晩羲集/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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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晩羲集
卷十二
作者:梁进永
1895年
附录序

随录[编辑]

夫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臧文仲不仁者三。不知者三。后之论者。以是美子产而疵文仲。然刘玄平曰。有短所以见长。由此观之。子产亦多所阙。而文仲不可不谓之贒大夫也。

古称汝颍多奇士。以东汉时观之则信矣。李元礼,陈大邱,荀朗陵。皆颍人而两家子弟。又多贤才。陈仲举,范孟博,黄叔度,许子将从兄弟。皆汝南人也。按一统志。汝州汝宁府天中山。为天下之正中。汝颍之多奇士。必以中和之气所钟也。颍与汝邻近。

一言为天下法。不必圣人之言。而董仲舒曰。仁人。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王蠋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宋弘曰。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虽圣人复起。不易吾言者矣。

魏晋清谈之士。轻蔑礼法。君子之所不道。然若嵇叔夜之绝交当路。阮嗣宗之不言臧否。阮仲容之寡欲。山巨源之清介。尚皆有操守之可称者。若王戎,王衍。又欺世盗名者也。

父子。天性之亲。其间亦人所难言。如晋献公,卫宣公。不足道也。申生,子伋之死。皆由于家道之乖盭矣。殷高宗之逐孝己。尹吉甫之放伯奇。董仲舒之黜符起。是果何哉。三子皆孝子也。

万石君。汉礼法之家也。蒙恩累世。为汉贒臣。而当武帝多事之日。未尝有一言之及于阙失。其视汲长孺之戆直。为何如也。国家之有此人。何补于政哉。父子醇谨。徒为持保门户。怀禄固宠之计也。

世以成败论人久矣。姜伯约之才。亚于孔明。孔明托以后事。以兵法付之。其九伐中原。乃孔明所谓成败利钝。非臣逆睹。而谯周以仇国贬之。阎黄协力排之。事无奈。至于败亡。则以是而咎伯约。可乎哉。使其在朝。尚掌兵事。则锺邓之军。遽至成都哉。伯约见黜。时在沓中种麦。晋兵畏之。连缀前后。而乃敢长驱。哀哉。北地王壮其义胆。欲请出受其节度。以身擒贼而不果。亦可以此而知伯约之为人也。至于后主降晋。欲为中路复主之举。而以身殉国。其亦烈矣。

宋宣和以后。群奸柄国。言路遏绝。邹浩,陈瓘已去。陈东,欧阳澈。请诛梁师成以死。驯致败亡。至于金人迫城。始下诏求言。时人为之语曰。城门开言路闭。城门闭言路开。此是后代之鉴戒昭然。而城门与言路俱开。则亦不至靖康之败也。

卜式未尝竆经。以纳粟媚主意。东方朔为滑稽之雄。要之皆非正人也。然请烹弘羊。请诛董偃。言论刚毅。节操凛然。若二子者。善于补过。巧于取名者也。岂不贤于弘,汤哉。

六经之道。遭秦灭绝。非汉儒之采掇补漏。则后无以照凭。其功顾不多乎哉。然有言者未必有德。习矣不察。行之未著。若扬雄之失节。刘歆之事莽。戴圣之赃污。马融之草奏。不得为纯儒。而后之君子。不以人废言也。

鲁仲连战国第一人也。其责帝秦。未必读春秋明于尊攘之义。而只以天下之势不可言之。然力折强秦。维持纲常。亦暗合乎春秋之义也。非豪杰之士而能然乎。

近日之事。如太古之世。数月静坐。不出门外。看书支枕。倦则就睡。醒后觉炎烘熏人。举体被汗。涧边移席。观流潺湲。树下拄筇。随阴厚薄。至暮则邀致农丁雇人。列座庭前。捆屦绹索。或俚语啁啾。或杂歌长短。足以破寂。水旱之忧。不以恼心。城市之音。亦无入耳。灵府虚静。泰初与邻。不知富贵之家更有此趣否。七月初记。

或问世之高士。余答之曰。天之生人。何尝有高下之别。性命之禀。人与我同。形骸之备。我与人同。同是人也。而高士之拔出于众人者。只是一个心。不与世相干。不为物所累。视富贵何加于我哉。膏粱与藜藿俱可饱也。徒步与车马俱可行也。茅茨之御风雨。何必崇宫广厦。裘葛之备寒暑。何异纯绵华锦。苟有一分人欲杂于众中。则人谁曰高士哉。稷,卨,巢,由。吾不知其高下。而下此则园,绮高于萧,曹。严,陵高于贾,邓。彼功名事业。未尝无无人欲者也。苟不能出而尧舜君民。则岂若全吾天而安吾性耶。此之谓高士也。

学者有师友见闻之益。亦易成就。若乃奋起于绝学之馀。自得于心。立帜儒门。是豪杰出众之才也。若范寗,王通,韩愈是也。学无取正。不免驳杂之失。而顾不谓之大儒可乎。况濂溪周子之真得圣贒门户。倡明斯道于千载之下乎。以当时观之。则若伏羲之出于上古。始画八卦也。

一雨三日。阡陌溃决。田多被灾。有诗曰。水啮防堤雨后多。天如不雨亦将何。七分受益三分害。物理从来过则差。是知飮食之养人。药饵之治病。如雨之滋苗。而亦不可饱饐而致伤。妄用而添损也。

天下之物。于至美之中。有至害存焉。人非水火不生活。然陷溺烧残。其害亦烈矣。君子之于权宠。小民之于货利。皆然。

辅相之职。民国之安危休戚。所系甚重。或曰持大体。或曰守成规。恬为无事。宋李昉为相。见客必问三事。民家有何疾苦。为政有何术业。时政有何阙失。疾苦则思所以兴利除害也。术业则思所以取人裕己也。阙失则斟酌损益。运平天下之道也。宰相何尝不孜孜兢兢。以致至理耶。王元之曰。不独有其德。亦皆务于勤。谅哉。

黄帝为五帝之盛。开鸿濛辟混沌。礼乐法度器用之作。皆在此世。为冕旒衣裳。旁观翚翟草木五采。为文章以表贵贱。大挠作甲子。容成造历。隶首作筭数。较律度量衡。伶伦以候气协律吕。元妃教蚕。胡曹教制挥作弓。夷牟为矢。岐伯作钲鼓。化狐作舟车。邑夷作大辂杵臼釜甑。区臾占星气。力牧制阵法。受图作盖天图。立步为八家之井。干戈定蚩尤之乱。苍沮掌史官之录。范金为货制刀行利。寗封为陶正。赤将为木正。栋宇桥梁棺椁无不刱。智咸池云门之乐。以象太平之治。群圣继作。礼乐法度。渐就精彩而已。

吾之于人。谁毁谁誉。况人孰无过。而可以每善责之乎。世或有一种人。平生行事。无非隐慝暗奸。而专以外粉饰。欲掩耳目。闻人小过。看作大事。必扬言诛绝。逢人则说。此欲示人以公论。处己于无过之地也。人之有识者。孰不以猪嘴关目之耶。

贫贱之毒人甚矣。是以。范叔一饭必偿。苏季以易水上去我。不赏从者。栾布快于恩仇。赵普每以微时不足言之。此皆平昔贫贱之事。不能释于胸中也。况以汉高之豁达。致怨于轑羹之封乎。观于此。不可以薄于贫贱。而待人一于仁厚可也。己之自省自处。则亦不可小丈夫𡙇𡙇也。

诸葛武侯作梁甫吟。伤曹操杀孔融,祢衡,杨修。以晏婴之杀三士况之。至此汉室无可为。曹操复谁忌哉。然修多露才慧。为操所克。衡骂操贾祸。其深谋远虑。似不能扶汉讨贼。北海英才豪气。言论高明。天下信其人杰。最于当世。然操之凶图密计。岂不知之。而奈何俯仰于同朝。反以拨反之功望于操。而荐贤议事乎。无宁与吴子兰,刘玄德诸贒。同谋诛操。声言举义。操亦无辞。而天下事犹可为也。不出于此。陷于羿彀。惜哉。古所谓志大才疏者矣。

君子语常不语变。怪力乱神。圣人罕言。然常变如有无之对。天下亦无变之不有。如左氏所记水斗山崩。石言柩鸣。蛇斗内外。死人复生之类。不可殚言。历代种种之变。皆载往牒。且以目睹言之。丙申大水后。陵谷易处。川陆换面。桑田碧海。亦须臾间事。且少时见天雨粟豆麦。大小儿童皆掬。黄鸡化蛇。半身如蟒鳞焉。所见如此。不见者何限。人事之伤伦悖理。甚于天变。而犯之者无罪。闻之者恬然。可胜叹哉。

宋朝有仁厚之风。一以君子长者待天下之士。故在廷之臣。虽言议不协。趣尚不同。而未尝视以仇怨。挤之阱坎。吕,范分党而终以荐进。富,韩晩睽而不出恶声。文潞公反引唐介。赵清献察识濂溪。反悔前日之不明。胡瑗,孙复在学相避而不闻攻击。甚至洛,蜀之相分。只以立帜分路。但恨小人伺候。如章,蔡辈为卞庄子之计。是关于运厄。岂以导率之不美乎。南渡后则大异于前。张魏公之数三事。不能无后人之憾也。铁山之于岳王。显有东窗助恶之迹。可慨也已。

逢人辄有求。所以百事非。吾尝见此等人。但知利己。平日不顾廉隅。又欲竭人之忠。已无分毫及人之心。甚矣。余尝痛惩。故至今计四十年。未尝以出一言求于人。贫窘虽多。人亦知吾非贪欲无状人也。内省无愧。岂非快活乎。

春秋亦衰世之意。而圣人之笔削。当拨反之功。然观左氏传。如臧哀伯,展喜,叔孙豹。郑之子产,子驷。晋之叔向,魏绛。楚之倚相,子革。齐之晏婴。吴之季札。见闻周洽。辞令敏给。动引典故。诵先王之礼法。有非汉唐诸贒所及。岂非去古未远耶。

尝怪葡萄何可为酒。为酒亦何有异味。及见东坡集。曰。葡萄甘而不饴。脆而不酸。冷而不寒。醋以为酒。善醉善醒。此其为美。而自古称葡萄酒也。然麹糱自有正味。酿法固有善不善。而何必和之以他物也。古之称此酒者。有嗜性之偏。如屈到之芰。曾晳之羊枣也。

平生困于睡。或所枕偏则往往头倾惊觉。作枕令上下四方平其高低。自以为便。晩阅汉史。崔骃已有六安枕。六面皆安。有铭曰。枕有规矩。恭一其德。承元宁躬。终始不忒。令书刻于枕。因思盘匜欲写汤铭。几杖欲写武王铭。布衾欲写范尧夫铭。以为师法。

李太白。天才流丽。虽作律诗。亦不缚于律。一气滚下。无思索之意。如金陵诗。六代兴亡国。三杯为尔歌。水方秦地少。山似洛阳多。古殿吴花草。深宫晋绮罗。并随人事灭。东逝与沧波。此是一段金陵志。山水排铺。若论都邑花草绮罗。追叙当时之繁华奢侈。有含讥刺之意。起落相应。寓兴亡之感。四十字包括无馀。虽加数十句。徒为赘附而已。且万古俱是东流。何啻六代乎。提出通言。为后诗之法例焉。

观人。须观其器量。能容人处事。莫不由此。然今有两人焉。一人欲明己过。呶呶申辨。一人虽云有过。亦自顽忍。不自为辨明。一似褊量。一似有量。然如前者。心地清洁。不欲蒙垢污。且知畏义惜名者也。追观其用心处事。非全没义理者也。如后者。类多阴暗凶计。多为人之所不为。盗淫之罪。或亦犯之。与此等人狎昵则必有所损。岂若与心地介洁者相亲乎。辞近细琐。亦足为知人法也。

赵季仁曰。愿识尽天下好人。读尽天下好书。看尽天下好山水。三愿皆不可偿。然好山水皆在书中。好人亦在书中。虽古今不同。而上师圣人。下友群贤。自六经以下人表所记。曁汉唐宋道学德业文章豪杰。出而需世。隐而养志者。皆可尚论。而如其人之在座。则何必见其面目。亦何必今人哉。山水亦然。如禹贡,周官,尔雅所记及他地志山经水经江海赋等书。搜求玩绎。山川之灵秀。道路之险夷。眉巉目凹。骨张肉大。雄峻妍媚之状。若可领会。孙兴功只观其图。如再陞天台则不待涉远濡足。游赏之愿。亦可遂其八九。然则一愿既足。馀不他求也。但书籍未具则是可恨也。

箕子叙五福。孟子言三乐。皆不论贵。贵者尤人之所欲。而君子未尝不欲。然妄意求之。必有违命滥分。董汩义利之弊。故圣贒为拔本塞源。而不以是为福为乐。令人只俟倘来而已。

余今年七十未满一。每念奔走风埃。出入场屋。只个费了光阴。添得疾病。常语人曰。文章能误人。樵渔农桑。实可安分。然犹未忘情。时复摊帙。因戯题曰。世间豪杰宁无识。天上神仙亦不愚。只可拥书千万卷。生为措大死称儒。又竆年矻矻竟何补。又见秋霜涅白须。星命未能荣辱我。天公无奈胜唐衢。因复枕卷而睡。起而复然。令人可笑。

有德无才。不可以兴事赴功。有才无德。不可以辅世长民。然有德无才则犹可端委岩廊。坐镇雅俗。有才无德则不过徼利固宠之计。病国蠧民。桑弘羊,裴延龄之徒。未尝无干办也。

吏治之术。为先去奸民。奸民者。以阳桥之微。为害马之首。缔交邑宰。横行闾里。以为邑里非我莫可。事事干当。似有风力。不无一二快人耳目。而无非凭公逞私。肥己笼人之术也。毕竟则左挐右攫。肆其胸臆。而民业如漏卮之空。民亦畏其中毒。无敢交锋。虽或败露刑宪。亦以飮食见之。一邑有一二人。则吏不可善治也。

尝观福寿书。云积善不如无恶。报施不如还债。谅哉是言。已多过恶。而虽欲积善以徼人誉。以祈冥福。伪也非诚也。人与神。其肯与之乎。世亦有不报人债。强为阔狭。称以好施爱人。亦外矣。

由来儒贤之列于宫墙。多以有功于经典。如曲阜伯孔安国。彭城伯刘向。荥阳伯服虔。中牟伯郑众。缑氏伯杜子春。或传经。或注疏。其他我东从享。皆因公议。然柳眉岩先生吐释经传。使后学童孺。莫不了然于文义。且编次朱子全书。则其在儒家。其功岂少补哉。尚欠两庑之奠。此乃士林之责也。

五伦始于夫妇。而上世之有三父八母服制。则女子例以改嫁为常。卫之共姜。汉之陈孝妇。渠自贞烈。烈女不更。未始截然有法禁。宋时鸿硕名儒。多改嫁女之子。东方至于我朝中叶。有改嫁子孙勿许清班。自是士夫家。绝无改嫁。至今数百年。虽闾阎贱妇。类多守节。红颜失耦。白首居竆。又或自刭以从。旌闾表石。邑邑星列。世道清明。过于三代汉唐。岂非五伦正始之效耶。不辨于男女之际。则更何行义之可观。

三纲五常。真西山以为宇宙之栋干。谓世道之维持支撑。以此而已。纲谓三者。举则百行。如众目之随而毕张。常是天赋性子中固有。亦非强以所不能者。圣人因人之所性。品节乎人事之当行者。而为之教率。五常是体。三纲是用。三纲之称。始于白虎通。五常著于艺文志。

君子小人之分无他。理欲之间。每事必利于己。贪而无厌者。必是小人。君子则审于取舍。长于义理。必推己而恕人。小人或刚果。君子似柔巽。务胜于人故刚。自安于分故巽。小人强人以不能。君子不以所不欲施于人。小人必强食弱肉。君子必矜恤鳏茕无告之人。

平生积不平之怀。因以成病。今又癃老。气血之损。焦釜之水也。每欲自宽。种佳木异草。若合欢忘忧之类。作诗曰。丹棘忘忧。青堂解忿。移种于山。培之我园。经岁经年。不克繁滋。植杖徘徊。时发一笑。因思康节诗曰。芝兰种不荣。荆棘剪不去。是知美种难茂。恶物易长。阳一阴耦。天理固然。恶多善少。人事亦尔。吾之于物。独且奈何。物不能自就长茂。况可蠲人之疾乎。然不可以是怠于封殖也。

三百篇诗。列于六经。非独雅颂。至于国风。多出委巷疋夫疋妇之作。何必皆是正音。善者示之劝。恶者惩之。而感人莫过于诗。以其流出于情。思之自然。不假修饰。后世之诗。工于雕琢。天和已损。安得令人兴感也。徒见句作之妙。对耦之精。其所咏之意则不著。且无言外悠然之味。大凡教人之方。不在声色之化民。使其迁善而不自知者。必由于示之可愿而悦其心志。通于寂感之中也。其治效之深。岂啻日挞而求之。是以诗者教化之本。而起教于微眇。可以治平天下也。

刚戾自用。独断专擅。必是误国。若王安石之文章节行。岂不美哉。徒以执拗。不恤人言。不守祖宗法。至于流毒四海。使宋之南渡。中原没于金元。国家不可用此等人为宰辅。渠亦不若未为相。且取士专用经术。而使天下只守王氏学。经学之误。亦执拗之所致也。

文章才识。高出于人。必有离道放肆之意。细观坡公平生文字。无所不能。亦无所不该。议论阔大。笔力明爽。其到波澜动荡。按住不得。横竖曲直。一任所之。间多过激越着之语。此患才之过高。见道不精也。观其作佛家文字。若十八罗汉赞。胜相院藏经记。言人之意不到。极其新奇。此皆文章所使。渠亦不自知其过也。

宋时奇才异能之士。多困于下僚。石曼卿有文章气节。观欧阳公撰墓表。兼有兵谋过人者。梅圣兪之诗。米元章之书。苏子美之兼才。陈师道之行义。俱不得展布于时。天何生斯人而啬其命也。元章之事。使人观之。至今绝倒。其袍笏拜石。据船获帖。赐砚蹈舞。起讼于子瞻。自荐于蒋颖叔。稻孙起楼。段拂作婿。好唐人巾服。无非排调异格。颠名果着题也。东坡愿见元章洗积岁瘴毒。人于忧愁烦懑时。可阅元章志林。足以无故作笑。以破悯郁也。

白香山诗曰。人生莫作妇人身。一生苦乐由他人。岭南俗。有山有花歌。妇人之不得于其夫。至于溺水以死。作歌而遗后人也。妇人贞洁。以愚氓为配。名为夫妇。视如仇敌。诟骂驱打。日甚一日。然自守妇道。其夫年长。其习不悛。不得已还本家。则其后母不受。其叔亦然。呵责使归夫家。天地竆道。无处自容。行当砥柱渊。欲自溘然。然无以自明。则令人有桑间之疑。逢采樵女儿。作山有花曲以教之曰。以此播于村里也。汝他日更到此。则以风起浪涌。知吾精魄之在此也。其曲至今听之。宛转凄楚。使思妇怨女听之则未有不下泪者。使木铎者采之。足以编于终风燕燕之下。表其贞白。而以为后来为人夫之戒也。砥柱渊。乃洛东江云。

老老而民兴孝。年之贵。次乎事亲。自二帝三王。养老之礼。最为详备。非徒国学之养。至于考校引年。乡党皆行老老之礼。耆艾传。耄耋有差等。珍粻之馈。衣服之岁修。一如其仪。俗知孝悌之为至行。故乡有礼让。民无悖逆。养老之礼不明。其弊至五品之不逊。余尝及见丁巳年间。正庙下纶音。使行养老礼。前期一月。坊里各定执礼约正。指挥人家子弟。致约日。设广场于社树之下。老少齐会。上老上席。中老中席。下亦序齿。至于年少童孩。无不就列。而各家子弟。衣巾鲜洁。步履必正。以次行杯。上寿三行之馀。如燕毛周及于长幼贵贱。观者堵墙。亦无喧哗。酒酣乐作。使文学年少双歌鹿鸣。以和笙鼓。晩又试文试射。就试纳卷。挟矢较艺。夕阳在山。里正鸣鼓。老少相向而揖。各归其家。撰杖扶醉。灯烛满巷。观于此。孝悌之心。可以油然而生。人孰无爱亲敬长。奈何五十年间。俗尚渐婾。妄变日作。安得修复古礼。以敦民风也。我国江陵旧俗。有青春庆老会。甚善甚善。只教敬长老老。不如岁每行礼。使之兴起也。

李敬业。世𪟝之子也。世𪟝以陛下家事之说。误高宗立武后。世以敬业之死于武氏。为善恶报应。理或然矣。然敬业檄讨武氏。欲复中宗。义声一振。天下向风。事虽未成。亦足以盖父之愆。可谓两全忠孝。岂可以其父之不能正君。掩其子之忠乎。且骆宾王素有文人轻浮之名。而其檄武氏。名义正大。流芳于后世。然谢灵运,骆宾王之忠。例以文人轻之。此是偏论也。

唐徐有功。用法平。为人伉直。为大理。武后将杀人。有功据法争之。后令斩之。犹回顾曰。虽死法终不可改。守法不畏死。节操如此。而事女主何哉。或曰。狄梁公亦事武后。余乃悟曰。梁公之仕。为复唐之计也。有功亦安知非唐之臣庶无遗于武后之毒手。而为之矫救强仕耶。

尝疑诸葛武侯之盛德。而天使之无后耶。瞻尚父子。俱死节于绵竹。意其绝嗣。而观纲目。有诸葛京。亮之孙也。晋武访之。

名利二字。轻重自别。清浊不一。名者圣人以维持世道。劝善惩恶也。由夷可慕。跖𫏋可恶。善恶之间。名悬天壤。孰不欲砥砺行义。不蒙恶名哉。君子之善。未必为求名。而人皆未必君子。则使之企慕而趍于善。不愈于为恶乎。且名者分也。君臣父子。上下尊卑。具有一定之名。故人不敢犯分。人或有一念之差。必顾名思义。回心而向道者多矣。上之所以名教。下之所以名节。是厉世之道。淑身之资也。利亦人之所以依赖。而有曰利者义之和也。然若以求利教之。则天下滔滔。全没义理。其可以为人乎。是以名可使之慕而趣于善也。利则虽拔本塞源。犹患其未防。况可示以一分劝之乎。商鞅求利于国。而民胥效之。秦为恶国。可以监也。然俗尚不古。则求名之害。甚于求利。求名者。不分是非。不知义理。一趍于盛名。有势之人。若藉以行之。其实皆盗名而私己也。冒义而饕利也。若为而使名重利轻而使人有廉耻也。

福善祸淫。天之常也。而夷,齐饿死。盗跖寿终。太史公所谓。天道是耶非耶。抑韩文公所谓天之所好。与人异耶。抑都不省记。听其自尔耶。今夫千章之木。发荣于春夏。或有一枝之枯枿。人事之荣瘁亦偶然。而天道生物而已。其于物之自尔。何哉。所谓命者。亦人之强名者也。竆通死生。一委于命者。亦非通论也。君子之道。未必求福而为善。亦未必畏祸而不为恶。吾为人道而已。亦不可要其终之如何可也。班倢伃曰。修善尚不能蒙福。为邪欲以何望。此虽女子之言。可以为士君子自修之良规也。不虞之誉。求全之毁。在人亦然。岂可以一己之事。责报于苍苍之天耶。

范武子请释楚为外惧。山巨源欲以吴为外患。孟子所谓无敌国外患。国恒亡。二子之言。皆孟子之意也。大抵人心。无所忧虑则骄侈必萌。骄侈则必生意外之患。细观历代。多有证效。家国皆然。先儒有言。殷忧启圣。多难兴邦。岂不信然耶。

天问赋曰。惊女采薪鹿何祐。昔有女子采薪得鹿。其家遂昌。京兆张氏女。有鸠入怀。探得金带钩。子孙昌盛。张颢椎石鹊。获印为相。柳仲郢群乌集树。棨戟满庭。㶉𫛶下滩。牛僧孺入台。杨震得鳣。预卜三公。孙恪娶猿而生子。陆氏借鹰而擒猴。毛质渡江。白龟效灵。事若诞妄。记传如此。异类之感人。非人力所致。人有积善懿行。而天使之物。示之报应耶。

王义庆撰世说。漏于史牒者。多举以载之。嘉言善行。奇闻异事。颇有可采。然华歆之奸。桓温之逆。史法当诛绝者也。何为取之。

汉武之材略。近于高帝。兼有豁大之度。卷舒作用。太不草草。又能尊尚经学。知所当务。而先儒云人欲分数。过于高帝。故不能从谏如流。且观骂医求仙。气象不侔。如其安于义命。岂惑于方士之术耶。

李陵烈士也。观其答苏子卿云庶几曹柯之盟。此其本心也。荀彧亦名家子弟。欲借力于曹操以扶汉室。其沮九锡之议。亦可以见其微意。然身名俱辱。终为罪人。都不过见识不明。但知智力之可以做事也。岂不可惜哉。

人当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善。古乐歌曰。甘瓜抱苦蒂。美枣生荆棘是也。诗曰。爰有树檀。其下有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其义少异焉。

李长源侍帝赋棋曰。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此儿时之作。然观其一生。出处行藏。皆与之契合。余尝有诗曰。出山非得已。还山亦可奇。方圆动静间。只了一局碁。

孟子曰。王犹足用为善。齐宣亦战国之令主也。好货好色。言而不讳。土芥仇雠之言。亦听而不甚怒。孟子之去。亦曰。可以继此得见。尚有眷眷之意。然不与之共天位治天职以致升平。乃曰。中国而授室。养弟子万锺。已是退一步之心也。岂足久留大贤。以行王政乎。滕文公之贤过之。而惜其褊壤。不足有为也。

成安公尚震。尝见一士人诗曰。羲皇乐俗今无见。只在春风杯酒间。公改之曰。羲皇乐俗今犹在。看取春风杯酒间。语意混厚。不见圭棱。有德者之言也。坡诗多讥诮。龟山非之。因诵明道诗曰。未须愁日暮。天际是轻阴。尚公之意。无乃师范此等诗耶。

女曰鸡鸣。是学者顶门一针。人于朝昼之间。应事接物。百端扰攘。入夜就寝。神气收敛。心地虚静。此子思所谓未发之中。孟子所谓夜气之存。而一闻鸡鸣。则唤起惺惺之念。私昵昏惰之意便释。儆省修饬之虑自发。苟以此时之心。全而勿失。扩而充之。向上做去。则何患人欲之未去。天理之不复耶。少陵诗欲觉闻晨钟。令人发深省。言亦谅哉。

世间一切事为。皆不足挂念。美酒佳膳。令人馋涎。而一饱之后。反无馀味。且澎亨之腹。叵耐苦恼。声色亦然。虽朱唇皓齿。明妆盛饰。隔帘看之。恍若心神融怡。及其即席尽欢。有损无益。反丧我清淡之趣。妖妙之音。淫哇之声。只能荡人心而离道义。明窗棐几。净扫凝坐。一尘不起。灵府虚静。左右图书。究观天理。吾人性命之原。如相授受。人欲退听。万理可明。又随意玩阅史籍。或披诗文。灌注胸次。吟弄情志。其乐滔滔。若可以忘世事。不知老之将至。优哉游哉。何思何虑。诗曰。永矢不谖。吾请事斯言云。

言在事前者。非欺人而取媚。则必是轻率妄行之人。勿与营事可也。百无一成之理也。虽成事。亦生后虑也。

天下最贵者民也。王公卿大夫士。皆曰民。厥初生民。后稷也。民之初生。公刘也。伊尹夏之天民也。伯夷商之逸民也。先民有作。商之列祖也。先民有言。周之卿士也。民为有生之本称。而三代之时。淳风未浇。名号尚质。故皆以民称之。况人未有生而贵者也。有俊民而升之。有民献而用之。乃为士大夫卿公。而夫子曰。斯民也直道而行。五子曰。民不可下也。皋陶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畏。周公曰则知小民之依。召公曰。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君陈曰。尔惟风。下民惟草。孟子曰。乐民之乐。忧民之忧。又曰。保民而王。司徒献民数。天子必拜而受之。制民之产。惜民之力者。皆莫不重其邦本。而亦不忘其身之本莫非民也。民贵则治。民贱则危。岂以名分之有等而忽之哉。煇胞翟阍。皂舆僚仆。茕独鳏寡。疲癃残疾。亦皆同胞。则尧舜之道。止于仁民。圣人之于民。同类故也。奈何民竆而不恤。民溺而莫援。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九重忧民。上有仁明。而承宣之臣。字牧之官。果皆以怀保斯民。为之竭诚殚虑乎。然则不患今世之不古。而民与我。举皆煕煕。

林逋,魏野同时隐。皆士林高士也。然观逋诗。好为新巧。如草泥行郭索。云木叫钩辀。若留意于工诗。又答贵人书。趍于四六时制。盖非截然忘世。若欲取妍于人。野诗曰。达人轻爵禄。居处傍林泉。闲惟歌圣代。老不恨流年。如有一分世念。必不以爵禄林泉判为两段。以示于人也。劝王文正,寇莱公。每以休退为言。此易所谓高尚其事者也。其子闲亦不仕。仁宗赐号清逸处士。

阴阳一消一息。寒暑一屈一伸。天地之气。大抵不翕则不张。昼夜之道也。人之生。受天地之气。呼吸往来。动静之间。一不自由。向晦入宴。固不可无。而心志无所营为。精神栖于脏肺。稳睡之馀。顿生一段明爽之气。然长睡不醒则便是尸居。与死何异。不知华山千日睡。中山千日醉。有何可称。而此仙方耶。此韵事耶。人生绝无百年之寿。而好个光阴。消遣于无知没觉之中。人之痴呆。孰加于此。此寓言也。岂真有千日醉睡也。然余平生嗜昼睡。禁之不得。乃气短神疲。非故嗜之也。是以方其欲睡。或开户迎风。或扶杖散步。而俄而复然。何以则垂顶门一针。此痼疾也。以昼作夜。非但违于夙夜之箴。而亦非养生节宣之道也。放翁诗曰。华山处士如相见。不觅仙方觅睡方。令人大笑处也。此老之善欺人。至于此耶。

食其实而不知其名。可乎。此之与菽麦不辨。相去无几。黍稷麻稻秫大小麦大小豆为九糓。粱者黍稻之总名。稻者穊种之总名。菽者众豆之总名。三糓各二十。种为六十。蔬果之助糓者。各二十。凡百糓云。

诗曰。民之失德。干糇以愆。大抵飮食之际。恩怨之媒也。觞酒豆肉。未是为大事。而教人让。必于是。箪食壶酱。亦非厚馈。而亦以迎王师。中山君以羊羹不遍。至于失国。赵宣子以饭脯之惠。而得人之死力。鼋鼎染指。至于杀人。箪醪投河。三军悦服。韩诗曰。救死具太牢。不如一箪犒。苏子曰。人能碎千金之璧。而不能无失声于破釜。凡当竆厄之赒。不必以多为惠。而人之怒情。必在翻然勃然之间。况飮食。生命所关。施之者不可厚薄。而满堂飮酒。一人向隅。岂非君子之恻然者乎。是以先王之祭。泽以庙中为境内之象。况同时同席之人乎。伐木之嘉宾。皆王之耆老兄弟。则未必有飮食致怨。而圣人于接人之礼。必欲恩意周遍。故曰。虽干糇之微。亦必有愆。诗之曲尽人情。皆可以此推之矣。易之致讼。在需之后。则亦预防于未然。而不至于弊。可也。

四时各有名节。腊者。一年一日。送旧迎新。竆阴已尽。阳气滋长。节物欣欣。惨者将津。枯者复荣。而此日欢娱。人情之所必至也。况百日之劳。一日之泽。王政之所贵也。余自童孺。每见闾里男女老少。以类相从。洁其衣裳。需其酒饼。昼夜宴娱。数十年来。懽意索然。非必年凶。而丰岁亦然。人情物态。今昔判然。果何故然也。今则衰老。凡事触目生感。而无以慰一日之怀。良可叹也。

人生生世之乐。非必富贵声色。而有相知过从。各以其类。纾忧愉悲。余于四民。本无定业。性虽和柔。心实狷狭。农工商贩。皆无交关。雕虫之技。别无同硏促膝耐久相识者。且人之骄矜鄙诈。浮夸夹杂者。不与之深许。彼亦自远。于世浮云。孤立寡徒。年今笃老。益觉无聊。所可放怀。山水而已。高峯绝顶。可以荡胸。幽谿深谷。可以澹缘。丛林修樾。细草闲花。皆足以供眼目。虫鱼鸟兽。樵牧耕渔。皆足以寓趣味。然难于登临。亦不偿愿。故近欲取尚子平,谢康乐,宗少文,张志和,陆鲁望。作传记之。其所游历山水。亦其槩举。寓千古尚友之心焉。

以文取人。本非先王德行道艺之科。而隋唐以来。至今行之。未可轻议。然此选亦无以取其能者。径窦渐凿。奸巧日甚。不事肄业。专以纷竞。非关节则自知必屈。非赀财则无以自售。借述倩书。犹属通行之例。赋者。诗六义之一而祖于离骚。真虫篆小技。而大小科场。后诗而主赋。古有论七八句足二十四句之末。而今于庭试。或全篇用套。出题前预写置之。才见悬题。瞬息纳卷。至于山积。精思致意。可以成样者。始入累万轴之后。初不到主司眼目。不入塡字。公然践踏扯碎。仅取一二百张。拔其稍似者。安有四方征士自上勤念之意乎。莫非有司之责。世教之紊也。且虽公选。目不识丁者。收拾馀草。幸参于是。朝廷得此人。果何补哉。且科文定式。出于卞春亭而非古也。束于彀率。已是失人才之本。而今则亦无彀率。疑义笺策。皆有七节。而今不过四五节。亦皆有套。诗可以观者。讴吟讽诵。各出于言志。污隆兴替。可验世教。而绞于近体。风谣之影响扫尽。每文皆主早纳。如枚,马之才淹速各异。而欲速不达。何事不然乎。百㢢滋长。科试无可以取士矣。当路之臣。何不厘革哉。

圣人辞不迫切。然孔子谓季康子曰。子之不欲。赏之而不窃。孟子谓梁惠王曰。后义而先利。不夺不厌。到峻绝痛辨处。却道众人所不敢不忍言者。此一言为天下法。而明义利之判然故也。虽后世人臣之言。如内多欲外施仁义。反不如桓,灵之说。昭陵臣固见之云者。俱直截无讳。虽不知数子之学问与否。而其言固圣贤不易之语也。苟有一分爱身顾虑之心。焉能为此乎。是以知义理与名节。互当夹持。而不可偏废也。

易一部。皆是中庸之道也。刚则济之以柔。柔则辅之以刚。虽扶阳抑阴。而必取贞正之道。若吉凶艰贞。虞咎悔吝之戒。无非就道之中正常行之理以训之。程子谓孟子深于易。愚知子思之学。亦必用力于易者深矣。

康节诗曰。幽暗岩崖生鬼魅。清明郊野见鸾凰。此为世道发也。刑政公平。教化随行。民无怀诈。常理胜私。是非如悬衡之轻重。善恶如照镜之妍丑。邪径不售。奸窦自塞。则村野皆常人。闾井无横民。面面相逢。都是吉人。事事猷为。无非直道。此非郊野之鸾凰为祥而不为怪乎。俗尚渐渝。上无纠绳。以讼则曲直相反。以俗则贒不肖倒置。舞奸弄巧。便成例套。恶行丑言。人不为怪。寻常愚昧之民。皆是壑欲。自谓翘楚者。亦皆阴慝。营私牟利。甚于贾贩。残民受害。又有恶行自肆。恬不为耻。官司无督治之术。士女视茶饭之常。世俗如此。将如之何。或有持身操行之士。不与俗相干。则人以为无用轻之。孤立无助。奸巧横行于白日。人莫谁何。此非鬼魅之流乎。世道之清浊。有关于斯民者大矣。盍亦道齐之不勉。而贾傅在世。则太息痛哭。不至于六矣。亦不至于百十矣。民俗其将尽为鬼魅。而不见鸾凰之瑞耶。

尝观靖节集。有扇上画赞。此有会心而然。余亦欲为十叠幛。画往古人物。若向子平,郭林宗,管幼安,陶元亮,王右军,宗少文,皇甫谧,陆鲁望,张志和,林和靖诸贤像。各注平生事以为赞。施之房户。坐卧常目。以为尚友。且取名山水。粘之四壁。澄心澹缘。颐志送老。而真象不可得摸。幛子亦未成。各欲为赞。少偿宿愿焉。子平。为人超迈。灭景于名山。且知损益之义。则当黄雾之世。庶乎知几者也。林宗处东汉钩党之世。有明哲保身之义。且未忘斯世。有殄瘁屋乌之叹。可谓当时人物之冠冕也。元亮先儒以为三代下第一流人。则不可更论也。幼安。在东京之末。则超于世纲固难矣。而终不凂迹于魏。善始善终。亦无瑕之君子也。右军。萧洒风尘。在出处之间。而寄意山水。不徼声利。且兰亭记。以一死生为诞。足以矫时俗之旷诞。不为方外之人也。少文。少竆游览。老且卧游。满室图画。都是名山则天下之奇人也。玄晏。经籍自娱。不随俗尚。躬自耕稼。无求于人。可谓士林之名士也。鲁望。为吴地三高。而志行无玷。过于范蠡张翰也。志和。学近于老庄。而扁舟江湖。不染尘俗则何可觅疵也。和靖。范文正以风俗因君厚。文章到老醇许之。则题品固在是矣。大率朝市之士。山林之隐。类多干没矫激之弊。而若十君子。庶几乎洁身守志。而殆近于中庸者也。梁伯鸾,元鲁山。伯仲群贤。亦足以添画中之景。而非欲遗之也。

尝见杜诗。知其为人忠厚。笃于朋友。别房琯墓诗曰。近泪无干土。低空有断云。过觓律校书庄。有曰妻子寄他食。园林非旧游。哭李峄诗。次第寻书札。呼儿检赠诗。哭李尚书诗。泪洒不能收。哭君馀白头。其悼亡之意。种种刺骨。酬孟云卿。相逢难衮衮。告别莫匆匆。送元次山。经过自爱惜。取次莫论兵。简高适。行色秋将晩。交情老更亲。细细玩绎。无非实际相念之语。非笔舌流出也。至于李白。尤为眷眷。非赠答相酬之语。而有怀辄写。有曰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又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𤄷。此则文章才调。与之伯仲。而困踬世路。又略相同。所以致思最为深切也。于郑台州,王右丞。其反复申明其无罪罹厄。此实酷于情爱。不拘世论之轩轾也。

优老之典。自三代圣王。靡不庸极。专业文章。白首不遇。尤所飮恨者也。是以唐有五老榜。天复年间。又有贾岛,方干,罗邺,陆龟蒙,刘怀仁赠官之命。吾以不才。出入大小科场。气血已耗。家产垂罄。七十二己未正月。偶参乡解。盖王世子诞降庆科也。因赴会试。自上特命七十已上登台试取。皆附原榜之末。不及入场。已为进士。因念王奇诗。曰。不拜春官为座主。亲逢天子作门生者。庶可近之。旷古殊恩。感祝无地。而士子之未老废举。太觉迳庭。苟得成实。蚤晩何关于得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