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左氏传说 (四库全书本)/卷07
春秋左氏传说 卷七 |
钦定四库全书
左氏传说卷七 宋 吕祖谦 撰成公
圣人内外无患〈十六年〉
鄢陵之战以兵家曲直论之楚新与晋盟而背之用师是晋直楚曲胜败之势显然可见晋元帅偾然兴师都欲讨楚独范文子不欲战曰若逞吾愿诸侯皆叛晋可以逞及临阵又曰惟圣人能内外无患自非圣人内宁必有外忧栾书之徒徒能外面看晋楚之曲直不能于内看君之昏明说背盟弃好讨之必胜不知厉公骄纵遂至于灭亡大抵天下之事有当作而不作惟知义之君子随时轻重权衡隆杀观一时之胜败如射共王中目见得楚之大败晋师三日馆谷见得晋之大胜然楚大败之后君臣戒惧兢兢守国终始保全厉公一胜之后杀郤锜郤犫郤至又欲杀栾书中行偃君臣相贼然文子虽见之明忧之深立于戎马之前而言之其拳拳之忠恳恳之意可谓深切而终不能救厉公之骄至使祝宗祈死但以不见祸为幸文子之志固亦可哀然亦有可责处文子虽有区区之意养之未充信未孚于人威望不足以压群臣是以终无所济区区于众邪之闲事穷计极拱手无䇿徒欲避祸而死使其加之讲学终无偾争之祸必将见几而作或出或处亦不至于徒欲速死后之有志之士规模狭小者可以此为戒
晋悼公即位于朝始命百官〈十八年〉
厉公既弑悼公初立若论事势晋自襄公以来权柄浸移臣下至灵公之弑臣下之权渐重到得厉公既弑之后最是难为时节然悼公即位之后自朝廷至于田野旷然大变使复见文公之威仪纲纪此见得悼公得要领处悼公自大夫逆于清原之日先与之定要约凡晋之骄臣皆耸然股栗此亦是正其纪纲此一段正与惠公相反惠公未入之初许赂中大夫惟恐不得入今悼公先与群臣要约而后肯入大抵天下之事须是初时做得是若太阿倒持已授他柄那时如何正得是时悼公即位之始先逐不臣者七人以明君臣之义使威令赫然始命百官施舍己责逮鳏寡振废滞匡乏困救灾患禁淫慝薄赋敛宥罪戾节器用时用民大布旷荡之泽使霸业复兴是知霸业之所以兴者一则明要约如悼公初入之言曰二三子用我今日否亦今日如此等言是也二则立威令如逐不臣者七人是也三则布恩惠如施舍己责是也四则定规模如命荀家等使训卿之子弟恭俭孝悌是也五则举贤才如六官之长举不失职以下是也晋悼公之所以霸其规模根本皆在于此
襄公
孟献子请城虎牢以逼郑知武子曰善〈二年〉
晋悼公戚之会以郑从楚故谋讨郑孟献子请城虎牢以逼郑知武子善其言遂城虎牢郑乃服此一段事虽小见得悼公所以霸处盖孟献子鲁国之臣也当戚之会献城虎牢之谋知武子遂从其言此见悼公之君臣惟善是用初无亲疏内外之闲孟献子虽鲁之臣言一可用则欣然从之亦见悼公规模稍阔处晋之君臣能用善所以致得孟献子敢言虽然是如此又须观孟献子纳忠之由亦縁悼公初即位大率规模足以服诸侯之心且鲁君初朝晋归语杞桓公以晋侯之德是时鲁之君臣已心服于晋孟献子虽不立晋之朝于戚之会便献城虎牢之谋武子欣然从之又须看献子所以不外于晋晋亦不外于献子这两句须兼看晋之君臣视诸侯为一体此晋之所以霸
晋侯以魏绛为能以刑佐民反役与之礼食使佐新军〈三年〉
晋悼公怒魏绛戮杨干之仆晋侯私爱其弟初欲杀绛及观授仆人书公遽翻然改悔至不及履跣出以止其死又与之礼食不特食之又使佐新军又使之听国事从和戎之谋初疾之如仇雠后乃委之如腹心此最见悼公天资易晓无固必处晋之所以霸虽一时私爱私忿未能克除恨杀魏绛之不速及其悔过不特是克除私爱又且因以知其人之贤委之以腹心看得这一段晋悼公之资质大段高以春秋时论之自悼公资质已难得在后世独有汉高帝二君皆无意无必当其触物发上冲冠不可止遏及其事过毫发不留此二人有过人资质然高帝总理事物尚有疏略若悼公规模纎悉备具枢机周密则天资又在高帝上惜乎当时人臣如韩献子知武子等不过辅之以才能事功无有知道之士引而达之此悼公之所以止于悼公
定姒薨不殡于庙无榇不虞匠庆谓季文子子为正卿而小君之丧不成〈四年〉
定姒鲁襄公之母季文子鲁之正卿定姒薨季文子降杀夫人之礼以从菲薄国君之母薨而无榇当是时季文子秉一国之政不能成君母之丧他主意要菲薄谁能谏止得他若要谏止须是势均力敌之人如孟孙尚敢废嫡立庶这一等人又不然其次如臧孙犹似可谏而数子又无一言以及之匠庆不过工人之贱乃能以此责季氏又擅伐蒲圃之槚以成其礼初季孙为己树六槚于蒲圃他日准备要自己用匠庆请木季氏说道与劫略何异以上卿如此忿辞匠庆一面自斫更不恤他季文子亦不能止御以此知至理所在虽至微贱之臣所守既正虽如正卿之贵有所不能屈此最学者不可不讲究
郑子驷使贼夜弑僖公而以疟疾赴于诸侯〈七年〉
郑僖公将会诸侯在道中子驷使贼夜弑僖公伪以疟疾赴诸侯晋悼公当时方图霸业何故受他伪赴都不考究明正其罪求子驷戕弑之实遂从而隐忍不问以此见霸者本原不是处大抵霸者本心只在于强国初无诚心为天下赏善罚恶其所以赏有功罚有罪不过假此以济霸业耳至于事有不可掩者不得已而兴师讨罪若其可以苟免便因循卤莽过了初不曽有为天下讨乱臣贼子之诚心此晋国所以止于悼公一霸而已
秦景公使士雃乞师于楚将以伐晋楚子许之子囊曰不可〈九年〉
秦景公使士雅乞师于楚将以伐晋楚子许之子囊止之子囊初不曾立晋朝之上历数晋国之德政自任贤使能至于工贾皂隶政事本末无不备知如亲立于晋朝此一段当以邲之战参看当时楚庄王方强如晋士会栾武子虽晋之臣而能历数楚国之德刑政事卒乘军旅之事士会栾武子不在楚之朝言楚之政如亲历楚之朝子囊不在晋朝言晋国之政亦如亲立晋之朝盖晋楚两强国所以两立百有馀年者盖其国各有腹心之臣互观两国之政表里洞见不敢轻略故如此凡一盛一衰一治一乱其腹心骨髓一一见得是以晋楚之霸业各至于百馀年至如陈隋之际一在江南一在江北但有一江之隔隋修德政欲取陈而陈懵然不知此陈隋不能两立而晋楚相距如此之远所以相持百馀年者以其国各有人常察两国之政以是见国之有人无人之闲也
荀偃士匄请伐偪阳〈十年〉
荀偃言鸡鸣而驾塞井夷灶〈十四年〉
晋悼公再修文公之霸业复使晋之威令赫然布于诸侯自襄公厉公未有如悼公者所以后世论晋之霸必须称悼公然其闲亦有得有失其小处固不足论今则论其大处所谓得之大者向者固已言之至其大失却未有说出晋自厉公以来政事弛堕权移臣下悼公初立方其朝于武宫逐不臣者七人固已能揽权柄使上下知所畏到此为之一新固是得之大若失之大者是何处晋自襄公以后权在臣下世世都如此自襄公时先轸不顾而唾已有臣强之渐后来灵公以下驯至厉公威令在臣下以悼公之霸一时收晋国之权及细考之政在臣下君弱臣强根本之患元不曾除去悼公事不一如十年荀罃为元帅荀偃士匄请伐偪阳罃不能违卒从之及十四年偃为元帅令军中曰鸡鸣而驾塞井夷灶唯余马首是瞻栾黡狼僻从下军而归当时此事甚不一自此数事观之以悼公之明其臣尚如此后六卿遂至分晋在悼公论固如是今则论时深为晋惜自晋传之悼公出来祸乱萌芽当尽扫去悼公自以在自家粗可以办事止论目前不能深忧远虑此是悼公大失后不免至于六卿分晋正如唐宦官之盛敬宗文宗皆不能去此二君柔懦无志固不足论以武宗之英武宣宗之明察趣过目前将就容养以为不害国事反使之盘根错节不能尽去但能使之稍戢不为大害而已此所以终不免朱全忠之患武宣唐之贤君二君自可除宦官之祸既不能去后来何縁去得晋自襄公厉公以来都不能去权臣至于悼公亦晋之贤君却都不理会后来如何去得以此见悼公规模狭小虽有违命之臣反将就容养悼公自以为办事得一时之便不知乱根所在子孙之所深忧惜乎以悼公之明臣强可削而不能削偪阳之役其献俘反谓夷俘偪阳乃宋之附庸国而谓之夷俘晋自献公以来灭耿灭霍灭虞灭虢非不多也皆未尝隐其名而谓之夷俘悼公君臣稍贤独知中国自相屠戮之耻遮盖其名谓之夷俘又不欲尽灭其嗣使内史选其族嗣纳诸霍人其贤可见然就此责之既知其非自当不为乃隐其名上欺先君下欺国人此可见悼公大失所在所以不忍尽灭使周内史者可见制度尚在周官内史之职掌八柄曰爵曰赏以封诸侯晋要封偪阳必命周内史此周之官制尚在左氏与周礼源流体统相承接
郑子驷为田洫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皆丧田焉故五族以作乱〈十年〉
郑子驷为田洫而当时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何为许多人皆丧田焉以此观之盖周之井田废坏至此已见其端四家侵占遂更沟洫为田子驷后来要整顿田洫便把四家田再开故四家作乱且田洫自古有之若仍旧制何縁丧田必其闲尝有侵削皆非旧制有如子产欲复郑田制民谤以为取我田畴而伍之此又见井田渐坏人皆谓商君开阡陌大坏井田之制曾不知其来之渐已久若使元不曾坏商君亦未能一旦尽扫去先王之制不独田制如此而先王之乐亦莫不然且以乐论之孔子指不正之乐归之郑声如当时卫有桑间濮上之音子夏魏文侯之对言之甚详皆是不正之音何故独归之郑声者盖郑音首坏先王之乐其奸声尤甚如十一年郑自萧鱼之会以女乐二人赂晋后来十五年郑师慧过宋朝曰若犹有人岂其以千乘之相易乐之蒙以此见郑所有之乐皆非先王所有之乐亦如井田坏之有渐
同盟于亳范宣子言不慎必失诸侯〈十年〉会于戚范宣子假羽毛于齐〈十四年〉
晋侯问卫故于中行献子〈十四年〉
晋悼公之霸至萧鱼之会霸业成就与齐桓公葵邱之会晋文公践土之盟一同晋悼公自即位以来许多工夫积累到三驾而楚不敢与争此是悼公一时之盛处然虽盛于萧鱼亦衰于萧鱼想萧鱼未会之前君臣兢兢上下一心唯恐不及同力以兴霸业如十一年范宣子盟于亳曰不慎必失诸侯其警戒固如此及既会萧鱼之后君臣之闲志得意满且以乐赏魏绛言八年之中九合诸侯如乐之和无所不谐其君之骄可见于此如戚之会范宣子假羽毛于齐齐人有之已僭了悼公不能正其罪今宣子假羽毛而私有之以一大夫而僭天子之礼则其臣之骄亦可知而悼公之衰堕亦可见就宣子身上看未盟之前如此谨严到后来如此僭一身之谨与僭不同如此更就悼公实事上看如卫孙林父逐君若是萧鱼以前晋必讨之今十四年悼公问中行献子献子却说不如因而定之皆是君臣苟简弛堕之语况林父自卫献公即位时已善晋大夫了到得中行献子受林父结托故不讨其罪悼公自萧鱼已会之后霸业日衰不无自也
晋悼赐魏绛乐曰子教寡人和诸戎狄以正诸华〈十一年〉
悼公所以成霸业规模皆可见得如政事用人此不必论其一更出迭入不战屈楚其二使魏绛和戎欲无后顾之虑故得专意南方观其赐魏绛有言曰子教寡人和诸戎狄以正诸华抑微子寡人无以待戎不能济河此和戎之䇿正如诸葛亮出来欲一统天下兴汉社稷欲与魏争衡五月渡泸先去降孟获前整顿南边羌夷使无后顾之虑然后出师为进取之计看诸葛亮之规模正得晋悼公之遗意
晋平公即位改服修官会于湨梁〈十六年〉
人君即位之初便可占知终身之昏明治乱之由晋平公继悼公之后恃晋国之少安放于奢侈溺于宴安观其即位之初使羊舌肸为傅张君臣为中军司马祁奚韩襄栾盈士鞅为公族大夫虞丘书为乘马御改服修官烝于曲沃警守而下会于湨梁平公固是无知其初即位能用许多人何故后来衰弱须看他承悼公之后典刑法度尚在略有可观固是平公之力亦皆是悼公之馀平公即位之初规模便与悼公别了且悼公即位之初政事用人一国上下焕然一新其初如此后来萧鱼既会之后早是渐衰况平公即位之初规模已不如悼公赖悼公之旧政遗法尚在凭藉扶持平稳安帖至数十年而后平公又渐渐昏堕以此知霸业之衰亦可占知于即位之初其后之霸主强弱昏明治乱亦基于此
宋皇国父为太宰为平公筑台妨于农收子罕请俟农功之毕〈十七年〉
宋皇国父为大宰为平公筑台妨于农收子罕请俟农功之毕公弗许筑者怨皇国父而誉子罕子罕闻之而扶其不勉者意盖不欲怨独归于皇国父德独归于己欲分受其谤春秋之时分谤之事甚多如鞌之役韩献子欲斩人郤克驰救之至则已斩之矣遂令速以徇曰吾以分谤分谤之说若不去深考止去形迹上看固见彼此相体恤不使怨独有所归恩独有所在与世闲争功者相去十倍然以大公至正之道论之则天下之事有是有非有幸有不幸上则有君次则有同列看他举事之失自当竭忠推诚以救济它不幸诚意已尽有救不得处吾职已尽归之无可奈何之地而非扬已取名则人亦自不归恩于我万一不幸而人因德于我我亦安然处之事久自定若自上面加添要与人分谤便非大公至正之道亦是以善为之而不知其恶分谤之弊流至于李斯之事始皇每事皆与分谤尽小忠而不知大义所以养成始皇二世饰非䕶短之恶终至于亡国虽然要之分谤之后不若无谤之可分天下之理自有大公至正之道吾举事以公民又何怨亦何谤若是出于公民虽怨谤无恤可也何分之有子罕徇小忠而不知大义不能安平和缓而至于扬已取名非忠臣之体也
楚子言师徒不出人其以不榖为自逸〈十八年〉
郑子孔将叛晋出楚师使告子庚子庚弗许楚子闻之使告子庚曰国人谓不榖主社稷而不出师死不从礼不榖即位于今五年师徒不出人其以不榖为自逸而忘先君之业看楚子数句见得楚自武王以来养成尚武风俗处惟其风俗尚武此楚所以常能抗衡上国虽其闲君有贤有不贤有能有不能政事或修或不修而尚武之风俗常自若且以周论之周之君自文武成康皆以敦本务农孝悌忠厚涵养天下是以能维持周室此周之所以王以周论楚王霸粹驳虽不同要之皆不可不养其根本各随其所尚养成风俗则一也自古皆以养风俗为根本看子庚处此事又须见得他尽忠体国处当时楚子既坚意于起师庚若骤谏楚子必不能遏若使楚子自行未必不倾国而往再有鄢陵之败若使诸大夫行又恐或不能看量事情轻犯大敌故不若自以身往上不至于沮君下不至于大败楚国之师故虽无功而还亦足以见子庚尽忠体国处
左氏传说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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