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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学案 (四库全书本)/卷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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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一 明儒学案 卷三十二 卷三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明儒学案卷三十二
  馀姚 黄宗羲 撰
  泰州学案
  阳明先生之学有泰州龙溪而风行天下亦因泰州龙溪而渐失其传泰州龙溪时时不满其师说益启瞿昙之秘而归之师盖跻阳明而为禅矣然龙溪之后力量无过于龙溪者又得江右为之救正故不至十分决裂泰州之后其人多能赤手以抟龙蛇传至颜山农何心隐一派遂复非名教之所能羁络矣顾端文曰心隐辈坐在利欲胶漆盆中所以能鼓动得人只缘他一种聪明亦自有不可到处以为非其聪明正其学术之所谓祖师禅者以作用见性诸公掀翻天地前不见有古人后不见有来者释氏一棒一喝当机横行放下拄杖便如愚人一般诸公赤身担当无有放下时节故其害如是今之言诸公者大概本弇州之国朝丛记弇州盖因当时爰书节略之岂可为信考其派下之著者列于下方颜钧字山农吉安人也尝师事刘师泉无所得乃从徐波石学得泰州之传其学以人心妙万物而不测者也性如明珠原无尘染有何睹闻著何戒惧平时只是率性所行纯任自然便谓之道及时有放逸然后戒慎恐惧以修之凡儒先见闻道理格式皆足以障道此大旨也尝曰吾门人中与罗汝芳言从性与陈一泉言从心馀子所言只从情耳山农游侠好急人之难赵大洲赴贬所山农偕之行大洲感之徐波石战没元江府山农寻其骸骨归葬颇欲有为于世以寄民胞物与之志尝寄周恭节诗云蒙蒙烟雨锁江垓江上渔人争钓台夜静得鱼呼酒肆湍流和月掇将来若得春风遍九垓世间那有三归台君仁臣义民安堵雉兔刍荛去复来然世人见其张皇无贤不肖皆恶之以他事下南京狱必欲杀之近溪为之营救不赴廷对者六年近溪谓周恭节曰山农与相处馀三十年其心髓精微决难诈饰不肖敢谓其学直接孔孟俟诸后圣断断不惑不肖菲劣已蒙门下知遇又敢窃谓门下虽知百近溪不如今日一察山农子也山农以戍岀年八十馀梁汝元字夫山其后改姓名为何心隐吉州永丰人少补诸生从学于山农与闻心斋立本之旨时吉州三四大老方以学显心隐恃其知见辄狎侮之谓大学先齐家乃构萃和堂以合族身理一族之政冠婚丧祭赋役一切通其有无行之有成会邑令有赋外之征心隐贻书以诮之令怒诬之当道下狱中孝感程后台在胡总制幕府檄江抚出之总制得心隐语人曰斯人无所用在左右能令人神王耳已同后台入京师与罗近溪耿天台游一日遇江陵于僧舍江陵时为司业心隐率尔曰公居太学知大学道乎江陵为勿闻也者目摄之曰尔意时时欲飞却飞不起也江陵去心隐舍然若丧曰夫夫也异日必当国异日必杀我心隐在京师辟各门会馆招来四方之士方技杂流无不从之是时政由严氏忠臣坐死者相望卒莫能动有蓝道行者以乩术幸上心隐授以密计侦知嵩有揭帖乩神降语今日当有一奸臣言事上方迟之而嵩揭至上由此疑嵩御史邹应龙因论嵩败之然上犹不忘嵩寻死道行于狱心隐踉跄南过金陵谒何司冦司冦者故为江抚脱心隐于狱者也然而严党遂为严氏仇心隐心隐逸去从此踪迹不常所游半天下江陵当国御史傅应祯刘台连疏攻之皆吉安人也江陵因仇吉安人而心隐故尝以术去宰相江陵不能无心动心隐方在孝感聚徒讲学遂令楚抚陈瑞捕之未获而瑞去王之垣代之卒致之心隐曰公安敢杀我亦安能杀我杀我者张居正也遂死狱中心隐之学不堕影响有是理则实有是事无声无臭事藏于理有象有形理显于事故曰无极者流之无君父者也必皇建其有极乃有君而有父也必会极必归极乃有敬敬以君君也乃有亲亲以父父也又必易有太极乃不堕于弑君弑父乃不流于无君无父乃乾坤其君臣也乃乾坤其父子也又曰孔孟之言无欲非濂溪之言无欲也欲惟寡则心存而心不能以无欲也欲鱼欲熊掌欲也舎鱼而取熊掌欲之寡也欲生欲义欲也舎生而取义欲之寡也欲仁非欲乎得仁而不贪非寡欲乎从心所欲非欲乎欲不逾矩非寡欲乎此即释氏所谓妙有也盖一变而为仪秦之学矣邓豁渠初名鹤号太湖蜀之内江人为诸生时不说学赵大洲为诸生谈圣学于东壁渠为诸生讲举业于西序朝夕声相闻未尝过而问焉已渐有入卒抠衣为弟子一旦弃家出游遍访知学者以为性命甚重非拖泥帯水可以成就遂落发为僧访李中溪元阳于大理访邹东廓刘狮泉于江右访王东崖于泰州访蒋道林于武陵访耿楚倥于黄安与大洲不相闻者数十年大洲起官过卫辉渠适在焉出迎郊外大洲望见惊异下车执手徒行十数里彼此澘然流涕大洲曰误子者余也往余言学过高致子于此吾罪业重矣向以子为死罪恶莫赎今尚在亟归庐而父墓侧终身可也吾割田租百石赡子因书劵给之时有大洲问学者大洲乃令渠答之大洲听其议论大恚曰吾藉是以试子近诣乃荒谬至此大洲入京渠复游齐鲁间初无归志大洲入相乃来京候谒大洲拒不见属宦蜀者携之归至𣵠州死野寺中渠自序为学云已亥礼师闻良知之学不解入青城山参禅十年至戊申入鸡足山悟人情事变外有个拟议不得妙理当时不遇明师指点不能豁然通晓癸丑扺天池礼月泉陈鸡足所悟泉曰第二机即第一机渠遂认现前昭昭灵灵的百姓日用不知渠知之也甲寅庐山礼性空戊午居澧州八年每觉无日新之益入黄安居楚倥茅屋始达父母未生前的先天地生的水穷山尽的百尺竿头外的所谓不属有无不属真妄不属生灭不属言语常住真心与后天事不相联属向日鸡足所参人情事变的豁然通晓被月泉所误二十馀年丙寅以后渠之学日渐幽深玄远如今也没有我也没有道泛泛然如虚舟飘瓦而无著落脱胎换骨实在于此渠学之误只主见性不拘戒律先天是先天后天是后天第一义是第一义第二义是第二义身之与性截然分为二事言在世界外行在世界内人但议其纵情不知其所谓先天第一义者亦只得完一个无字而已嗟乎是岂渠一人之误哉方与时字湛一黄陂人也弱冠为诸生一旦弃而之太和山习摄心术静久生明又得黄白术于方外乃去而从荆山游因得遇龙溪念庵皆目之为奇士车辙所至缙绅倒屣老师上卿皆拜下风然尚玄虚侈谈论耿楚倥初出其门久而知其伪去之一日谓念庵曰吾侪方外学亦有秘诀待人而传谈圣学何容易耶念庵然之湛一即迎至其里道明山中短榻夜坐久之无所得而返后台心隐大会矿山车骑雍容湛一以两僮舁一篮舆往甫揖心隐把臂谓曰假我百金湛一唯唯即千金唯命已入京师欲侠术以干九重江陵闻之曰方生此鼓从此挝破矣无何严世蕃闻其炉火而艶之湛一避归胡庐山督楚学以其昔尝诳念庵也檄有司捕治湛一乃跳而入新郑之幕新郑败走匿太和山病瘵死程学颜字二蒲号后台孝感人也官至太仆寺丞自以此学不进背地号泣其笃志如此心隐死其弟学博曰梁先生以友为命友中透于学者钱同文外独吾兄耳先生魂魄应不去吾兄左右乃开后台墓合葬焉钱同文字怀苏福之兴化人知祁门县入为刑部主事累转至郡守与心隐友善怀苏尝言学道人堆堆只在兄弟款中未见有挣上父母款者管志道字登之号东溟苏之太仓人隆庆辛未进士除南京兵部主事改刑部江陵秉政东溟上疏条九事以讥切时政无非欲夺其威福归之人主其中有宪纲一条则言两司与巡方抗礼国初制也今之所行非是江陵即岀之为广东佥事以难之使之为法自敝也果未几御史龚懋贤劾之谪盐课司提举明年外计以老疾致仕万历戊申卒年七十三东溟受业于耿天台著书数十万言大抵鸠合儒释浩汗而不可方物谓乾元无首之旨与华严性海浑无差别易道与天地准故不期与佛老之祖合而自合孔教与二教峙故不期佛老之徒争而自争教理不得不圆教体不得不方以仲尼之圆圆宋儒之方而使儒不碍释释不碍儒以仲尼之方方近儒之圆而使儒不滥释释不滥儒唐宋以来儒者不主孔奴释则崇释卑孔皆于乾元性海中自起藩篱故以乾元统天一案两破之也其为孔子阐幽十事言孔子任文统不任道统一也居臣道不居师道二也删述六经从游七十二子非孔子定局三也与夷惠易地则为夷惠四也孔子知天命不专以理兼通气运五也一贯尚属悟门实之必以行门六也敦化通于性海川流通于行海七也孔子曽师老聃八也孔子从先进是黄帝以上九也孔子得位必用桓文做法十也按东溟所言亦只是三教肤廓之论平生尤喜谈鬼神梦寐其学不见道可知泰州张皇见龙东溟辟之然决儒释之波澜终是其派下人也
  处士王心斋先生艮
  处士王东崖先生襞附樵夫 陶匠 田夫方伯徐波石先生樾
  教谕王一庵先生栋
  文选林东城先生春
  文肃赵大洲先生贞吉
  参政罗近溪先生汝芳
  侍郎杨复所先生起元
  恭简耿天台先生定向
  处士耿楚倥先生定理
  文端焦澹园先生竑
  尚宝潘雪松先生士藻
  明经方本庵先生学渐
  郎中何克斋先生祥
  给事祝无功先生世禄
  尚宝周海门先生汝登
  文简陶石篑先生望龄
  太学刘冲倩先生塙
  泰州学案一
  处士王心斋先生艮
  王艮字汝止号心斋泰州之安丰场人七岁受书乡塾贫不能竟学从父商于山东常携孝经论语大学袖中逢人质难久而信口谈解如或启之其父受役天寒起盥冷水先生见之痛哭曰为人子而令亲如此尚得为人乎于是有事则身代之先生虽不得专功于学然默默参究以经证悟以悟释经历有年所人莫能窥其际也一夕梦天堕压身万人奔号求救先生举臂起之视其日月星辰失次复手整之觉而汗溢如雨心体洞彻记曰正德六年间居仁三月半自此行住语默皆在觉中乃按礼经制五常冠深衣大帯笏板服之曰言尧之言行尧之行而不服尧之服可乎时阳明巡抚江西讲良知之学大江之南学者翕然从信顾先生僻处未之闻也有黄文刚者吉安人而寓泰州闻先生论诧曰此绝类王巡抚之谈学也先生喜曰有是哉虽然王公论良知艮谈格物如其同也是天以王公与天下后世也如其异也是天以艮与王公也即日启行以古服进见至中门举笏而立阳明出迎于门外始入先生据上坐辩难久之稍心折移其坐于侧论毕乃叹曰简易直截艮不及也下拜自称弟子退而绎所闻间有不合悔曰吾轻易矣明日入见且告之悔阳明曰善哉子之不轻信从也先生复上坐辩难久之始大服遂为弟子如初阳明谓门人曰向者吾擒宸濠一无所动今却为斯人动矣阳明归越先生从之来学者多从先生指授已而叹曰千载绝学天启吾师可使天下有不及闻者乎因问阳明以孔子辙环车制阳明笑而不答归家遂自创蒲轮招摇道路将至都下有老叟梦黄龙无首行雨至崇文门变为人立晨起往候而先生适至当是时阳明之学谤议蜂起而先生冠服言动不与人同都人以怪魁目之同门之在京者劝之归阳明亦移书责之先生始还会稽阳明以先生意气太高行事太奇痛加裁抑及门三日不得见阳明送客出门先生长跪道旁曰艮知过矣阳明不顾而入先生随至庭下厉声曰仲尼不为己甚阳明方揖之起阳明卒于师先生迎哭至桐庐经纪其家而后返开门授徒远近皆至同门会讲者必请先生主席阳明而下以辩才推龙溪然有信有不信唯先生于眉睫之间省觉人最多谓百姓日用即道虽僮仆往来动作处指其不假安排者以示之闻者爽然御史吴疏山悌上疏荐举不报嘉靖十九年十二月八日卒年五十八先生以格物即物有本末之物身与天下国家一物也格知身之为本而家国天下之为末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反已是格物底工夫故欲齐治平在于安身易曰身安而天下国家可保也身未安本不立也知安身者则必爱身敬身爱身敬身者必不敢不爱人不敬人能爱人敬人则人必爱我敬我而我身安矣一家爱我敬我则家齐一国爱我敬我则国治天下爱我敬我则天下平故人不爱我非特人之不仁已之不仁可知矣人不敬我非特人之不敬己之不敬可知矣此所谓淮南格物也刘夫子曰后儒格物之说当以淮南为正第少一注脚格知诚意之为本而正修治平之为末则备矣然所谓安身者亦是安其心耳非区区保此形骸之为安也彼居危邦入乱邦见几不作者身不安而心固不安也不得己而杀身以成仁文王之羑里夷齐之饿心安则身亦未尝不安也乃先生又曰安其身而安其心者上也不安其身而安其心者次之不安其身又不安其心斯为下矣而以缗蛮为安身之法无乃开一临难茍免之隙乎先生以九二见龙为正位孔子修身讲学以见于世未尝一日隐也故有以伊傅称先生者先生曰伊傅之事我不能伊傅之学我不由伊傅得君可谓奇遇如其不遇终身独善而已孔子则不然也此终蒲轮辙环意见阳明之所欲裁抑者热处难忘也于遁世不见知而不悔之学终隔一尘先生曰圣人以道济天下是至尊者道也人能弘道是至尊者身也道尊则身尊身尊则道尊故学也者所以学为师也学为长也学为君也以天地万物依于身不以身依于天地万物舍此皆妾妇之道圣人复起不易斯言心斋语录问止至善之旨曰明明德以立体亲民以达用体用一致先师辨之悉矣但谓至善为心之本体却与明德无别恐非本旨尧舜执中之传以至孔子无非明明德亲民之学独未知安身一义乃未有能止至善者故孔子透悟此理却于明明德亲民中立起一个极来又说个在止于至善止至善者安身也安身者立天下之大本也本治而末治正已而物正也大人之学也是故身也者天地万物之本也天地万物末也知身之为本是以明明德而亲民也身未安本不立也本乱而末治者否矣本乱末治末愈乱也故易曰身安而天下国家可保也不知安身则明明德亲民却不曽立得天下国家的本是故不能主宰天地斡旋造化立教如此故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者也 问止至善为安身亦何所据乎曰以经而知安身之为止至善也大学说个止至善便只在止至善上发挥知止知安身也定静安虑得安身而止至善也物有本末故物物而后知本也知本知之至也知至知止也自天子至此谓知之至也乃是释格物致知之义身与天下国家一物也惟一物而有本末之谓格絜度也絜度于本末之间而知本乱而末治者否矣此格物也物格知本也知本知之至也故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也修身立本也立本安身也引诗释止至善曰缗蛮黄鸟止于丘隅知所以安身也孔子叹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要在知安身也易曰君子安其身而后动又曰利用安身又曰身安而天下国家可保也孟子曰守孰为大守身为大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之闻同一旨也 问格字之义曰格如格式之格即絜矩之谓吾身是个矩天下国家是个方絜矩则知方之不正由矩之不正也是以只去正矩却不在方上求矩正则方正矣方正则成格矣故曰物格吾身对上下前后左右是物絜矩是格也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便见絜度格字之义格物知本也立本安身也安身以安家而家齐安身以安国而国治安身以安天下而天下平也故曰修已以安人修已以安百姓修其身而天下平不知安身便去干天下国家事是之为失本就此失脚将烹身割股饿死结缨且执以为是矣不知身不能保又何以保天下国家哉 知本知止也如是而不求于末定也如是而天地万物不能挠已静也如是而首出庶物至尊至贵安也如是而知几先见精义入神仕止久𨒪变通趋时虑也如是而身安如黄鸟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无不得所止矣止至善也 问反已是格物否曰物格知至知本也诚意正心修身立本也本末一贯是致爱人治人礼人也格物也不亲不治不答是谓行有不得于心然后反已也格物然后知反己反已是格物的工夫反之如何正己而已矣反其仁治敬正己也其身正而天下归之此正己而物正也然后身安也有疑安身之说者曰夷齐虽不安其身然而安其心矣曰安其身而安其心者上也不安其身而安其心者次之不安其身又不安其心斯为下矣危其身于天地万物者谓之失本洁其身于天地万物者为之遗末 知得身是天下国家之本则以天地万物依于己不以已依于天地万物 见龙可得而见之谓也潜龙则不可得而见矣惟人皆可得而见故利见大人圣人虽时乘六龙然必当以见龙为家舍 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常知故也知之未尝复行常行故也 体用不一只是功夫生 人之天分有不同论学则不必论天分 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凡有异者皆谓之异端 天性之体本自活泼鸢飞鱼跃便是此体 爱人直到人亦爱敬人直到人亦敬信人直到人亦信方是学无止法 有以伊傅称先生者先生曰伊傅之事我不能伊傅之学我不由曰何谓也曰伊傅得君设其不遇则终身独善而已孔子则不然也 天下之学惟有圣人之学好学不费些子气力有无边快乐若费些子气力便不是圣人之学便不乐 不亦说乎说是心之本体孔子虽天生圣人亦必学诗学礼学易逐段研磨乃得明彻之至 舜于瞽瞍命也舜尽性而瞽瞍底豫是故君子不谓命也孔子不遇命也而明道以淑斯人不谓命也若天民则听命矣大人造命 一友持功太严先生觉之曰是学为子累矣因指斵木者示之曰彼却不曽用功然亦何尝废事 戒慎恐惧莫离却不睹不闻不然便入于有所戒慎有所恐惧矣故曰人性上不可添一物 天理者天然自有之理也才欲安排如何便是人欲 百姓日用条理处即是圣人之条理处圣人知便不失百姓不知便为失 有心于轻功名富贵者其流弊至于无父无君有心于重功名富贵者其流弊至于弑父与君 即事是学即事是道人有困于贫而冻馁其身者则亦失其本而非学也 学者问放心难求先生呼之即应先生曰尔心见在更何求乎学者初见先生尝指之曰尔此时何等戒惧私欲从何处入常常如此便是允执厥中有疑出必为帝者师处必为天下万世师者曰礼不云乎学也者学为人师也学不足以为人师皆茍道也故必以修身为本然后师道立身在一家必修身立本以为一家之法是为一家之师矣身在一国必修身立本以为一国之法是为一国之师矣身在天下必修身立本以为天下之法是为天下之师矣是故出不为帝者师是漫然茍出反累其身则失其本矣处不为天下万世师是独善其身而不讲明此学于天下则遗其末矣皆非也皆小成也 明哲者良知也明哲保身者良知良能也知保身者则必爱身能爱身则不敢不爱人能爱人则人必爱我人爱我则吾身保矣能爱身者则必敬身能敬身则不敢不敬人能敬人则人必敬我人敬我则吾身保矣故一家爱我则吾身保吾身保然后能保一家一国爱我则吾身保吾身保然后能保一国天下爱我则吾身保吾身保然后能保天下知保身而不知爱人必至于适已自便利己害人人将报我则吾身不能保矣吾身不能保又何以保天下国家哉知爱人而不知爱身必至于烹身割股舎生杀身则吾身不能保矣吾身不能保又何以保君父哉明哲保身论 夫仁者爱人信者信人此合内外之道也于此观之不爱人已不仁可知矣不信人已不信可知矣夫爱人者人恒爱之信人者人恒信之此感应之道也于此观之人不爱我非特人之不仁已之不仁可知矣人不信我非特人之不信已之不信可知矣勉仁方徐子直问曰何哉夫子之所谓尊身也曰身与道原
  是一件至尊者此道至尊者此身尊身不尊道不谓之尊身尊道不尊身不谓之尊道须道尊身尊才是至善故曰天下有道以道徇身天下无道以身徇道必不以道徇乎人有王者必来取法学焉而后臣之然后不劳而王如或不可则去仕止久𨒪精义入神见机而作避世避地避言避色如神龙变化莫之能测若以道从人妾妇之道也己不能尊信又岂能使人尊信哉 问庄敬持养工夫曰道一而已矣中也良知也性也一也识得此理则现现成成自自在在即此不失便是庄敬即此常存便是持养真不须防检不识此理庄敬未免著意才著意便是私心 问常恐失却本体即是戒慎恐惧否曰且道失到那里去子谓王子敬近日工夫如何对曰善念动则充之妄念动则去之问善念不动恶念不动又如何不能对曰此却是中却是性戒慎恐惧此而已矣常是此中则善念动自知妄念动自知善念自充妄念自去如此慎独便是知立大本 程子云善固性也恶亦不可不谓之性清固水也浊亦不可不谓之水此语恐误后学孟子则说性善盖善固性也恶非性也气质也变其气质则性善矣清固水也浊非水也泥沙也去其泥沙则水清矣故言学不言气质以学能变化气质也明得尽渣滓便浑化张子云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此语亦要善看谓气质杂性故曰气质之性 只心有所向便是欲有所见便是妄既无所向又无所见便是无极而太极良知一点分分明明停停当当不用安排思索圣神之所以经纶变化而位育参赞者皆本诸此也与俞纯夫 只当在简易慎独上用功当行而行当止而止此是集义又何遇境动摇闲思妄念之有哉若只要遇境不动摇无闲思妄念此便是告子先我不动心不知集义者也毫厘之差不可不辨答刘子中 来书即事是心更无心矣即知是事更无事矣即见用功精密子直 良知原自无不真实而真实者未必合良知之妙也故程子谓人性上不容添一物答林子仁 先生问在坐曰天下之学无穷惟何学可以时习之江西涂从国对曰惟天命之性可以时习也童子周莅对曰天下之学虽无穷皆可以时习也先生曰如以读书为学有时作文有时学武如以事亲为学有时又事君如以有事为学有时又无事乌在可以时习乎童子曰天命之性即天德良知也如读书时也依此良知学作文时也依此良知学事亲事君有事无事无不依此良知学乃所谓皆可时习也先生喟然叹曰信予者从国也始可与言专一矣启予者童子也始可与言一贯矣 人心本自乐自将私欲䌸私欲一萌时良知还自觉一觉便消除人心依旧乐乐是乐此学学是学此乐不乐不是学不学不是乐乐便然后学学便然后乐乐是学学是乐呜呼天下之乐何如此学天下之学何如此乐乐学歌 人心本无事有事心不乐有事行无事多事亦不错示学者知得良知却是谁良知原有不须知而今只有良知
  在没有良知之外知次先师 先生拟上世庙书数千言佥言孝弟也江陵阅其遗稿谓人曰世多称王心斋此书数千言单言孝弟何迂阔也罗近溪曰嘻孝弟可谓迂阔乎
  处士王东崖先生襞附樵夫朱恕 陶匠韩乐吾 田夫夏叟
  王襞字宗顺号东崖泰州人心斋之仲子也九岁随父至会稽每遇讲会先生以童子歌诗声中金石阳明问之知为心斋子曰吾固疑其非越中儿也令其师事龙溪绪山先后留越中几二十年心斋开讲淮南先生又相之心斋没遂继父讲席往来各郡主其教事归则扁舟于村落之间歌声振乎林木恍然有舞雩气象万历十五年十月十一日卒年七十七先生之学以不犯手为妙鸟啼花落山峙川流饥食渇饮夏葛冬裘至道无馀蕴矣充拓得开则天地变化草木蕃充拓不去则天地闭贤人隐今人才提学字便起几层意思将议论讲说之间䂓矩戒严之际工焉而心日劳勤焉而动日拙忍欲希名而夸好善持念藏秽而谓改过心神震动血气靡宁不知原无一物原自见成但不碍其流行之体真乐自见学者所以全其乐也不乐则非学矣此虽本于心斋乐学之歌而龙溪之授受亦不可诬也白沙云色色信他本来何用尔脚劳手攘舞雩三三两两正在勿忘勿助之间曽点些儿活计被孟子打并出来便都是鸢飞鱼跃若无孟子工夫骤而语之以曽点见趋一似说梦盖自夫子川上一叹已将天理流行之体一日并出曽点见之而为暮春康节见之而为元会运世故言学不至于乐不可谓之学至明而为白沙之藤蓑心斋父子之提唱是皆有味乎其言之然而此处最难理会稍差便入狂荡一路所以朱子言曽点不可学明道说康节豪杰之士根本不贴地白沙亦有说梦之戒细详先生之学未免犹在光景作活计也朱恕字光信泰州草⿲亻丨匽 -- 偃场人樵薪养母一日过心斋讲堂歌曰离山十里薪在家里离山一里薪在山里心斋闻之谓门弟子曰小子听之道病不求耳求则不难不求无易樵听心斋语浸浸有味于是每樵必造阶下听之饥则向都养乞浆解裹饭以食听毕则浩歌负薪而去门弟子覸其然转相惊异有宗姓者招而谓之曰吾以数十金贷汝别寻活计庶免作苦且可日夕与吾辈游也樵得金俯而思继而大恚曰子非爱我我自憧憧然经营念起断送一生矣遂掷还之胡庐山为学使召之不往以事役之短衣徒跣入见庐山与之成礼而退韩贞字以中号乐吾兴化人以陶瓦为业慕朱樵而从学之后乃卒业于东崖麄识文字有茅屋三间以之偿债遂处窑中自味曰三间茅屋归新主一片烟霞是故人年逾三纪未娶东崖弟子醵金为之完姻久之觉有所得遂以化俗为任随机指点农工商贾从之游者千馀秋成农隙则聚徒谈学一村既毕又之一村前歌后答弦诵之声洋洋然也县令闻而嘉之遗米二石金一锾乐吾受米返金令问政对曰侬窭人无能补于左右第凡与侬居者幸无讼牒烦公府此侬之所以报明府也耿天台行部泰州大会心斋祠偶及故相喜怒失常乐吾拊床叫曰安能如侬识此些子意耶天台笑曰穷居而意气有加亦损也东崖曰韩生识之大行穷居一视焉可也乐吾每遇会讲有谭世事者辄大噪曰光阴有几乃作此闲谈耶或寻章摘句则大恚曰舍却当下不理会搬弄陈言此岂学究讲肆耶在座为之警省夏廷美繁昌田夫也一日听张甑山讲学谓为学学为人也为人须求为真人毋为假人叟抚然曰吾平日为人得毋未真耶乃之楚访天台天台谓汝乡焦弱侯可师也归从弱侯游得自然旨趣弱侯曰要自然便不自然可将汝自然抛去叟闻而有省叟故未尝读书弱侯命之读四书乐诵久之喟然曰吾阅集注不能了了以本文反身体贴如思知人不可不知天窃谓仁者人也人原是天人不知天便不是人如何能事亲称孝子论语所谓异端者谓其端异也吾人须研究自己为学初念其发端果是为何乃为正学今人读孔孟书祇为荣肥计便是异端如何又辟异端又曰吾人须是自心作得主宰凡事只依本心而行便是大丈夫若为世味牵引依违从物皆妾妇道也又曰天理人欲谁氏作此分别侬反身细求只在迷悟间悟则人欲即天理迷则天理亦人欲也李士龙为讲经社供奉一僧叟至会拂衣而出谓士龙子曰汝父以学术杀人奈何不诤又谓人曰都会讲学乃拥一死和尚讲佛经乎作此勾当成何世界会中有言良知非究竟宗旨更有向上一著无声无臭是也叟瞿然起立抗声曰良知曽有声有臭耶
  东崖语录学者自学而已吾性分之外无容学者也万物皆备于我而仁义礼智之性果有外乎率性而自知自能天下之能事毕矣 性之灵明曰良知良知自能应感自能约心思而酬酢万变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一毫不劳勉强扭捏而用智者自多事也 才提起一个学字却似便要起几层意思不知原无一物原自现成顺明觉自然之应而已自朝至暮动作施为何者非道更要如何便是与蛇画足 意思悠远襟怀洒落兴趣深长非有得于养心之学未或能然道本无言因言而生解执解以为道转转分明翻成迷念 良知之灵本然之体也纯粹至精杂纎毫意见不得若立意要在天地间出头做件好事亦是为此心之障王介甫岂不是要做好事只立意坚持愈执愈坏了 鸟啼花落山峙川流饥食渴饮夏葛冬裘至道无馀蕴矣充拓得开则天地变化草木蕃充拓不去则天地闭贤人隐人之性天命是已视听言动初无一毫计度而自无不知不能者是曰天听明于兹不能自得自昩其日用流行之真是谓不智而不巧则其学不过出于念虑亿度展转相寻之私而已矣岂天命之谓乎将议论讲说之间䂓矩戒严之际工焉而心日劳勤焉而动日拙忍欲希名而夸好善持念藏秽而谓改过据此为学百虑交锢血气靡宁 孟子曰我固有之也非由外铄我也今皆以铄我者自学固有者为不足何其背哉 天地以大其量山岳以耸其志冰霜以严其操春阳以和其气大凡学者用处皆是而见处又有未融及至见处似是而用处似若不及何也皆坐见之为病也定与勘破窃以舜之事亲孔之曲当一皆出于自心之妙用耳与饥来吃饭倦来眠同一妙用也人无二心故无二妙用其不及舜孔之妙用者特心不空而存见以障之耳不务彻其心之障而徒以圣人圆神之效毕竭精神恐其不似也是有影响之似之说 问学何以乎曰乐再问之则曰乐者心之本体也有不乐焉非心之初也吾求以复其初而已矣然则必如何而后乐乎曰本体未尝不乐今曰必如何而后能是欲有加于本体之外也然则遂无事于学乎曰何为其然也莫非学也而皆所以求此乐也乐者乐此学学者学此乐吾先子盖尝言之也如是则乐亦有辨乎曰有有所倚而后乐者乐以人者也一失其所倚则慊然若不足也无所倚而自乐者乐以天者也舒惨欣戚荣悴得丧无适而不可也既无所倚则乐者果何物乎道乎心乎曰无物故乐有物则否矣且乐即道乐即心也而曰所乐者心是床上之床也学止于是而已乎曰昔孔子之称颜回但曰不改其乐而其自名也亦曰乐在其中其所以喟然而与点者亦以此也二程夫子之闻学于茂叔也于此盖终身焉而岂复有所加也曰孔颜之乐未易识也吾欲始之以忧而终之以乐可乎曰孔颜之乐愚夫愚妇之所同然也何以曰未易识也且乐者心之体也忧者心之障也欲识其乐而先之以忧是欲全其体而故障之也然则何以曰忧道何以曰君子有终身之忧乎曰所谓忧者非如世之胶胶然役役然以外物为戚戚者也所忧者道也其忧道者忧其不得乎乐也舜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往不乐而吾独否也是故君子终身忧之也是其忧也乃所以为乐其乐也则自无庸于忧耳 人人本有不假外求故曰易简非言语之能述非思虑之能及故曰默识本自见成在我何须担荷本无远不至何须充拓会此言下便即了了 斯道流布何物非真眼前即是何必等待略著些意便是障碍诸公今日之学不在世界一切上不在书册道理上不在言语思量上直从这里转机向自已没缘没故如何能施为作用穿衣吃饭接人待物分青理白项项不昧的参来参去自有个入处此非异学语盖是尔本有具足的良知也先生在凭虚阁会讲论一贯人各出见先生不应随因某语触发哄堂一笑先生曰此却是一贯
  布政徐波石先生樾
  徐樾字子直号波石贵溪人嘉靖十一年进士历官部郎出仕臬藩三十一年升云南左布政使元江府土舍那鉴弑其知府那宪攻劫州县朝议讨之总兵沭朝弼巡抚石简会师分五哨进剿那鉴遣经历张惟至监军佥事王养浩伪降养浩疑不敢往先生以督饷至军慨然请行至元江府南门外鉴不出迎先生呵问伏兵起而害之姚安土官高鹄力救亦战没我兵连岁攻之不克会鉴死诸酋愿纳象赎罪世宗厌兵遂允之时人为之语曰可怜二品承宣使只值元江象八条伤罪人之不得也先生少与夏相才名相亚得事阳明继而卒业心斋之门先生操存过苦常与心斋步月下刻刻简默心斋厉声曰天地不交否又一夕至小渠心斋跃过顾谓先生曰何多拟议也先生过渠顿然若失既而叹曰从前孤负此翁为某费却许多气力先生谓六合也者心之郛廓四海也者心之边际万物也者心之形色往古来今惟有此心浩浩渊渊不可得而穷测也此心自朝至暮能闻能见能孝能弟无间昼夜不须计度自然明觉与天同流一入声臭即是意念是己私也人之日用起居食息谁非天者即此是真知真识又从而知识之是二知识也人心之痛痒视听无不觉者此觉之外更有觉乎愚不肖者未尝离此为体奚谓不知不自知其用处是性故曰蠢动是以动处是觉觉处亦昏昧也此即现成良知之言以不犯做手为妙诀者也心斋尝谓先生曰何谓至善曰至善即性善曰性即道乎曰然曰道与身孰尊身与道何异曰一也曰今子之身能尊乎否欤先生避席请问曰何哉夫子之所谓尊身也心斋曰身与道原是一件至尊者此道至尊者此身尊身不尊道不谓之尊身尊道不尊身不谓之尊道道尊身尊才是至善故曰天下有道以道徇身天下无道以身徇道若以道徇人妾妇之道也已不能尊信又岂能使彼尊信哉先生拜而谢曰某甚惭于夫子之教今以受降一事论之先生职主督饷受降非其分内冒昧一往即不敢以喜功议先生其于尊身之道得有间矣波石语录天命一也自道体之大而无外曰天自道体之运而无息曰命宪天者不违帝则知命者自率性真一尽其道者也不能自尽其道则是人也具形体而已矣是以有天人之分也天也命也岂别为一体吾可得追慕而企及之耶不过自求自得而已矣既自求自得而天也命也又果何所指耶神之无方可拟不曰天乎诚之无间可息不曰命乎是曰天命之谓性 知者心之灵也自知之主宰言心自知之无息言诚自知之定理言性自知之不二言敬自知之莫测言神自知之浑然言天自知之寂然言隐自知之遍覆言费自知之不昧言学是故纪纲宇宙者知也知知者学也故曰致知焉 往古来今上天下地统名曰道是道在人统名曰心故曰人者天地之心既曰天地之心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而何我何万物乎哉二之则有外有外则非一不一则私矣非道也不道一则非人矣不知一则非道矣不志一则非学矣孟子曰不虑而知夫曰不虑而知若固物然匪一也而能若是乎神哉阳明先生曰致良知者此知即一此知本神知之不昧是曰致矣噫先生之言至矣哉 道也者性也非率性则道其所道者也先儒辈出皆知宗性学矣而知性者或寡矣则其用工不能自得其天命之真亦性其所性者也若夫豪杰则立志直希孔孟何暇窃似弄影于依稀假借之地以闻见推测为知念虑追责为学䂓矩模仿为习是皆外袭者非性也孟轲氏没而知学者鲜矣 圣贤教来学率性而己人之动静食息仁义礼智灵明之德感通皆以时出而名立焉无有不感通无有不停当自昼而暮自少而老者也此天命之性如此是智之事智譬则巧而不能使人者须自得也自得之学于良知之自朝而暮能闻能见能孝能弟无间昼夜不须计度自然明觉是与天同流者非天命而何能自信天命之真而自安其日用之常是则浑然与天地合德矣是谓喜怒哀乐未发之中而允执之矣颜子之学尽是矣周子所谓一为要程明道所谓廓然大公物来顺应不须防检不须思索孟子曰性善者皆是也如此则曰知止而后有定夫六合也者心之郛廓四海也者心之边际万物也
  者心之形色往古来今惟有此心浩浩渊渊不可得而穷测也而曰诚神几曰性道教如此曰知止此知之体冲虚无朕曰中感应中节曰和知则率性而已岂不至易良能而已岂不至简圣人不得而见之有志者盖寡矣 圣学惟无欺天性聪明学者率其性而行之是不自欺也率性者率此明德而已父慈子孝耳聪目明天然良知不待思虑以养之是明其明德一入思拟一落意必则即非本然矣是曰自欺也先师阳明先生只提致良知为古今参同盖以此也先生深于自得者也自信此知即性也曰知者自灵明言曰性者自不息言妙用无端条理密察曰理灵明者此觉也声臭俱无神圣莫测曰明曰诚体以知名有知无体理本用显仁义由名故曰为能聪明睿知则溥博渊泉而时出之宽裕温柔齐庄中正时出而名之者也语其体固聪明睿知是已 疑吾道特足以经政抚时而不知其定性立命之奥将谓二氏有密教也而不知人者天地之心得其心则天地与我同流混辟之化相与终始亦何以惑死生乎易曰原始返终故知死生之说其说也谓形有始终耳而性即命也何始终乎故君子尽性则至命矣不知求作圣之学何以望此道之明而自立人极也哉 人之所以为贵者此性之灵而已矣惟灵也故能聪能明能几能神能谦能益能刚能柔卷舒变化溥博高明出入乎富贵贫贱之境参酌乎往来消息之时安然于饮食居处怡然于孝悌忠信伊尹以天民之先觉而觉天下者觉此灵明之性而已必自觉矣而始可以语得也孟子指怵惕之心于乍见入井之顷即伊尹觉天下之心也 孔孟之学尧舜之治举求诸心焉而已心外无事矣求事也者或逐事而二心求心也者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是心也即万物化也自圣人以至愚夫一者也知天下国家皆我也是曰知心知天地万物皆心也是曰知学尽心则万物备我我者万物之体万物者我之散殊一物不得其所则将谁委乎曰我不能则自欺其知曰物难尽则自离其体是皆自私自是者之见不责躬而责人不求诸心而求诸事非尽心之谓也告子固有义外之非矣伊川曰在物为理何以异于义外哉子莫固有执中之陋矣伊川曰堂之中为中国之中为中何以异于执一哉信理在外也何以曰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信中可拟而明也何以曰故神无方而易无体 学所以明道也道者率性而已耳目之无不睹闻者聪明则然也父子之无不爱亲者慈孝则然也是固若大路然而民生日用不能不由之者也然道即聪明慈孝也颜子之仰钻瞻忽何为而叹其难道信高矣美矣孟子曰徐行后长何为而指其近 问以尧舜事业为一点浮云只是所性不存之意曰浮云语适然也做到时雍风动处圣人皆顺应而我无与此正是允执厥中 问气清则通清极则神恐神不可以言气也何如曰运动者曰气虚灵者曰神皆拟而名之者也不神则无物矣谁其运动学而未至无欲则思杂杂则不清杂则不神非二也 问朱子谓朝廷若要恢复中原须要罢了三十年科举此说如何曰谓须得真才可图恢复必须学术中来今日卓越之资皆溺习于科举而不知返噫弊而害也久矣诚正之学不讲如人才何 问知涵养而不务讲求将认欲作理则如之何曰如认欲作理则涵养个甚讲求正精察乎理欲而存乎此心者也这学问中自不能缺一的莫认讲求作谈天说地也问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似指气质之性而言何如
  曰五行阴阳一太极也一而未尝不殊殊而未尝不一也犹人也耳目口鼻未尝可同见闻觉知未尝有二心也质者性之器气者性之运孰得而二之而离之者哉若曰天地之性又曰有气质之性则误矣 百姓日用莫非天命之流行但无妄即诚也知此则入道有门矣问铨司选官避嫌者皆是私心若系其亲子弟如何
  不避嫌得曰人心虚灵别嫌明微乃时措妙用若此等商量自著不得此皆有欲之心从格套中商量而求其可岂义之与比若此等心避不避皆私也 问理性命章万一各正如何谓之各正曰各赋此理而生蠢动与人灵性各具是天命无二也品物之殊曰万均得所赋曰各正
  教谕王一庵先生栋
  王栋字隆吉号一庵泰州人从事心斋嘉靖戊午由岁贡授南城训导转泰安陞南丰教谕所至以讲学为事先生之学其大端有二一则禀师门格物之旨而洗发之言格物乃所以致知平居未与物接只自安正其身便是格其物之本格其物之本便即是未应时之良知至于事至物来推吾身之矩而顺事恕施便是格其物之末格其物之末便即是既应时之良知故致知格物不可分析一则不以意为心之所发谓自身之主宰而言谓之心自心之主宰而言谓之意心则虚灵而善应意有定向而中涵自心虚灵之中确然有主者名之曰意耳昔者先师蕺山曰人心径寸耳而空中四达有太虚之象虚故生灵灵生觉觉有主是曰意故以意为心之所发为非是而门下亦且龂龂而不信于是有答董标心意十问答史孝服商疑逮梦奠之后恽日初为刘子节要尚将先师言意所在节去之真索解人而不得岂知一庵先生所论若合符节先生曰不以意为心之所发虽自家体验见得如此然颇自信心同理同可以质诸千古而不惑顾当时亦无不疑之然其久于门下者不能以释然下士闻道而笑岂不然乎周海门作圣学宗传多将先儒宗旨凑合己意埋没一庵又不必论也
  王一庵先生语录阳明先生提掇良知二字为学者用功口诀真圣学要旨也今人只以知是知非为良知此犹未悟良知自是人心寂然不动不虑而知之灵体其知是知非则其生化于感通者耳 良知无时而昧不必加知即明德无时而昏不必加明也大学所谓在明明德只是要人明识此体非刮去其昏如后人磨镜之喻夫镜物也心神也物滞于有迹神妙于无方何可论比故学者之于良知亦只要识认此体端的便了不消更著致字先师云明翁初讲致良知后来只说良知传之者自不察耳 先师以安身释止至善谓天下国家之本在身必知止吾身于至善之地然后身安而天下国家可保故止至善者安其身之谓也欲安其身则不得不自正其身其有未正又不容不反求诸身能反身则身无不正身无不正则处无不安而至善在我矣古今有志于明德亲民而出处失道身且不保者不明止至善之学故也 先师之学主于格物故其言曰格物是止至善工夫格字不单训正格如格式有比则推度之义物之所取正者也物即物有本末之物谓吾身与天下国家之人格物云者以身为格而格度天下国家之人则所以处之之道反诸吾身而自足矣 旧谓意者心之所发教人审几于动念之初窃疑念既动矣诚之奚及盖自身之主宰而言谓之心自心之主宰而言谓之意心则虚灵而善应意有定向而中涵非谓心无主宰赖意主之自心虚灵之中确然有主者而名之曰意耳大抵心之精神无时不动故其生机不息妙应无方然必有所以主宰乎其中而寂然不动者所谓意也犹俗言主意之意故意字从心从立中间象形太极圈中点以主宰乎其间不著四边不赖倚靠人心所以能应万变而不失者只縁立得这主宰于心上自能不虑而知不然孰主张是孰纲维是圣狂之所以分只争这主宰诚不诚耳若以意为心之发动情念一动便属流行而曰及其乍动未显之初用功防慎则恐恍忽之际物化神驰虽有敏者莫措其手圣门诚意之学先天易简之诀安有此作用哉 诚意工夫在慎独独即意之别名慎即诚之用力者耳意是心之主宰以其寂然不动之处单单有个不虑而知之灵体自做主张自裁生化故举而名之曰独少间搀以见闻才识之能情感利害之便则是有所商量倚靠不得谓之独矣世云独知此中固是离知不得然谓此个独处自然有知则可谓独我自知而人不及知则独字虚而知字实恐非圣贤立言之精意也知诚意之为慎独则知用力于动念之后者悉无及矣故独在中庸谓之不睹不闻慎在中庸谓之戒慎恐惧慎本严敬而不怠之谓非察私而防杂者也 慎独注云谨之于此以审其几后儒因谓审察心中几动辩其善恶而克遏之如此用功真难凑泊易大传曰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凟其知几乎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则几字是交际事几上见非心体上有几动也心体上有几动则是动于念杨慈湖所以谓之起意而非大学中庸所谓独也大传又曰夫易圣人所以极深而研几也朱子解云所以极深者至精也所以研几者至变也以变释几非事几乎后又谓于心几动处省检而精察之以是为研谬亦甚矣 问遗录一诗言念头动处须当谨似亦以意为心之所发如何曰谨念是戒其莫动妄念非于动后察善恶也亦是立定主意再不忘动之义且予所谓意有主意非自泛然各立一意便可言诚盖自物格知至而来乃决定是修身立本之主意也中庸即曰诚身孟子即曰反身而诚不本诸身便是妄了不以意为心之所发虽是自家体验见得如此然颇自信心同理同可以质诸千古而不惑岂以未尝闻之先师而避讳之哉 象山谓在人情事变上用功正孟子必有事焉之意必有事焉非谓必以集义为事言吾人无一时一处而非事则亦无一时一处而非心无一时一处而非心则亦无一时一处而非学故凡日用动静云为一切人情事变孰非吾心性中所有之事孰非职分内当为之事故谓之必有事焉犹言须臾离事不得件件随知顺应而不失其宜是则所谓集义者也故孟子以后能切实用功而不渉于虚想虚见虚坐虚谈者无如象山 明翁初讲致良知曰致者至也如云丧致乎哀之致其解物格知至曰物格则良知之所知者无有亏缺障蔽而得以极其至矣观此则所谓致良知者谓致极吾心之知俾不欠其本初纯粹之体非于良知上复加致也后因学者中往往不明致字之义谓是依著良知推致于事误分良知为知致知为行而失知行合一之旨故后只说良知更不复言致字今明翁去久一时亲承面命诸大名贤皆相继逝海内论学者靡所稽凭故有虚空冒认良知以为易简超脱直指知觉凡情为性混入告子释氏而不自知则不言致字误之也二者之间善学者须会取 或疑心翁以格物为反身之学用于应事接物时甚好但若平居未与物接只好说个良知更有何物可格曰格物原是致知工夫作两件拆开不得故明翁曰致知实在于格物格物乃所以致知可谓明矣且先师说物有本末言吾身是本天下国家为末可见平居未与物接只自安正其身便是格其物之本格其物之本便即是未应时之良知至于事至物来推吾身之矩而顺事恕施便是格其物之末格其物之末便即是既应时之良知致知格物可分拆乎况先师原初主张格物宗旨只是要人知得吾身是本专务修身立本而不责人之意非专零零碎碎于事物上作商量也夫何疑哉 问前辈多言敬则中心有主今曰诚意则心有主将主敬不如主诚乎曰不然诚与敬俱是虚字吾非谓诚能有主谓诚此修身立本之意乃有主也诚字虚意字实譬如方士说丹意是铅永丹头诚则所谓文武火候而已又通考之北宫黝之有主是主必胜孟施舍之有主是主无惧曾子闻大勇于夫子是主自反而缩孟子之异于告子是主行慊于心皆必有一件物事主宰于中乃有把柄今只徒言敬则中心有主不知主个甚么将以为主个敬字毕竟悬空无附著何以应变而不动心乎吾辈今日格物之学分明是主修身之立本诚意是所以立之之功不须说敬而敬在其中盖自其真实不妄之谓诚自其戒慎不怠之谓敬诚则敬敬则诚其功一也又程子尝言学者先须识仁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而已这便是以仁为主诚敬是所以存之之功究竟来孔之言缩孟之言慊程之言仁皆与大学修身为本统脉相承若合符节思之当自跃然 学者一得良知透露时时处处昭朗光耀诸所动作皆在知中故曰盖有不知而作者我无是也茍此天性真知不能彻底皎洁而藉见闻为知则不过知之次者耳圣人原不藉见闻为知故其教人也虽鄙夫有问皆可叩两端而竭焉 先儒发变化气质之论于学者极有益但若直从气质偏处矫之则用功无本终难责效故只反身格物以自认良知寻乐养心而充满气和则自然刚暴者温柔懦者立骄矜者㢲简傲者谦鄙吝者宽惰慢者敬诸所偏重咸近于中矣以是知学必涵养性源为诸本而以气质变化为征验 自责自修学之至要今人详于责人只为见其有不是处不知为子而见父母不是子职必不共为臣而见君上不是臣职必不尽他如处兄弟交朋友畜妻子茍徒见其不是则自治已疏动气作疑自生障碍几何不同归于不是哉有志于为已者一切不见人之不是然后能成就一个自家是子贡谓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盖夫子教人只在言动事为上从实理会而性天之妙自在其中故曰下学而上达更不悬空说个性与天道使人求高求远学者理会得时则夫子之文章何者不是性天之流行外文章而别求性天则妄矣吾人今日何可汲汲于谈天说性而失孔门教化之常 问如何是安静以养微阳曰诗云小心翼翼昭事上帝只时谨慎保守此个灵根常是闲闲静静欣欣融融便是得其所养今人只要向外驰骋安得阳长阴消且如人一时収摄精神略见虚明光景便将平日才智衬贴起来多闻见者驰骋于闻见能立事功者驰骋于事功善作诗者驰骋于诗会写字者驰骋于字以至要立门户要取功名等等恢宏皆作劳攘精神逐外白日鬼迷当如阳复何哉 杨墨之差易见故自孟子一辨之后无人复入其门乡愿媚世盗名虽间有人效之然亦自省有愧高明有志之士自不屑为独告子之学近似率真坑陷多少有志好学人豪鹘鹘𦊅𦊅撞入其门恬不为怪此其为害特深至今不息也凡今之不肯精细入思从容中道而但任气作用率意径情且侈号于人曰吾自良知妙用矣管甚人是人非吾自性天流行矣管甚无破无绽少循规矩则谓之拘执道理少尽报施则谓之陪奉世界凡若此者谓非告子不求于心不求于气之学乎呜呼安得起孟子于九原而辨正之也 一友闻格物之说喜曰看来格物二字只是个致知底致字曰然曰学既明白如此须作第一事干庶不虚负所闻曰作第一事还有第二第三须是看得事即学学即事日用间一切动静云为总只是这一个学方是无间断无歇手处友乃跃然 庸德庸言是小小寻常言行无甚关系时节今人之所忽处正古人之所谨处故学必于微小去处不少放过方始入精 一友好直己之是语之曰是非之在人心自明自辨何须自家理直子直其是谁肯认非此余少时害过切骨病痛曽记与林东城论一事于舟中余明辨自已之是东城则浑厚莫辨谓辨得自已极是不难为了别人予执滞不能服时李天泉在坐两解之曰二公皆是也浑厚则仁之意多辨明则义之意多予曰巧哉仁可以该义义不可以该仁吾二人之优劣既较然矣何得谓皆是乎东城大笑曰公依旧又在这里辨个优劣要做甚么公可谓只是生姜树上生但自此吾当进于明辨公亦当进于浑厚则彼此俱有益耳予于是始大悟其差亟起谢教自是悔改数十年来不敢不浑厚也 易传曰天下何思何虑非教人一切不思虑也学而不思则罔心之官则思慎思研虑皆学者用功所在安得糊涂易传之意盖言天下之理同归而涂自殊一致而虑自百我这里真是廓然大公则自然物来顺应我这里真是寂然不动则自然感而遂通更有何事可思何物可虑而有待于计较安排者耶今不玩本章全文而截其何思何虑四字欲人槁木死灰其心于一切无所思虑之地岂理也哉或云此是圣人地位亦伊川发得太早之说也会得时何思何虑正吾人为学切近工夫盖必实见得天性良知果是自能感通自能顺应果是无丝毫巧智复有待于计较安排此方是真机妙用真性流行而内外两忘澄然无事矣不然终日应酬都只是憧憧往来自私用智何足以言学乎 不识不知然后能顺帝之则今人只要多増闻见以广知识搀杂虚灵真体如何顺帝则乎盖人有知识则必添却安排摆布用智自私不能行其所无事矣故曰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程子曰明得尽渣滓便浑化此格言也然不必质美者能之良知本体人人具足不论资质高下亦不论知识浅深信得及悟得入则亦明得尽矣有不能者百倍其功终有明尽时节到得明尽便亦都无渣滓所谓明则诚也学者但当尽力此明不必更求其次只缘当时说个其次惟庄敬以持养之遂使无限英雄不敢自任质美从事于浑化之功但择取其所谓次者而终身用力焉所谓明尽只是认得良知的确无遮蔽处耳 圣人神化之精不出于上交不谄下交不凟之两言吾先师论明哲保身亦不出于爱敬之一道若他人论几论哲必著玄微奥妙之辞愈深远而愈不实矣 或问本体曰体用原不可分良知善应处便是本体孔门论学多就用处言之故皆中正平实后儒病求之者逐事支离不得其要从而指示本体立论始微而高虚玄远之蔽所自起矣 由仁义行自是良知天性生机流出不假闻见安排行仁义者遵依仁义道理而行不由心生者也一是生息于中一是袭取于外二者王霸圣凡之别非安勉生熟之分也 圣人所不知不能即愚夫愚妇与知能行之事 心不在焉须知不在何处人言心要在腔子里心茍在腔子里面则凡腔子之外可尽无心耶夫心之本体静虚无物则为不放失无在而无不在也若或一有所著驰于彼则不存于此有所在则有所不在矣此之谓不在 古人好善恶恶皆在已身上做工夫今人好善恶恶皆在人心作障碍 程子每见人静坐便道善学善字当玩如云鲁男善学柳下惠一般学本不必静坐在始学麄心浮气用以定气凝神可也周子主静之说只指无欲而言非静坐也今人谬以静坐养心失之远矣 问欲致良知必须精察此心有无色货名利之私夹杂方是源头洁浄曰此是以良知为未足而以察私补之也良知有洁浄而无私不必加察俱要认得良知真尔不认良知而务察其私其究能使色货名利之私一切禁遏而不得肆乎安望廓清之有日哉 问闲思杂虑何以却之曰圣人之圣不必论此心之生机顷刻不息所谓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是其神明不测自合如此若一槩尽欲无之必求至于杳然无念非惟势有不能即能之正所谓槁木死灰自绝其生生不息之机而可乎但不必思闲虑杂徒自劳攘耳一友觅有过言愧悔不乐曰莫烦恼前头失处且喜乐今日觉处此方是见在真工夫烦恼前头失处尚在毁誉上支持未复本体喜乐见在觉处则所过者化而真体已呈露矣二者相去不亦远乎 自古农工商贾业虽不同然人人皆可共学孔门弟子三千而身通六艺者才七十二其馀则皆无知鄙夫耳至秦灭学汉兴惟记诵古人遗经者起为经师更相授受于是指此学独为经生文士之业而千古圣人与人人共明共成之学遂泯没而不传矣天生我师崛起海滨慨然独悟真宗孔孟直指人心然后愚夫俗子不识一字之人皆知自性自灵自完自足不假闻见不烦口耳而二千年不传之消息一朝复明矣
  诚意问答岁在庚午春王正月芝兰独茂苔草争妍梴偶侍侧一庵夫子起而叹曰格物之学已信于人人矣诚意以心之主宰言不犹有疑之者乎梴曰岂特他人疑之虽以梴之久于门下者亦不能以释然盖以意为心之所发则未发为心之本体心意有所分别而后诚正不容混也先儒谓心如榖种意其所发之萌芽矣乎师曰子知榖之萌芽已发者为意而不知未发之中生生不息机莫容遏者独不可谓之意乎 梴曰己发之和即有未发之中者在亦尝闻之矣然大学一书专在情上理会故好恶足以括之意之所在非好则恶意不近于情耶师曰意近乎志即经文之所谓有定也行者之北之南必须先有定主意定而后静且安则修身矣 梴曰尝与吴友三江论人之视听言动莫非吾意之所运视听言动必以礼则亦莫非吾诚之所在也故大学诚意即中庸诚身似于师说近之乎然以意近乎志古者十五志于大学岂待格物之后而志始立耶师曰志意原不相远语录尝言之矣惟学贵知本诚身诚意固一也然不知诚意以修身为国家天下之本则则身不止于至善而每蹈于危险之地矣身且不保而况于保家保国保天下乎今人知格物反己之学而犹不免于动气责人者只为修身主意不诚如果真诚恳恻凡有逆境惟知责己而不知责人是于感应不息上用工不然断港绝河弃交息游而非圣人运世学矣 梴曰言之至此心体洞然自知格致处事议事颇有究竟而不容少有所混然以之处人亦然今闻师训庶有所悔而改乎但感应不息上用功吾儒之所以异于二氏者正在于此却当于心体上著力岂宜于效验上较之耶师曰心迹一而后知吾儒之妙非二氏可及也若人情有感必应则恒人皆能处之矣惟感之而不应而吾之所以感之者惟知自尽其分而不暇于责人望人而后谓之学无止法为人父止于慈不当因其子之贤愚而异爱为人子止于孝不当因其父之宽严而异敬君臣朋友皆然一求诸身而无责人之妄念是之谓反身而诚乐莫大焉盖反身则此心一而不二不二非诚乎乐即此之谓自谦也 梴曰用力之方指示下愚当何所先乎师曰诚意工夫全在慎独独即意也此惟吾心一点生机而无一毫见闻情识利害所混故曰独即中庸之所谓不睹不闻也慎即戒谨恐惧 梴曰诚意之后正心之功亦大段著力不得譬之行者之南立定主意必期至南而止更无一毫牵引此诚也然至中途或有君上之召或有父兄之命则又当变通而不容泥滞落于有所正心之功其不滞而已乎师曰不滞亦是但能决定以修身立本为主意则自无念不必察私防欲心次自然广大传曰心广体胖其旨深哉茍不由诚意自慊而专务强正其心则是告子之学也乌足以语此 梴曰论至于此学问虽有所受而体认则存乎人何前之苦析经文而不求实用哉梴之所以疑而信信而疑者盖以世之主讲者辄好异说以新闻见况朱子之学犹未可以轻议也常读章句因其所发释明德实其所发释诚意又考诸小注意是主张恁也然则朱子皆非欤师曰朱子所注未为不是但后之学者遂分所发有善恶二端殊不知格致之后有善而无恶若恶念己发而后著力则犹恐有不及者矣 梴曰禁于未发之谓豫发而后禁则扞格而不胜用力于未发者集义之君子自慊者也用力于已发者袭取之小人见君子而后厌然之类也吾人今日愿为君子耶为小人耶当知所以自辩也但意之所主果属将发未发之间乎未发则不得谓意矣师曰未发已发不以时言且人心之灵原无发之时当其发也必有寂然不动者以为之主乃意也此我所以以意为心之主宰心为身之主宰也子姑无言语求之久之自当有得门人李梴记
  铨部林东城先生春
  林春字子仁号东城泰州人家贫童子时佣于王氏王氏见其慧使与子共学刻苦自励嘉靖壬辰举会试第一除户部主事改礼部又改吏部请告归起补郎中辛丑卒官年四十四先生师心斋而友龙溪当其始学日以朱墨点记其动念臧否醇杂久之乃悟曰此治病于标者也盍反其本乎自束发至盖棺未尝一日不讲学虽在吏部不以热官避嫌襆被宿寺观与同志终夜刺刺不休荆川曰子仁学几二十年其胶解冻释未知如何然自同志中语质行者必归之羲观其论学工夫绵密不渉安排不落睹闻明道之行所无事慈湖之不起意庶几近之心斋之门未之或先也
  林东城集自验接人虽宽大不忙而中心亦自有梗自省虽不敢随俗计较而功名之念又不能忘故平时包裹之喻至此乃见其真 近觉精神泄漏梦寐不清作事应物时有气不顺畅辞不合序人有受之不堪我亦悔之无及固知平时工夫不能实际以至如此然少知检察则又矜持不泰无与物同春之意于心不化已亦不能容矣 心斋先生语鄙人云当官以来子以为顺事乎盖未尝自以为过也予曰然识有未尽势有未能此则鄙人之过也夫子曰非是之谓也即举乾卦六爻譬作六臣鄙人者属九四跃龙云也龙而跃求自试者也故有许多责备之意形见之机若非自以为过而善补之鲜有不得其祸者予曰兢兢业业不敢放过惟以正自守不求人知不徇人意以正事之而已仅足支持夫子言之于吾心有戚戚也夫子曰是亦足矣未知合易而坦然行也使能知合易道不以为尽心不以为难处实实落落以为补过更觉精神予豁然有悟乃知从仕之难今始见其易易也 为己之学不相假借无俟旁求饥食渴饮由我而已何尝与于人知不知哉惟其为己之间又知已非我所得私亦有私之不可得者如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之类乃为真切何计人已之分耶道理无穷工夫不息望道未见圣人之心其道体本
  如是也使真有所得而守之将无所事于守矣惟圣人无所事守吾人尚有待于守也所谓不俟造作不必假借者如目自能视视之而已岂待加视而后明耳自能听听之而已岂待加听而后聪心自能思思之而已岂待加思而后睿哉神明无待于外求直养自复其本体通乎昼夜之道而知者也近世学者不信本心具足惟于心外寻求聪明自用者失其本心修补妆缀者滞其实用久而忘返习以为常反曰学专在是真有孤圣门精一之旨矣 静中体认吾人日用间意念起时无纎毫私见便是静便是制外也未发气象此亦可观非养至冥冥寞寞始可言静 明觉即戒惧亦是工夫亦是本体初无所异必戒惧而后明觉则明觉时谁明觉也 环溪主静静而无静可也否则打帖久而气魄弱某人主动动而无动可也否则发散久而神识浅人心平日固有纷扰习染时心少不省察则逐逐相随牵引无已或茫茫荡荡不知所极惟著察此念虚明在中举无所著及事一触从而应之不见其有不以为功久则自以为是者或自见其非假之外者亦自得于内真如冲漠无朕万象森然 文王望道未见此正心无私处茍有见而为之不免比合牵引落于闻见虽公亦私也所谓当理者心外无理理外无事事外无仁即心是理即理是事即事是仁一而已矣故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既为一体则物之是非善恶如体之疾痛疴痒无不自知何理可当何心可私一见决矣 近见此心无一物可见亦无工夫可著只如此平等做去一步一步一事一事自有条理自有不容己处无许多智识计较如天之广大高明其间之生生化化者自不费手段也 心果无事百体自舒虽造次颠沛亦自裕如不见有事如此则神完知藏自能应事亦自无不照者故真学不于照上论真惟于无照上致决果是无照即是真体耳自能听目自能明心自能照何假纎毫气力哉 今为学者但于事事物物上起念如何作用乃是工夫据其自信亦曰用功证之于易亦曰研几即是致知即是圣人矣不知此正生死之关诚伪之辨不可不察道无方体亦何形象故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此便是道便是工夫有不待人之用心而始凑合以此加彼云也 求仁之功非认意见以为是则从迁就以为宜恐无思无为之体未能合一惟于一体求之果无见于人过而恐我爱之未深果无见于己是而恐躬行之未当兢兢业业日改月化以求一体之无私不计众心之何若如此而己 日来工夫惟于平等上实际做去更不加减分毫著纎毫气力使精藏气定智发心安若无所事事者盖无道之可见亦无学之可名不求见解只依本色人虽不知吾自知之人虽不信吾自信之而已 自心自信当下即得清明随事自能泛应故曰清明在躬志气如神言本心俱足万化流行也后世学术只为自信不及苦心小而事大几微之善不足以应之取益于传记之言比拟于变通之迹事有近似者引之而强合道无方体者执之而等伦纵能凑合成章不免神气消索物既不亲我亦不化终与道为二也 人心无迹何处著念感而遂通此乃真念故曰不必动念也使有念可动则未应之先念在何处既应之后念又何生寂然不动而已矣学者习染之深以著意为真切不知自丧其真以比拟为用功不知自迷其性 道本无体亦不可见茍以有心而求终是有生有死有起有灭惟悟本来原无一物凡今日之闻见聪明皆障蔽之实况于世情物欲又其甚者乎

  明儒学案卷三十二
<史部,传记类,总录之属,明儒学案>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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