无限意味。沈潜久之。不但心志快活。便觉容体舒泰。
又曰。读古人书。盖将以躬行心得。要与古人同归。读了犹是旧样人。何必读书为哉。
先生时或中夜而起。命烛而坐。讲说义理。评论古今。至于忘寝。
先生教人。尝曰。吾人自有真个事业。入必孝。出必悌。言必忠信。行必笃敬。幼而习之。长而行之。是也。
又曰。资禀虽美。不学无以成其美。有是资而无学问者。尤可惜也。
先生尝曰。学者随时随处。当有不辍工夫。若要事物断时。宾客静处。方是专一做去。事物无时可断。宾客无处可静。却于何时何处为学。
先生曰。古今怀才负气者。不得于时。则诗酒相尚。清虚相高。或身罹祸罟。或迹归猖狂。士之生斯世也。遇不遇。命也。名教中自有乐地。何必乃尔也。
又曰。嗜酒慕色。恬不知愧者。其身已在万仞坑坎。何待失足然后坠落也。
又曰。广结朋徒。往来交游。作为言论。诪张遑惑者。不知其胸中安静否。
先生尝曰。圣人千言万语。何莫非切要。而夫子之博文约礼。孟子之求放心。程子之主敬。尤所当用力处也。
又曰。辨析义理。至精至密。到朱子而后极矣。无意于学则已矣。若有志。则朱书不可不熟读也。
先生尝曰。吾少也。颇有意于象数之学。枉费心力矣。近思无益。有迷复之悔。复取四子程朱等书而读之。更觉亲切。精神自倍。
先生自弱冠威仪严恪。不喜言笑。专精学业。探讨蕴奥。循下学上达之序。究天德王道之要。尤喜易学。至忘寝食。
先生平居凝然如塑。俨然若思。浑厚具体。粹盎生色。进退周旋之节。动静语默之际。自然不逾于规矩矣。
盎乎春嘘。百物皆茁。气象之和也。渊乎海涵。不见盈缩。度量之雄也。寻一线之脉。蹑千古之域。此其造道也。运明睿止智。探鬼神之妙。此其明理也。折衷群贤。展也大成。惟复有而不有。谦而又谦。故人鲜有知先生者。
柳季华尝语人曰。先生之所不可及者。其惟人之所不见乎。
门人张𣴴
余年二十二。以策偶捷增广初试。先生曰。汝知少年登科一不幸之义乎。对曰。小子志欲坚而行欲励也。先生曰。苟无见得。何能及是。
年二十七。当丙子南汉之围。先生曰。凡为民道理。不必待立朝事君。然后有以致君臣之道也。惟当各尽其职。以不负国家囿育之恩。是一大义也。招邑中贤士。倡起勤王师。命余为义兵将。余辞以亲老。先生曰。忠孝一致也。且亲命既许赴。则不必强辞为也。余不得已率义旅。行之商山之北川。闻讲和报。掷剑痛哭而归。时先生已入永阳之立岩。余趁即趋造拜谒。先生曰。汝还在几日而行中俱好还否。不幸老物生丁此世。忍见臣子所不忍见之事。已矣已矣。先生辞气之间。磊磊卓卓。有不可犯这气象。
门人张泶
余年七岁。以先君命。受学于先生。先生教曰。课业以诚心做去。日日不懈。是为学则。
余年十六加冠。即日拜谒。先生曰。汝知冠重乎。对曰。愿闻所以重。先生曰。冠者。成人之始也。人之所以为人者。自有其道。汝之成人之责。自玆始矣。岂不重耶。余作而对曰。先生是教。非但训加礼之重。所以警小子也深矣。
一日。请学春秋。先生曰。春秋。治天下之大经大法也。在学者固所讲究。然不切于日用常行。且圣人之笔削微权。未易窥测。因授以心经。
兵燹之后。黉舍颓废。先生每以慨恨。议于乡中。移建于玉山之西。落成之日。命余书乡校二字。揭之于门上。
先生尝谓余曰。读书须当务以虚心徐究。晓得文义。而圣人立言旨趣。逐字讨过。勿以穿凿附会。坏了本意。自有进步处。对曰。文义讨过处。须当顺理看。不为穿凿否。先生曰然。
尝燕侍。先生从容谓曰。汝终是发越底气有馀。沈潜底气不足。当义以裁之。敬以持之。涵养久之。然后可以变化气质。余起而对曰。请终身服膺。
又曰。初学之士。必以知行二字为践履工夫。诚敬二字为存养工夫。则自然无中道废弛之患。亦为入德之要道也。
尝受读大学。至诚意章。先生叹曰。至哉。诚之义也。对曰。唯圣人。只是自然之诚。天理浑然。而无一毫之私。一息之停。至于学者。可不以毋自欺三字。为用工之道乎。先生曰。其知诚也。
先生方寝疾。余有事在京。先生日问泶来否。至则执手以诀临终。有夬夬敦临之语。
门人权崶
先生自丙申寻岩之后。日与先生所称四友。讲讨经籍。不知山外兵尘。顾谓在座同志曰。此诚古人舟中讲学之意也。若无四友之请与共栖。何由得此。
先生著易学图说。未尝示人。谓诸子曰。以俟后世之子云。先生每著书。文辞浩汗旁畅。至于此书。钩深赜玄。不放下一字。一生精力。尽在此书。
先生每与知旧问答书。辄自手写。随人学力材器。对症投剂。深得教诲之义。及夫面命之际。人莫不觌德而心醉。钤束而钦耸焉。封书粘胶之后。馀粒或在掌间。露出窗外。则山鸟飞坐。啄啄不疑。此虽微事。盖验夫忘机之久也。
先生讲学之规。间以俗语。谆谆谕解。故辞不费力。而人易释疑。或神疲气倦。步出堂下水石之间。啸玩二十八处诸胜。取水磨白石一片。题姓名表德。列书四友。藏之立岩。以示夫永矢不谖之志。而有蹈东海之微意焉。
先生不喜题咏。立岩山水。可谓甲于东方。而只有精舍诗数篇尝诲小子曰。诗不过言志。而贵在平澹。神锼鬼剜。不足取法。昔朱夫子与张南轩游南岳。而仅解戒诗之令于罢归之日。吾辈不必专意。至分践履寻究之工焉。
先生命门人制深衣。先生平居用时服。取居鲁缝掖之义。而至是有退藏之意。故出旧尝织布所贮者制之。
先生补缺立岩。使岩下居人致祭。其文曰。窃见岩底受涨处。未免损缺。仍成巨窦。其于刚大之德。无少挠伤。在人瞻睹。不得自安。遂谋诸人。拾取他石。敢用塡补。与傍斋所对隔尘岭腰。并立三岩。共庇吾人。永有无疆之休。更备醴果。告此事由。
先生与诸子讲论语。至颜曾问答处。先生辄不语移时。诸子莫知其意。先生曰。汝知吾不语之意乎。时张丈庆遇氏在座。起而对曰。莫是先生悲生世之晩。不得为鲁邦之士乎。先生微笑而不答。
小子尝受读中庸。至不诚无物章。先生三复而叹曰。不诚则天地尚不能成物。而况于人乎。此可见先生勉人不息之意。
丁丑再入立岩之日。先生顾语小子曰。今吾永辞先垅。而卜居于玆。将欲与立岩而终老。汝其肯与我共之。如昔年先公在时事乎。小子自此日侍先生。永为依归。此可以仰覰夫子蹈海之志也。
先生临终时。呼诸子之侍疾者曰。吾儒之学。本之于心而修之于身。自洒扫至知命。自格致至笃恭。其间大节目。不过事亲敬兄忠君悌长。做得十分恰好底道理向上去。无他别法。诸君勿以老夫之不在而忽焉。以体吾将死之言。
丁丑十月。先生靷行还故里。随丧者五百馀人。不但当时交游名硕所共恸悼。至于野叟村婆。悲泣于行过处。大德感人之深。固如是也。
趋庭录
[编辑]子应一
先君尝曰。宇宙内许多万有。无非吾人分上事。何可局此身所在之地。限目前所见之物。而不为之把握担当哉。
人须是气象好。方有所立处。如孟子岩岩。康节英迈。千载想见。不觉精神自倍。
吾人自有真个事业。彼役役于声利之间。营营于口体之养。以为能事者。良可悲夫。
慈祥恺悌者。一以爱人为事。在我亦自有求福之益。阴险忌克者。动以害物为心。未必不招损于己。许多事物里面。尽有条理分明。应之多颠错了。只是心不存。
人于忧喜事上。不得不动。而动便失节。只缘学无定力。涵养少而粗暴胜。喜至和而理。忧至静而理。此两句真至论也。
不齐者。气质之偏也。变化者。学问之功也。今人自不识气质之偏处。又不肯着意于学问。何时变化。得好气质。
毁誉。人之所不免也。自外至者。宁动得我哉。在我者。惟其自尽。则毁誉亦徒尔耳。
易之书。无所不有。易之道。无所不备。易之理。无所不包。看易。便尽天地万物之情。
伏羲画卦。大禹叙畴。便是圣人神妙不测处。牗世立民之意。吁其至矣。
学者一日须有一日工夫。一岁须有一岁工夫。作辍便非工夫。
容貌辞气之际。务要和平。和平中万善备焉。百福生焉。
处心处事。当光明正大。人无不可见。己无不可言。到得这境。洒落如青天白日。
言论之间。要须的确。不宜回激。大言高谈。君子之所不为也。
心只是一个物。圣贤千言万语。皆从心上惓惓者。岂非以铦锋悍马之难制也。天飞渊沦之难持也。学者试将圣贤论心处看。方识心病。
有谓妇人见出于夫家者。闻其夫丧。奔丧。礼也。吾以为不然。妇人以礼持身。平日既不得为其家之妇。则今日又安敢以身之也。惟其自尽者。服丧当如礼而已。
私意在处。无不误了。在身误一身之事。在家误一家之事。在国误一国之事。在天下误天下之事。人能打破此关。无所系着。则身而家而国而天下。将亦裕如矣。
人于物欲上。最难摆脱。若使一分查滓。自在这里。既不得开眼见一物。又安得举足向一步哉。
奢侈最妨于为学。学者如以乘肥衣轻之心。存在一边。便是外驰。浸浸然入其中。自与学不相关。
持己谦恭。待人忠信。此固德行第一件事。其于处衰世之道。亦为稳切者也。
狭隘之人。持论太高。作事太过。无含容广大之气。有峭截急迫之病。其流未必不害物伤人。观近世亦有取败者。此自是气质偏驳。而学问矫楺之功。未得力也。
诗者。性情之发。而吟咏之间。又足以颐神畅志。此尧夫之吟所以发于月梧风柳得意之时者也。若专事吟咏者。只是玩物。
文章。亦一事也。辞须庄重。意须通畅。不可学奇尚险。专精役志也。
濂溪周子教二程。每令寻仲尼颜子乐处。所乐何事。便见古人为学直是如此。可谓切己。
忮心最所当戒。今日一起。明日一起。遇事便作。在处便作。终为险诐不测底人。岂不惧哉。
古人为学。以居敬为主。学者试看庄敬时此心如何。放肆时此心如何。可见古人亲切用功处。
知行两进。先辈论之详矣。二者阙一。则非学也。学问之道。全在知行上。
读书须要仔细理会。若只是寻行数墨。虽读尽万卷。何益。此所谓买椟还珠。学者所可戒者也。
资之颖悟者。功过半矣。然恃其才而不着实做工。其为害反有甚焉。此又学者之不可不知者也。
立志须期远大。吾人一身。是何如抱负。而委靡昏墯。自安于下流之归乎。
古人工夫。多在闭目凝坐上。此不但收敛身心。亦有个涵养浑厚底意思。
人不可以小成自安。苟有自安底意。规模气象。已是可知。毕竟如是而止耳。何足与望道也。
心。活物也。虚灵而具众理之妙。感应而通天下之故。是以善养心者。虚明澹一。周流不滞之为贵。
学问之道。必由得其端而入。圣贤之所以发端示人者尽矣。门路阶级。次第分明。学者何患不得其端哉。
学者多以无资辅之益为叹。殊不知黄卷中自有严师贤友在。
待人接物。须有诚意。若诚意不足。便是伪。声音笑貌之见信于人者。未之有也。
人家盛衰相仍。极衰之馀。将有复盛之理。此是天道至公无私处。岂可以挟一时之贵盛而忽微贱哉。
轻躁浮浅者。圭角太露。声色俱动。无韬光晦彩之意。无凝道畜德之象。其趋也不长。其止也有限。是以君子大其力量。雄其气度。厚其蓄积。时而出之。
事当峻截处。不失其峻截。宛曲处。不失其宛曲。两件事实。非有两件道理。峻截中自有宛曲处。宛曲中自有峻截处。不可不慎其时措之宜也。
学者讨论经传。讲求义理。是诚己分事。彼时政得失。外间善恶。何可出诸口哉。
鸡鸣盥栉。乃一日之初大节目也。有亲者。尤不可不饬意行之。
奉先。人子之大节。徒馔。末节也。徒仪。虚文也。惟以至诚极敬为主。
此身。生于父母也。父母。生于祖父母也。推而上之。虽百世之远。一骨肉也。一气脉也。一父母也。圣人制礼。虽有隆杀之不同。为子孙者。何可不尽乎追远报本之诚哉。
人家大纲领事。只在训子弟持门户。见今营田宅买仆隶。以为贻后计。而全然无教者。是诚何心哉。吾生晩天地。不得身游圣人之门。地偏东隅。不得身为中国之氓。此心所慨然者也。
吾十七八岁时。排帖作一册子。名之曰宇宙要括。平生志意。亦略见于此矣。
儿时。每到水石清洁处。便觉意思自好。
吾十五六时。见鹤渠案上有皇极经世书。问之则乃朴松堂家藏内赐册子也。因请读之。如有所会心者然。
吾先子志行峻整。遇事强毅。非吾所可及也。吾生八岁。先子下世。时吾已受笞教矣。险衅孤露。早失庭训。念吾得有今日者。实馀庆也。
吾少时读书。短于课诵。但领略得大义。差与辈流不同。
吾少时作文。以古人自期。犹恐其早熟也。
吾衣弊袍而心安。饭蔬食而味甘。终身以之而不知其苦也。
吾疾病之外。无夜不诵。夜或有故。则晓来又诵之。至老不废也。
吾王父以先君晩无嗣子为忧。每中夜祷天。吾辈子遗残孙。保有今日者。岂非馀庆也。此身即先祖之身也。凡吾子孙。宁可不爱其身。以贻忝厥之羞哉。
吾王母柳氏。生长京族大家。备知酒食之宜。且王父博记菜果种植之方。殽馔烹饪之节。躬执甘旨。能养于曾祖父母。其孝行懿德。岂后嗣不肖者所可及哉。今其手笔册子尚在。每置案上。以为寄慕之地尔。
吾不幸而不克永侍。先妣诸姊中。伯姊享年近百。旦温雅淑慎。克肖先妣。吾爱敬之。以事先妣者。事之也。
宗家有子有孙。将至蕃衍。吾常喜之。视宗孙与吾家子弟等。
吾张氏相传至二十三世之久。此特其所及知尔。又况以上耳目所未及之世乎。殆非先世积善食德之报也耶。凡在我宗中者。可不各勖奉先之孝。益基福禄之远乎。
先祖墓八世以上。则不知在。所未伸瞻省之忱。此吾每所抱恨者也。世数寝远。祭祀亦废。则其不至忘失者鲜矣。吾意以为凡树墓道之碣者。并记其先墓之处。使后裔知者。此亦孝思之一道也。
吾外门零替甚矣。吾为外家子孙望其成就者。与吾儿无间也。
世降风浇。分门割户。厥初同根之人。至为仇雠之归。亡家覆族之事。无出于此。虽在人家。不愿闻也。
其在吾姓中者。盍以慎之一字相勉哉。
吾先世不甚清寒。而到吾如许清寒。吾虽清寒。而亦足以终吾生也。分定故也。吾平生自觉安分之意多。是以绝无分外营为也。
吾于易学。有似性近者然。平生读之。未尝有厌斁时也。
吾既冠有冠名。后乃思之。儿时名。即先君所命也。冠不当改也。遂仍旧名。
吾字初用辉字。后来更觉晦字为好。遂易之。
尝闻诸蔡姑氏曰。吾弟自在髫年。岐嶷凝重。已如成人。人有见者。莫不异之。
器量雄浑。不喜言笑。
幼时。从吾读字训。折楚受笞。俨然若师弟之为。其志行之顺。有如是者。
生八岁而孤。其哭泣饮食之节。殊不类童子。
十四五时。已能尽孝敬之道。先妣凡有训责。辄拱手伏地。声讫始起。以凡人言之。先君早殁。且无他兄弟。其狎恩恃爱者。宜无不至。而顾乃承顺敬谨如此。
又从族人之长闻之。曰。先生十七八岁时。已为族党所敬重。凡有论议。虽长老靡不从之。
先生年十八。建议族中。每月朔望。咸聚宗家。设七代祖画像。参拜后。会族人子弟之小者。读书制文。
各因其才。以为劝惩之方。
先生未逾弱冠之年。仪度宏伟。气象严截。终日正坐。未尝出一言。俨然人莫敢近。
每日鸡初鸣。盥栉正冠带。谒大夫人问起居。因进酒食。退归书室。拱手端跪。对案读书。报朝餐。始入侍饭。出书室而亦如之。日中又入省。复进酒食。退亦如之。将夕。就大夫人之灶。检其点火。适其冷热。侍夕食如朝。遂昏定而退。复业沈潜。夜深始寐。
观其自处也。整齐严肃。若不可犯。而其在大夫人之前。和容逊色。言笑晏然。所以慰悦者备至。
宾客有来访者。寒暄相叙之外。无一言及于外间事。
先生厚于德。从前相知者死。则虽在里巷之贱。必遣仆存慰。且有赙遗。
沈静寡出入。足不及乡邻。时往族人家叙话。
言语简重。动作有节。不与人苟合。人或有笑弄相加者。先生不动声色。自守益坚。谦恭逊顺。盛德日著。无不终囿于范围之化。
先生不事产业。家计萧然。而至于祭祀。必致丰洁。祭器床卓。亦无不备。朔望每有参荐。
始冠。赴安东都会。考官。于诸生中。遥见先生。相谓曰。此诚间世人物。不是寻常词客也。及考制。先生亦在其中。考官大喜。
又尝赴会试。至楼岩。舟行遇风。且遭舟破之变。一舟中失魄颠倒。先生独不变。静以镇人。趁有归舟来救。能济其危。
其御仆隶也。恩威幷行。无不孚感。
虽在盛暑之月。未尝见解衣箕坐。虽处亲昵之中。未尝闻放言相谑。
潜修独诣。深藏若虚。充积既久。暗然日章。令闻已赫然矣。朝家令州县有举贤之政。于是众议始以先生应之。
柳公云龙宰本县。独礼遇之。时为冶隐建吴山书院。凡事与之谋而定焉。柳公即西厓伯氏也。其后西厓屡荐先生于筵席。
其寓太白山下也。筑石涧畔松阴。以为徜徉之地。
读书之暇。乘兴而往。乐且忘归。或至终日。飘然若不知世乱者然。又作数曲歌。时值月夕风宵。命学徒唱之。歌意亦无非固竆自乐。随遇而安者也。
寇氛稍靖。率我孑遗之生还旧土者。重修族稧。节目粲然。吉凶忧喜。随力相顾。尤致重于雍睦之义。春秋相会之日。未尝不以是惓惓焉。愈久弥恳。率以为常。今日吾门之不大坏者。皆先生赐也。
又闻姊氏之言曰。祖母寝末疾。不能转侧。先君与先妣共扶持。每易衾而铺之。泪湿两腮。缘须而下。如是者逾半岁。
及在艰。葬前啜糜粥。晨夕不离殡。坐荐腐湿。请易不许。因此以致乱中危症。
又尝闻诸先妣曰。先生事先姑至孝。每手抚肤体。
伤其衰瘠。凡饮食之养。必先尝而进。以至枕席之设。衣衾之敛。亦身亲为之。诸姊之嫁居异境者。又轮请共侍。得其欢心。
丁忧以来。不见先生面。一日忽入内曰。闻海寇下陆。不可不奔。先诣祠堂藏主。次瘗祭器。躬负先妣神主以行。行中所持。只易古文一册。丧服一袱。
苍黄山谷之日。随其所炊。虽𫗴粥必奠于主。以象平时上食之义。
其在金乌山时。先生忽定下山之计。众争止之曰。山高谷深。下此非计。是夜。先生强而他之。相随者亦族人数家。明日大兵探山。全被杀掠。
虽在流离困苦之中。手未尝释卷。有人讥之曰。当此死生地头。读书何为。先生笑而不应。但以冷地不可久坐。辞谢而送之。
先生尝读易不辍。是以吾亦惯于耳闻。颇能诵易文字。
其为县也。鸡鸣而起。正其衣冠。端坐读书。平明坐衙。日没始入。读书亦如之。至夜分就寝。顾不以为疲。反以为乐。
先生平日自奉。以淡泊为味。虽在官之日。无以加之。
前后为县。仆隶省粮料。且严防其出入。绝不得行私。解归之日。无不相喜。
尝火延先垅。先生立令奴辈往救。因自苍黄步至山麓。时天日清明。了无云翳。忽飞雨骤至。亦不多注。仅灭火而止。
先生平居绝不衣帛。惟祭祀。服以行事。虽过不暖之年。亦尔也。
先忌用黪巾服。春秋上墓。用白衣带。四时吉祭及季秋祢祭。用黑公服。凡祭服别藏之。不与亵衣浑。
每于先忌。哭泣悲慕。戚容满颜。终日有馀哀。
出入必告祠堂。若久而还。则又必有参礼。
乱后贫无以为礼。废朔望之参。中年复行无间月。
若有恩命。则必因参礼。告于祠堂。
祭祀陈器之数。一如家礼图。无则或损。有亦不加。
凡有祭祀。前期齐沐。挂谢客牌子于门外。戒婢仆入宿致洁。馔需之具。无不亲视。寝不解衣。闻鸡盥栉。率子弟执事者陈馔。质明行事。将撤。亦有序而不紊。至于晩年。亦不以筋力而小惰也。
人有馈遗。一不敢以自奉也。虽祀事隔远之时。必命藏之。至于山海之族。或不能生藏者。则又命曝之。以待后用。凡祭需之类。不置家人仆隶之手。为别藏以封之。是以。家虽有屡空之叹。而祭祀之丰。鲜有与比者矣。
如外家祭。每值忌日。必致祭需。为之助焉。
会宗人内外子孙。祭始祖于宗家。命之曰。此祭伊川义起。而朱子晩来不行。先贤虽已有定说。今者宗子复立宗家于宗基。悲感之思。自不能已已也。
况吾辈不识始祖墓处。一伸追远之诚。又乌可以已哉。
每遇国忌。虽在病中。未尝不行素。家人若忘之而进肉。则曰今日某王某后忌也。辄却之。至于远祖忌辰及亲旧死日。所尝及识者。亦皆为之用素。是以。一月之内。肉馔之日少。虽在晩年。亦以为常也。
名其室曰慕远堂。以室在先祖旧基。而先墓又在家后也。用寓永慕之思焉。
平居。凝然如塑。俨然若思。浑厚粹盎。进退周旋之节。动静语默之际。其可见于外者。壹是不越乎规矩也。
一室萧然。蔬粝断续。而处之裕如。未尝有一毫营为。家人知其意。亦不敢以艰乏闻。
杜门终日。未尝废书。有时瞑目兀坐。默然静会。
中夜。默诵易古文,庸学,周子通书,太极图说,伊川好学论,明道定性书,张子东西铭,邵子无名公传,韩子原道等书。每循环不已。迨近易箦之时。犹孜孜也。
每以不得见上世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等书。为之慨然。
闻人有善。终日喜动颜色。或闻不是处。戚然不安。
苦厌村居喧杂之地。每取静于山寺江阁学舍等处。杜门端居。或观书或著书。未尝有等闲时。
门徒为卜地于洛江之滨。置讲堂。即不知岩也。暇日每肩舆而往。明窗静几。左图右书。融然有自得之乐。冠童六七。时登江岸。悠然有风咏之兴。
有时或命蓝舆。登山临水。惟意徜徉。酒意才醺。天和微露。虽农谈野话。无不酬应。便自有乐天理上下同流之意。
有邻氓老且盲。鳏而独。无亲戚可以依赖者。每遗以酒食。又解衣衣之。及其死也。命同里墐之。凡有老人。必加眷存焉。
每岁除夕。出斗米壶酒鱼需。为旧仆隶之无嗣死者。令老奴祭之。
里闾。尝有戮辱其继母者。即命报知于官。以法治之。
闻凡民有孝友行。则必招致奖慰。且令乡任事者。闻官赏赐。至蠲其役。
国家曾颁行乡约条目。先生取而观之。甚喜。以为末世衰薄如此。化民成俗之方。未必为无助。凡遇守宰及士人。以设施劝惩之道。惓惓焉。
晩岁尝喟然叹曰。世道污矣。人心丧矣。孝悌忠信之理。是固得于天者。而人鲜有知之者。此不可不讲也。欲与同志学者定议。裒录古人之能行四者之行者。相率讲论。有若今日立契之为者。而不幸未就。
尝欲作为仪式。整顿家范。以行一家之内。而终亦不行。
衣冠尚俭。不随俗变易。登对之日。上见而好之曰。有上古衣冠。足以丕变侈俗之语。
举足必先左。围带亦先左。尝曰以天道之左旋也。尝曰。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此即诚之者。人之道也。
旧传族氏之谱。不保兵火之日。深恨少时无见虑。不能广写图存也。
德谦而礼恭。行敬而言逊。闭其视听。敛其踪迹。故昏乱虽如戊申之后。而终有无咎之吉。
尝引书之危微精一。易之敬直义方。中庸之戒慎恐惧。莫见莫显。大学之克明顾𬤊。丹书之敬胜怠吉义胜欲从。书诸座间。又书道理无竆。吾不可以耄病自画。必须要日有新得。庶或免醉过一生二十六字以自勉曰。吾居常。此志不容懈也。
晩来眼昏。不便看书。所居书室。每待西窗阳透后看书。时令子弟读而听之。
每遇族人。必勉之以睦爱之义。其视竆残不能自立。矝恤之有加焉。
先君设教。专务实行。故不以词章导子弟。亦不以科目得失。为之轻重也。
深疾巫觋之流盛行闾阎。诬民害教。令学宫贻文乡射堂。一切禁之。
朝家政令。一有合宜。则喜形于色。闻或怫理。则愀然如有失。
前后国恤。举哀于学舍等处。自成服至丧毕。望哭如仪。未葬前。虽值私忌。不设鱼馔。只奠单酌。葬后遇吉祭之月。则行事只如节荐之仪。三献受胙之礼。皆不备。
其赴朝也。已逾七十之岁。相接者日至百人。而礼貌迎接之勤。不以尊卑有差。如此者殆月有馀。而未见其少懈也。
引接之日。仪文习熟。进退合规。入侍诸官。皆以为非若山野人也。
本府校宇基址偏侧。风雨崩坼之变。且将不测。时朝廷严防各邑移校之弊。先生以不得不移之势。力言于按道之人。具启得请。卜其安稳之地。
即举移建之役。先出布以助之。又劝邑中子弟。各出其力。有时躬临。以劳执役之人。至诚勤恳。始终如一日。邑虽残而功易就。及其奉安。仪章节文。皆出先生酌定。后数日。旧庙因雨倾圮。邑人俱幸之。
尝疾笃。命门人曰。吾虽在危剧之中。尝思至中至正之道。此外无他念也。死生何足恤乎。
不肖出身。来见先君。加公服坐中堂。见之曰。以有新恩故也。仍戒之曰。此后。汝即立朝事君之人也。吾所为汝虑者。视他时自别焉。
又命之曰。人臣既已许身。则自有分义。今吾虽老且病。汝只可往来相见。不可一于退也。
尝命子应一曰。古人书看来。孰非亲切者哉。春秋一书。明于善恶心术之辨。公于是非予夺之义。人臣事君者。不可不知。吾欲汝读之也。
应一免新之行。作训戒之诗赠之。且命之酒曰。汝宜珮服。追惟明命。尚洋洋盈耳。而顾自无状。不能一日遵守。终天之痛。更何言哉。〈诗见原集〉
甲子有逆适之变。大驾南迁公州。先君作奔慰之行。中路闻贼魁就戮。大驾已还。转趋都下。至郊外。受掌令有旨。是二月晦日也。三月初五日。诣阙肃拜。引见。上曰。谚有之。当局者迷。朝廷之人。皆是担当者。恐或未及思。自古方外之士。静养之中。必有洞照其是非。先君对曰。先定大机轴。则节目间事。自是措置中所为耳。上曰。所谓大机轴何事。先生对曰。古今常行之道。公卿佥可之言。乃是大机轴。但在奋发振作。同寅协恭而已。既出。命赐衣资粮馔。
丙寅。赴朝陪行。时礼判李廷龟来拜。问时政先务。老亲以格君心为言。李公因诵周易数处而欲质疑。老亲以呈病乞递。不敢闲漫讲论。故随问随答而已。
丁卯膺号召之命也。以忠义倡之。人皆兴起。令不烦而兵粮已积聚矣。
癸酉七月。雷震夜作。有变于殿内。上震惊。下求言之旨。先君上疏言恐惧修省之道。且就周易六十四卦中。特取其震卦或居下为贞。或居上为悔者十有六卦。别为一册上之。
丙子闻变之初。即曰。事机苍黄。朝家虽无命令。南方之人。不可不奋义。遂令邑儒通书于道内。又自出力。以助本府义旅。不遑宁处。渐至忧悴。及闻南汉之报。涕泣痛切。终夜不寐。
丁丑二月十七日。拜辞先垄有告文。既退。憩于山麓。从者以日暮告。先君曰。古人云迟迟吾行也。今日是也。
三月十九日。抵永阳之立岩。是旧栖之所在也。以地僻峡邃。外间事罕至。故安之。命门生为文以祭立岩。盖尚其特立不挫于狂澜冲突之中也。仍命之曰立卓岩。又命门生遍植桃花。使为一区桃源。亦其微意在也。观书著书之业。犹不废也。
手书康节先生四事吟。揭之壁。堂台洞壑。旧尝命名。至是各有吟。欣然有若将终之志。
先生尝欲制深衣。病世之人各出意见。不合古人之制。织布而未之制也。至是参考家礼礼记仪礼。
命门徒制之。裳用古制。
序心法十二目。书揭于座壁。总目之曰座壁题省。
八月二十五日庚申。寝疾。以九月七日壬申。易箦于晩勖斋。前日夕。有暴风大雷雨之变。
先君尝曰。丧家自办挽幅。广求于人。此甚浮薄事也。故不肖不敢以求于人。人自备致者若干章。
先君所著。有易学图说,理气经纬说,太极说,晩学要会,宇宙说,平说。晩著答童问录,疑俟质究说,易卦总说图书发挥。并十有馀书。而或有累卷合为一册者。或有一卷自为一册者。要皆已成之书也。非门生小子分门排类。移此入彼。而得为篇袠者也。呜呼。先君所著。此足以见其崇德广业矣。有德业者。必发于云为。又足以知其粹言懿行矣。然则书传也而德业斯著矣。德业著而言行斯存矣。固无待于录为矣。且以先君尝自晦藏之意言之。亦未必区区于是录。而第以一言一行之或恐泯没者。是亦出于至情者然也。又乌可已乎。遂以得于家庭之际者。与夫闻于族人之中者。〈以下缺〉
祭文
[编辑]正宗朝赐祭文亲制
[编辑]维岁次乙巳二月辛巳朔二十一日辛丑。国王遣臣礼曹佐郞柳畊。谕祭于文康公张显光之灵。我东邹鲁。寔维南纪。真儒蔚兴。吾道有恃。卓乎文康。挺生仁里。养性林樊。潜心经旨。渊源有自。陶山退水。爰曁寒冈。契道同志。气纬理经。立言垂示。发挥图书。启键抽秘。濂翁胸次。勉斋心地。乡俗敦朴。士林兴起。粤在仁庙。寤寐儒士。首膺旌招。礼遇勤挚。三登经席。格言大议。畀以崇秩。王曰嘉尔。退遂初服。清风百禩。逮予叨基。旷世兴思。曷起宿德。以济艰否。眷波院宇。洛波弥弥。高名崒乎。永世仰止。玆遣礼官。享以盎簋。不昧惟灵。庶几歆此。
门人申弘望
恭惟先生。受天间气。一心向道。学以为己。真知力践。义精仁熟。清纯浑粹。不露圭角。德宇冲襟。充然自得。为世师儒。远绍正脉。操修之功。至衰弥笃。乐彼岩头。爰构数椽。仁山智水。妙契心天。下有游鱼。上有飞鸢。冥会在斯。富贵浮烟。白发韶颜。颐养几年。一部羲经。俯读仰思。寤寐周孔。硏深极微。沈潜涵泳。探尽天根。吟边风月。静里乾坤。优游迟暮。谢绝尘纷。蒲轮屡至。鹤书斯勤。翻然一起。朝野拭目。咫尺天颜。言意恳恻。丹凤暂仪。白驹难絷。远辞修门。婆娑初服。群情缺望。圣心如失。云龙际违。霖雨思极。虽未设施。表仪家国。云胡不淑。遽至易箦。山林寂莫。吾道谁托。邦无蓍龟。士失宗师。天之将丧。恸哭何追。粤我先人。分义甚厚。肆余小子。最承恩遇。瞻仰德范。何日忘之。科场汨没。世累奔驰。不得长侍。杖屦之侧。贸贸至今。禽鹿视肉。抚躬自悼。虽悔莫及。往岁之春。天地翻覆。轩车徂东。住驾龟池。拜候床下。承诲移时。那知一辞。便成永诀。道里阻隔。事故缠缚。殁未及敛。葬未执绋。奔赴后人。筑室无因。余怀之悲。有泪霑巾。乌山峩峩。洛水汪汪。气象森然。愈远难忘。茫茫宇宙。荏苒流光。初期载届。感念益长。田园秋晩。松菊荒凉。单杯薄奠。曷罄寸心。一恸筵前。冀赐昭临。呜呼痛哉。
门人韩德及
惟灵超然造道。粹乎凝德。接周程统。延晦退脉。士林冠冕。王庭厖硕。衣锦尚䌹。在家必达。有圣当宁。求贤侧席。时可展施。礼隆蒲璧。凤凰乍仪。万目争拭。宸眷弥勤。素志难夺。丁玆不辰。祸乱孔酷。手足倒悬。君臣蒙辱。盍亦长往。彼岩斯托。武夷云影。濂溪草色。吾道可传。英材是育。域内烟尘。山中礼法。天不慗遗。忽摧梁木。国无人焉。畴任厥责。顾惟不肖。叨守弊邑。获迩德门。浼迹仁宅。灵轜载前。已矣莫及。为公痛甚。哭吾私切。肆荐悃愊。庶歆菲薄。
姜弘重
太白巍巍。峻极于天。扶舆郁积。磅礴蜿蟺。凝精锺淑。应期千秋。降我先生。生此青邱。金坚玉润。德宇如春。山立渊澄。睿智若神。允矣先生。展也大成。馨香远闻。鹤书来频。晩卜幽贞。住此旧庄。惟此立岩。水碧云苍。清风埽席。白日盈床。左右图书。讲学论道。凝神静坐。乐而忘老。顾余蹇劣。宿仰高风。顷承天恩。奉节来东。值国多难。不遑其私。公时历县。遗以一书。伤时悯俗。发言形词。拭目三过。不觉歔嘻。当俟务隙。久侍门墙。宁知一夕。遽至云亡。初奉既忽。更进竟未。呜乎曷从。孰知余思。下哭吾私。上为国戚。斯文将晦。吾道谁托。一哭瞻望。宇宙漠漠。
金孝可
呜乎。东土僻矣。世道卑矣。先生之存也。身则竆也。道则否也。先生之殁也。哭于朝曰。邦国瘁矣。哭于野曰。民彝丧矣。贤者哭其无恃。愚者哭其不幸。东土益以僻矣。世道益以卑矣。信乎大君子存殁。关时运之盛衰。系斯文之兴丧者。有若是夫。孝可既哭人之所同哭。而又哭吾之私哭曰。自古大贤君子。功名事业。非不烨然而日星揭也。至于出处之时止。门路之偏正。工夫之疏密。造诣之浅深。则必俟知者之知。而有期乎百世之下。希音待偿。至宝待显。其理固然也。始吾先人之状。属托于寒冈郑先生。文未出稿。遽作绝笔。惟先生辱赐一言之跋。阐扬幽潜之懿。夫所谓出处门路。功夫造诣。历历在前。灿然可指。先人得有朝暮之遇。而小子不患百世之俟。则其所以含恩刻骨。图报而无涯者。为如何也。呜乎。夤缘出入。屡袭兰薰。敷腴容物之色。幈幪示眷之辞。论人而祗取其长。谈事而必本之厚。处恭则若不胜衣。柝理则如决江河。此固先生之馀事。而小子之所心服也。呜乎。春风依旧于丈室。玉色已远于泉台。如将见而莫及。涣余涕之漼漼。乌山高兮洛水长。风万古而立懒。荐菲薄而虔诚。庶肹蚃而右我。
门人张以兪
呜乎。仰先生如北斗。视先生如乔岳。而先生之生也。吾道依而存焉。先生之殁也。吾道随而亡焉。吾道之存亡。在于先生之存亡。则抠衣函丈之下。而奉荷先生之教育者。不知何所托而何所依也。若夫追述先生之德容。则是管窥而蠡测也。赞掦先生之德业。则是绘地而摹天也。惟我先生必待五百年出者也。清淑之气。锺而为生。和顺之资。赋以为形。存心养性。以为入德之门。主敬立诚。以为着脚之地。起舜鸡而孜孜。惜禹阴而兀兀。所造者正。而不欲以一善得名。所就者大。而不欲以小道成己。有若无而实若虚。谦于己而恭于人。进进不已。以至道已备而德已纯。如玉之润焉。如酒之𬪩焉。天之生先生于斯世。畀以才德之全者。固不偶然。则兰不揜香。珠不藏辉。汤聘虽勤。莘起尚迟。嚣嚣之乐。惓惓之念。未尝不在于畎亩之间。而缁铢轩冕。弊屣浮荣。衣弊缊袍被道义之辉光。箪瓢屡空。不愿人之膏粱。而国有变故。义不得不赴。翻然而起。始在甲子之岁。而宣室半夜之召对。足以糠秕乎经纶。则君上之所以为柱石者。在于先生也。庙堂之所以为蓍龟者。在于先生也。士林之所以为师表者。在于先生也。不幸使先生不得享百岁之寿。而斯文之祸。忽至于丁丑。丁丑何岁。在春而君上播越。生民鱼肉。在秋而又夺我先生。使我君上失柱石。庙堂失蓍龟。士林丧师表也。老天茫茫。不能主张乎福善祸淫之一理。偏祸我邦国。而又酷我斯文也。虽然。乾坤陷沦。禽兽逼人。吾既披发左衽矣。厌世溷浊。去而上仙。神游汗漫之域。陟降无何之地。周流磅礴。洋溢四表。阴隲于皇天。默佑于后土。使吾东礼让之俗。还复夫前日之美。而天得以为天。地得以为地。人得以为人。于千万年其永垂惠。则先生之道。先生之德。先生之寿。其与东天而当终始矣。呜乎。小子姓中一忝。以情则叔侄。以谊则师弟也。年在八岁。始得纳拜。出入门下。盖将三十有馀年矣。今春永阳之行。得半旬留侍之乐。归未一月。凶讣忽到。季路请祷。小子未及。桓荣奔丧。小子居后。董事执役。每在朋徒之下。筑室之墙。亦有愧于前人。感念生平。颜厚有忸怩。文以代贽。哭彻泉下。为邦家也。为士林也。为吾道也。为小子也。呜乎痛哉。
门人洪昕
吾道东方。生民先觉。濂洛遗派。退陶正脉。传授其勤。继开其功。四方师则。一视仁同。遁世无悯。隐居求志。不知岩下。不愠君子。卓立岩中。凝坚道体。云谷茅庵。濂溪草砌。遭时罔极。爰得其所。天胡丧斯。后死不与。山颓此日。吾将安仰。道坠明时。吾将安仿。缅怀经教。所过几化。自国而邑。学序庠舍。馀化攸及。孰不诚服。而我无状。未克卒业。登堂奉奠。有泪沾臆。谨以酒馔。用伸虔告。
门人裵尚龙
呜呼先生。早有令闻。为士类称道。小子自在弱龄。已能闻而诵之矣。辛卯春。先生聘吾外家。以从姨母继室。小子鞠于外家。童心益觉亲切矣。中间将命于我寒冈先师之门。先生来造先师。岁且不一。每于稠广之中。特赐慰谕。至动颜色。感结危衷。迨若隔晨。庚申春。响辍于泗滨。先生诗以挽之。文以祭之。又状以记之。诸院奉安之文。多从先生出。使先师盛德懿行。不至湮没。其为斯文之幸。小子之感。何如也。小子庸琐孤陋。于人事无所晓得。而尊贤尚德之诚。彝性犹存。亲戴先师。如家人父子。先师弃背。无所依仰。则敢以事先师者事先生。虽衰败迟暮。不能朝夕在庭。而区区寸心。有不在人后。每叨丈席。猥荷优容。以质疑难。以开昏惑。如醇酒浃肌。如香兰薰人。虽未能执经受学。煦濡之亲。启发之勤。亦足以变化移易。而土墙无施巧之地。朽木非受刻之材。终不得服膺万一。而含恩感德之私。又焉有纪极哉。秋初。始得展拜于立岩精庐。陪游于避世台上。顾眄指点。移时而罢。岂料一场胜偿。为平生永诀乎。呜乎先生。资质之美。造诣之精。有不可管窥蠡测。而以曩时观感者。今日追慕者而言之。日长山林。玩心高明。真知真得。实践实验。用力积久。充养该尽。发于外者。浑然和顺。凝然重厚。蕴诸中者。本体瀜活。弘毅宏达。裁制万事而有馀。酬应万变而无竆。措诸施设。见诸事业。则开阖转移之功。有未可易以涯测。而时不得自擅。命不得为谋。使弸郁恋阙之诚。有若果于忘世者。噫。理势到此。其孰使之然哉。呜乎。自先师殁。先生独任斯道之重。年弥高而德弥邵。世愈降而道愈亨。导率儒林。扶植彝教。障塞横流。援济昏垫。以至趋向一而士习美。名检尊而俗尚正。虹梁一摧。长夜昏黑。人各异心。士各异论。是非何从而正。臧否谁得而别。为善而无所奖。为恶者不知忌。贸贸蠢蠢。靡有畔岸。为斯世长虑者。恐不暇哭其私也。先生制作。积在巾箧。无非载道之书。明理之文。为斯道准的。为后学指南。而未知斯世复有阐扬先生之道。如先生之阐扬先师否也。先师遗稿。遵先生之命。厘正编次。先生草序。时值绝笔。一语之识。亦未果焉。岂非吾党之遗恨。而斯文之欠事也。呜乎。陋巷箪瓢。人不堪其苦。而得圣师依归。不改其乐。小子为学不诚。信道不笃。固不敢取而自居。而爱悦之笃。倚信之至。心有所拂郁。则思就以开达。事有所径廷。则思就以分解。至于忧患困竆之苦。而亦能有所恃而聊赖。万事已矣。尚何言哉。幽宅既营。衣冠将閟。像想畴昔。依然僾然。单杯之奠。一声之恸。焉得以尽小子之情也。呜乎哀哉。
门人吕尔载
呜呼先生。吾东方夫子也。道德夫子也。文章夫子也。出处事谊。皆夫子也。则夫子之大。小子何得以言。昔在乙卯之春。先君来莅是邦。是时小子年十六。著作年十七。先生许以同游。循循然善诱以学。非不悦先生之学。正惟弟子不能学也。三年之后。小子从而西还。则云山隔以万重。道路修以千里。恨不得致身于函丈之间而抠衣问道也。厥后先生。两造京邸。未旬月而返于乡。一为甲子之变。一为丁卯之乱。而奔问时也。小子幸得以日一至焉。或再至焉。叨奉盛诲。而犹未得其从容也。不幸前岁。因避兵之岭南。岭南非旧乡也。孑孑孤影。靡所底止。行到一善之地。即拜先生于道。先生将向立岩。行李已戒矣。先生怜小子羇旅困顿之极而慰谕之。勉诸友而相救。小子之寄寓玆地。寔先生命之也。虽不能朝夕踵门。而犹以道涂之不远为幸。景仰尊慕之意。如在左右。顷于五月之初。进谒先生于轩下。先生赐之坐而与之语。历举岩中山水之美而教之曰。某峯奇。某潭深。某台高。皆予之所名而玩好者也。小子于是与冠者二三人。浴乎风乎咏而归而叹赏之。既而信宿而辞。又以秋来为更拜计也。适小子有事于京。自先垅归到城中。先生之讣。已闻于朝。而朝市已停矣。呜乎。天欲丧斯文欤。胡先生遽至于斯。泰山已颓。何所瞻仰。吾道已丧。何所依归。天地闭矣。长夜于世。则先生之道。与天地同闭耶。
门人金光继
嗟我东方。邈在一域。自檀逮罗。贸贸蔑蔑。丽运欲末。圃老首出。昭揭文明。觉我后觉。二三大贤。相继而起。奇祸踵之。未究厥施。至于退翁。倡道东南。群贤蔚兴。鹤子和音。惟我先生。闻而知之。士得宗师。国有蓍龟。有岩斗起。于洛之干。不知其名。考槃之宽。泌之洋洋。可以乐饥。左图右书。俯读仰思。千载默契。先天后天。羹墙周孔。寤寐羲文。演绎微义。画图作说。绍述前贤。嘉惠后学。令誉施身。旌招沓至。我箪我瓢。不渝其志。远近闻风。高山仰止。如何一夕。梁木其摧。邦国殄瘁。士林御哀。曰余小子。早承謦欬。钦仰高风。三十馀年。汨没尘冗。岁月推迁。负笈从师。有愧古人。无路质疑。久未亲仁。丙子之夏。决意南征。投刺门下。欣然出迎。陪奉从容。留止旬日。德气薰人。心悦诚服。退伏衡门。乡往益切。精诚感通。梦寐相接。庶几源源。以期卒业。遽失依归。小子何托。南望悲号。视天漠漠。疾病沉绵。未离床席。再期已迫。尚未奔哭。缄辞寓奠。痛澈心骨。不昧者存。鉴此衷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