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七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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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七十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 卷第七十一
宋 朱熹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明刊本
卷第七十二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第七十一

  杂著

   记和静先生五事

学者所以学为人也盖尹和静语徐丈见尹和静问曰某

有意于学而未知所以为问先生曰此语自好(⿱艹石)果有此

意归而求之有馀师又尝语人曰放教虚闲自然见道先

生在从班时朝士迎天竺观音于郊外先生与往有问何

以迎观音也先生曰众人皆迎某安敢违众又问然则拜

乎曰固将拜也问者曰不得巳而拜之与抑诚拜也曰彼

亦贤者也见贤斯诚敬而拜之矣先生日诵金刚经一卷

曰是其毋所训不敢违也徐丈语及苏氏使民战栗义问

曰如何先生艴然曰训经而欲新竒无所不至矣

 右五事熹绍兴二十一年五月谒徐丈于湖州徐丈以

 语熹因退而书徐丈名度字惇立和静门人

   记孙觌事

靖康之难钦宗幸虏营虏人欲得某文钦宗不得巳为诏

从臣孙觌为之阴冀觌不奉诏得以为解而觌不复辞一

挥立就过为贬损以媚虏人而词甚精丽如𪧐成者虏人

大喜至以大宗城卤获妇饷之觌亦不辞其后每语人曰

人不胜天久矣古今祸乱莫非天之所为而一时之士欲

以人力胜之是以多败事而少成功而身以不免焉孟子

所谓顺天者存逆天者亡者盖谓此也或戏之曰然则子

之在虏营也顺天为已甚矣其寿而康也宜哉觌惭无以

应闻者快之乙巳八月二十三日与刘晦伯语录记此事

因书以识云

   记林黄中辨易西铭

六月一日林黄中来相访问曰向时附去易解其间恐有

未是处幸见谕予应之曰大凡解经但令纲领是当即一

句一义之间虽有小失亦无甚害侍𭅺所著却是大纲领

处有可疑者林问如何是大纲领处可疑予曰繋辞所谓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此是圣人

作易纲领次第惟邵康节见得分明今侍郎乃以六画之

卦为太极中含二体为两仪又取二互体通为四象又颠

倒看二体及互体通为八卦(⿱艹石)论太极则一画亦未有何

处便有六画底卦来如此恐倒说了兼(⿱艹石)如此即是太极

包两仪两仪包四象四象包八卦与圣人所谓生者意思

不同矣林曰惟其包之是以䏻生之包之与生实一义尔

子曰包如人之怀子子在母中生如人之生子子在母外

恐不同也林曰公言太极一画亦无即是无极矣圣人明

言易有太极而公言易无太极何耶子曰太极乃两仪四

象八卦之理不可谓无但未有形象之可言尔故自此而

生一阴一阳乃为两仪而四象八卦又是从此生皆有自

然次第不由人力安排然自孔子以来亦无一人见得至

邵康节然后明其说极有条理意趣可玩恐未可忽更详

之林云著此书正欲攻康节尔予𥬇语之曰康节未易攻

恃𭅺且更子细(⿱艹石)此论不改恐终为有识者所𥬇也林艴

然曰正要人𥬇又论西铭予曰无可疑处却是侍𭅺未晓

其文义所以不免致疑其馀未暇悉辨只大君者吾父母

宗子一句全错读了尤为明白本文之意盖曰人皆天地

之子而大君乃其适长子所谓宗子有君道者也故曰大

君者乃吾父母之宗子尔非如侍郎所说既为父母又降

而为子也林曰宗子如何是适长子予曰此正以继祢之

宗为喻尔继祢之宗兄弟宗之非父母之适长子而何此

事它人容或不晓侍𭅺以礼学名家岂不晓乎林乃俛首

说而去然意象殊不平黄中西铭说曰近世士人尊横渠西铭过扵六经予读而疑之

试发难以质焉易曰干徤也坤顺也干为天为父坤为地为母是以顺徤之至性而有天地父母之大功其称名也

小其取𩔗也大此之谓也今西铭云干为父坤为母是以乾坤为天地之号名则非易之本义矣既曰干为父坤为

毋则所谓予兹藐然乃混然中处者于伏羲八卦文王六十四卦为何等名称象类乎方大扑之未散也老聃谓之

混然成列庄子谓之混沌是混然无间不可得而名言者也既巳判为两仪则轻清者上为天重浊者下为地人居

其中与禽兽草木同然而生犹有别也安得与天父地母混然中处乎又曰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此

其语脉岀扵孟子孟子言浩然之气养而勿害则塞乎天地之间又言志气之帅也故志至焉气次焉今舎气而言

躰则又非孟子之本义矣其意盖窃取于浮屠所谓佛身充满法界之说然彼言佛身谓道体也道之为体扩而充

之虽满于法界可也今言吾体则七尺之躯尔谓充塞乎天地不亦妄乎至言天地之帅吾其性尤无所依据孟子

以志为帅者谓气犹三军听命于志惟志所之尔今舎志而言性则人生而静未尝感物而动者焉得以议其所之

乎其所统帅何如也况于父天毋地而以吾为之帅则惟子言而莫之违矣不亦妄乎又曰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大

君者吾父母宗子也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艹石)以其并生乎天地之间则民物皆吾同胞也今谓物吾与者其于同

胞何所辨乎与之为名从何立也(⿱艹石)言大君者吾父母宗子也其以大君为父母乎为宗子乎书曰惟天地万物父

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聦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兹固西铭所本以立其说者也然一以为父母一以为宗子何其

亲踈厚薄尊卑之不伦也其亦不思甚矣父母可降而为宗子乎宗子可升而为父母乎是其易位乱伦名教之大

贼也学者将何取焉又言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则宗子有相而父母无之非特无相亦无父母矣可不悲哉孟子

曰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艹石)说诬民充塞仁义将有率兽食人之事予扵

西铭亦云尊西铭者其不可以无辨予还自临安客有问此曲折者事之既

往本无足言而恐学者疑于邵张之学也因命儿辈录此

以示之客因有问者曰太极之论则闻之矣宗子之云殆

即庄生所谓知天子与我皆天之所子者子不引之以为

夫子之𦔳何耶予应之曰庄生知天子与我皆天之所子

而不知其适庶少长之别知擎跽曲拳为人臣之礼而不

知天理之所自来故常以其不可行于丗者为内直而与

天为徒常以其不得巳而强为者为外曲而与人为徒(⿱艹石)

如其言则是臣之视其君阴固以为无异扵吾之等夷而

阳为是不情者以虚尊之也孟子所谓杨氏为我是无君

也正谓此尔其与张子之言理一而分殊者岂可同年而

语㢤昔予书宋君事后当发此意因复并记其说以俟同

志考焉

   记濂溪传

戊申六月在玉山邂逅洪景卢内翰借得所修国史中有

濂溪程张等传尽载太极图说盖濂溪于是始得立传作

史者于此为有功矣然此说本语首句但云无极而太极

今传所载乃云自无极而为太极不知其何所据而增此

自为二字也夫以本文之意亲切浑全明白如此而浅见

之士犹或妄有讥议(⿱艹石)增此字其为前贤之累启后学之

疑益以甚矣谓当请而改之而或者以为不可昔苏子容

特以为父辨谤之故请删国史𠩄记草头木脚之语而神

祖犹俯从之况此乃百世道术渊源之所繋耶正当援此

为例则无不可改之理矣

   记旌儒庙碑阴语

欧阳叔弼作集古录目云旌儒庙者秦所坑诸儒之庙也

社佑以为儒者不居其位而是非当世以自取祸及引后

汉锢党之事以横议激讦为戒刻于庙碑之阴予以为佑

之识趣如此此其所以役于伾文之党而取随人执下之

讥也叔弼之为此书但记姓名事目年月州里而独于此

详著其语岂亦有所病于其言欤抑以为是而存之也

   偶读谩记

吴执中传在徽录八十八卷国史九十三卷与其家传皆

相应但家传云公縁微病逾月不对巳有间之者一日面

奏论列𫟪防利害及于一二大臣上不说翌日落职知滁

大𮗚三年十月二十五日告下又载十月二十二日奉圣旨吴执中𥘉

除中宪议论刚正凡𠩄陈述殊无顾忌颇有古直之操遂

降诏褒之厥后仅两月馀日并无建明一日进对奏陈论

列殊无根柢惑于邪说顿失所守可落职知和州替蔡嶷

仍放谢辞限日下岀国门其蔡嶷别与差遣此必见省札而传

云先是蔡京忌张康国引执中居言路执中论刘炳兄弟

不葬亲服宋乔年父子过恶相继罢黜炳与乔年皆京党

也及上语执政嘉其不阿康国奏意在逐臣巳而言康国

之章果上上怒执中怀䜛出知滁州此事不知何据但语意向背不伦执中本

是京引居言路使攻康国则不应先攻京党而后及康国也又家传云政和改元星文

示娈公以为推㝷厥咎之由实自蔡京始因列其命令不

信刑罚失中公帑空虚民力困匮农桑失业货财不通而

穷荒无用之地追讨兴建无巳之罪请降京五官以太子

少保退居于杭又载御笔云比以旧弼蔡京擅作威福傲

睨弗悛屡致人言禠官斥外申严邦宪足示诫惩尚虑怨

𬽦乘时骋忿据摭旧事论列未休下石相挤弹击不巳务

快复仇之𥝠忿不思体貌之前规致矫枉过中疾恶已甚

宜俾宽宥曲示始终咨尔台僚明听朕命大观四年而传云彗

星见上察京奸状欲逐之言者交论京不巳执中上章谓

进退大臣当存体貌于是为京降诏而京得不重贬此与家传

亦不同然执中后以不论张啇英贬黜则非蔡氏之党矣未知本传何据书此执中尝举游酢自

代又尝差同开封尹一孝寿鞠陈正彚吿变事执中平心

以处得罪者自以为不𡨚尝论花石纲诏即罢之后每有

所须索必戒左右曰毋令吴某知翰林学士张阁等出守

杭州陛辞日乞领花石纲事自是应奉愈炽不可救矣尝

论郭天信过恶而言者以为与商英皆天信所荐与吕惠

卿为友婿惠卿遭时得君所荐无不㧞用执中在选调未

尝附丽以图进取并家御笔云卿前日上殿奏陈曽任学

事见今放罢姓名可亲书实封进入臣伏奉御封云云

臣昨靣奏系是提举荆湖南学事胡安国谨具奏闻一孝之一

字一本空

执中子岩夫政和七年十一月除考功𭅺官出太师鲁公

京门余深尝于彭世英家见其议蔡卞谥文正议

魏徴以小戴礼综彚不伦更作𩔗礼二十篇数年而成太

宗美其书录寘内府今此书不复见甚可惜也

王彦霖行蔡确词乃邵武大干高宇所为其家尚有遗稿

方伯谟尝见之

乙卯十一月四日詹元善说去年见李兼济说寿皇曽遣

一小珰以中原事问平江何蓑衣蓑衣授以𥿄笔口诵数

语令书以进曰贺新郎贺新郎胡孙拖白不终场不终场

未便休雄豪分裂争王侯争王侯闹啾啾也须还我一百

州寿皇以示兼济之父秀叔参政后数年虏储允恭死虏

酋雍亦毙而孙璟袭位即𠩄谓胡孙者也岂璟将不终而

中原分裂河南北将复我也耶元善又见异书云火龙变

化丹蛇腾青羊踯躅乌犍耕玄豨冲突苍䑕平亦莫详其

为何等语也姑并记此三年而后出之

释氏有清草堂者有名丛林间其始学时(⿱艹石)无𠩄入有告

之者曰子不见猫之捕䑕乎四足据地首尾一直目睛不

瞬心无它念唯其不动动则䑕无所逃矣清用其言乃有

𠩄入彼之所学虽与吾异然其𠩄以得之者则无彼此之

殊学者宜以是而自警也

闽中人李复字履中及识横渠先生绍圣间为西𫟪使者

博记能文今信州有潏水集者即其文也其间有论孟子

养气者动必由理故仰不愧于天俯不怍扵地无忧无惧

其气岂不充乎故曰是集义𠩄生者舎是则明有人非幽

鬼责自歉扵中气为之䘮矣故曰无是馁也此语虽踈

然却得其大旨近世诸儒之论多以过高而失之甚者流

于老庄而不知不(⿱艹石)说之为得也惜其乱于诗文博

之中学者或不之读故表而出之

蜀人冯当可之文号缙云集集中有封事末云臣前𠩄言

望陛下移跸建康选将练卒用张浚刘锜緫綂诸军节用

损巳以充军费皆事也非事之本也惟陛下远便侫踈近

习清心寡欲以临事变此兴事造业之根本洪范所谓皇

建其有极者也此绍兴庚辰辛巳之间𠩄上其谋画议论

皆竒伟的当而所论皇建有极又深明治本而略识经意

古今论洪范者少䏻及也余尝作皇极辩与之暗合因笔

其语以证余说旧见汪端明尝称其人甚敬重之今果不

谬云

说文䏌振䏌也从肉入声许讫反东坡疑从入无縁为䏌

声而谓舞必八人为列乃谓佾即䏌字从八从肉今按此

说文之误东坡疑之是也而其所以为说则非若以八

字为今而从肉兮省声则正得许讫切矣䏌又从人乃为

䏌字盖振则人之振䏌也然今说文不见佾字坡云有之

未详其说每详䏌字即盻字故说文但有䏌字而别无盻

字坡疑佾即䏌字亦非也班史武记谓云㞕然如有闻亦

盻郷之义也

东坡又云宋书乐志论房中乐非后妃事盖周礼注误极

有理武庚即是禄父东坡以为两人恐别有㩀已上并见泉州

舶司所刻雪堂帖

东坡手书煮猪肉法引孟子曰心勿忘勿𦔳长知前軰读

此皆依古注勿正为句绝非独程先生也作正心者其始

于王氏乎然文𫝑亦或有之未可直以为非故予于集注

两存之

会稽官书版本有子华子者云是程本字子华者所作即

孔子所与倾盖而语者好竒之士多喜称之以予观之其

词故为艰涩而理实浅近其体务为高古而气实轻浮其

理多取佛老医卜之言其语多用左传班史中字其粉餙

𡍼泽俯仰态度但如近年后生巧于模拟变撰者所为不

惟决非先秦古书亦非百十年前文字也原其𠩄以祗因

家语等书有孔子与程子倾盖而语一事而不见其𠩄语

者为何说故好事者妄意此人既为先圣所予必是当时

贤者可以假托声𫝑眩惑世人遂伪造此书以传合之正

如麻衣道者本无言语祗因小说有陈希夷问钱(⿱艹石)水骨

法一事遂为南康军戴师愈者伪造正易心法之书以托

之也麻衣易予亦尝辩之矣然戴生朴陋予尝识之其书

鄙俚不足惑人此子华子者计必一䏻文之士所作其言

精丽过麻衣易远甚如论河图之二与四抱九而上跻六

与八蹈一而下沈五居其中据三持七巧亦甚矣唯其甚

巧所以知其非古书也又以洛书为河图亦仍刘牧之谬

尤足以见其为近世之作或云王铚性之姚宽令威多作

赝书二人皆居越中恐岀其手然又恐非其𠩄能及如子

华子者今亦未暇详论其言之得失但观其书数篇与前

后三序皆一手文字其前一篇托为刘向而殊不类向它

书后二篇乃无名氏岁月而皆托为之号类(⿱艹石)丗之匿名

书者至其首篇风轮水枢之云正是并縁释氏之说其卒

章宗君三祥蒲璧等事皆剽剥它书傅会为说其自叙出

处又与孔丛子载子顺事略相似孔丛亦伪书也又言有大造于

赵宗者即指程婴而言以左传考之赵朔既死其家内乱

朔之诸弟或放或死而朔之妻乃𣈆君之女故武从其母

畜于公宫安得所谓大夫屠岸贾者兴兵以灭赵氏而婴

与杵臼以死卫之云哉且其曰有大造者又用吕相绝𥘿

语其不足信明甚而近岁以来老成该洽之士亦或信之

固巳可怪至引其说以自证其姓氏之所从出则又诬其

祖矣大抵学不知本而眩于多爱又每务欲出于众人之

所不知者以为慱是以其弊必至于此可不戒哉

或云程邑在雍州之东二十里王季所居又引苏黄门诗

说周之程邑汉扶风安陵县也予按雍州之境东自西河

西距黒水延袤数千里不知所谓州东二十里者自何处

计此里数(⿱艹石)指丰镐而言则经传𥘉不明言其为雍州治

所又按汉志安陵在长安北四十里不应言东又按皇矣

之诗此诗乃是文王克密之后所作亦不得为王季所居

也然意此语必有自来但州字当是衍文耳𠩄谓雍者乃

扶风之雍县其地亦在长安之北计与安陵相去不远故

得引以相明唯王季之云恐别有所据然亦未知其与诗

说孰为得失也当考

上虞馀姚二邑皆以舜名而上虞村落又有号百官俗传

百官牛羊之处也或谓四旁多舜事迹疑其子孙所封理

或有之然不可考矣大抵地名古迹亦多㳂袭讹谬如子

华子后序乃言鬼谷子所居在今信州贵溪县盖其图经

说如此岂有此理哉以它书考之地名鬼谷者凡数处

疑特俚俗相传物鬽之区尔未必仪秦之师所居也上虞

旁邑嵊县有戈过二姓即少康𠩄㓕羿浞之党其子孙乃

聚于一邑又近禹葬之地不知其何故也

俚俗相传疫疾能传染人有病此者邻里㫁绝不通讯问

甚者虽骨肉至亲亦或委之而去伤俗害理莫此为甚或

者恶其如此遂著书以晓之谓疫无传染不须畏避其意

善矣然其实不然是以闻者莫之信也予尝以为诬之以

无染而不必避不(⿱艹石)告之以虽有染而不当避也盖曰无

染而不须避者以利害言也曰虽染而不当避者以恩义

言也告之以利害则彼之不避者信吾不染之无害而巳

不知恩义之为重也一有染焉则吾说将不见信而彼之

避也唯恐其不速矣告之以恩义则彼之不避者知恩义

之为重而不忍避也知恩义之为重而不忍避则虽有染

者亦知吾言之无所欺而信此理之不可违矣抑染与不

染似亦系乎人心之邪正气体之虚实不可一槩论也吾

外大父祝公少时邻里有全家病疫者人莫敢亲公为煮

粥药日走其家遍饮病者而后归刘賔之官永嘉时郡中

大疫賔之日遍走视亲为诊脉候其寒温人与药饵讫事

而去不复盥手人以为难后皆无恙云

沙随有活人书辨当求之

严州王君仪能以易言祸福其术略如徐复林瑀之说

一卦直一年尝言绍兴壬戍太母当还其后果然人问其

故则曰是年晋卦直事有受兹介福于其王毋之文也予

谓此亦小数之偶中耳(⿱艹石)遂以君仪为知易则吾不知其

说也沙随春秋例说滕子来朝为自贬而用小国之礼如

郑人争承之比最为精当但朝桓公者邾牟葛称人榖邓

书名又有不可通者而诸儒之说亦莫之能明也

孟子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此但作文取其字数以足

对偶而云耳(⿱艹石)以水路之实论之便有不通而亦𥘉无所

害于理也说者见其不通便欲强为之说然亦徒为穿凿

而卒不能使之通也如沈存中引李习之来南录云自淮

㳂流至于高邮乃溯于江因谓淮泗入江乃禹之旧迹故

道宛然但今江淮巳深不能至高邮耳此说甚似其实非

也按禹贡淮水出桐柏会泗沂以入于海故以小江而列

于四渎正以其能专逹于海耳(⿱艹石)如此说则禹贡当云南

入于江不应言东入于海而淮亦不得为渎矣且习之沿

溯二字似亦未当盖古今往来淮南只行刊沟运河皆筑

埭置闸储闭潮汐以通漕运非流水也(⿱艹石)使当时自有禹

迹故道可通舟楫则不须更开运河矣故自淮至高邮不

得为沿自高邮以入江不得为溯而习之又有自淮顺潮

入新浦之言则是入运河时偶随淮潮而入有似于沿意

其过高邮后又迎江潮而出故复有似于溯而察之不审

致此谬误今人以是而说孟子是以误而益误也今按来南录中

无此语未详其故近世又有立说以为淮泗本不入江当洪水横

流之时排退淮泗然后能决汝汉以入江此说尤巧而尤

不通盖汝水入淮泗水亦入淮三水合而为一(⿱艹石)排退淮

泗则汝水亦见排退而愈不得入江矣汉水自嶓冢过襄

阳南流至汉阳军乃入于江淮自桐柏东流会汝水泗水

以入于海淮汉之间自有大山自唐邓光黄以下至於潜

霍地𫝑隔蓦虽使淮泗横流亦与江汉不相干渉不待排

退二水而后汉得入江也大抵孟子之言只是行文之失

无害于义理不必曲为之说闲费心力也

春秋上辛雩季辛又雩公羊为昭公聚众以攻季氏此说

非是昭公失民巳久安䏻聚众不过得㳺手聚观之人耳

又安䏻逐季氏宋昭公季氏事见左氏传极有首尾公羊

子特传闻想料之言尔何足为据或者乃信其说以解春

秋既为谬误又欲引之以解论语樊迟从游舞雩之下一

段问答以为为昭公逐季氏而发者则又误之甚矣此弊

盖原于苏氏问社之说而近世又増广之也尝见徐端立

说曽以苏说问尹和静和静正色久之乃言曰解经而

欲新竒何所不至闻之令人悚然汗下

说鱼丽诗云罶笱也笱者寡妇之器也寡妇得鱼而不

为富𭛌所夺则是太平之象而可告功于神明也此因小

序而失之固为无理然专以笱为寡妇之器似亦未然盖

聚石为梁必有笱以承其阙空乃可得鱼凡取鱼者皆然

非但寡妇也但笱易成而易用虽寡妇亦能置之故以为

寡妇之笱它人则取鱼之器尚多不专用笱耳非谓它人

不得用笱而唯寡妇得用亦非谓寡妇只得用笱而不得

更以它物取鱼也谷风小弁之诗皆曰无逝我梁无发我

笱岂寡妇之作也哉

打字今浙西呼如谪耿切之声亦有用去声处大抵方言

多有自来亦有暗合古语者如浙人谓不为弗又或转而

为否(⿱艹石)甫云闽人有谓口为若走为祖者皆合古韵此类尚

多不能尽举也

附子今人未尝不服但熟即巳疾生则杀人耳汉淳于衍

毒杀许后盖生用也果尔则虽平人亦不免况乳妇乎或

者乃以今人有新产而以附子愈疾者遂疑汉史之误过矣

予尝中乌喙毒始时头岑岑然久之加烦懑正如许后之证

当时在深山中不能得药须㬰通身皆黒𫝑甚危悪意必死

矣偶记汉质帝语得水尚可活亟令多汲新水连饮之遂大

泄而解此亦不可不知也

或谓李华著论废卜故终失节王涯首议㩁茶后亦得祸至

如近岁茶啇作贼杀人甚众皆涯之罪也予谓废卜固其所

见之谬然与失节事不相类㩁茶固为有罪然甘露之变死

者十馀族岂皆榷茶所致且今村民争田争水劫取榖粟以

致杀伤者多矣又可追咎神农后稷𫆀大抵论事只当言其

理之是非不当计其事之利害此等议论虽欲因事设为警

戒然其𫝑将有所穷反使世人并与正理而疑之非小失也

韦苏州集载秦系诗自署东海钓客试秘书省校书𭅺而

诗有久卧云间巳息机青𫀆忽著狎鸥飞之句盖系尝隐

泉州九日山故有东海之号青𫀆忽著自谓其新授校书

郎尔故韦和诗云知掩山扉二十秋鱼须翠碧弄床头正

答其意也或者乃谓青袍翠碧皆为韦发既失诗意又谓

唐刺史不借服色则又误矣牛丛对宣宗云臣今服绯是

刺史𠩄借而白乐天忠州𬒳召时诗言之极详何考之不

审耶韦苏州事迹王厚叔序中考之巳详近年姚令威又

作后序于厚叔外又増𥙷二事然皆失之其一以韦赠人

诗有少年游太学之句遂谓韦尝游太学不知韦诗𠩄云

乃是谓所赠之人也其一以韦有分竹守南谯之句遂谓

韦尝守亳不知南谯乃滁州也其说之误正与青袍者相

似夸多之弊至于如此事虽不急亦可戒也

说说大人则藐之以藐为自小之意云说大人时当如

子弟之对父兄恬然㤗然说尽道理不作大事看非谓小

视大人也此说甚怪下文更说不行如吾何畏彼哉一句

不知𨚫如何说人皆知其不可而或者信之盖正理不明

而先入为主故其惑如此亦非止此一条也

或云旧见水懴言有行者盗常住食物而变为饿鬼者𥘉

不之信近见夷坚志亦有此事乃信理可推者人理耳(⿱艹石)

鬼神仙佛事非理可究予谓二事一律妄则皆妄真则皆

真今乃疑其一于前而信其一于后何耶天下之事巨细

幽明莫不有理未有无理之事无事之理不可以内外言

(⿱艹石)有不可推者则岂理之谓哉或又云庄列释氏皆有

大过人者但为从别路去故不可与校是非予谓既云别

路则须自有正路只此正路别路之间便有是非可校何

言不可耶

或读关雎问其训诂名物皆不能言便说乐而不淫哀而

不伤云云者余告之曰(⿱艹石)如此读诗则只消此八字更添

思无邪三字成十一字后便无话可说三百五篇皆成查

滓矣因记得顷年汪端明说沈元用问尹和静伊川先生

易传何处是切要处尹云体用一源显微无间此是最切

要处后举似李先生先生曰尹说固好然须是看得六十

四卦三百八十四爻都有下落处方始说得此话(⿱艹石)学者

未曽子细理会便与他如此说岂不悮它余闻之悚然始

知前日空言无实全不济事自此读书益加详细云

艮下坎上其卦为蹇蹇难也西南阴方平易之地东北阳

方险阻之处当蹇之时利趋平易而不利走险阻又利见

大人以济蹇而守正则吉故筮得此卦其占如此以彖

言之云易本义合如此

礼书此书异时必有两本其据周礼分经传不多取国语

杂书迂僻蔓衍之说吾书也其黜周礼使事无统纪合经

传使书无间别多取国语杂记之言使传者疑而习者蔽

非吾书也刘原父尝病何休以不修春秋百二十国宝书

三礼春秋而予反病二书之不传不得深探圣人笔削之

意也异时此书别本必将出于信饶之间石桥之野故箱

败簏之间其亦足以为予笔削之助乎十月十八夜因读

余正父修礼而书

   读杂书偶记三事

周公玉堂杂记记中朝旧典待诏宣召学士有茶酒接坐

之礼今待诏廷参赞喝礼与院吏虽小不同而平时视之

全与吏等无由待以茶酒予谓唐用待诏如王伾王叔文

軰虽奸邪小人然皆略知文义可兼太子侍读能预公卿

议论则其选与今固不同矣计祖宗时所用之人亦必稍

加甄择未至如今日之猥贱此其待遇之礼所以异也又

自记其当制时有县伯进封郡侯者院吏写云某郡进封

开国侯当为正之予谓此正縁待诏不知文义故烦学士

点检尔予尝受诏奖谕其首云省奏词免某官巳依所乞

事具悉者其失正类此而当时学士不之省也又记亲祠

之礼至尊升辂则以学士为执绥官一节甚详予按曲礼

少仪等书及先儒说绥安也升车者执之以为安也故执

绥乃乘车者之事非仆御之职也盖君车巳驾则仆者负

良绥取贰绥以先升良绥君所执以升者贰绥亦曰散绥御者所执以升者也既升然

后以良绥授君君正立执之以升立于左方仆执辔立于

车中以御勇力之士升立于御之右以备非常周礼大驭

诸右等官即其职也故开元开宝政和礼书亲祠乘辂皆

以太仆卿为御千牛将军为右盖放周礼而国史所记国

𥘉时事犹云奚屿摄太仆卿备顾问当时中御立乘之礼

不知其如何然犹未有执绥之名也今乃条敕差执绥官

而以彩绳维于箱柱不知自何时失之甚可𥬇也又至尊

不立乘而设倚以坐不以千牛陪乘而同时降敕差带甲

内侍二人立于御坐之旁凡此既皆失礼而刑馀共载乃

𡊮盎所为变色者尤为乖戾不知历几何时礼官皆不能

正儒臣为执绥者亦莫觉其缪而方且夸以为荣何哉

   记尚书三义

尧典卒章我其试哉女于时观厥刑于二女皆尭言也厘

䧏二女于妫汭嫔于虞乃史氏记尧下嫁二女于妫水之

旁而为妇于虞氏耳帝曰钦哉者戒敕二女之言犹所谓

往之女家必敬必戒者也今自孔传及诸家皆失之殊不

成文理也

舜典肆觐东后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贽便当属此文下言

其见东方诸侯而使各以其物为贽也其下乃云恊时月

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礼如五器乃得事之序而文𫝑亦

顺如亦齐同之义卒乃复者言既讫事而旋反二句皆张

说

棐本木名而借为匪字颜师古注汉书云棐古匪字通用

是也天畏匪忱犹曰天难谋尔孔传训作辅字殊无义理

尝疑今孔传并序皆不类西京文字气象未必真安国所

作只与孔丛子同是一手伪书盖其言多相表里而训诂

亦多出小尔雅也此事先儒所未言而予独疑之未敢必

其然也姑识其说以俟知者

   记潏水集二事

 同州韩城县北有安国岭东西四十馀里东临大河濒

 河有禹庙在山㫁河出处禹凿龙门起于唐张仁愿所

 筑东受䧏城之东自北而南至此山尽两岸石壁峭立

 大河盘束于山硖间千数百里至此山开岸阔豁然奔放

 怒气喷风声如万雷庙像豕首而冕服旧传鲧入羽渊

 化为黄熊又云鲧为玄熊熊首类豕肖像以此而庙乃

 称禹甚非也然郷人不敢以豕肉荐必致神怒大风发

 屋拔木百里𬒳

说禹凿龙门而不详言其所以凿诵说相传但谓因旧

修辟去其龃龉以决水𫝑而巳今详此说则谓受降以东

至于龙门皆是禹所新凿(⿱艹石)果如此则禹未凿时河之故

道不知却在何处而李氏此说又何所考也李氏之学极

博所论禹像豕首当是鲧庙为黄熊之像而不考汉书说

启母石处注中言禹亦尝变熊则俚俗相传塑禹像为豕

首自不足怪也

 邢恕奏乞下熙河路打造船五百𨾏于黄河顺流放下

至会州西小河内藏于熙河路漕使李复奏窃知邢恕

欲用此船载兵顺流而下取兴州契勘会州之西小河

醎水其阔不及一丈深止于一二尺岂能藏船黄河过

会州入韦精山石硖险窄自上乘流直下高数十尺船

岂可过至西安州之东大河分为六七道散流谓之南

 山逆流数十里方再合逆溜水浅滩不胜舟载此声(⿱艹石)

 出必为夏国侮𥬇事遂寝

邢恕之䇿果如李复之言可谓妄矣然禹贡所言雍州贡

赋之路亦曰浮于积石至于龙门西河会于渭汭则古来

此处河道固通舟楫如恕䇿矣复之言乃如此何也复集

中记事甚多特此二条与禹贡相关故录之以备参考云

   记山海经

浙江出三天子都在其东按地理志浙江出新安黟县南蛮中东入县今钱塘浙江

 是也黟即歙也浙音折在闽西北入海馀曁南馀暨县属会稽为永兴县庐江

 出三天子都入江彭泽西彭泽今彭蠡也在㝷阳彭泽县一曰天子鄣

右出山海经第十三卷按山海经唯此数卷所记颇得古

今山川形𫝑之实而无荒诞谲怪之词然诸经皆莫之考

而其它卷谬悠之说则往往诵而传之虽陶公不免也此

数语者又为得今江浙形𫝑之实但经中浙字汉志注中

作浙盖字之误石林巳尝辨之更捡注中龟中字罗端良

所著歙浦志乃作率山未知孰是庐江得名不知何义其

入江处西有大山亦以庐名说者便谓即是三天子都此

固非是然其名之相因则似不无说也都一作鄣亦未详

其孰是但庐江出丹阳郡陵阳县而其旁县有以鄣名者

则疑作鄣为是也予尝读山海诸篇记诸异物飞走之类

多云东向或云东首皆为一定而不易之形疑本依图𦘕

而为之非实纪载此处有此物也古人有图𦘕之学如九

歌天问皆其类

   记三苗

顷在湖南见说溪洞蛮猺略有四种曰獠曰犵曰狑而其

最轻捷者曰猫近年数出剽掠为𫟪患者多此种也岂三

苗氏之遗民乎古字少而多通用然则所谓三苗者亦当

正作猫字耳詹元善说苗民之国三徙其都𥘉在今之筠

州次在今之兴国军皆在深山中人不可入而巳亦难出

最后在今之武昌县则㩀江山之险可以四出为冦而人

不得而近之矣未及问其所据聊并记于此云

   考韩文公与大颠书

今按杭本不知何人所注疑𡊮自书也更以䟦尾参之其

记欧公之语不谬矣而东坡杂说乃云韩退之喜大颠如

喜澄观文畅意非信佛法也而或者妄撰退之与大颠书

其词凡鄙虽退之家奴仆亦无此语今一士人又于其末

妄题云欧阳永叔谓此文非退之不能作又诬永叔矣苏

公此语盖但见集注之出于或人而未见䟦尾之为欧公

亲笔也二公皆号一代文宗而其去取不同如此览者不

能无惑然方氏尽载欧语而略不及苏说其意可见至吕

伯㳟乃于文鉴特著苏说以备乙览则其同异之间又益

后人之惑矣以余考之所传三书最后一篇实有不成文

理处但深味其间语意一二文𫝑抑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则恐欧𡊮方意诚

不为过但意或是旧本亡逸僧徒所记不真致有脱误欧

公特观其大槩故但取其所可取而未暇及其所可疑苏

公乃觉其所可疑然亦不能察其为误而直斥以为凡鄙

所以其论虽各有以而皆未能无所未尽也(⿱艹石)乃后之君

子则又往往不能究其本根其附欧说者既未必深知其

所以为可信其主苏氏者亦未必果以其说为然也徒幸

其言可为韩公解纷若有𥙷于世教故特表而出之耳皆

非可与言事而求是者也至如方氏虽附欧说然亦未免

曲为韩讳殊不知其言既曰久闻道徳侧承道高又曰所

示广大深迥非造次可谕又曰论甚宏博安得谓𥘉无崇

信其说之意耶韩公之事余于答孟简书巳论其详矣故

不复论特从方本载此三书于别集并录欧公二语而附

说说于其后且为全载书文于此而考其同异订其

谬误如左方以为读者以此观之则其决为韩公之文而

非它人之所能作无疑矣

 愈启孟夏渐𤍠惟道体和安愈弊劣无谓坐事贬官到

 此久闻道徳窃思见颜縁昨来未获参谒倘能暂垂见

 过实为至幸巳帖县令具人船奉迎日久伫瞻不宣某

 白

 愈启海上穷处无与话言侧承道高思获披接专辄有

 此咨屈倘惠能䧏谕惠字疑衍或下有然字而并在能字之下非所敢望也

 至此三日却归高居亦无不可旦夕渇望不宣某白

 愈启惠匀至辱答问珍悚无巳所示广大深迥非造次

 可谕易大传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

 终不可得而见耶如此而论读来一百遍一字疑衍苏氏所谓凡鄙

 盖指此等处耳不如亲颜色随问而对之易了此旬来晴明旦

 夕不甚𤍠傥能乘闲一访幸甚旦夕驰望

 愈闻道无凝滞行止繋䌸苟非所恋著则山林闲寂与

 城郭无易大颠师论甚宏博而必守山林义不至城郭

 自激修行独立空旷无累之地者非通道也劳于一水

 安于所识道固如是识疑当作适犹言便也虽适之安之语用字略同言一水虽劳而既

 来则当随其所便无处不安也道固如是即所以结上文道无凝滞之意也不宣某顿首

 之于大颠既闻其语 虽适之虽而为礼益㳟如此  恐当作唯

   考欧阳文忠公事迹

余读庐陵欧文新本观其附录所载行状谥议二刻四传

皆以先后为次而此事迹者独居其后岂以公诸子之所

为而不敢以先于韩吴诸公及一二史臣之作耶此其用

意巳精而为法亦严矣然综其实则事迹云者正行状之

底本而碑志四传所繇出也向使直指先后之次而以冠

于附录之篇则彼数书者皆可见其因革损益之次第矣

是亦岂不可耶间又从郷人李氏得书一编凡十六条皆

记公事大略与此篇相出入疑即其𥘉定之草稿顾其标

题乃谓公所自记而凡公字皆以丹笔围之此则虽未必

然然于此本亦有可相发明者因略考其异同有无之互

见者具列于左方

经术

 李本云公尝谓世之学者好以新意传注诸经而常力

 诋先儒先儒于经不能无失而其所得者固多矣正其

 失可也力诋之不可也其语在诗谱后序又谓前儒注

 诸经唯其所得之多故能独出诸家而行于后世而后

 之学者各持好胜之心务欲掩人而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巳故不止正其

 所失虽其是者一切易以巳说欲尽废前人而自成一

 家于是至于以是为非牵彊为说多所乖缪则并其书

 不为人所取此学者之大患也故公作诗本义止百馀

 篇而巳其馀二百篇无所改易曰毛郑之说是也复何

 云乎又其作易童子问正王弼之失者才数十事耳其

 极论繋辞非圣人之书然亦多使学者择取其是而舍

 其非可也便以为圣人之作不敢取舍而尽信之则不

 可也其公心通论常如此此与定本大旨不异但书先后详略有不同者繋辞之说

 则疑其诸子不敢力主而复自删之也

   醉翁亭记

 李本未有此体下有醉翁亭在琅琊山寺侧记成刻石

 远近争传疲于模打山僧云寺库有毡打碑用尽至取

 僧堂卧毡给用凡商贾来供施者亦多求其本僧问作

 何用皆云所过关征以赠监官可以免税乃属于公作

 集古录目序之上此条疑以其不急而删去

   修五代史

 李本乱世之书也下有吾用春秋之法师其意不袭其

 文十三字又其事备下有议者以谓公不下司马迁又

 谓笔力驰骋相上下而无驳杂之说至于本纪立法精

 密则又迁所不及也亦尝自谓我作伶官传岂下滑稽

 也议者以下疑以不欲凌跨古人而删之

平心无怨恶

李本云公自言学道三十年所得者平心无怨恶尔𥘉

 以范希文事得罪于吕公坐党人远贬三峡流落累年

比吕公罢相公始𬒳进擢及后为范公作神道碑言西

事时吕公擢用希文盛称二公之贤能释私憾而共力

于国家希文子纯仁大以为不然刻石时辄削去此一

节云我父至死未尝解仇公叹曰我亦得罪于吕丞相

者惟其言公所以信于后世也吾尝闻范公平生自言

无怨恶于一人兼其与吕公解仇书见在赘集中岂有

 父自言无怨恶于一人而其子不使解仇于地下乎父

 子之性相远如此信乎尧朱善恶异也公为颕州时吕

 公之子公著为通判为人有贤行而深自晦默时人未

 甚知公后还朝力荐之奏䟽具集中由是渐见擢用陈恭公

 执中素不善公其知陈州时公自颕移南京过陈陈拒

 而不见公后还朝作学士陈为首相公遂不造其门巳

 而陈出知亳州㝷还使相换观文公当草制陈自谓必

 不得好词及制出词甚美至云杜门𨚫扫善避权𫝑以

 远嫌处事执心不为毁誉而更守陈大惊喜曰使与我

 相知深者不能道此此得我之实也手录一本寄其门

 下客李中师曰吾恨不早识此人此叚疑避吕范二家子弟因并陈恭公事

 而去之窃谓于此尤可以见欧范之存心与吕陈之悔过恐皆不可遗也

称苏梅

 李本自以为不及下有二人因此名重天下公惟尝因

 醉戏亲客曰庐山高它人作不得唯韩退之作得琵琶

 前引退之作不得唯杜子美作得后引子美作不得唯

 太白作得公诗播人口者甚多唯此三篇其尤自喜者

 也此叚恐嫌于夸而去之

修唐书

 李本此叚不同者三一则首云公于修唐书最后至局

 专修纪志而巳列传则宋尚书祁所修也朝廷以一书

 出于两手体不能一遂诏公㸔详列传令删修为一体

 二则列官最高者一人下有姓名云某等奉敕撰而九

 字三则书宋名下有此例皆前所未有自公为始也十

 一字乃属于宋相闻之之上此但差详疑定本𣣔删以从简耳

不从范公之辟

 李本大同小异今不复著

议不废麟州及许耕桑地

 李本大同而文差略今亦不著

不诛保州胁从之兵

 李本首著为政仁恕之语大抵与定本别叚旨意略同

 其末乃云其为河北转运使时所活二千馀人先是保

 州屯兵闭城叛命田况李昭亮等讨之不克卒招降之

 既开城况等推究反者杀二千馀人投于八井又其次

 二千馀人不杀者分𨽾河北州军诸事巳定而冨相出

 为宣抚使惧其复为患谋欲密委诸州守将同日悉诛

 之计议巳定方作文书会公奉朝旨权知镇府与富公

 相遇于内黄夜半屏人以其事告公公大以为不可曰

 祸莫大于杀巳降昨保州叛卒朝廷巳降敕榜许以不

 死而招之八井之戮巳不胜其怨况此二千人者本以

 胁从故得不死柰何一旦无辜就戮争之不能止因曰

 今无朝旨而公以便冝处置(⿱艹石)诸郡有不逹事机者以

 公擅杀不肯从命事既参差则必生事是𣣔除患于未

 萌而反趣其为乱也且某至镇州必不从命富公不得

 已遂止是时小人譛言巳入富范𫝑已难安既而富公

 大阅河北之兵将卒多所升黜譛者献言富某擅命专

 权自作威福已收却河北军情北兵不复知有朝廷矣

 于是京师禁军亟亦大阅多所升擢而富公归至国门

 不得入遂罢枢密知郓州向(⿱艹石)遂擅杀二千人其祸何

 可测也然则公之一言不独活二千人之命亦免富公

 于大祸也此比定本为详足以尽见事之曲折又譛言巳入之下所系更重尤不可阙疑后以不欲

 形迹当时𦗟䜛之失而删去之也

春帖子

 李本云内臣梁寔尝言在内中祗候见仁宗云云

 是欧阳某必索文书自览是它人当直则否也

知开封府

 李本末后有韩子华谓公曰外议云馀材可以更知一

 个开封府似亦嫌太夸而删之

连典大郡

 李本曰公尝语人曰治民如治病彼富医之至人家也

 仆马鲜明进退有礼为人诊脉按医书𫐠病证口辩如

 倾听之可爱然病儿服药云无效则不如贫医矣贫医

 无仆马举止生踈为人诊脉口讷不能应对病儿服药

 云疾巳愈矣则便是良医凡治人者不问吏材能否施

 设何如但民称便即是良吏故公为数郡不见治迹不

 求声誉以宽简不扰为意故所至民便既去民思如扬

 州南京青州皆大郡公至三五日间事巳十减五六一

 两月后官府閴然如僧舎或问公为政宽简而事不废

 弛者何也曰以纵为宽以略为简则弛废而民受其弊

 矣吾之所谓宽者不为苛急尔所谓简者不为繁碎尔

 识者以为知言此比定本语尤详备

濮议𥘉不出于公及台諌有言公独力辨于朝故议者指

 公为主议之人公未尝自辨唯曰今人以濮议为非使

 我独当其罪则韩曽二公宜有愧于我后丗以濮议为

 是而独称我善则我冝愧于二公公又撰濮议四卷悉

 记当时论议本末甚详又于五代史记书晋出帝父敬

 儒周丗宗父柴守礼事及李彦询传发明人伦父子之

 道尤为详悉李本有之而此本无疑公诸子后巳不敢力主其父之论而删之也

蔡州妖尼于惠普托佛言人祸福朝中士大夫多往问之

 所言时有验于是翕然共称为神尼公既自少力排释

 氏故独以为妖尝有一名公于广座中称尼灵异云尝

 有牵牛过尼前者指示人曰二牛前丗皆人也前者是

 一官人后者是一医人官人尝失入人死罪医人药悮

 杀人故皆罚为牛因各呼其前丗姓名二牛皆应一座

 闻之皆叹其异公独折之曰谓尼有灵能此有阙文万物之

 最灵其尤者为聦明圣智皆不能自知其前丗而有罪

 𬒳罚之牛乃能自知乎于是座人皆屈服李本有之所谓名公者疑

 指富公此本无者盖谓贤者讳也

公尝为杜祁公墓志云簿书出纳为之条目甚密必使吏

 不得为奸及其施于民者则简而易行公曰我之为政

 亦如此也李本在连典大郡之后此本无

梅龙图挚知杭州作有美堂最得登临佳处公为之作记

 人谓公未尝至杭而所记如目览坐堂上者使之为记

 未必能如是之详也李本在醉翁亭记之前此本无

  右凡十六条其十二条定本有之而详略先后或不

  同其四条则定本所无而李本有之其平心保州妖

  尼三事尤非小𥙷盖公平生学问根源出处大致言

  行本末皆巳略见于此而无遗矣平心保州唐书三事亦见于张邦

  墨庄漫录云得之公孙建丗望之者则其出于公子叔弼之徒所记而学道以下尧朱以上必是著手书

  本语无疑矣但张误于陈恭公以下别为一事耳独晚年守青州时论执青

  苗一事尤足以见其刚毅大节始终一致不以既老

  而少衰而公之诸子乃有所避而不敢书吴丞相作

  行状因亦不载至韩魏公作墓志乃始见其尝有乞

  不收息及罢提举官之奏与其辞太原有守拙循常

  之语元祐之为𥙿录者又不载志语于附传至叶致

  远朱本之书出乃反著其不俟报可擅止散钱而有

  特与放罪之诏又至近岁洪景卢作四朝史传乃尽

  见其以是深为王安石所诋而遂决归老之计盖此

  一事凡更六人之手而三书阙焉幸其有肯书者然

  犹历三手越百馀年而后首末得以粗备然则士之

  制行不苟合于当时而有待于后丗者岂不难哉抑

 公之言曰后丗苟不公至今无圣贤盖俗情之爱恶

 虽有短长而公论之光明终不泯没此古之君子所

  以未能以此而易彼也欤因并记其语以𥙷此篇之

  阙以为有志之士必将有感于斯焉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第七十一












            怀安县儒学训导叶畅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