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九十三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 卷第九十三 宋 朱熹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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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第九十三
墓志铭
女巳埋铭
朱氏女生癸巳因以名叔其字父晦翁毋刘氏生四年哌
失恃十有五适笄珥赵聘入奄然逝哀汝生婉而慧虽未
学得翁意临绝言孝友悌从毋藏亦其志父汝铭毋
汝视汝有知尚无畏宋淳熙岁丁未月终壬寅
识
江君清墓志铭
淳熙十有四年春二月庚午鹤山江君清卿卒冬十有一
月庚申葬于其里少东夏岭之原前期其弟嗣以书致今
临江通守贾侯应之状来请铭予幸蚤得从清游然家
居相距百馀里不得旦暮相与切磋琢磨以究其学也然
毎一相见则心愈益敬爱之及闻其死以病未克赴吊至
是乃舆疾而往𡘜之入其门望其几筵像设见其子甚㓜
累然服䘮抚其匶于西厢不自知其恸也归乃发贾侯之
状又附以予𠩄知者而具论之君讳明清卿其字也世家
建阳县北乐里曽大父讳测以学行教乡党仕止将作监
主簿而赠官至太中大夫大父讳立左朝奉郎以吏治循
良受知于司马文正公父讳琦左宣教郎永州州学教授
覃思春秋之学龟山先生杨公见其书而称之尤以文学
行义知名当世娶同县虞氏而生清卿焉清卿生有异禀
书过目辄成诵作文操笔立成皆有思致见者惊叹以为
江氏有子矣以童子见张魏公即开口论天下事俨然如
成人公亦奇之年十七遭外忧执䘮如礼既冠益从诸长
老游读书问学探讨不倦而不肯轻为论说待守践行造
次必以䂓矩而不务过为崖异斩绝之行其接物薫然以
和然亦未尝苟然有𠩄阿徇乡人无不悦而亲之然其恬
旷虚远之怀安靖笃实之操诚于中而形于外者人亦望
而敬之不敢有以加也始教授公无恙时尝欲尽以先世
遗业奉其兄未及而卒清卒成其志自处虽约不以为
虑毋夫人有贤行自寡居即布衣䟽食以终身及春秋高
遂抱羸疾清卿左右奉养无违既没葬𥙊如法父同产有
适人而老且贫者迎养周给以立其家始终不乡人有
死于远官者为之紏合亲故还其䘮而之有以昆弟讼
其先人之遗泽而累岁不决者喻以恩义之重一言而觧
盖其志行之𠩄以信于人者非一日也尝以进士试礼部
不合而归遂无复有进取之念而独于修身进德益孳孳
焉不以岁年之晚疾病之侵而少有自安之意也始亦尝
有意为浮图学至是乃喟然曰徒乱人耳卒时年六十有
二箧无完衣以敛而一子宗老才七岁乡人无问亲䟽贤
否𡘜之皆出涕退而相与咨嗟悼叹者无异词也妻吴氏
先卒二女适翁益李怀祖其遗文十馀卷藏于家呜呼君
家比三世以儒学起家从官而皆不大显至君而学益明
行益修人曰是必且为世用而有以大其门矣而又不位
不年以没于地于是人莫不以是疑于造物之理而为君
惜之予独有以知君之志其𠩄以为欣戚者有不在是也
然则文之托铭于予也岂不有以也哉铭曰
不同乎今人者君之乐不及乎古人者君之忧盖其𠩄乐
者人以为戚而其𠩄忧者我以为休铭焉不惭子孙是𭣣
转运判官黄公墓碣铭
公讳洧字清臣姓黄氏建宁府人其先世相传自光州固
始入闽居建阳之水东后徙瓯宁之演平曽祖执矩祖伯
坚赠承议郎父锐朝请郎提江淮荆浙福建广南坑冶
公事公以遗𥙷官调筠州高安尉时江西群盗充斥王
帅讨捕相继公以射士为大军前行数与贼遇巳事例受
薄赏不复以功自言论者多之郡狱治盗词有白金若干
藏某处檄公取之得金数倍从者请私其馀公不可悉以
送官人服其廉秩满授兴化军司理参军问事既得其情
即复告以法𠩄当得之罪且问此宁有𡨚乎必反复无
异词巳乃具狱上府以是凡公𠩄鞠虽重辟皆合瓜扣颡
自以不𡨚军院官谓公曰两狱一也即有移鞠幸勿为异
吾亦不敢自异于公也公愀然曰事惟其是而巳况司狱
人命𠩄系吾固不敢以徇公公亦安得以徇我乎自今理
院𠩄移有不当者幸公改之勿以为嫌也部使者私欲岀
一重囚公持不可乃因行部虑问释之公白太守复致之
狱而竟按其罪太守汪公待举以是贤公待遇有加一郡
之事必咨而后行公亦益为尽力境内称治监绍兴府钱
清盐改宣教郎知福州候官县治以宽简先教后刑讼
者反复暁譬之或失𠩄争而去民争先为里正曰官无赋
敛里无盗贼吏不敢嘂号村落间此时不可失也母夫人
江氏故家福州族党众盛岁时往来亲亲之意甚厚而无
一人敢以私事为请者签书平海军节度判宫厅公事郡
守辛公次膺邓公柞范公如圭皆当世贤大夫咸委重焉
秩满造朝给事中黄公祖舜荐公材堪治清可律贪欲
留官中都公辞母老求通判福州以归未上而太夫人物
故执䘮哀毁治葬勤家益穷空当路有欲周之者顾非
其义不取陈正献公时在从班应诏举公可奉使典州䘮
毕除知南雄州郡小用度不饶旧常法外重赎以取资且
榷酒酤增税栅民告病矣而官用犹不足公至一切罢之
人以便安而郡亦未尝乏事也州故与建饶赣州代输坑
冶司岁贡白金各干两故事皆取于民以办公请以郡
大小为差诏悉蠲之郡人赖焉改广南东路提举市舶帅
守市贾胡香不偿公举法移州帅愧且惧亟召归之更
为转运判官广学租礼名士益劝诸生以学番禺令近在
帅守诸司治𠩄肆意为奸无按举者公素闻之至是诲厉
之不能改乃捕其吏属劾之一夕而狱具奏上阅实抵罪
以去其馀不循法度以病民者随罪大小以次䋲治于是
一路肃然官吏始知有法守矣市人困于官估丐夺之扰
公为移书一路罢官估除市籍百贾得职物价为平复上
奏请均其法于诸路诏施行之丁籍久失开收口赋之逋
均及邻伍流亡日众公选吏分行核其实而除之一路𠩄
蠲凡十有五万口流冗浸复濒海蜑戸数万生理至微亦
有役于州县公悉免之按行𠩄部虽烟瘴荒远无𠩄惮访
问疾苦伸理𡨚抑不可胜计革外铨匿阙徇私之弊人无
怨言江浙岁饥有旨发二广义仓米航海诣永嘉往时尝
有此役吏并缘以扰民而米不时逹公处之有方且并西
道𠩄发转致之不越月而至永嘉者八万斛永嘉之人焚
香迎拜步下曰此广东运使活我也史正志为发运使专
以括取诸道羡钱为巳功诸道承风听命不暇公曰岭外
贫薄安得视它路财予缗钱千数正志怒欲陷公以罪有
以公为人告者乃巳改使荆湖南路首论诸州以租米馈
荆鄂襄阳诸军地里之远近不同则运载之费出于民者
宜有多寡今诸州不能前知𠩄当诣因悉以远地为凖而
取其费如潭州岁输三十万斛则税外当岁输钱十万缗
民力安得不重困谓宜诏总领𠩄前期下诸州使知𠩄当
诣而随其远近以𭣣运费庶以少苏民力异时郡县预借
民田租税及它非法取民如茶粗如甲札如户帖如乳香
如茶引之属者壹禁绝之官吏或奏抵罪檄州县劝民益
广陂塘贷以金榖不越月而𠩄修复以万计诏颁诸道以
为法会有诉耒阳令程资忠贪残不法事败而逸者又有
诉胥吏挟私枉法黥配士人者公以属吏则其事乃连提
举常平官胡仰货赂关通证验明白公不得巳具以上闻
仰党援众反得美迁而去公力不胜狱囚久不决㝷以被
旨按行诸郡入舂陵界闻郴桂𩚑民相聚剽劫即日还车
披山通道不一二日而至郴州问贼𠩄巢乘夜罙入群盗
不意公来之速相顾骇愕一夕溃去公又召其酋豪譬以
祸福而慰安其馀众檄州运米躬视赈给遂以无事两郡
之民德公之为悉画其象生祠之还台未几一日得疾遂
卒积官朝散郎享年六十有二乾道元年五月十七日也
久之台臣乃有论胡仰奸状者于是仰抵罪而公言始信
公早事母孝持身廉介谨密轻财重义贫苦乏绝有人
所不能堪者而处之㤗然益以暇日诵书史从当世贤人
君子游孜孜焉问所以修巳治人之术一时先逹无不推
重器许之为人内刚外和接物谦卑虽童隶无所忽人有
片善称之不容口至论天下事有不可其意者则未尝有
所假借也居官听断分别枉直详审惬当虽累岁不决之
讼案牍如山一阅尽得其情平居未尝少自暇逸虽疾病
不谒告与家人言亦必依于孝弟忠信久官不遂益以廉
直自将晚虽小试然亦未究其用而忽焉以没死之日家
无馀财还其郷妻孥无所托𪧐士大夫之贤者莫不伤之
葬所居慈善郷丰乐里下原之阳娶李氏文定公孙朝散
大夫知建宁府佩之女封安人予男四人槪今为文林𭅺
监文思院门格郷贡进士次棫次棿女七人长适同郡张
伯愈次适朝请𭅺知赣州事赵善佐次尚㓜而某与张赵
氏女皆早卒孙男九人孙女一人槪等以公之与予善也
状其事来请铭予自少从公游察公始终表里殆所谓俯
仰无愧怍者又按公官第七品当立碣乃叙其事而系以
诗使刻寘公墓上以示公之子孙与凡郷人之从宦者使
知有所畏慕而兴起云其诗曰
嗟若黄公怀瑾握瑜半生下僚坦其舒舒晚使于南志则
少摅乃其清刚之死弗渝威詟权豪泽流鳏而其永归
柩靡所庐故山北东有坎其墟我最其迹圭首方趺咨尔
后人母迷厥𥘉过者考德亦式其车
朝散黄公墓志铭
始予试吏泉之同安闻旁邑永春有贤令尹曰黄公公廉
强介察见微隐吏不能欺而民不忍欺它县民有𡨚讼率
请诿公以决其条教科指操验稽决人皆传诵以为法间
尝以檄书案事渉其境道傍小民称令尹不容口其禁
令要束大抵皆敦礼义厚风俗戢吏奸恤民隐之意其言
明白简切其逹之也远近幽隐无不曁焉过门入谒则公
方危坐堂上阅学官弟子程课廷中𨵙然无人声问公所
以为此者公不鄙告语甚悉恨所案事有程不得久留听
公语也泉之士大夫为予言永春自故司课江公民表为
令有善政民称思之以为无能继者今黄君节守始无愧
江公而吏事精密有过之者予既罢归闻近臣有荐公者
天子擢以为监察御史谓公得以行其志矣未几闻其以
病去竟不复起识者恨之后十馀年屏居里中有书生来
请受学思苦业精久而益笃问其出则公之季子也一日
出其兄东之书与其母之外弟今提举广东市舶江君文
叔之状泣而请曰先君子幸相与有一日之旧敢请铭以
贲其幽予不得辞也公讳瑀字德藻其先世居福州长乐
县青山下后乃徙家郡城之东为闽县人六世矣曽祖徽
祖时皆不仕父南仲七试礼部不偶以公故赠朝奉𭅺而
妣陈氏亦封太安人公中绍兴八年进士第初任为饶州
司户参军提铸钱官欲市冶工馀粮以规赢利强公高
其估公不可则怒欲中以法而求其罪无所得乃更欲荐
之公谢不受岁旱郡檄视属县民田当免租者公请免之
什九而行它县者以什一告太守洪忠宣公以为疑却公
所上文书俾更之公曰官可罢此不可易且吾巳闻之诸
使者矣既而洪公使视诸县则公所行县民独无流徙乃
复善公所为而荐之罢官贫甚与一力徒步以归更调湖
北转运司主管帐司使者向公伯奋一日谓公曰人皆求
荐君独未尝一言何也即䄂中出奏牍上公可亲民者且
以心源渊静夷险一操目之公于是改官而人亦以贤向
公焉及来永春承冦乱蛊弊之馀田莱多荒民力凋瘁公
至首蠲其𪧐民有鬻业而税籍不除者悉厘正之其文
书或不具则履畒而均其税于是豪民无得幸免而贫弱
以苏民输赋或后期不使吏与其间独掲其姓名于市为
之期日而闻者相先以至间不一岁流庸尽复赋入再倍
其初公又痛以廉俭自约饬凡例所当得公𪠘钱悉输之
官到罢挈家法当计佣受直亦不取至于燕游馈送之费
又皆一切屏绝而钩考出内则必以身亲之吏无所容其
奸于是廪有馀粟库有馀钱乃视民所病凡前日无名之
赋可罢者如浮盐钱之属皆罢之不可者如上供银亦为
损其虚估之直宗子米则以它钱代输一岁至数百万左
翼军自漳徙屯郡下当治营屋郡分以属县它县征调输
载民不胜扰公独出库钱僦工徒取竹木具陶瓦而分寓
便舟以往为屋馀千间而邑人不之知也里正旧以诛求
破屋前后相属当役者畏避百方惟恐不得脱至是乃有
投牒争先为之者尝有寡妇租而逃公宽其期以召之
来则使之佣织于人以渐偿所又尝有请鬻牛以输
租者公闵然曰柰何使汝失一岁之计今春姑以丐汝秋
成而输未晚也其人欣然听命及期毕如约盖其及民之
大者既巳周浃而于其细者又皆曲尽如此独豪宗大姓
侵刻细民则捕劾穷治之无少贷他所听断发擿隐伏人
以为神而卒亦归于仁恕也大治学馆辟其衢路斥去喧
杂作亭其前而刻词以厉学者语意甚伟延择修士课试
以时士子上谒者接之于学讲学之外一豪之𥝠不敢及
也有儒冠而以讼者为设席听事之旁课以论孟通者
罢归否者呼其父兄惩以二物由是俗为一变始至款谒
群祀以文告曰令有昏墨神其殛之视社禝祠坛𮥠敝甚
即命改为而又植以名木至今人犹指以思公名之曰御
史林遭旱出俸钱具牲酒躬走群望穷极幽险不以劳为
惮雨为立应愚民奉佛往往𥝠立塔庙僧以是得杂处市
里间乱伦败俗为良民患公按律令尽撤之且禁僧无得
复居外𪧐弊顿革丞有女病若有物凭之者巫曰故逻卒
某也死而役于城隍之神实为祟公怒曰是安敢然杖其
土偶而投之溪流女病即愈始时县人颇神事之巫史因
托以为妖至是乃息云以郡守诸司荐去为两浙转运司
干办公事有献鬻公田之䇿者檄公视之历诸郡尽得其
多寡轻重不均之弊还极言其非便且曰公田岁入若干
而畜牧刍稿取具焉今一旦鬻之计其𫉬不过数岁之入
自是以往能无横敛于民乎贵将存中请地以广其营
实规为观游以奉权幸公又以檄往视还曰营卒若干人
度地若干畒而足今所请地且数倍若从其请是坏民田
庐冡墓不知其几而独为存中结驩于一幸臣也不可予
卒皆罢之㩲秀州华亭县岁事恶民饥公白常平使者请
发廪以赈焉使者以当俟奏报难之公曰民命在朝夕苟
可以生之虽重得罪不悔退即发常平廪粟之在县者全
活万计而使者亦不能有以罪也吏部侍𭅺汪公应辰侍
御史汪公澈交章荐公材中御史除御史台检法官未几
擢监察御史而公巳病矣告满请外除江南东路提刑
狱公事未行徙转运副使视事旬日改知漳州旋丁内艰
免䘮请就闲养疾得主管台州崇道观乾道四年八月二
日卒年六十官自左迪功郎七迁至朝散郎即其年十一
月庚申葬怀安县灵山郷长箕山公娶叶氏中奉大夫大
任之女封安人五男子杲亦以进士选官至宣教𭅺江南
西路提刑狱司检法官后公十二年卒东从政𭅺南剑
州沙县丞查干皆业进士栒亦蚤卒二女子长适承议𭅺
江淮湖广路緫领司干办公事任文茂次适奉议𭅺知泉
州同安县余元一而干即来学请铭者也公资刚介自少
即刻苦自厉家贫鬻曲于市而挟书随之苟非其义虽寒
且饥不可得而衣食也闽俗多火葬公遭父䘮亲党怜其
贫喻使从俗公哀号不答尽鬻家人衣具卒葬以礼事母
兢兢唯恐少伤其意即有谴责未尝敢自辩数也自奉简
薄而于奉亲极其厚至于兄弟族姻之间周贫振乏亦无
所爱其力官番阳时有邑子为紏以职事不相中㝷以
忧去公极力调护之其人初不敢以此望公涕泣惭谢为
举子时书皆手写成诵为文不追时好为吏一心营职其
清苦之操非人所堪而聦明仁爱所以惠于民者亦非人
之所能及也平生一以直道自任未尝小降色辞以希荐
宠为御史时尝病甚临安守赵公子㴋亦以廉节著旨
视公家事见其箧椟萧然衣无兼副俯仰叹息者久之卒
之日家亡馀财凡此皆人之所甚难而公之所甚易人固
多能言之顾其中犹有大于此者不幸未试而人亦莫之
知也盖公在台时与殿中侍御史杜公莘老雅相好每以
节义相观勉一日杜以公疾来问讯连呼不应乃大呼曰
吾今日击去王继先矣公矍然起坐曰君能任职吾不病
矣枕中片𥿄示之乃䟽继先罪状甚悉继先者以医得
幸罪悪盈溢公意盖有待也居无何杜以论官者张去为
不效求去公就与别喟然太息曰君厚自爱吾亦从此逝
矣即日上䟽请去以此视公之志岂但欲为其所巳为者
而止哉是宜伐石刻辞以告后世之君子乃为之序其事
而铭之铭曰
我观黄公古人之风其刚方而㓗廉者义之操其慈爱而
惠利者仁之功其仁虽仅得施于十室之聚其义则未及
折乎百王之𨦟遽抱其馀以息乎此尚有以启厥后于无
穷
承事𭅺致仕潘公墓志铭
维潘氏世居括苍之竹溪巳号著姓后徙金华益为闻家
君之曽大父讳某赠右朝议大夫大父讳某始以儒学起
家仕至左朝奉大夫父某以右朝散𭅺致仕累赠大中大
夫君讳景宪字叔度㓜颕悟日诵数万言年九岁以童子
贡京师通念十三书六经大义作三体字诏许特试礼
部且赐束帛后入太学益自刻厉一时学官如汪公应辰
苪公烨王公十朋皆推重焉擢隆兴元年进士第调荆门
军学教授不行请为南岳祠官秩满宰相知君之贤欲留
以为中都官君独力请太平州学教授远次以归宰相问
其故君曰本无宦情以汲汲于一官政欲以慰亲望耳今
二亲俱老得远次尚可日从容于其侧它非所望宰相叹
息以为不可及君与东莱吕祖谦伯恭父同年而齿长闻
其论行身探道之意慨然感悟遂弃所学而学焉既而
遭太中公之䘮庐于墓者三年毁瘠骨立未尝见齿寝兴
食饮皆以古礼为节服除遂不复仕日游吕氏之门躬执
弟子之礼诵诗读书旁贯史氏下至于兹靡不该览而尤
于程氏之易为尽心焉至它书史考订搜辑日有程课鈆
黄朱墨未尝去手为人峭直耿介与世俗少所合而事亲
从兄友爱诸弟怡愉肃穆人无间言家本富乐躬率俭素
布衣𬞞食一室翛然其枯槁淡薄有人所不可堪者而君
处之甚安以是中外化服不敢为纎芥浮靡事族党皆慕
尚之而君自视欿然常若不足也始尝学浮屠既而学
于吕氏晚再悼亡因葬金华之叶山而虚其中以自处筑
室其旁取朝闻夕死之意命之曰可庵暇日往而游焉复
取旧书读之悠然自得不知儒释之有间也买田储书以
待四方之学者又尝取建宁社仓法出𥝠榖数百斛岁时
敛散自叶山以至太中公故居大墓之下各为一社期岁
广之及九而止予尝为记其事然亦未及尽如其志也君
既无当世之愿士友知其心者如韩尚书元吉张左司栻
曾卿逢郑卿伯熊皆爱敬之而不敢有推挽意独曾侍郎
逮尝引以自代顷年诸大夫荐天下士之贤者三十馀人
于周丞相君姓名亦在数中而丞相不能用盖诸公或未
始识君而君亦漠然无所问人或扣之乃独喟然以曽郑
两卿为知巳人莫测其意也绍熙庚戌君之子自觉以进
士试礼部中选君闻之曰此足以代我矣即目列于有司
请致其事遂请得改京秩命甫下而君巳卒矣是岁六月
巳亥也君先娶邢氏故龙泉主簿直之女继室朱氏其
父翌新仲绍兴间为中书舎人子男二人长即自觉其次
自晦女三人长适朱塾次适苏虨次适邢文郁孙男二曰
问学问礼盖自觉尝调萧山主簿而虨今为临海主簿君
卒时年五十七病不伏枕比终犹敛襟端坐而没语未尝
及其𥝠也自觉将以十月丁酉葬君叶山之藏而以书来
属予铭予始因伯恭父以识君志同气合遂结㛰姻之好
往年以江西使事入奏舟过兰溪兰溪距金华不百里金
华亲故往往来相劳问独君以书来曰甚愿一见以慰离
索然子今日之行名为召客吾是以不果来也比以口语
罢归君又以诗来若曰子今几过七里滩矣可以巳乎其
未耶予不能答而尝以是愧其为人乃为之铭铭曰
介刚之节为世玉雪退省其𥝠敬顺怡恱却扫耽书贬身
访道忘食与忧以遂于老昔本不出今复何归异世同心
子平孝威叶山之阳上盈下坎我铭不亡君则奚憾
左司张公墓志铭
公姓张氏讳维字振纲一字仲钦南剑州剑浦人世以长
者好施予闻于郷曾祖某祖某父某皆不仕而父以公故
赠朝议大夫母罗氏亦赠恭人公弱不喜弄自力于学朝
议公知其有立常抚而诲之曰贵仕不足言要当以清白
大吾家耳未冠而罗恭人躬服俭素而悉力以奉公学
中绍兴八年进士第调贺州司理参军不行徙汀州军事
推官事有不可未尝不力争郡以故鲜败事盗起属邑附
从万众抄掠三郡之境公护巡尉兵会大军讨平之身履
巢窟抚其馀众而归第功当为第一而赏不及公不以为
意也秩满更为漳州龙溪丞改左宣教𭅺知福州闽县首
定差役条约赀倍者半其停年民以为便然以公政不苛
多欲及公时为之无争承者巳而制下更定役法适与公
所议合今遂定著令云官募丁匠舟楫于民无度而不均
公与民约一岁丁匠之役不过三日舟别若干为甲甲直
旬日满则纵之唯所适县赋故多取具于僧坊公为区画
使其徒自相督僧得无吏卒之扰而输益办今亦为例僧
岁以荔予饷州县公一谢郤曰岂可以口腹易吾操耶积
餐钱数十万义不自取会潦败官舎匠役或过前约悉
取以僦之曰母使吾失信于民也民服其公而爱其廉号
之曰张太清见御史家以讼夺僧田公当受代矣趣吏具
案阅之以田予僧而去御史怒思有以中伤之求其过纎
芥无所得乃巳以便亲自请得主管崇道观以归会陈正
献公知建康府辟公通判府事事无大小悉委又遣摄守
当𡍼吏戢而民安之朝廷亦知其治行擢以为广南西路
提刑狱公事自虏再通好公每谓符离之役失于轻举
而人心终不以为非四郡之弃急于休息而人心终不以
为是先尝告执事者冝将顺正救使上意于起居食息不
替坐薪尝胆之诚修明政事使人心晓然知朝廷未忘中
原及对遂以立志开上心且引益之所以戒舜者为言以
谓今日正当汲汲以自治不可狃于小康便谓太平语甚
切上曰朕何敢望舜公对曰有为者亦若是愿陛下加之
意而巳上嘉纳之且俾察部内守令臧否以闻公到部按
行周遍郡县南薄瘴海陈船欲渡吏卒扣头更諌公不顾
半济风作舟师震骇公又不为动所至氓叹噭以为百
年未始见使者旌节官吏有望风解印绶去者还台条上
件臧否若干人即日施行且者为令未满岁就除直秘阁
知静江府主管经略安抚司公事公为政平易近民拊循
周洽间召长老从容与语授以教条使转相告戒禁吏妄
赋奏减经总之额滞讼或数岁不决者取故牍置便坐暇
日躬阅视予夺咸得其情民以便安而治军甚严有𭧂横
若亡匿者立命诛斩亡所贷使者得盗百数槛致之府欲
尽杀之公为区别诛其渠率数人馀悉遣去郡学下诸
生议徙它处咸以故始安郡治为宜而久为浮屠氏之室
矣至是遗火燔烧略尽公取其地以为学使者惑异教阴
沮止之不得至箝以祸福公又不听乃卒就功而益之田
以继廪食学者用劝祷祠不于释老房祀始至按故典新
社禝风雨雷师坛壝月遣官属㓗除为图以著其兆域陈
修登降之位甚饬水旱辄齐𪧐致祷无不立应南丹徭莫
氏以赂结永乐王氏藉兵以逐其兄而自立既立而背其
约王氏以兵攻之莫氏困急请输并塞田及银冶税以
乞师寮属皆以为受之便公曰莫王连兵正坐贪此尔又
将以㗖我耶矧国家为夷夏宗主属国不奉条约正当以
义诘之顾反以利而动彼且有以窥我矣于是遣一小校
持檄喻之二酋蝢颡受命即日释兵去莫氏前此数为
患至是帖服自请导罗殿马以报国恩又遣子弟效名马
为公夀公受而归之郡厩且厚遣之或告昭州故盗甘文
诚者谋叛去郡绐而䌸之欲致之死公察其非辜抚而遣
之未几象郡徭反使者欲调兵逐捕公曰以官兵入箐历
险与猿猱角胜非计也遣禆校戍山口且文告之徭曰
前年杀凌鐡往年杀王宣今年又杀甘文诚是非从若招
者耶谁敢听命公遣文诚示之则皆大喜亟遣子入谢罪
江湖游民并海趋渔盐所过或掠为盗急之则党益合朝
廷以为忧至遣荆州军屯守之公奏创效用军五百人悉
募俦辈为之阴销盗本且赖其用悉上还荆州兵帅司旧
以回易备法久浸弊公至始为经理均节初年钱不过
四千万季年乃以累万万计其后数年再平剧贼皆以效
用取胜而军无乏兴皆公力也朝廷知公可用屡拟除代
而难其人乃进直徽猷阁留镇五年上方谋北略移军建
康使者谋作屯营不如指士卒𭧂露乃召公为江南东路
计度转运副使趣入靣对奖公治绩且属以营屯事公更
营高燥以违潦屋凡二万三千间先为一间于治舎用
是计徒庸虑材用令役赋功偻指而定前使者苟于就事
干植脆挠衣以织苇费二万万公易以瓦深广坚致于前
而费半之府司分作它营以情属军中先以办闻属吏欲
效之公曰一椽未集是亦欺君吾不能也会军帅亦与公
议不相中密白公稽缓遣近珰持诏诘责公以状对上大
喜曰朕固料张某必办此遣再奖谕就加秘阁修撰以宠
其劳江东岁和籴以备储积先是尝籴三十万或以予直
太高而损其半公力争不能止至是复以命公而诏问所
以经画状且曰监前失母伤民公即条奏曰前事之失民
以陛下为不知故独归其怨于有司今既知之乃曰姑以
为鉴而不能偿则天下将有以空言疑明诏者矣且江上
籴贵于吴中而其直反下陛下一视同仁何爱十数万缗
而独使江上之民觖望乎诸司饷遗一不受有不可却者
别储之积至三百馀万会和籴有未偿之直而失于上闻
者即以丐之㝷召入奏事因访军务得失时频年调诸郡
兵团教帅府公言南方兵宜安静不当数调发以揺人心
江东团教五阅月费缗钱且二千万诸道计不减此宜择
将分兵戍诸州俾就阅习以息大费折奸萌使庙堂之议
得专意以图北方又言兵无奇不足以取胜今兵虽多未
必人人皆勇宜诏诸将精择骁锐别籍而厚养之以备缓
急之用上深然之留为尚书左司郎中遇事有未便辄诣
都坐白或惎曰琐琐辨切非朝官体公曰都司助调鼎实
㡬微所关若视吏签拟即渉笔书不置可否安用我辈邪
居月馀丁内艰初对因及西南徼外夷落道里广袤上令
为图以进至是图成未上而去服除召见乃奏之序言周
公戒成王立政勿以憸人惟吉士然后可以诘戎兵陟禹
迹服海表言盖有指意切而辞不迫识者知其忠荩明年
除司晨少卿奏诸道粮纲岁凡百数用官舟者多而雇
啇船者不亏盖啇人自爱其舟故不为奸櫂卒率募游手
衣食于官无所顾藉岁率亏三万斛细民勺聚撮累以输
公上而一岁之间辄捐󠄂三万斛以惠奸岂不甚可惜哉且
运脚与租同输官不僦运运脚之利州郡𥝠之侵漏之失
大农任之孰惜运脚以僦啇船之为便乎复为左司郎
中熙丰行义仓法独不及南方公守桂尝以为请不报至
是岁适荐饥朝廷方讲荒政公又以为言乃得请兼领赡
军酒筦不尽其利而课入大増岁羡缗百馀万会课当迁
官公辞不𫉬命方请貤之其属会执政有罢去者䜛者意
公其与也又知公屡与权幸忤因捃他事论去之先时公
巳结庐延平溪南山水之间䟽泉发石号曰盘涧至是徜
徉其间纵观古书以自娱尤玩意于春秋谓经有贬而无
褒传者未尽得圣人意方且绪正其而未竟也既而有
知公去国之所以然者为请祠官之禄得主管武夷山冲
佑观公不欲受逡巡数月乃拜命秩满逾年不复请期以
明年七十致仕未及而卒淳熙八年六月癸亥也始时桂
人为公生立祠至是闻䘮相与哭于其下后有贤牧守如
李公浩张公栻多视公时行事以为法而刑狱使者郑公
丙阅其决事故牍叹曰此判不可移端如南山矣其为名
流所推伏盖如此云累阶朝请大夫娶罗氏再娶宗氏皆
封恭人子士佺今为朝奉𭅺通判融州事次士僴尝以修
职𭅺监潘葑酒库而卒又次士㐰修职𭅺常德府司户参
军士俨承信郎女适进士宗大同谢舒宣义𭅺陈善庆文
林𭅺黄东所为文有𥂐涧集若干卷奏议若干卷士佺等
葬公太平郷天笁里大筼筜蟠龙山之原而以故右司郎
中何侯万之状来请铭予尝一见公于闽县后不复相值
然公之行事则皆接于耳目知状为不诬矣何侯又谓公
姿禀端𥙿不见喜愠家无媵禄稍以班族里平居接物
甚夷劂之节遇事乃见意谓当然怨怒不避也中不自
快显宠不愿也𫾻历中外声绩蔼然为朝廷所嘉重奖宠
者固以此然天子知之士论与之卒不能与世合不大见
于设施者抑亦以此欤在江东时㗸命奖谕者皆宠昵信
臣力足以进退人者公无所𥝠媚再还朝也嬖近知上意
向公遣所亲道上所称赏语且致愿见之意或劝一见即
近用公义不往计臣斡利以羡馀献者往往见谓材进
用执政数语公以酒羡课献内帑公𥬇而不答退曰一钱
尽公家物朝廷欲用当自取之吾宁以献自媒邪天官虚
席上阅班薄谓执政曰张某资历高宣劳久且将用公公
于内外既两无所谐附竟莫有为助者溯公所守与世相
违如是则夫难合而不尽用者公巳逆处悬断于胸中久
矣不足为公憾此又为知公之深者予以是益恨前日之
不𫉬蚤自附于交游也而士佺从予亡友张敬夫官学有
闻验其操执器能信其有似公者乃悉序次其语而铭之
铭曰
张公廉正蚤发闻聦明仁爱又敏文中岁仗钺西南奔百
蛮震詟民怀恩入椽宰府赞经纶因事纳讽忠且勤一朝
翩然谢垢氛演仙仙去孰与群筼筜之皋水清沦佳城郁
郁芘仍晜我铭不㓕公长存
运判宋公墓志铭
公讳若水字子渊成都府双流县人其先唐相文贞公裔
孙旦以给事中从僖宗入蜀遂家眉之彭山生五子散居
成都卭蜀之间号五房宋氏𩀱流其一也公之曽大父右
言大父杰父维皆不仕其父以公故累赠奉议𭅺母蹇氏
亦赠安人公自㓜即知刻苦为学邑之贤令如任公渊李
公焘皆爱其文行屈辈行与交及将就举有欲移公试漕
台者公曰欺君诬祖吾不忍也卒从州举试外省得奏名
对䇿廷中切直无所避考官不犹以冠乙科授左迪功
𭅺嘉州龙游县主簿未上丁外艰更调龙州仁夀县主簿
监永康军青城县味江镇税兼合同先时茶禁甚急而
𥝠贩益多啇筭甚重而岁额反耗公至弛禁薄征而旧弊
顿革课入大増或劝献其赢以规赏公曰独不为后人计
耶岁旱民争水众之利群聚相殴击且欲为乱公单马喻
之皆释伏听命公又为祷于灵湫一夕不雨而水溢沟浍
皆满焦槁以苏物情乃安明年荐饥民又相聚剽掠以求
食有期以某日掠镇民某氏者公召诸豪语曰饥民求食
此易与耳𥝠贩之徒勇玩法一与之合非小变也今能
出力以致其党使为一境之卫不唯足以销其奸心饥民
知吾有备亦惮不敢进此一举而两得也诸豪皆应曰诺
悉出金币椎牛酾酒召致其徒杂于居民保伍之间日以
兵徇于市公亦带剑跃马其间众皆畏服而饥民遂不敢
犯且曰是尝为我祷湫出泉者吾当谨避之耳镇故无学
公为作孔子庙考古制器率诸生行释奠礼延师儒躬讲
士子竞劝制帅汪公曁诸使者闻其贤争荐之移知神
泉县始至承废弛之馀首罢追胥之扰但以幅𥿄书租
与民为期无敢后者不数日尽偿前令𪧐逋为言州家使
得善去邑产黄雀岁供诸司至以百万计公请罢之民用
不扰而物生亦遂至今为法诸司知其治行徙知嘉州犍
为县神泉民相率留之不能夺也公于二邑皆治其学校
如味江所为民有讼者躬以义理恩意辨告谆悉皆大感
恱无复犯者其无良不听令敢以武断病齐民者乃捕
劾之上狱于州罪至流徙于是闾里正清善良皆得其所
改宣教郎干辨诸司粮料院擢太常寺主簿齐𪧐必䖍濯
漑必㓗同列愧叹以为非所及新繁故有艺祖神御蜀帅
请改筑宫于成都事下太常公闻其且将大兴土木穷极
侈丽使民不得安为处驳议事乃得寝迁国子监丞再入
太常为士转而为丞兼吏部考功𭅺官改兵部除秘书
丞复兼吏部三馆将以故事为暴书会而上方闵雨避殿
降食公为官长言君父焦劳如此而臣子相与燕乐诚有
不自安者官长是其言白罢之以旱故诏馆职条上阙政
公为书数万言历数当时刑赏之缪以为是所以干阴阳
之和者宰相闻之怒出公提举江东常平等事上称公诚
实俾移福建闽俗故多不举子公与帅司合议按律令严
保伍为所以禁防诲诱之具甚悉全活者众汀州远且多
盗又名瘴郷常时使者按行多避不往至是群盗甫平死
伤横道疫疠大作又非常岁之比公独然引车罙入煮
药自随亲问病者饮之民为盗所攻劫与能捍御𡚒击以
助官军有劳效者皆弛其租汀民大喜人人知戴公德建
阳招贤里故常别贮常平米数千斛凶岁发以赈民本隐
士魏君掞之所为而岁久陈腐出纳不时反以病民有以
版曹所下社仓法告者公喜立为移书更属郷人士君子
岁敛散之一方尤赖其利除湖南提刑狱公事建人老
稚邀恋慕至竟日不得发湖南尤多盗皆昼伏豪民家
抵夜辄出以故发不时得公至申明保伍之令使相𭣣司
盗无所容至有扣头车下请得召保复归农业者公皆抚
而遣之又檄诸郡精阅禁旅按行所过察视激犒如法月
调诸县弓兵校其艺而诛赏之由是皆乐为用盗发辄得
奏狱官母得兼摄它职又条七事以申儆之于议法尤兢
兢焉每论死刑必齐戒露香要质于天然后敢决决日辄
罢燕设所以致其钦恤之意者无不尽也属郡大札遣吏
挟医载药驰以救之衡山浮户有与土人不相中者诣阙
言衡山国之夀岳祠城东故有溪并城南出后或凿城北
址导水使西不能无断地脉请筑山决水使复故道下公
平奏公言水西出岁久故道皆为民居今欲东之则是数
百家者不无荡祈离居之苦且夀狱之云无所经见就如
其言则国家中兴慈皇夀考皆在西流之后尤不宜妄有
改作事乃得巳衡州故有石鼓书院墟废亦久前使者潘
侯畤始复营之公成其终为増置弟子贠以永嘉戴溪为
之师割田置书教养如法又知处士刘某之贤与郡守刘
清之交章论荐诏特𥙷官于是学者乃知公好贤尚德之
意不独为科举计也旨摄帅事飞虎军素骄悍白昼掠
人吏不敢问公一以军律绳之赏信罚必士民以是得安
其居而军吏亦皆恱服会久不雨请祷过勤遂得疾改除
江南西路转运判官而江西是岁亦大旱下车首问荒政
所宜发廪劝分蠲租乞米以次施行其奏请者亦多报可
又行帅事事益丛委公自力不少休家人有諌止者皆麾
而却之遂以大病然夙兴犹视事如常时夜过中遂不起
淳熙十五年二月甲子也年五十有八方病革时民相率
为公禳禬无不至晨夕走府门侦起居状及卒皆缟素吊
哭行日号泣挽车哀送数十里不绝湖南吏民闻之有千
里来赴义者盖公资禀醇厚隆于孝友处内外族姻长少
存没之间不见其少有遗恨为学勤恪不既脱屋益
玩意于圣贤义理之学近自周程张马之言以逹于经吟
讽辨未尝虚口推以及人一以仁爱惠利为心闻善即
行如恐不及故所临𦲷士民爱戴见于风谣非一时谀
空言也其在朝廷据经守正不为苟合雅为虞雍公所知
其为之言不过用人材严守备以俟敌人之衅而巳尝因
轮对请戒群下怀𥝠立异迎合纷更之弊损宗戚岁时赐
予贵臣给使宣借百司吏禄之费及减畿甸房缗以惠贫
弱上皆称善公因极论恢复大计反复数百言上益喜顾
曰即当相与赴功名之会耳事下有司不得尽施行而房
缗之惠遂及于天下他议贡举铨汪之属又皆广恩优老
革簿从厚之意而其应诏言事则直指宰相挟私罔上之
失无所避虽以是不得久于朝廷不悔也夀皇知公深尝
语近臣斯人乃朕于奏对间得之其在湖南盖尝有召用
意宰相以前忿尼之识者恨焉而为文汪洋融液务极事
情晚岁乃更造约好读易尝梦有问易之一经孰为门
户者应曰阴阳两书非易门户也耶其精诣纯熟盖如此
所著书有经解五卷书小传十卷史论十卷古今诗百卷
杂著三十卷奏议五卷前安人张氏蜀之故家汉御史纲
之后历千馀年而谱牒可考不紊安人性贤孝读书史善
笔札通古今识义理而不肯为词章父岐尝宰永康颇以
严治安人每陈古𧨏以諌既归公事舅谨敬奉祀庄肃和
叔妹有礼遇族党有恩舅䘮悉力佐公办治如法人以为
难公居闲久上官有欲使摄局者安人不怿曰吾之赀尚
足以支伏腊徇禄从人得无隳素志乎公善其言为谢不
往其方直之操士夫或有愧焉不但为妇人之贤而巳先
公十九年卒后安人宇文氏宣教𭅺隲之女子男三人之
源之润之汪皆嗜学而有文女一人适熊应早卒皆张出
也之源等以十六年十二月某甲子葬公及张安人于成
都县杨侯郷癸山先墓之次遣人来建安请铭逾年乃逹
而予适有临漳之役使者以书还明年复来则值予哭子
悲甚言不能文顾与公相得晚而相知深其为社仓书院
皆尝为记述又重之源兄弟之请越数千里连岁再至而
不倦也勉为之铭以致吾意铭曰
资之厚兮学之退循循兮进谔谔三方一节思无斁九
原归卧不可作我铭其居诏𡨋漠欲知斯人视斯石
太孺人陈氏墓志铭
太孺人陈氏建阳县三桂里人父安世强学闻尝立义
斋县南从而学者甚众娶何氏生太孺人年十有七归同
里周君周君为人宽和乐易不以家人生产为事太孺人
佐以勤敏持家俭而有法训督诸子甚严至待姻党遇邻
曲则又咸有恩意少时䘮其亲哀慕不懈及嫁亦不逮舅
姑而岁时烝享执事必亲讫事常呜咽流涕晚好浮屠法
得其大指遂不复问家事恶衣菲食逾二十年而忧人之
忧赈其厄穷病苦虽极力不倦中子举进士登王官再逢
庆恩周君得以承奉𭅺致仕太孺人后以宗祀霈泽亦
今号郷人荣之而太孺人所以自处者不少异于平日也
绍熙元年三月某日以疾卒于家卒时精爽不乱享年六
十有八周君名谊字少贾前五年卒加赠至通直郎三男
子明佐明仲明作明仲尝以承议郎差知邵武军光泽县
事读书处事精敏绝人所至未可量也女五人其婿陈𬭚
萧思济程必显陈浏而季未行孙男二人巽亨震亨女三
人尚㓜明年某月某日诸子葬太孺人县西新岭天湖之
阳东望周君广平山之墓才数百步明仲以铭来请予雅
知之不得辞也铭曰
母之贤足以成其子子之贤足以显其亲西岭之阡百世
而新我其铭之以相后人
宜人丁氏墓志铭
濠州使君刘侯仲光以书来曰惟吾考妣皆有贤行而禄
夀不配其德仲光既不幸蚤又不能勉进德业以求无
于明训徒赖遗泽得阶末第从宦积劳至叨郡寄禄赐
丰厚足以饱妻孥饮童仆而慈颜永隔不及少伸区区鸟
乌之养每一痛念不如无生独幸累年以来数逢国家大
庆累赠皇考至朝散大夫皇妣至冝人尚有以少慰人子
罔极之思者而先冝人之铭久未克立自念老矣或遂泯
没而无闻则后生小子将不复知前人立家本末重此不
孝且无以见先人于地下惟吾子幸哀而与之铭则仲光
知免矣敢泣血再拜以请余读其书不能终篇为涕下不
自禁时方卧病田间气息奄奄笔研废弃久矣然感其意
不忍辞也乃考其事状而次第之冝人姓丁氏世为永嘉
大姓以积善好施闻于郷父讳瑜尤长者兄弟皆以进士
官州县练逹有能名宜人早归同郡刘君讳某字元默而
刘君之为人亦诚实无表襮乐善爱士起居有常虽甚暑
不𥘵禓家无蒲慱之具喜赒人急遇下有恩然其居家严
未明而起内外井井教子弟尤有法而冝人配之无遗德
焉始入门时舅姑皆亡恙晨昏无违礼内睦娣姒谋嫁诸
姑外接亲戚辑邻里恩义俱重轻有则于是翕然为
贤妇久之舅病痱冝人侍养尤勤𦎟非手调不进舅亦非
冝人所进不尝也姑为比丘尼与冝人年相近病迎归与
共卧起扶掖饮食终岁忘劳姑每感涕谓曰病愈当终身
事汝如母临没又谓曰即死当报汝地下幸复为人愿为
汝子孙以事汝姻旧间有过失辄为暁譬谆复甚或垂涕
泣而道之闻者感悟迁革乃巳刘氏与同里胡氏有旧好
宜人遇之恩意尤笃胡氏长老至今以为言里人有子好
读书欲为儒而父难之其母以告冝人既好喻之又资以
金钱使与其子俱试大学以遂其志其人后常以语人且
叹息曰今人不复有此风矣大夫公既严于教子冝人又
能弥缝其间教诸女以身为法自未笄时巳令夙兴备盥
栉奉药饵夜尝躬视扄𫔎洒𫁘辄令持烛行前既笄则
教之酒浆烹饪盖藏之事祭祀宾客之奉且戒之曰尔曹
母厌吾言异日当𫎇其力耳以故诸子皆以文行而女
适人者亦能持其家某年某月日以疾卒年四十有九葬
于某县某郷某里子男三人长曰昭入太学被荐未第而
卒次曰某亦早世其季即仲光今以朝散大夫权发遣濠
州军州事女五人嫁周氏叶氏潘氏馀未行而卒孙三人
曰迩曰适曰迟曽孙七人曰仁实仁近仁守仁及仁任仁
愿仁履也濠州行笃厚早以文学吏治著美称仕于朝且
通显一旦求远郡去有挽而留之者弗顾也士大夫莫不
高其廉静而服其明识不知其母之贤所以资之者如此
其远也然则冝人之行其可以不铭铭曰
顺尊卑睦姻党力岂多惠能广勤夙宵谨微细男敏学女
恭馈贲幽壤叠闵书季之贤慕有馀䘖深悲考潜德授我
铭诏无斁
冝人黄氏墓志铭
冝人黄氏今宣义郎致仕陈君衡之配也世为福州𠋫官
人曽祖绍祖迁父仲文皆不仕冝人性淳质不解世俗机
事数见欺不自悔既嫁事舅姑夙夜唯谨相其夫理家事
甚饬躬勤俭以衣食抚教诸子甚恩故诸子皆得以自力
于学而仲氏遂以进士中第𥙷婺州戸冝人见其阅贝
狱必戒曰人命至重母使有𡨚闻当笞人必戒曰轻之母
使重伤见其檄考贡士必戒曰详之母忘汝为举子时
也初好佛书读诵拜跪终日忘倦一旦忽屏不事曰不在
是也无愧心足矣以庆夀恩三至今号绍熙二年七月
乙𫑗卒年 子男六人孔夙尝贡于郷孔硕文林𭅺处
州州学教授孔易亦尝预贡籍孔时先八年没女五人长
婿潘子修蚤世次适修职郎泉州司户参军赵彦䕫季尚
㓜而二男二女皆夭孙男四人女一人而女亦夭诸子以
宣义君之命将以明年某月某日葬冝人某县某郷某里
某处而孔夙孔硕皆尝从予游状其行事如此来请铭不
得辞也其铭曰
有妇之德为母之则无愧其心反此真宅
迪功郎致仕董公墓志铭
君讳琦字顺之饶州德兴人董为德兴著姓世有豋儒科
者君之曽大父 左朝奉郎太医令大父林右从政郎处
州缙云县令比两世皆以才称父陆始不仕而亦以气节
闻君生有英气务为倜傥可喜事不肯践绳约缙云君忧
其过名之曰执柔而字以顺之曰以是为尔韦弦之戒君
佩服唯谨及更今名而犹以旧字行示不敢忘也年二十
五始从郷先生韩溪程公受春秋学程公命设几案日与
对诵春秋左氏及近世胡氏传时时为大义稍以礼法
开之君自是寖若有省痛自刻厉虽益以风义自许而不
复事少年豪习矣义役法行首出田粟倡之事以时定里
人赖之尝卜夀藏既得吉而所知有贫不克葬者举以𢌿
之无吝色少尝从程君倜及其弟舟学二君没久遇其子
若孙恩意不少衰其好义多此类晚得诸公家祭礼读之
曰是固可勉自是岁时祀飨斋㓗灌荐跪起如法比老不
倦既绝意进取渐屏家务即所居旁杂艺花木𬞞果以自
娱客至开尊命酌剧谈终日间及世事而处其是非成败
则虽老于朝市者不逮也淳熙十二年天子奉觞德夀宫
推恩耆老以子铢故授迪功郎致仕绍熙三年八月庚寅
以疾终年七十有六盖君为人精悍议论贵决白不为摸
棱含胡态有所喜怒若茹物不下必吐出廼巳然巳过则
夷然未尝𪧐怨人或待以横逆往往更结以恩意使自愧
悔以是士之贤者爱之其不肖者倾事之及其卒也皆伤
之少尝读马援传然慕之既渉世不偶又颇闻先生长
者馀论乃更折节为儒生自力于善识之者谓其视畴昔
犹两人也嗟夫天下平治士无功名才否一区之死无声
昔人尝恨之如君者使少有所遇合以其才颉顽一世可
量哉娶周氏李氏皆前卒子男四人镐铢镃女三人嫁
余梓程彻王中皆周出也而镐镃及程氏女亦前卒孙男
三人女二人明年铢将葬君湖山之原以周氏祔且属新
吉州录事参军程洵𠃔夫状君行如此来请铭予不及识
君而韩溪先生者先君子之内弟𠃔夫即其子也铢又来
学故闻君之行事为详其可辞始君自恨知学晚教子甚
力故诸子多材而镐铢皆举进士铢尤好学自立庶能成
君志者铭曰
才之良气之刚有求必予义之方能不试老其郷呜呼归
哉此其藏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第九十三
候官县儒学训导刘簪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