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儒学案 (四库全书本)/卷19
明儒学案 卷十九 |
钦定四库全书
明儒学案卷十九
馀姚 黄宗羲 撰
江右相传学案四
处士刘两峰先生文敏
刘文敏字宜充号两峰吉之安福人自幼朴实不知有机械事年二十三与师泉共学思所以自立于天地间者每夜分不能寝谓师泉田学茍小成犹不学也已读传习录好之反躬实践惟觉动静未融曰此非师承不可乃入越而禀学焉自此一以致良知为鹄操存克治瞬不少懈毋谈高远而行遗卑近及门之士不戒而孚道存目系外艰除不应科目华亭为学使以贡士徴之不起双江主于归寂同门辨说动盈卷轴而先生言发与未发本无二致戒惧慎独本无二事若云未发不足以兼已发致中之外别有一段致和之功是不知顺其自然之体以学而能以虑而知者也又言事上用功虽愈于事上讲求道理均之无益于得也涵养本原愈精愈一愈一愈精始是心事合一又言嘿坐澄心反观内照庶几外好日少知慧日著生理亦生生不已所谓集义也又言吾心之体本止本寂参之以意念饰之以道理侑之以闻见遂以感通为心之体而不知吾心虽千酬万应纷纭变化之无已而其体本自常止常寂彼以静病云者似涉静景非为物不贰生物不测之体之静也凡此所言与双江相视莫逆故人谓双江得先生而不伤孤另者非虚言也然先生谓吾性本自常生本自常止往来起伏非常生也专寂凝固非常止也生而不逐是谓常止止而不住是谓常生主宰即流行之主宰流行即主宰之流行其于师门之旨未必尽同于双江盖双江以未发属性已发属情光生则以喜怒哀乐情也情之得其正者性也年八十犹陟三峯之颠静坐百馀日谓其门人王时槐陈嘉谟贺泾曰知体本虚虚乃生生虚者天地万物之原也吾道以虚为宗汝曹念哉与后学言即涂辙不一慎勿违吾宗可耳隆庆六年五月卒年八十有三张子曰若谓虚能生气则虚无穷气有限体用殊绝入老氏有生于无自然之论先生所谓知体本虚虚乃生生将无同乎盖老氏之虚堕于断灭其生气也如空谷之声槖籥之风虚与气为二也先生之虚乃常止之真明即所谓良知也其常止之体即是主宰其常止之照即是流行为物不二者也故言虚同而为虚实异依然张子之学也
论学要语学力归一则卓尔之地方有可几 先师谓学者看致字太轻故多不得力圣贤千言万语皆从致字上发挥工夫条理非能于良知之体增益毫末也生学困勉皆致字工夫等级非良知少有异焉者也 格致非判然两事盖事事物物殊涂百虑初不外于吾心之良知故万物皆僃于我若以物为外是析心与理为二将以何者为僃于我乎是故致吾心是是非非善善恶恶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之间而莫非顺帝之则是之谓物格知致 有物有则则者天然自有之中也随感而通天则流行纤毫智力无所安排则良知益著益察虚灵洞逹竭尽而无遗矣 心意知物即不睹不闻之体格致诚正即不睹不闻之功了此即逹天德便是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与佛老异盖吾儒齐治均平勲塞宇宙而格致诚正无所加也虽穷约终身一行未见而心意知物无所损也故佛老之无思议无善恶超入精微者吾儒皆足以贯之而格致诚正便了齐治均平者佛老未之逮也 吾性本自常生本自常止往来起伏非常生也专寂凝固非常止也生而不逐是谓常止止而不住是谓常生无住无放常感常寂纤毫人力不与焉是谓天然自有之则故生生之谓易而仁敬慈孝信之皆止者圣德也顺乎其性者也 圣学不离于言行而亦岂著于言行不外于事物而亦岂泥于事物以为学故曰性无内外学无内外 性命之不易者为体体之不滞者为用融化廓寂无所倚著至一而不可少间焉者也 用因万事万物而显真体非因万事万物而有是故体物而不可遗体事而无不在日与斯世酬酢变通不穷而吾之真体未尝起灭加损也虽无起灭加损而天下之道无不原于此知此者谓之知性知性则吾无始功利气习日昭晰而无所藏伏学此者谓之学道学道则吾无始功利气习日融化而未尝复行如此方是戒慎恐惧朴实工夫所谓动静无间体用一原庶乎会通之矣 自信本心而一切经纶宰制由之此圣学也𠏉好事众皆悦之求之此心茫然不知所在此乡原之徒孔子之所恶也 吾心之体本止本寂参之以意念饰之以道理侑之以闻见遂以感通为心之体而不知吾心虽千酬万应纷纭变化之无已而其体本自常止常寂故言行之著若可睹闻而谨之信之则不睹不闻也故有馀不足必知之知之必不敢不勉不敢尽而其不敢不然者亦不睹不闻也 人之心天之一也俯仰两间左右民物共感应之形著因时顺变以行其典礼者虽千变万化不可穷诘孰非吾心之一之所运耶不识万化之根源则自沦于机巧习染之中一切天
下事作千様万様㸔故精神惑终身劳苦 屡省穿衣吃饭犹有许多未中节处此圣人于庸言庸行一毫不敢自恕 学以静入亦以静病云者似涉静景而非为物不贰生物不测之体之静也盖吾心之体本不可须臾离无人我远近古今于此透悟便可与天地同量尧舜为徒所谓曲肱饮水金革百万乐在其中饭糗茹草有天下而不与此皆性体之自然未尝致纤毫之力乃天下之至静也是故烟云泉石案牍琐屑外境虽异而吾良知之运无更𡱈乃可谓夫焉有所倚也 学者无必为圣人之志故染逐随时变态自为障碍猛省洗涤直从志上著人一已百人十已千工夫则染处渐消逐时渐寡渣滓浑化则主宰即流行之主宰流行即主宰之流行安有许多分别疑虑 学术同异皆起于意根未离尚落气质故意必固我皆所以害我若中涵太虚顺吾自然之条理则易简理得时措适宜往圣精神心术皆潜孚而默会之 究事之利害而不求心之安否是以祸乱至于相寻惟中流砥柱动必求诸心以复天地万物一体之量一切世情不使得以隐伏则义精独慎天下之能事毕矣 迁善改过之功无时可已若谓吾性一见病症自去如太阳一出魍魉自消此则玩光景逐影响欲速助长之为害也须力究而精辨之始可 透利害生死关方是学之得力处若风吹草动便生疑惑学在何处用 知命者士人之素节吾未见随分自静者而困乏不能存也吾未见广于干求工于贪取者而有知足之时也 大丈夫进可以仕退可以藏常绰绰有馀裕则此身常大常贵而天下之物不足以尚之不然则物大我小小大之相形而攻取怨尤之念多矣 友朋中有志者不少而不能大成者只缘世情窠臼难超脱耳须是吾心自作主宰一切利害荣辱不能淆吾见而夺吾守方是希圣之志始有大成之望也人心本自太和其不和者狭隘颓堕乖戾烦恼以为
之梗除却此病则本心冲澹和粹之体复矣以之养生何有 遇事不放过固好然须先有一定之志而后随事随时省察其是此志与否则步步皆实地处处皆实事乃真不放过也 欲富贵而恶贫贱吾独无是情哉吾性不与物作对天地之用皆我之用欲恶不与存焉心即所谓把柄也生化不测皆把柄中自然之条理
一以贯之成性存而道义出也 圣人养民教民无一事不至非为人也自尽其心自满其量不忍小视其身也 凡器不可互用局于形也人为万物之主心为万物之灵常存此心性灵日著则万物之命自我立矣其处一身之吉㐫悔吝何有 本然者良知也于此兢业存存乃所谓致良知也良知能开天下之物能成天下之务所谓莫显莫见也致知之功能一动静有事无事一以贯之则一时虽未成章夫固成章之渐也一时虽未凝然不动夫固凝然不动之基也盖学问头脑既当自将日新不已舍此而别趋路径皆安排意必也 事上用功虽愈于事上讲求道理均之无益于得也涵养本原愈精愈一愈一愈精始是心事合一 千事万事只是一事故古人精神不妄用惟在志上磨砺 随分自竭其力当下具足当下受用过去未来何益于思徒得罪于天尔 上天之载以无声无臭为至君子之学以不睹不闻为功知体常虚则真明常止千念万念总是无念生生化化自协天则故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 知无起灭物无去来虽拟言议动同归于成变化复其不睹闻之体 天地万物生于虚而虚亦非出于天地万物之外 耳目口鼻皆以虚为用况心为统摄众形之本宰制万灵之根而可壅之以私乎 古人从心体检故事事诣其极今人从支派处照管虽时有暗合终不得力此人才风俗之异于古也 吾道无绝续历千万世如一日但人自不著不察耳 精神不可闲用须常理会本分事本分事虽一物不染却万物毕僃 意根风波一尘蔽天豪杰之士往往为其所误故学在于致虚以澄其源 当急遽时能不急遽当怠缓时能不怠缓当震惊失措时能不震惊失措方是回天易命之学 喜怒哀乐情也情之得其正者性也发与未发本无二致戒惧慎独本无二事若云未发
不足以兼已发而致中之外别有一段致和之功是不知顺其自然之体而加损焉所谓以学而能以虑而知无忌惮以乱天之定命也先师云心体上著不得一念留滞能悟本体即是功夫人已内外一齐俱透 功利之习沦肌浃髓茍非鞭辟近里之学常见无动之过则一时感发之明不足以胜隐微湥痼之蔽故虽高明率喜顿悟而厌积渐任超脱而畏检束谈元妙而鄙浅近肆然无忌而犹以为无可无不可任情恣意遂以去病为第二义不知自家身心尚荡然无所归也 引佛老之言以证其说借修炼之术以秘其养皆非卓然以圣为归者也圣学一正百正一了百了不落影响不靠帮助变通宜民真性自然流贯古圣兢兢业业好古敏求精神命脉惟在一处用几微少忽即属异端可不谨乎同知刘师泉先生邦采
刘邦采字君亮号师泉吉之安福人初为邑诸生即以希圣为志曰学在求诸心科举非吾事也偕两峯入越谒阳明称弟子阳明𢍆之曰君亮会得容易先生资既颖悟而行复峻拔丁外艰蔬水庐墓服阕不复应试士论益归嘉靖七年秋当乡试督学赵渊下教属邑迫之上道先生入见渊未离席即郤立不前渊亟起迎之先生以棘闱故事诸生必免冠袒裼而入失待士礼不愿入御史储良材令十三郡诸生并得以常服入闱免其简察揭㮄先生得中式已授夀宁教谕陞嘉兴府同知寻弃官归年八十六卒阳明亡后学者承袭口吻浸失其真以揣摩为妙悟纵恣为乐地情爱为仁体因循为自然浑同为归一先生惄然忧之谓夫人之生有性有命性妙于无为命杂于有质故必兼修而后可以为学盖吾心主宰谓之性性无为者也故须首出庶物以立其体吾心流行谓之命命有质者也故须随时运化以致其用常知不落念是吾立体之功常过不成念是吾致用之功二者不可相杂常知常止而念常微也是说也吾为见在良知所误极探而得之龙溪问见在良知与圣人同异先生曰不同赤子之心孩提之知愚夫妇之知能如顽矿未经煆炼不可名金其视无声无臭自然之明觉何啻千里是何也为其纯阴无真阳也复真阳者更须开天辟地鼎立乾坤乃能得之以见在良知为主决无入道之期矣龙溪曰以一隙之光谓非照临四表之光不可今日之日非本不光云气掩之耳以愚夫愚妇为纯阴者何以异此念庵曰圣贤只要人从见在寻源头不是别将一心换却此心师泉欲创业不享见在岂是悬空做得亦只是时时收摄此见在者使之凝一耳先生著为易蕴无非此意所谓性命兼修立体之功即宋儒之涵养致用之功即宋儒之省察涵养即是致中省察即是致和立本致用特异其名耳然工夫终是两用两用则支离未免有顾彼失此之病非纯一之学也总缘认理气为二造化只有一气流行流行之不失其则者即为主宰非有一物以主宰夫流行然流行无可用功体当其不失则者而已矣乃先生之言心意知物较四有四无之说最为谛当谓有感无动无感无静心也常感而通常应而顺意也常往而来常化而生物也常定而明常运而照知也见闻之知其糟粕也象著之物其凝沤也念虑之意其流澌也动静之心其游尘也心不失无体之心则心正矣意不失无欲之意则意诚矣物不失无住之物则物格矣知不失无动之知则知致矣夫心无体意无欲知无动物无住则皆是有善无恶矣刘念台夫子欲于龙溪之四无易一字心是有善无恶之心意亦是有善无恶之意知亦是有善无恶之知物亦是有善无恶之物何其相符合也念庵言师泉素持元虚即今肯向里著已收摄性命正是好消息双江言师泉力大而说辨排闼之严四座咸屈人皆避席而让舍莫敢撄其锋疾亟门人朱调问先生此视平时何如答曰夫形岂累性哉今吾不动者自若也苐形如槁木耳遂卒先生之得力如此
刘师泉易蕴夫学何为者也悟性修命知天地之化育者也往来交错庶物露生寂者无失其一也冲廓无为渊穆其容赜者无失其精也惟悟也故能成天地之大惟修也故能体天地之塞悟实者非修性阳而弗驳也修逹者非悟命阴而弗窒也性隐于命精储于魄是故命也有性焉君子不淆诸命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伏诸性也原始反终知之至也 有感无动无感无静心也常感而通常应而顺意也常往而来常化而生物也常定而明常运而照知也见闻之知其糟粕也象著之物其凝沤也念虑之意其流澌也动静之心其游尘也心不失无体之心则心正矣意不失无欲之意则意诚矣物不失无住之物则物格矣知不失无动之知则知致矣身心意知物者工夫所用之条理格致诚正修者条理所用之工夫知所先后者始条理也天序也忘其所有事者昏索其所无事者纷昏不胜纷者杂纷不胜昏者塞纷犹梦也昏犹醉也醒醉遣梦者惺惺也瞬有存息有养前无迎后无将何病乎塞何忧乎杂 德非潜不光心非澹不体识恒敛曰潜欲恒释曰澹澹以平感物而动之情潜以立人生而静之本是故清明在躬志气如神潜且澹者与 己者命之所禀礼者性之所具人之生也性一而命殊故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虞仲之放伯夷之隘柳下之不恭子贡之逹子路之勇原宪之狷曾之狂子张之堂堂皆已也虽痛克之犹恐守己者固而从人者轻也惟尧舜为能舍非竭才力不能克是故能见无动之过通乎微矣能浄无垢之尘可与几矣草昧之险无动之过也野马之运无垢之尘也故圣人洗心退藏于密神武而不杀也夫〈依然气质之性之论〉 能心忘则心谦胜心忘则心平侈心忘则心淡躁心忘则心泰嫉心忘则心和谦以受益平以称施淡以发智泰以明威和以通知成性存存九德咸事 心之为体也虚其为用也实义质礼行逊出信成致其实也无意无必无固无我致其虚也虚以通天下之志实以成天下之务虚实相生则德不孤是故常无我以观其体心普万物而无心也常无欲以观其用情顺万事而无情也 见元而不影响者鲜矣务博而不支离者鲜矣见过以致元元而质也务约以致博博而寂也高明效天博厚法地澄心渺虑之学也 感应而无起灭太虚之流行优优生化之学也著察而落感应照心之为用憧憧往来之私也优优则时止时行拟议以成变化改过迁善同归于不识不知而已 伯玉不以昭昭申节冥冥堕行感应之著察者也原宪之克伐怨欲不行著察之感应者也念念谨念其知也迁念念一念其知也凝颜子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主宰流行明照俱至犹之赤日当空照四方而不落万象矣曰明道之猎心复萌何也曰斯固颜子之学过而不成念者也未尝婴明体而起知端曰然则曾子之易箦得于童子之执烛非婴明体而起端乎曰犹之日月云滃空照一也盖良知流行变通有定徙而无典常曾子之以虚受人又非过焉改焉者可论也曰其谓得正而毙焉何也曰正无定体唯意所安是故学莫逾于致知诀莫要于知止 多闻不畜闻无闻也多见不宿见无见也独闻者塞独见者执小成而已矣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大畜也 九容不修是无身也九思不慎是无心也九畴不叙是无天下国家也修容以立人道慎思以达天德叙畴以顺帝则君子理此三者故全也建极在君修极在公卿遵极在守令征极在庶民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庶民征矣省刑平税敬老慈幼守令遵矣尊贤任能谨度宣化公卿修矣敬天勤民礼叙乐和皇极建矣惟皇作极惟帝时克一哉王心协哉众志元气充塞太和保合人感天应雨旸时若寒暑不侵治之极也 间尝著察而感应者本体也不起不灭随感应而著察者念也憧憧往来此盖有主宰与无主宰之别曰固然矣此有说焉感应从心不从意圣人之事也未至于圣则亦不可无诚意之功至论主宰有从乎意见者有从乎义理者有从乎义理而未得乎本体发育之学者从乎意见者有适有莫执乎已从乎义理者知适知莫成乎已从乎本体者无适无莫达乎己执乎己者病物成乎己者公物达乎己者仁物故曰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知则物格而与天地万物流通矣故为仁是故主宰著察者求仁也夫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谓此也
御史刘三五先生阳 〈附刘印山 王柳川〉
刘阳字一舒号三五安福县人少受业于彭石屋刘梅源见阳明语录而好之遂如䖍问学泊舟野水风雪清苦不以为恶阳明见之顾谓诸生曰此生清福人也于是语先生苟不能甘至贫至贱不可以为圣人嘉靖四年举乡试任砀山知县邑多盗治以沈命之法盗为衰止旋示以礼教变其风俗入拜福建道御史世宗改建万夀宫为永禧仙宫百官表贺御史以先生为首先生曰此当谏不当贺在廷以危言动之卒不可中官持章奏至故事南面立各衙门北面受之受毕复如前对揖先生以为北面者重章奏非重中官也章奏脱手安得复如前哉改揖为东向无以难也相嵩欲亲之先生竟引疾归徐文贞当国陪推光禄寺少卿不起筑云霞洞于三峯与士子谈学两峯过之萧然如在世外先生曰境寂我寂已落一层两峯曰此彻骨语也自东廓没江右学者皆以先生为归东至岱宗南至祝融夜半登山顶而观日焉残冰剩雪柱杖铿尔阳明所谓清福者悬记之矣先生于师门之旨身体精硏曰中知之不倚于睹闻也敬知之无怠者也诚知之无妄者也静知之无欲者也寂知之无思为者也仁知之生生与物同体者也各指所之而皆指夫知之良也致知焉尽矣由先生言之则阳明之学仍是不异于宋儒也故先生之传两峯也谓宋学门戸谨守绳墨两峯有之其一时讲席之盛皆非先生所深𢍆尝谓师泉曰海内讲学而实践者有人足为人师者有人而求得先师之学未一人见盖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刘秉监字遵教号印山三五同邑人也父宣工部尚书先生登正德戊辰进士第历刑部主事署员外郎出为河南佥事迁大名兵僃副使以忤巨奄逮系诏狱得不死谪判韶州量移贰潮州知临安府未至而卒河南之俗惑鬼多淫祠先生为文谕之曰灾祥在德淫鬼焉能祸福于是毁境内淫祠以千数已而就逮寓书其僚长曰淫祠伤害民俗风教者之责监以祸行奸人惑众必为报应之说非明府力持鲜不动摇其守正不挠如此事兄甚谨俸入不私于室先生初学于甘泉而尤笃志于阳明讲学之会匹马奚童往来山谷之间俭约如寒士母夫人劳之曰儿孝且弟何必讲学先生对曰人见其外未见其内将求吾真不敢不学殁时年未五十刘三五评之曰先辈有言名节一变而至道印山早励名节烈烈不挫至临死生靡惑宜其变而至道无难也王钊字子懋号柳川安成人始受学梅源东廓既学于文成尝为诸生弃之栖栖于山颠水涯寂莫之乡以求所谓身心性命盖三十年未尝不一日勤恳于心善不善之在友朋无异于己逆耳之言时施于广座人但见其恻怛不以为怨皆曰今之讲学不空谈者柳川也时有康南村者性耿介善善恶恶与人不讳尝酌古礼为图摭善行为规岁时柱杖造诸大家之门家家倒屣以迎先生视南村如一人南村贫先生亦贫敝衣粝食终其身非矫也
三五先生洞语清明在躬知之至也养知莫善于寡欲有生之变有死之变人知死之变而不知生之变也
魂游变也孰主张是孔子曰合鬼与神教之至也 学者不察率因其质以滋长而自易其恶之功盖寡善学者不易其恶不已也 众人囿于数君子治则防乱则修易以知来有变易之道听其自完自裂一归之数已哉 天下有难处之事乎利害之计也难道义之从也无难义不甘于食粟则有死馁而已矣天下之不为利害计者寡矣故戚戚者多 君子以岁月为贵譬如为山德日崇也茍为罔修奚贵焉况积过者耶 惟待其身者小故可茍惟自任者不重故逸 古人求治于身后人求治于天下休天下而不烦身求者也扰天下而不恤求之天下者也是故执周官而不能执好恶之矩者不可以治天下 水之激失水之真矣情之激失情之真矣君子之情不激也故不激其言 不善之闻惩创之益少而潜损者多故言人不善自损也又听者损动有掩䕶非德之宜好名者也故好名者心劳 独
行君子出于实心而于圣人之诚有辨焉孝弟通神明而于圣人之察伦有辨焉 志于开来者不足以尽性命志于性命者足以开来 贤哉未信者之自信也虽圣人弗之信而信其自知者焉其自知不惑其自求不小 德者得也无得于己而言之耻也无得于己而言之不信乎人矣 惟虚故神惟敬乃虚 知几而后能知言知己之言而后能知人之言 动出于至诚恻怛为王道动责之我为大人之业 知者心之神明也知善知不善知好善知恶不善知必为善知必不为不善是至善也是人之明德也天之明命也故曰良致言学也致者力而后天者全曰明明德曰顾𬤊天之明命举致之之谓也五常百行明焉察焉神明充周是谓能致其知古圣人莫如尧曰钦明非知之至而何中知之不倚于睹闻者也敬知之无怠者也诚知之无妄者也静知之无欲者也寂知之无思为者也仁知之生生与物同体者也各指所之而皆指夫知之良也故曰致知焉尽矣 独知之明大明悬象照临天下者似之盖观于晋人有失则者明入于地矣有邪僻之见者入左腹矣盖观于明夷 著焉察焉无或遗焉者圣人之无不知践焉履焉无不胜焉者圣人之无不能洽闻亦知多艺亦能暗于其大者矣 至徤者知之徤至顺者知之顺唯徤也不可险之而知险唯顺也不可阻之而知阻人心惟危险阻之谓也徤顺精一之至也君子盖无时而不惧夫危也 置我身于人人之中而非之是之恶之爱之夺之予之者夫然后可与无我 物不可厌厌物者不能格物
晚程记齿发衰不可返己志气衰奚有不可返者哉日三牲日袒割无关志气日孜孜毙而后己善自养老者乎 刚健中正纯粹精无一毫发歉而后无一毫发非干体 境寂我寂已落一层 阅时事而伤神徐自察之嫉之也非矜之也矜之仁嫉之偏 潜谷邓子儒释之辨数千言诸友有求其说者予谓之曰只格物致知日以身辨之矣 海内讲学而实践者有人足为人师者有人而求得先师之学者未一人见 有不善未尝不知是致知知之未尝复行是格物
县令刘梅源先生晓
刘晓字伯光号梅源安福人乡举为新宁令见阳明于南京遂禀受焉阳明赠诗谩道六经皆注脚还谁一语悟真机归集同志为惜阴会吉安之多学者先生为之五丁也先生下语无有枝叶尝诵少陵语不惊人死不休之句叹曰可惜枉费心力不当云学不惊人死不休耶学者举质鬼神无疑先生曰人可欺鬼神不可欺今世可欺后圣有作真伪不可欺
员外刘晴川先生魁
刘魁字焕吾号晴川泰和人由乡举嘉靖间判宝庆五年守钧州七年贰潮州六年升工部员外郎上安攘十事皆为要务诏徙雷殿禁中先生上疏请缓雷殿工作以成庙建足边僃上怒杖四十入狱创甚百戸戴经药之得不死与杨斛山周讷溪讲学不辍自壬寅至乙巳凡四年秋八月上斋醮神降于箕为先生三人颂冤释之未抵家而复逮十月还狱又二年丁未十一月五日夜高元殿火上恍忽闻火中呼先生三人名氏赦还家先生受学于阳明卒业东廓以直节著名而陶融于学问李脉泉言在钧州与先生同僚一年未尝见其疾言遽色乡人饮酒令之唱曲先生歌诗抑扬可听门人尤熙问为学之要曰在立诚每举阳明遗事以淑门人言阳明转人轻快一友与人讼来问是非阳明曰待汝数日后心平气和当为汝说后数日其人曰弟子此时心平气和愿赐教阳明曰既是心平气和了又教甚么朋友在书院投壶阳明过之呼曰休离了根问阳明言动气象先生曰只是常人黄德良说阳明学问初亦未成片段因从游者众夹持起歇不得所以成就如此有举似先生者曰也是如此朋友之益甚大
主事黄洛村先生弘纲
黄弘纲字正之号洛村江西雩县人举正德十一年乡试从阳明于䖍台阳明教法士子初至者先令高第弟子教之而后与之语先生列于高第阳明归越先生不离者四五年阳明卒居守其家又三年嘉靖二十三年始任为汀州府推官升刑部主事时塞上多故将校下狱者吏率刻深以逢上意先生按法不轻上下以故不为人所喜遂请致仕归与东廓双江念庵讲学流连旬月士子有所请质先生不遽发言瞠视注听待其意尽词毕徐以一二言中其窽会莫不融然四十年五月二十八日卒年七十先生之学再变始者持守甚坚其后以不致纤毫之力一顺自然为主其生平厚于自信而薄迎合长于持重而短机械盖望而知其为有道者也阳明之良知原即周子诚一无伪之本体然其与学者言多在发用上要人从知是知非处转个路头此方便法门也而及门之承其说者遂以意念之善者为良知先生曰以意念之善为良知终非天然自有之良知为有意之知觉为有意之觉胎骨未净卒成凡体于是而知阳明有善有恶之意知善知恶之知皆非定本意既有善有恶则知不得不逐于善恶只在念起念灭上工夫一世合不上本体矣四句教法先生所不用也双江归寂先生曰寂与感不可一例观也有得其本体者有失其本体者自得其本体之寂者言之虽存之弥久涵之弥深而渊微之精未尝无也自得其本体之感者言之虽纷然而至㳫然而来而应用之妙未尝有也未尝有则感也寂在其中矣未尝无则寂也感在其中矣不睹不闻其体也戒慎恐惧其功也皆合寂感而言之者也按双江之寂即先生之所谓本体也知主静非动静之静则归寂非寂感之寂矣然其间正自有说自来儒者以未发为性已发为情其实性情二字无处可容分析性之于情犹理之于气非情亦何从见性故喜怒哀乐情也中和性也于未发言喜怒哀乐是明明言未发有情矣奈何分析性情则求性者必求之未发此归寂之宗所由立也一时同门与双江辨者皆从已发见未发亦仍是析情于发析性于未发其情性不能归一同也
洛村语录自先师提揭良知莫不知有良知之说亦莫不以意念之善者为良知以意念之善为良知终非天然自有之良知为有意之知觉为有意之觉胎骨未浄卒成凡体 治病之药利在去病茍无病臭腐神奇同为元气本领既是知觉意念莫非良知更无二本 喜怒哀乐之未发且不论其有时与否但子思子云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曾谓天下之大本可以时言乎未发非时则体道之功似不专于归寂而已也故子思子曰致中和盖合寂感以为功者也 或疑慈湖之学只道一光明境界而已稍涉用力则为著意恐未尽慈湖精于用力者莫慈湖若也所谓不起意者其用力处也绝四记中云云慈湖之用力精且密矣明道云必有事焉而勿正勿忘勿助长未尝致纤毫之力此其存之之道善用其力者固若是慈湖千言万语只从至灵至明广大圣知之性不假外求不由外得自本自根自神自明中提掇出来使人于此有省不患其无用力处不患不能善用其力矣徒见其喋喋于此也遂谓其未尝用力焉恐未尽慈湖意也 存主之明何尝离照流行之照何尝离明是则天然良知无体用先后内外深浅精麄上下一以贯之者也 人心只此独知出乎身而加乎民者只此视听喜怒诸物舍此更别无著力处矣谓天下之物触于前者有正有不正又谓知意心身无能离天下国家之物而独立是以物为身之所接而非所谓僃于我者虽视听喜怒未尝不在其中而本末宾主则大有间后世格物之学所以异于圣人者正惟差认此一物字故格物致知之功不容不差亦不容不补主敬存养以摄归身心而内外动静不得不为二矣 往岁读先师书有惑而未通处即反求自心密察精进便见自己惑所从来或是碍著旧闻或是自己工夫犹未免在事迹上揣量文义上比拟与后儒作用处相似是以有惑细玩先师之言真是直从本心上发出非徒闻见知识轮转所谓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乃知笃信圣人者必反求诸己反求诸己然后能笃信圣人故道必深造自得乃能决古训之是非以解蔽辨惑不然则相与滋惑也已 谓谢子曰太古无为中古无私太古至道中古至德吾将与子由至德而观至道由无私而游无为乎谢子曰古道辽矣孰从而观之孰从而游之曰子不见耳目口鼻视听言臭乎今之人耳目口鼻之于视听言臭也犹古之人耳目口鼻之于视听言臭也吾何疑焉则吾心之于是非诚伪无古今之殊也又何疑焉日往而月来寒往而暑来今之日月寒暑犹古之日月寒暑也则又何爽焉吾心至德吾心至道吾心无私吾心无为而奚观乎而奚游乎茍有志于希古者反而求之吾心将无往而非古也己 先师之学虽顿悟于居常之日而历艰僃险动心忍性积之岁月验诸事履乃始脱然有悟于良知虽至易至简而心则独苦矣何学者闻之之易而信之之难耶 有迁官而较远近劳逸者曰不然责望于人者谓之远求尽于己者谓之近较计于远近者谓之劳相忘于远近之外者谓之逸茍有以尽吾心远近劳逸吾何择焉吾惟尽吾之心而已矣
主事何善山先生廷仁
何廷仁字性之号善山初名秦江西雩县人举嘉靖元年乡试至二十年始谒选知新会县喜曰吾虽不及白沙之门幸在其乡敢以俗吏临其子弟耶释菜于祠而后视事迁南京工部主事满考致仕三十年卒年六十六初闻阳明讲学慨然曰吾恨不得为白沙弟子今又可失之耶相见阳明于南康当是时学人聚会南赣而阳明师旅㫄午希临讲席先生即与中离药湖诸子接引来学先生心诚气和不厌缕𫌨由是学者益亲己从阳明至越先生接引越中一如南赣阳明殁后与同志会于南都诸生往来者恒数百人故一时为之语曰浙有钱王江有何黄指绪山龙溪洛村与先生也先生论学务为平实使学者有所持循尝曰吾人须从起端发念处察识于此有得思过半矣又曰知过即是良知改过即是本体又曰圣人所谓无意无情者非真无也不起私意自无留意留情耳若果无意孰从而诚若果无情孰从而精或谓求之于心全无所得日用云为茫无定守先生曰夫良知在人为易晓诚不在于过求也如知无所得无所定守即良知也就于知无所得者安心以为无得知无定守者安心以守之斯岂非入门下手之实功乎况心性既无形声何从而得既无定体何从而守但知无所得即有所悟矣知无定守即有定主矣其言不为过高如此故闻谈学稍涉玄远辄摇手戒曰先生之言无是无是南都一时之论谓工夫只在心上用才涉意便已落第二义故为善去恶工夫非师门最上乘之教也先生曰师称无善无恶者指心之应感无迹过而不留天然至善之体也心之应感谓之意有善有恶物而不化著于有矣故曰意之动若以心为无以意为有是分心意为二见离用以求体非合内外之道矣乃作格物说以示来学使之为善去恶实地用功斯之谓致良知也细详先生之言盖难四无而伸四有也谓无善无恶是应感无迹则心体非无善无恶明矣谓著于有为意之动则有善有恶是意之病也若心既无善无恶此意知物之善恶从何而来不相贯通意既杂于善恶虽极力为善去恶源头终不清楚故龙溪得以四无之说胜之心意知物俱无善恶苐心上用功一切俱了为善去恶无所事事矣佛家之立跻圣位是也由先生言之心既至善意本澄然无动意之灵即是知意之照即是物为善去恶固是意上工夫也然则阳明之四有岂为下根人说教哉
善山语录圣人所谓无意无情者非真无也不起私意自无留意留情耳若果无意孰从而诚若果无情孰从而精是尧舜不必惟精孔子不必徙义改过矣吾故曰学务无情断灭天性学务有情缘情起衅不识本心二者皆病 有意固谓之意见而必欲求为无意是亦不可谓非意见也是故论学不必太高但须识本领耳茍识本领虽曰用意自无留情茍不识本领虽曰欲无意只是影响 或谓求之于心全无所得日用云为茫无定守夫良知在人为易晓诚不在于过求也如知无所得无所定守即良知也就于知无所得者安心以为无得知无定守者安心以守之斯岂非入门下手之实功乎况心性既无形声何从而得既无定体何从而守但知无所得即有所悟矣岂真无所得耶知无定守即有定主矣岂真无定守耶 后世儒者不能至于圣人其毫厘之差只不信此使果真知即刻一了百当自是了得终身见在此心合一圆成合下具足更有何意可起何理可思茍有所思虑盖不过殊涂同归一致百虑而已 有欲绝感以求静者曰非也君子亦惟致其良知而已矣知至则视无不眀听无不聪言无不中动无不敬是知应物之心非动也有欲故谓之动耳绝感之心非静也无欲故谓之静耳茍有欲焉虽闭关习静心斋坐忘而其心未尝不动也茍无欲焉虽纷华杂扰酬酢万变而其心未尝不静也动而无欲故动而无动而其动也自定静而无欲故静而无静而其静也常精动定静定庶矣 所谕个中拟议差毫发就里光明障几重肯信良知无适莫何须事后费磨礲即此知直造先天夫本来面目岂特无容拟议虽光明亦何所有诚知本体无容用其力则凡从前著意寻求要皆𩫈门瓦砾耳门开则瓦砾诚无所施虽太虚中何物不有门戸瓦砾色色具列而不能染于太虚思而无思拟议而无拟议道本如是耳是故戒慎恐惧格物致知虽为众人设法在圣人惟精亦不废不然孔子尝谓吾有知乎哉无知也而又忧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以上逹不离下学中得之则磨礲改过正见圣人洁净精微 天下之事原无善恶学者不可拣择去取只要自审主意若主意是个真心随所处皆是矣若主意是个私心纵拣好事为之却皆非矣譬如戏谑是不好事但本根是个与人为善之心虽说几句笑话动人机括自揣也是真心但本根是个好名之心则虽孝亲敬长温凊定省自揣还是欺心 此学是日用寻常事自知自足无事㫄求习之则悦顺之则裕真天下之至乐也今之同志负高明之志者嘉虚元之说厉敦确之行者乐绳墨之趋意各有所用而不能忘所见此君子之道所以为鲜 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者如或动于客气梏于物欲觉得胸中劳耗错乱天地即已翻覆亲而父子兄弟近而童仆远而天下之人皆见得不好至于山川草木鸡犬椅桌若无相干也自不好天下虽大我自不得其平矣少即平其心易其气良知精察无有私意便觉与天地相似矣不惟父子兄弟童仆自无不好而天下之人亦无不好以至鸡犬椅桌山川草木亦无不好真见万物皆有春意至于中间有不得其所者自恻然相关必思处之而后安故尽天下之性只是自尽其性〈位育之理确然〉 天地万物与吾原同一体知吾与天地万物既同一体则知人情物理要皆良知之用也故除却人情物理则良知无从可致矣是知人情物理虽曰常感要之感而顺应者皆为应迹实则感而无感良知无欲虽曰常寂要之原无声臭者恒神应无方实则寂而无寂此致知所以在于格物而格物乃所以实致其良知也明道以穷理尽性至命一下便了于此可见 象山云老夫无所能只是识病可见圣贤不贵无病而贵知病不贵无过而贵改过今之学者乃不虑知病即改却只虑有病岂知今之学者要皆半路修行者也习染既深焉能无病况有病何伤过而能改虽曰有病皆是本来不染而工夫亦为精一实学耳今日论学只当辨良知本领果与慎独工夫同与不同不当论其行事标末律之古人出处异与不异使其本领既同而行事或过自可速改而进诚明之域使其本领已失而操履无过虽贤如诸葛韩范明道尚惜其不著不察而有未闻道之叹 谓近来勉强体究凡动私意一觉便欲放下如此岂不是切实工夫但说得似易恐放下甚难若私意已尝挂根虽欲放下却不能矣须有好仁无以尚之之心然后私意始不挂根如此一觉放下便就是洁浄精微之学郎中陈明水先生九川
陈九川字惟濬号明水临川人也母梦呑星而娠年十九为李空同所知正德甲戍进士请告三年授太常博士武宗欲南巡先生与舒芬夏良胜万潮连疏谏止午门荷校五日杖五十除名世宗即位起原官进礼部员外郎郎中以主客裁革妄费群小恨之张桂与铅山有隙诬先生以贡玉馈宏使通事胡士绅讼之下诏狱搒掠谪镇海卫已遇恩诏复官致仕周流讲学名山如台宕罗浮九华匡庐无不至也晚而失听书扎论学不休一时讲学诸公谓明水辩驳甚严令人无躱避处嘉靖四十一年八月卒年六十九先生自请告入虔师阳明即自焚其著书后凡再见竟所未闻阳明殁往拜其墓复经理其家先生自叙谓自服先师致知之训中间凡三起意见三易工夫而莫得其宗始从念虑上长善消恶以视求之于事物者要矣久之自谓瀹注支流轮回善恶复从无善无恶处认取本性以为不落念虑真悟本体矣既已复觉其空倚见悟未化渣滓复就中恒致廓清之功使善恶俱化无一毫将迎意必之翳若见全体炯然炳于几先千思百虑皆从此出即意无不诚发无不中才是无善无恶实功从大本上致知乃是知几之学自谓此是圣门绝四正派应悟入先师致知宗旨矣及后入越就正龙溪始觉见悟成象恍然自失归而求之毕见差谬却将诚意看作效验与格物分作两截反若欲诚其意者在先正其心与师训圣经矛盾倒乱应酬知解两不凑泊始自愧心汗背尽扫平日一种精思妙解之见从独知几微处严谨缉熙工夫才得实落于应感处若得个真几即迁善改过俱入精微方见得良知体物而不可遗格物是致知之实日用之间都是此体充塞贯通无有间碍致字工夫尽无穷尽即无善无恶非虚也迁善改过非麄也始信致知二字即此立本即此达用即此川流即此敦化即此成务即此入神更无本末精麄内外先后之间证之古本序中句句吻合而今而后庶几可以弗畔矣按阳明以致良知为宗旨门人渐失其传总以未发之中认作已发之和故工夫只在致知上甚之而轻浮浅露待其善恶之形而为克治之事已不胜其艰难杂糅矣故双江念庵以归寂救之自是延平一路上人先生则合寂感为一寂在感中即感之本体感在寂中即寂之妙用阳明所谓未发时惊天动地已发时寂天寞地其义一也故其谓双江曰吾丈胸次广大荡荡渊渊十年之前却为蛰龙屈蠖二虫在中作祟久欲窃效砭箴愧非国手今赖吾丈精采仙方密炼丹饵将使凡胎尽化二虫不知所之矣是先生与偏力于致知者大相迳庭顾念庵铭其墓犹云良知即未发之中无分于动静者也指感应于酬酢之迹而不于未发之中恐于致良知微有未尽是未𢍆先生之宗旨也
明水论学书古之学者为已天下之事尽矣尧舜之治天下亦尽其性充其君道而已何尝有人已先后于其间哉后儒不知性情之学始有为国为民不为身谋以为公者此贤豪之士所以自别于流俗而其运动设施不合于中道不可语天德王道也〈与聂双江〉 便安气习往往认作自然要识勉强亦是天命用功修治莫非勉强人力然皆天命自然合如此者〈以下与董兆明〉 近年体验此学始得真机脚跟下方是实地步有不容自己者从前见悟转换自谓超脱而于此真体若存若亡则知凡倚知解者其担阁支吾虚度不少矣 日用应酬信手从心未尝加意间亦有稍经思虑区画者自以为良知变化原合如此然皆不免袛悔及反观之信有未尽未当处岂所谓认得良知不真耶〈与王龙溪下皆同〉 夫逐事省克而不灼见本体流行之自然则虽饬身励行不足以言天德固矣然遂以窒欲惩忿为下乘迁善改过为妄萌使初学之士骤窥影响者皆欲言下了当自立无过之境乃徒安其偏质便其故习而自以为率性从心却使良知之精微𦂳切知是知非所藉以明而诚之者反蔑视不足轻重而遂非长过荡然忘返其流弊岂但如旧时支离之习哉 本体至善不敢以善念为善也若以善念为善则恶念起时善固灭矣恶在其为至善天命不已者耶 戒惧兢惕工夫即是天机不息之诚非因此为入道复性之功也 不当以知觉为良知固矣然乃良知之发用不容有二先师云除却见闻无知可致况知觉乎故知觉废则良知或几乎息矣近诸公只说本体自然流行不容人力似若超悟真性恐实未见性也缘私意一萌即本体已蔽蚀阻滞无复流行光照之本然也故必决去之而后其流行照临之体得以充达此良知之所以必致而后德明身修也 心斋晚年所言多欲自出机轴殊失先生宗旨岂亦微有门戸在耶慨惟先师患难困衡之馀磨礲此志直得千圣之秘发明良知之学而流传未远诸贤各以意见搀和其间精一之义无由睹矣 先师所以悟入圣域实得于大学之书而有功于天下后世在于古本之复虽直揭良知之宗而指其实下手处在于格物古本序中及传习录所载详矣岂有入门下手处犹略而未言直待心斋言之耶惟其已有成训以物知意身心为一事格致诚正修为一工故作圣者有实地可据而又别立说以为教茍非门戸之私则亦未免意见之殊耳 诚意之学却在意上用不得工夫直须良知全体洞彻普照㫄烛无纤毫翳障即百虑万几皆从此出方是知几其神乃所谓诚其意也若俟意之不善倚一念之觉即已非诚意落第二义矣却似正心别是上面一层功夫故窃谓炳于几先方是诚意之学先师云致知者诚意之本也若谓诚意之功则非矣格物却是诚意之功故曰致知在格物夫知之所以不致者物未格耳物虽意之所在然不化则物矣诚能万感俱化胸中无一物矣夫然后本体扩然与天地同体即意无不诚矣 象山人情事变上用工是于事变间尊其德性也性无外也事外无道也动而无动者也白沙静中养出端倪是磨錬于妄念朋思之间体贴天理出来性无内也道外无事也静而无静者也是谓同归一致 夫收视返听于中有个出头此对精神浮动务外逐末者言良为对病之药然于大道却恐有妨正为不识心体故耳心无定体感无停机凡可以致思著力者俱谓之感其所以出思发知者不可得而指也故欲于感前求寂是谓画蛇添足欲于感中求寂是谓骑驴觅驴夫学至于硏几神矣然易曰几者动之微周子曰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几也既谓之动则不可言静矣感斯动矣圣人知几故动无不善学圣者舍是无所致其力过此以往则失几不可以言圣学矣 心本寂而恒感者也寂在感中即感之本体若复于感中求寂辟之谓骑驴觅驴非谓无寂也感在寂中即寂之妙用若复于感前求寂辟之谓画蛇添足非谓未感时也易以寂感为神非感则寂不可得而见矣念庵谓感有时而变易而寂然者未尝变易感有万
殊而寂然者惟一先生言念已形而寂然者未尝不存岂感前复有寂乎双江虽在寂上用功然寂感不分时则寂亦感也念庵则分时与双江之意又微异矣夫寂即未发之中即良知即是至善先儒谓未发二字费多少分疏竟不明白只为认有未发时故耳惟周子洞见心体直曰中也者和也中节也天下之达道也去却大本一边彼岂不知未发之中者哉正恐认作两截故合一言之虑至深也而晦翁复以己意释之则周子之意荒矣有友人问川曰涵养于未发之前是致中工夫川答曰此处下不得前字喜怒哀乐如春夏秋冬有前乎未发之中是太和元气亦有未发为四序之时者乎只缘今人看麄了喜怒哀乐故添许多意见耳先师云良知者未发之中天下之大本致之便是天下之达道则行天下之达道乃实致良知也实致良知乃立大本也非立大本后乃推而为达道也 近时学者不知心意知物是一件格致诚正是一功以心应物即心物为二矣心者意之体意者心之动也知者意之灵物者意之实也知意为心而不知物之为知则致知之功即无下落故未免欲先澄其心以为应物之则所以似精专而实支离也 兄不知以何者为感若以流动为感则寂感异象微波即荡感皆为寂累固不待梏之反复而后失其湛然虚明之体矣若以鉴物为感则终日鉴固无伤于止也止与鉴未始相离亦不得言有止而不鉴时也若患体之不止故鉴之不明亦当即鉴时定之不当离鉴以求止也何者其本体恒鉴不可得而离也 吾丈近年宗旨谓不当以知觉为良知却不知将发用知觉竟作何观若本体自然之明觉即良知也若夫私智小慧缘情流转是乃声闻缘入忆度成性即非夲体之灵觉矣故知觉二字义涵虚实顾所指用何如如曰正知正觉即属实作体观恒知恒觉即属虚作用观然恒知即正知无倚处恒觉即正觉无障处无生发无间离也非别有一段光照从此脱胎著于境物也奈何其欲贰之耶今夫声有起灭而闻性无起灭也色有明暗而见性无明暗见闻性即知觉性也若离知觉于本体是从声色有无处认见闻即知觉有起灭反失却恒见恒闻之本体矣〈与聂双江下同〉 昔晦翁以戒惧为涵养本原为未发为致中以谨独为察识端倪为已发为致和兼修交飬似若精密而强析动静作两项工夫不归精一今吾丈以察识端倪为第二义独取其涵养本原之说已扫支离之弊但吾丈又将感应发用另作一层在后面看若从此发生流出者则所谓毫厘之差尔夫不睹不闻之独即莫见莫显乃本体自然之明觉发而未发动而无动者也以为未发之中可也既曰戒慎曰恐惧于是乎致力用功矣而犹谓之未感未发可乎哉夫屈伸翕辟互为其根复奋潜飞后先异候欲其恒复而终潜与并行而同出即永劫不可得其与主静藏密感应流行无时可息者不可同象而例观亦较然明矣弟观至显于至微公言由微以之显所见在毫厘之隔耳 物者意之实也知者物之则也故只在发见几微处用功致谨焉即是达用即是立本若欲涵养本原停当而后待其发而中节此延平以来相沿之学虽若精微恐非孔门宗旨矣
太常魏水洲先生良弼
解元魏师伊先生良政
处士魏药湖先生良器
魏良弼字师说号水洲南昌新建人嘉靖癸未进士知松阳县入为给事中累迁礼科都给事中十年召王琼为冢宰南京御史马敭等劾之下诏狱先生疏救亦下狱拷讯寻复职明年彗见东方先生以为应在张孚敬孚敬疏辩先生受杖于殿廷死而复苏孚敬亦自陈致仕彗果灭越月改汪𬭎为吏部尚书先生又劾之又明年副都御史王应鹏上疏失书职名下狱先生以为细故当原又下狱拷讯先生累遭廷杖肤尽而骨不续言之愈激上讶其不死收之辄赦或且迁官不欲其去永嘉复位始以京察罢先生居乡情味真至乡人见先生有所告诫退辄称其说以教家人其偶然者流为方语而深切者垂为法言曰魏水洲云云不可易也疾痛则问药旱潦则问救先生因而付之各毕所愿闾里顿化争讼亦息人有夜梦先生者明旦得嘉客生儿者梦先生过其家则里中相贺以为瑞稻初登果未落家有老人不敢尝必以奉先生其为乡里所亲敬如此先生兄弟皆于阳明抚豫时受学故以致良知自明而诚知微以显天地万物之情与我之情自相应照能使天回象君父易虑士大夫永思至愚夫孺子亦征于寤寐何者不虑之知达之天下智愚疏戚万有不同孰无良焉此所以不戒而孚也殁之日诏其子孙曰予平生仗忠信皇天鉴不得已之言后土怜欲速朽之骨陵谷有变人心无改不必铭志隆庆改元晋太常少卿致仕万历乙亥卒年八十有四弟良政良器良政字师伊燕居无堕容尝曰学问头脑既明惟专一得之气专则精精专则明神专则灵又曰不尤人何人不可处不累事何事不可为举乡试第一寻卒水洲言吾梦中见师伊辄流汗浃背其方严如此良器字师颜号药湖洪都从学之后随阳明至越时龙溪为诸生落魄不羁每见方巾中衣往来讲学者窃骂之居与阳明邻不见也先生多方诱之一日先生与同门友投壶雅歌龙溪过而见之曰腐儒亦为是耶先生答曰吾等为学未尝担板汝自不知耳龙溪于是稍相嬺就已而有味乎其言遂北面阳明绪山临事多滞则戒之曰心何不洒脱龙溪工夫懒散则戒之曰心何不严栗其不为姑息如此尝与龙溪同行遇雨先生手盖龙溪不得已亦手盖而有怍容顾先生自如乃始惕然阳明有内丧先生龙溪司库不厌烦缛阳明曰二子可谓执事敬矣归主白鹿洞生徒数百人皆知宗王门之学疽发背医欲割去腐肉不可卒年四十二先生云理无定在心之所安即是理孝无定法亲之所安即是孝龙溪与先生最称莫逆然龙溪之玄远不如先生之浅近也
水洲先生集道无动静性无内外故言动亦定静亦定又曰未感不是先已应不是后近论多于触处动念处体认良知不于一定处下著故不免支离之病〈荅邹东廓〉先师谓良知存乎心悟悟由心得信非讲求得来用志不分乃凝于神神凝知自致耳要得神凝须绝外诱固非顽空打坐亦非歌舞讲求要自有悟处〈荅罗念庵〉 操与致自是有辨致是全功操特始事致可包操而操未可以言致〈复会中诸子〉 已所不欲吾心之知也勿施于人致吾心之良知也诚勿施于人则已所不欲之物格矣所恶于下吾心之矩也毋以事上絜吾心之矩也诚毋以事上焉则吾心所恶于下之矩絜矣〈示诸生下同〉 或问未发之中如何曰汝但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养得此心纯是天理便自然见圣人之学莫大于无我性之本体无我也梏形体而生私欲作聪明而生私智于是始有我尔去二者之累无我之体复矣 君子有诸己则得失不足易也故得之自是不得自是小人无诸己惟见于得失而已矣故患得患失无所不至 君子以诚身为贵实有于身谓之诚身夫天下之物可以实有于身者惟善为然由其为固有之实理故可以实有焉耳彼取诸外者夫岂可得而有之耶 良知之教不之学故以入井怵惕孩提爱敬平旦好恶为证然以三者皆一端之发见而未见乎全故言怵惕必以扩充继之言好恶必以长养继之言爱敬必以达之天下继之 问良知天理异同曰知之良处即是天理昧其知失其良则为人欲盖自明觉而言谓之知自条理而言谓之理非二也 由仁义行即根心生色睟面盎背之意行仁义非不是由此心也终是知得为好必如此做方好乃第二义便不是从中生故曰义外 人本得天地之生意自能生但被习心遮蔽故不能生但去其蔽则本体自然呈露不须防检不须穷索自然流出乃其生意也
明儒学案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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