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纪传/卷二

鲁世家

〈春秋，鲁史也。经圣人之笔削，则不曰史而曰经，所以尊鲁也。今纂鲁世家，仍降而从列国之例，不曰经而曰史。法当避经而从传，所以尊经也。此史例也。〉

鲁，姬姓之国，周成王以封其叔父周公旦。周公留相王室，子伯禽就封于鲁，传世二十三而至隐公。

隐公名息姑，惠公之子也。惠公元妃孟子卒，继室以声子〈孟子之侄娣〉，生隐公，又娶于宋曰仲子，生桓公轨。

仲子生而有文在其手，曰：“为鲁夫人，是以归于我。”及惠公薨，隐公当嗣，以祯祥之故，追成父志。为桓公尚少，权摄君位，故隐公立，春秋不书即位。

是岁周平王之四十九年也，鲁隐公四年，卫州吁以诸侯之师伐郑，宋公使来乞师，公辞之。羽父请以师会之，公弗许，固请而行。诸侯之师，败郑徒兵，取其禾而还。

五年，考仲子之宫，初献六羽。

祁人、郑人伐宋，入其郛，宋人使来告命。公闻其入郛也，将救之，问于使者曰：“师何及？”对曰：“未及国。”公怒，乃止，辞使者曰：“君命寡人，同恤社稷之难，今问诸使者曰‘师未及国’，非寡人之所敢知也！”

六年，郑人来输平。冬，京师来告饥，公为之请籴于宋、卫、齐、郑，礼也。

七年，公伐邾，为宋讨也。初，公以狐壤之役怨郑，与宋为好。郑伐宋，公欲救之，怒宋史失辞而止，郑人知其可间也，故前年来输平。及是年郑宋复通好，公惧而代邾，为宋讨入郛之役，以求好于宋。冬，天王使凡伯来聘，还，戎伐于楚丘，以归。

八年，郑伯请释泰山之祀而祀周公，以泰山之祊易许田。三月，郑伯使宛来归祊，不祀泰山也。

九年，春，天王使南季来聘。

十年，公会齐侯、郑伯，盟于中丘。谋伐宋，公子翚先期往，伐取宋之郜防。

十一年，春，滕侯、薛侯来朝争长，薛侯曰：“我先封。”滕侯曰：“我周之卜正也，薛，庶姓也，我不可以后之。”公使羽父请于薛侯曰：“君与滕君，辱在寡人。周谚有之曰：‘山有木，工则度之；宾有礼，主则择之。’周之宗盟，异性为后。寡人若朝于薛，不敢与诸任齿。君若辱贶寡人，则愿以滕君为请！”薛侯许之，乃长滕侯。秋七月，公会齐侯、郑伯伐许，入之。齐侯以许让公，公曰：“君谓许不共，故从君讨之。许既伏其罪矣，虽君有命，寡人弗敢与闻。”乃与郑人。羽父请杀桓公，将以求太宰，公曰：“为其少故也，吾将授之矣。速营莬裘，吾将老焉。”羽父惧，反譛公于桓公而请弑之。公之为太子也，与郑人战于狐壤，止焉。郑人囚诸尹氏，赂尹氏而祷于其主锺巫，遂与尹氏归而立其主。十一月，公祭锺巫，斋于社圃，馆于寪氏，羽父使贼弑公于寪氏，立桓公而讨寪氏，有死者。

桓公元年，郑伯以壁假许田。

二年，以宋之赂鼎，入于太庙，君子讥之。

三年，使公子翚迎夫人姜氏于齐。夫人，齐襄公之妹也。

六年，夫人生子与桓公同日，故名曰同。同长为太子。冬，齐侯、卫侯、郑伯来战于郎。初，北戎病齐，诸侯救之，郑太子忽有功焉。齐人饩诸侯，使鲁次之，鲁以周班后郑，郑人怒，故与齐、卫伐鲁。时宋、郑二国相恶，公欲平宋、郑，屡与宋盟会，而宋卒辞平。

十二年，与郑伯盟于武父，遂帅师以伐宋，宋无信也。君子曰：“苟信不继，盟无益也。”

十七年，夏，及齐师战于奚，疆事也。于是齐人入侵鲁疆，疆吏来告，公曰：“疆场之事，慎守其一而备其不虞，事至而战，又何谒焉？”

十八年，春，公将有行，与姜氏如齐，申𦈡谏止公，公不听，遂及文姜如齐，齐襄公通焉。公谪之，以告。夏四月丙子，享公，使公子彭生乘公，公薨于车。鲁人告于齐曰：“寡君畏君之威，不敢宁居，来修旧好。礼成而不反，无所归咎，恶于诸侯，请以彭生除之！”齐人杀彭生，鲁立太子同，是为庄公。庄公母文姜遂留齐，久之，复还鲁，数出与襄公会焉。

五年，伐卫，纳卫惠公。

八年，齐公子纠来奔，公及齐师围郕，郕降于齐师。仲庆父请伐齐师，公曰：“不可。我实不德，齐师何罪？罪我之由，《夏书》曰：‘皋陶迈种德，德乃降。’姑务德以待时乎。”秋，师还。

九年，公伐齐，纳子纠。桓公自莒先入，发兵击鲁，公及齐师战于干时，我师败绩，公丧戎路，传乘而归。秦子梁子以公旗辟于下道，皆为齐所获。齐鲍牧帅师让鲁，乃杀公子纠于笙窦，召忽自刭，械管仲以授齐使者。

十年，春，齐师伐我，公用曹刿谋，败齐师于长勺。夏，公败宋师于乘丘。公以金仆姑射南宫长万，公右歂孙生搏之。长万，宋之力臣也。

十一年，夏，宋为乘丘之役故，侵我。公御之未陈而簿之，败诸鄑。

十三年，冬，会齐桓公，盟于柯，曹沫劫盟，桓公归鲁侵地。

十五年，齐桓公始霸。

十七年，戎来侵鲁，鲁人不知，既去，公乃追之。

十九年，冬，齐人、宋人、陈人伐我西鄙。

二十一年，夫人文姜薨。

二十三年，公如齐观社。公将逆夫人姜氏于齐，盛餙宫室以待之。秋，丹桓公之楹。

二十四年，春，秋，夫人哀姜至。

三十二年，初，公筑台，临党氏，见孟任，从之閟，而以夫人言许之，割臂盟公，生子般焉。雩讲于梁氏，女公子观之。圉人荦，自墙外与之戏，子般怒，使鞭之，公曰：“不如杀之。是不可鞭，荦有力，焉有投盖于稷门？”庄公有三弟，长曰庆父，次曰叔牙，次曰季友。公病而问后于叔牙，对曰：“庆父材。”问于季友，对曰：“臣以死奉般。”公曰：“乡者，牙曰庆父材。”成季使以君命，命牙待于鍼巫氏，使鍼、季鸩杀之。八月癸亥，庄公薨于路寝，子般即位，次于党氏。冬十月己未，共仲使圉人荦贼子般于党氏，季友出奔陈，鲁人立闵公启方。闵公，哀姜之侄，叔姜之子也，时年八岁。

元年，秋八月，公及齐侯盟于落姑，请复季友也。齐侯许之，召诸陈，季子来归。初，公傅夺卜𬺈田，公不禁。

二年，秋八月辛丑，共仲使卜𬺈贼公于武闱，成季以闵公要兄公子申适邾，共仲奔莒。季友乃以公子申入鲁，立之，是为僖公。以赂求共仲于莒，共仲自缢而死。共仲通于哀姜，哀姜欲立之。闵公之死也，哀姜与知之，故哀姜孙于邾。齐桓公闻哀姜与庆父乱，以危鲁，取而杀之于夷，以其尸归，僖公请而葬之。僖公以季友有大功，以汶阳费封季友，为鲁上卿，其后为季孙氏，庆父后为仲孙氏，叔牙后为叔孙氏也。

僖公元年，冬，莒人以师来求赂。公子友败诸郦，获莒子之弟莒拏。

四年，公从齐桓公伐楚，盟于召陵而还。

五年，春，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公既视朔，遂登台观，以望云物，礼也。夏，公及诸侯会王世子于首止，谋宁周也。

六年，公从齐桓伐郑，围新城，寻及诸侯之师救许。

七年，公及诸侯盟于宁母，通王贡也。

八年，惠王崩，襄王有子带之难，公会诸侯，盟于洮，谋王室。

九年，晋里克弑其君夷齐、卓子，齐桓公率僖公讨晋乱，至高梁，立晋惠公而还。

十七年，夏，师灭项。时公会诸侯于淮，未归，而鲁取项，齐人以为讨而止公。僖公夫人声姜，齐女也。以公故，会齐侯于卞以请公。九月，公至自会。是岁十二月，齐桓公卒。

二十一年，邾人灭须句，须句子来奔。僖公之母成风，须句之女也，成风为之言于公曰：“崇明祀，保小寡，周礼也。蛮夷猾夏，周祸也。若封须句，是崇皥济而修祀纾祸也。”

二十二年，春，公伐邾，取须句，反其君焉。夏，邾人以须句故出师，公卑邾，不设备，战于升陉，我师败绩，邾人获公胄，县诸鱼门。是年鲁旱，公欲焚巫，臧孙辰谏止之。

二十四年，晋文公即位。

二十五年，卫人平莒于我。十二月，盟于洮，修卫文公之好，且及莒平也。

二十六年，齐孝公伐我北鄙，臧文仲欲以辞却之，使展喜受命于展禽。犒齐师，齐侯还。公使东门襄仲、臧文仲如楚乞师以伐齐。公以楚师伐齐，取谷。

二十八年，晋文公败楚师于城𤂛。冬，天王狩于河阳，公朝于王所。

二十九年，春，介葛卢来朝，舍于昌衍之上。公在会，馈之刍米，礼也。冬，介葛卢来，以未见公故，复来朝，礼之加燕好。介葛卢闻牛鸣，曰：“是生三牺，皆用之矣。其音云，问之而信。”

三十年，晋文公执卫成公归于京师，公为之请，纳玉于王与晋侯皆十𣪝，王许之，乃释卫侯。

三十一年，春，取济西田，分曹地也。

三十三年，公伐邾，取訾娄，以报升陉之役。十有二月，僖公薨，太子兴立，是为文公，文母即声姜也。

文公二年，秋八月，大事于太庙，跻僖公，逆祀也，君子以为非礼。冬，公子遂如齐纳币，晋人以公不朝来讨。公如晋，晋人使阳处父盟公以耻之。既而，晋人惧其无礼于公也，请改盟。公及晋襄公盟，成礼而归

四年，夏，逆妇姜于齐，卿不行，非礼也。贵聘而贱逆之，君子是以知出姜之不允于鲁也。

六年，季孙行父聘于晋，使求遭丧之礼以行。八月，晋襄公薨，是岁闰月不告朔，君子讥之。

十一年，冬十月，长狄伐我，公使叔孙得臣追之，败狄于咸，获长狄侨如。初，宋武公之世，鄋瞒代宋，司徒皇父帅师御之，败狄于长丘，获长狄缘斯。晋之灭潞也，获侨如之弟焚如。齐襄公二年，鄋瞒伐齐，齐王子成父获其弟荣如，埋其首于北门。卫人获其季弟简如，鄋瞒由是遂亡。

十三年，公如晋朝，且寻盟。卫侯会公于沓，请平于晋。公还，郑伯会公于棐，亦请平于晋，公皆成之。是时，齐懿公篡立，鲁数有齐难，文公患之。

十八年，春，齐侯戒师期，而有疾，医曰：“不及秋，将死。”公闻之，卜曰：“尚无及期。”卜楚丘占之曰：“齐侯不及期，非疾也。君亦不闻。”二月，文公薨，文公元妃齐女哀姜生子恶及视，次妃敬嬴生子倭。敬嬴嬖而私事襄仲，以子倭属之，襄仲欲立之，叔仲、惠伯不可。襄仲见齐惠公而请之，惠公新立而欲亲鲁，许之。冬十月，襄仲杀恶及视而立倭，是为宣公，叔仲、惠伯死之。夫人姜氏归于齐，将行，哭而过市曰：“天乎，仲为不道，杀嫡立庶！”市人皆哭，鲁人谓之哀姜，鲁由此公室卑，三桓强矣。

宣公元年，季孙行父如齐，纳赂，以请会。齐侯会于平州，以定公位。六月，齐人取济西田，为立公故，以赂齐也。公事齐甚勤，比岁往朝。

十年，齐惠公以我服故，归济西之田。是岁，齐惠公卒，公如齐奔丧。

十二年，楚庄王伐郑，败晋师于邲。

十八年，冬十月壬戌，公薨，太子黑肱立，是为成公。成公幼弱，政在三家。

二年，季孙行父、臧孙许、叔孙侨如、公孙婴齐帅师，会晋却克伐齐，大败齐师于靡笄之下，取汶阳之田于齐。公会晋师于上鄍，赐晋三帅先路三命之服，司马、马空、舆帅、候正、亚旅，皆受一命之服。初，宣公使求好于楚，庄王卒，宣公薨，不克作好。公即位，受盟于晋，会晋伐齐，楚令尹子重帅师求齐，遂侵我，及于阳桥。成公用孟献子谋，往赂楚，以执斵、执鍼、织纴皆百人，公子公衡为质，以请盟，楚人许平。公受盟于蜀，楚师乃还。

三年，公如晋，拜汶阳之田。

四年，公如晋，晋景公见公不敬，公归，欲叛晋而从楚，季文子谏乃止。

八年，复以汶阳之田归之于齐，晋命也。

九年，二月，伯姬归于宋。夏，季文子如宋致女，复命公享之，赋《韩奕》之六章。穆姜出于房，再拜曰：“大夫勤辱，不忘先君，以及嗣君，施及未亡人。先君犹有望也，敢拜大夫之重勤”。又赋《绿衣》之卒章而入。

十年，晋景公卒，公如晋，晋人留公送葬，鲁人以为耻，讳之。公请受盟，乃使公还。

十三年，春三月，公及诸侯朝王于京师，遂从晋厉公伐秦，战于麻队，有功而还。

十五年，始与吴王寿梦会锺离。

十六年，晋厉公大败楚师于鄢陵。是役也，公后师期，叔孙侨如通于穆姜，欲去季、孟而取其室，将行，穆姜送公，命逐二子，公以晋难告，曰：“请反而听命。”姜怒，公子偃、公子鉏趋过，指之曰：“女不可，是皆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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