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曝书亭集/卷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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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十七 考(二) 曝书亭集
卷五十八 考(三)、辨、原
卷五十九 论 

卷五十八 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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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图》授受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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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汉以来,诸儒言《易》莫有及《太极图》者,惟道家者流有《上方大洞真元妙经》,著太极三五之说。唐开元中,明皇为制序。而东蜀卫琪注《玉清无极洞仙经》,衍有无极、太极诸图。按:陈子昂《感遇诗》云:“太极生天地,三元更废兴。至精谅斯在,三五谁能征。”三元,本律历志阴阳至精之数。三五,本魏伯阳《参同契》。要之,太极图说,唐之君臣,已先知之矣。

陈抟居华山,曾以《无极图》刊诸石,为圜者四,位五行其中。自下而上,初一曰玄牝之门,次二曰炼精化气,炼气化神,次三五行定位,曰五气朝元;次四阴阳配合,曰取坎填离;最上曰炼神还虚,复归无极。故谓之《无极图》,乃方士修炼之术尔。相传抟受之吕岩。岩受之锺离权,权得其说于伯阳,伯阳闻其旨于河上公,在道家未尝诩为千圣不传之秘也。

元公取而转易之,亦为圜者四,位五行其中,自上而下,最上曰无极而太极,次二阴阳配合,曰阳动阴静;次三五行定位,曰五行各一其性;次四曰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最下曰化生万物,更名之《太极图》,仍不没无极之旨。由是诸儒推演其说,南轩张氏谓元公自得之妙,盖以手授二程先生者,自孟氏以来,未之有也。晦庵朱子谓先生之学,其妙具于《太极》一图。山阳度正作《元公年表》,书庆历六年,知虔州兴国县程公向,假倅南安,因与先生为友,令二子师之。时明道年十五,伊川年十四尔。其后先生作《太极图》,独手授之,他莫得而闻焉。

考是年元公以转运使王逵荐移知郴县,自是而后,二程子未闻与元公觌面,然则从何地手授乎?伊川撰《明道行状》云:“先生为学,自十五六时,闻汝南周茂叔论道,遂厌科举之业,慨然有求道之志,未知其要,泛滥于诸家,出入于老释者几十年,反求诸六经,而后得之。”绎其文,若似乎未受业于元公者。不然,何以求道未知其要,复出入于老释也邪?潘兴嗣志元公墓亦不及二程子从游事。明道之卒,其弟子友朋若范淳夫、朱公向、邢和叔、游定夫,叙其行事,皆不言其以元公为师,惟刘斯立谓从周茂叔问学,斯犹孔子问《礼》于老子,问《乐》于苌弘,问官于郯子云然,盖与受业有间矣。吕与叔《东见录》,则有昔受学于周茂叔之语。然弟子称师,无直呼其字者,而遗书凡司马君实、张子厚、邵尧夫,皆目之曰先生。惟元公直呼其字,至以穷禅客目元公,尤非弟子义所当出。且元公初名惇实,后避英宗藩邸嫌名改惇颐。夫既以学传伊川矣,不应下同其名,而伊川亦不引避。昔朱子表程正思墓,称其名下字同周程,亟请其父而更焉。孰谓二程子而智反出正思下哉!此皆事之可疑者也。

○浙江分地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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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布政使司,初设,所辖九府而已。嘉兴、湖州,统于直隶。故《实录》洪武九年十二月,书直隶湖州、嘉兴诸府水灾,遣户部主事赵干等赈给。十一年五月,敕工部定岁造军器之数,其书嘉兴、湖州,亦冠以“直隶”字。至十四年四月,复置巡检司,嘉兴府一:嘉兴县之杉青闸;湖州府三:乌程县之后潘,德清县之下塘、新市。仍以直隶文冠之。宋濂《京畿乡闱纪录序》云:“洪武辛亥秋八月,洊当乡贡之期,凡畿内三州十七府之士,皆欢忻相告,裹长而奔走,仪曹具以状闻。”所云十七府者,直隶之府十四,其一广德,四年以后,始降为州,合嘉兴、湖州而共计之也。天台徐一夔《送赵乡贡序》云:“元置行省于浙,领郡三十二,杭隶焉。今领郡九,杭亦隶焉。”崇德贝琼《縠江渔者诗序》云:“洪武五年秋,校文浙江。太末徐复礼,迫有司命,起与九府之士俱,遂与四十人之选。”鄞人郑真《跋同年录》云:“洪武壬子秋,浙省承诏旨,合九郡之士试之,得四十名,上诸京师。”又《送何本道还金华序》云:“洪武五年,诏命三年叠试,于是浙江所属九郡,以其名上之行省,而金华何本道与焉。”其云九郡者,嘉兴湖州不在其内。逮洪武十四年十一月,始以二府改隶浙江。

考清类天文分野之书,于洪武十七年进呈,二府沿革,只书今属浙江布政司,语焉勿详,后之人罔闻知,由是柳琰、邹衡、赵瀛、刘应钶志《嘉兴》,劳钺、栗祁、张铎志《湖州》,俱不言分地本末。惟仁和夏时正撰《杭州府志》,独云:“元至正二十六年十一月,皇朝平浙,置浙江等处行中书省,领府九。洪武九年,改为浙江等处承宣布政使司。十五年,割直隶嘉、湖二府隶浙江,领府十一。”又云:“洪武三年,诏开科举,浙江行省,即杭州府学之西为贡院。合试九府之士,书之特详。嘉靖中,武进薛应旗修《通志》,自言郡县志可采录者十无一二。顾夏氏之志具在,何漫无考稽。

夫画野分疆,地志之大纲,乃置而弗书。后之纪方舆者,率本《通志》,则纰缪多矣,作《浙江分地考》。

○吕冢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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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逻之南有吕冢,相传谓吴孱陵侯蒙冢也。考《吴志》,蒙卒于公安,史不言其葬处,而盛弘之《荆州记》云:“长沙蒲圻县有吕蒙冢,冢中髑髅极大,蒙形既长伟,疑即蒙髑髅。则冢之在楚可信矣。按:汉末黄巾之乱,吴有许昇妻吕荣,不辱于贼,为所杀,糜府君敛钱葬之嘉兴南,土人号义妇堰。然则吕冢殆吕荣之冢,其音声相近,遂讹荣为蒙尔。地名之传于今,往往非昔,即以嘉兴论,如由拳之讹为油潭,西埏之讹为西县,蹲宾之讹为蒸饼,射襄之讹为寿香,新塍之讹为新城,徐弯庙之讹为徐偃王庙,盖不可胜数矣,书以俟记地志者正之。


卷五十八 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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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古文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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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古文,出孔子壁中。安国,孔子后,悉得其书。考伏生所传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以授都尉朝倪宽。于时司马迁亦从安国问故,班固谓迁书载《尧典》、《禹贡》、《洪范》、《微子》、《金縢》诸篇,多古文说。考诸《史记》,于《五帝本纪》载《尧典》、《舜典》文。于《夏本纪》,载《禹贡》、《皋陶谟》、《益稷》、《甘誓》文。于《殷本纪》,载《汤誓》、《高宗肜日》、《西伯戡黎》文。于《周本纪》,载《牧誓》、《甫刑》文。于《鲁周公世家》,载《金縢》、《无逸》、《费誓》文。于《燕召公世家》,载《君奭》文。于《宋微子世家》,载《微子》、《洪范》文。凡此皆从安国问故而传之者,乃孔壁之真古文也。然其所载不出二十九篇外,惟《汤诰》载其文百三十字,《太誓》载其文九十七字。良由十六篇未奉诏旨立博士设弟子,安国不敢私授诸人。故自胶州庸生而下,至于桑钦所习者,仍二十九篇而已。

东汉之初,扶风杜林得漆书于西州,以授徐巡、卫宏,于是贾逵作训,马融作传,郑康成注解,馀若尹敏、孙期、丁鸿、刘祐、张楷、孔乔、周磐,类从漆书之学,初不本于安国。而孔颖达《正义》,谬称孔所传者,贾逵、马融等皆是。又言郑意师祖孔学,而贱夏侯、欧阳等,由颖达不察见古文字,即以为安国所传,亦粗疏甚矣。漆书古文,虽不详其篇数,而马、郑所注实依是书,陆氏《释文》,采马氏注甚多,然惟今文暨小序有注,亦无一语及增多篇文,是贾、马、郑诸家未睹孔氏古文者也。

《后汉书•孔僖传》自安国以下,世传《古文尚书》,《连丛子》亦载孔大大与僖子季彦问答。大大曰:“今朝廷以下,四海以内,皆为章句内学,而君独治古义,盍固已乎。”季彦答曰:“先圣遗训,壁出古文。临淮传义,可谓妙矣。而不在科策之例,世人固莫识其奇,赖吾家世世独修之。”若是则壁中之书,僖家具存矣。独怪肃宗幸鲁,遇孔氏子孙,备具恩礼。僖家既有临淮传义,其时上无挟书之律,下无偶语之禁,何不于讲论之顷,一进之至尊。上之东观,乃秘不以示人乎?窃意僖家古义,亦无异博士所传之篇目,是僖亦未睹孔氏增多之古文也。

赵岐注《孟子》,高诱注《吕览》,杜预注《左传》,遇孔氏增多篇内文,皆曰逸书。惟许慎《说文序》谓《易》称孟氏,《书》孔氏,《诗》毛氏。夫以贾、马、郑诸儒,均未之见,许氏何由独得之?其撰《五经异义》,于舜典禋于六宗。一云六宗者,上不谓天,下不谓地,旁不谓四方,居中恍惚,助阴阳变化,此欧阳生、大小夏侯氏说也。一云《古尚书说》,六宗者谓天宗三、地宗三。天宗,日、月、北辰也。地宗,岱山、河海也。日月为阴阳宗,北辰为星宗,岱山为山宗,湖海为水宗。所谓《古尚书说》者,贾逵之说,本之漆书者也。使许氏称孔氏书,则四时寒暑日月星水旱之气,亦必举之矣。乃仅述欧阳、夏侯、贾氏之说,则慎实未见孔氏古文者也。

谯周《五经然否论》援《古文书说》,以证成王冠期,考今孔传无之,则周亦未见孔氏古文者也。《正义》谓王肃注《书》,始似窃见孔传,故注乱其纪纲为夏太康时,然考陆氏《释文》,所引王注不一。并无及于增多篇内只字,则肃亦未见孔氏古文者也。

《正义》又云:“《古文尚书》,郑冲所授,冲在高贵乡公时,业拜司空。高贵乡公讲《尚书》,冲执经亲授,与郑小同俱被赐。使得孔氏增多之书,何难上进。其后官至太傅,禄比郡公,几杖安车,备极荣遇,其与孔邕、曹羲、荀𫖮、何晏,共集《论语》训注,奏之于朝,何独孔书止以授苏愉,秘而不进。又《论语解》虽列何晏之名,冲实主之。若孔书既得,则或谓孔子章引书,即应证以君陈之句,不当复用包咸之训,谓孝乎惟孝美大孝之辞矣,窃疑冲亦未见孔氏古文者也。

《正义》又引《晋书》,皇甫谧从姑子外弟梁柳,得《古文尚书》,故作《帝王世纪》,往往载孔传五十八篇之书,夫士安既得五十八篇之书,笃信之,宜于《世纪》均用其说。乃孔传谓尧年十六即位,七十载求禅,试舜三载,自正月上日至尧崩二十八载,尧死寿一百一十七岁,而《世纪》则云:“尧年百一十八岁。”孔传谓“舜三十始见试用,历试二年,摄位二十八年。即位五十年,升道南方巡守,死于苍梧之野,而葬焉,寿百一十二岁”。而《世纪》则云:“舜年八十一即真,八十三而荐禹,九十五而使禹摄政,摄五年,有苗氏叛,南征,崩于鸣条,年百岁。”孔传释“文命”,谓外布文德教命,而《世纪》则云:“足文履已,故名文命,字高密。”孔传释“伯禹”,谓禹代鲧为崇伯。而《世纪》则云:“尧封为夏伯,故谓之伯禹。”孔传释《吕刑》云:“吕侯为天子司寇”,而《世纪》则云“吕侯为相”。所述多不相符,窃疑谧亦未见孔氏古文者也。

然则增多十六篇,自汉迄西晋,蔑有见者。一旦东晋之初,古文五十九篇俱出,而并得孔氏受诏所作之传,学者有不踊跃称快者乎?于焉诸儒或说大义,或成义疏,或释音义,越唐及汴宋,莫敢轻加拟议。南渡以后,新安朱子始疑之。伸其说者,吴棫、赵汝谈、陈振孙诸家,犹未甚也。迨元之吴澄,明之赵汸、梅𪻐、郑瑗、归有光、罗敦仁,则攻之不遗馀力矣。

盖自徐邈注《尚书逸篇》三卷,晋人因而缀辑,若拾遗秉滞穗以作饭,集雉头狐腋以为裘,于大义无乖。而遗言足取,似可以无攻也。论其大略,传文之可疑者,安国尝注《论语》矣。《尧曰篇》“予小子履”十句注云:“是伐桀告天之文。”《墨子》引《汤誓》若此,而传以释《汤诰》,在克夏之后,虽有周亲二句注云:“亲而不贤则诛之,管、蔡是也。”仁人,谓箕子、微子,来则用之。而传则云,纣至亲虽多,不如周家之多仁人。传注出自一人之手,而异其辞,何与?《史记•殷本纪》:殷之太师、少师持其祭器奔周。《周本纪》:纣杀比干,囚箕子。太师疵、少师强抱其乐器奔周。《宋世家》:微子数谏纣,纣弗听。及去,未能自决,乃问于太师、少师,太师、少师劝微子去,遂行。则今文《微子篇》所云父师、少师,自有其人。史迁受书于安国,其说必本于安国也,乃今孔传云:父师、太师、三公,箕子也。少师、孤卿,比干也。夫三仁皆殷王子父师,若系箕子,殷人尚质。其语兄之子必呼其名,惟出于疵之口,故称微子曰王子也。班氏《古今人表》亦书太师疵、少师强姓名,流传有自,而伪托孔传者不知也。至于《贿肃慎之命》注云:“东海驹骊、扶馀、馯貊之属,武王克商,皆通道焉。”考《周书•王会篇》北有稷慎,东则濊良而已,此时未必即有驹骊、扶馀之名。且驹骊主朱蒙,以汉元帝建昭二年始建国号,载《东国史略》,安国承诏作书传时,恐驹骊、扶馀尚未通于上国,况武王克商之日乎?

序文之可疑者:《三坟》言大道,《五典》言常道。遁辞易穷,分之无可分也。赞《易》道以黜《八索》,述《职方》以除《九丘》。无稽勿听,刺之无可刺也。古文之存于今者,惟《岣嵝禹碑》,奇古难识。其诸坛山石,岐阳猎碣,以及夏殷周鼎锺<鬲甫>鬲敦卣盘鳦之属,并不作科斗文。何独孔壁所藏书独用之,殆不过张皇其辞,以欺惑后世焉尔。又言以所闻伏生之书,考论文义,定其可知者,此金华王柏所云:古文之书,初无补于今文,反赖今文而成书者已。且如司马氏问故于安国,载入《史记》诸篇,字句多别。今四十九篇中,凡今文所有,悉与伏生所授无异辞,则作序者初不见孔壁古文,仅增多二十五篇而已。且班固《汉志》,刘歆《移太常博士书》,荀悦《汉纪》,颜师古注《汉书》,增多祗十六篇。而安国承诏为五十九篇作传,若是,则诸家所云,翻不足信也。

《史记•孔子世家》称“安国为今皇帝博士,至临淮太守,早卒。”《自序》有云:“予述黄帝以来,至太初而讫。”又云:“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是安国之卒,本在太初以前。若巫蛊事发,乃征和二年;距安国之没,当已久矣。《汉纪》孝成帝三年,刘向典校经传,考集异同。于《古文尚书》云:“武帝时,孔安国家献之。”则知安国已没,而其家献之。《汉书》、《文选》,锓本流传,偶脱去家字尔。若班氏云:“遭巫蛊仓卒之难,未及施行。”乃史家追述古文所以不列学官之故;而《序》言会国有巫蛊事,经籍道息。乃出自安国口中,不亦刺缪甚乎?自高斋十学士登之《文选》,后之学者,遂不敢非,是不可以不辨。

○五羖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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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百里奚自鬻于秦养牲者,五羊之皮食牛。”赵岐注:“人言百里奚自卖,五羖羊皮,为人养牛,自卖句截。五羖羊皮为人养牛,盖言衣此食牛也。”朱子《集注》云:“人言其自卖于秦养牲者之家,得五羊之皮,而为之食牛。殆言因自鬻得五羊之皮。解者遂疑鬻身止得五羊皮,非已。扊扅歌云:‘百里奚,初娶我时五羊皮。’又曰:‘西入秦,五羖皮。’”然则奚盖服五羊之皮入秦者,纫五羊为裘,毛之最丰,而贱者所服也。曩客代州,言之李孔德,孔德不以为然。偶读范处义《诗补传》,释《羔羊之诗》云:“素丝必以五,言盖合五羊之皮为一裘。循其合处,以素丝为英饰也。百里奚衣五羊之皮,为秦养牲。盖仿古制,古之羔裘。其制甚精,养牲者被五羊之皮。盖贱者之服,而《召南》在位之君子亦服之,非节俭而何?”其说竟与予合。按《史记》,百里奚亡秦走宛,楚鄙人执之,缪公闻百里奚贤,欲重赎之,恐楚人不与,乃使人谓楚曰:“吾媵臣百里奚在焉,请以五羖羊皮赎之楚。”楚遂许与之。盖百里奚在秦,五羖其素所被服,缪公虑楚不信,故以奚所衣之服与之,不然,则五羖微物,楚人岂贪之乎?太原阎百诗好驳正注疏之失,作《孟子札记》,书此质焉,并以寄孔德。


卷五十八 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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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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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为三教之说者谁与?其小人而无忌惮者与?生民之初,草衣而血食,露处而野合。圣人者出,教之田里,教之树畜;养生之本既具,然后修道以明之:其理,身心性命;其治,家国天下;其端,礼乐刑政;其文,《易》《诗》、《书》、《礼》、《春秋》。

盖自庖牺氏作,而伊耆、轩辕、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以数圣人损益之,而教已大备。初未尝有所不足,必待佛老之说以济之也。佛老者,持过高之论,行不近人情之事。不耕,则无食。不蚕,则无衣。无男女,则生人之道息。无上下,则纷争之渐起。以彼其说行之国中,盖有时而穷,则相率聚于中国。食人之食,居人之庐,阳叛圣人之言,而阴收圣人之教之利。愚者不察,遂惑其说,至等圣人之教三之。呜呼!彼之所奉者一,而我之所奉者三,曾彼之勿若矣。天下之理,出乎刚,则入乎柔;出乎阳,则入乎阴;出乎君子,则入乎小人;未有两是者也。惟内无所主,则死生祸福战于中。其初守道不笃,持论两端,其究归于无所忌惮,而获罪名教。当是非可否之际,倡为调停之说者,未有不流为小人者也。

且所谓教者何哉?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教而已矣。舜命契曰:“敬敷五教。”孟子曰:“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故曰:“教以孝,所以敬天下之为人父者也。教以弟,所以敬天下之为人兄者也。教以臣,所以敬天下之为人君者也。”彼二氏者,既已弃绝其人伦事物之常,将何以副教之名哉?子路问为政,夫子告之以正名,谓名之不正,至使民无所措其手足,若是其甚也。世之儒者,诵圣人之言,而安于三教之目,其亦罪人矣夫?

○原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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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劓、剕、宫、大辟,非舜之五刑也。舜以命皋陶者,流也,鞭也,扑也,赎也,贼也。象以典刑,五者是已。《甫刑》曰:“苗民勿用灵,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斯则劓刵椓黥之谓,肉刑之始矣。刑者,一成而不变,圣人之所甚不忍也。故就典刑命士,流者宥之,鞭扑者赎之。若夫怙终不悛,则法在必诛。贼之为言杀也,《春秋传》“晋侯使鉏麑贼赵盾”是也。相古有虞之世,画象而民知禁,赭衣墨幪,别其冠服,使触罪者知耻悔过,得以自新。自五虐之刑作,残其形,毁其体肤,断者不可复续,终其身不敢与士民齿,将无所用耻焉。彼夫劓、刵、椓、黥,在苗民发闻惟腥。舜方哀矜庶戮之不辜,务遏绝之。岂反效尤而以至仁用至不仁之法乎?荀卿有云:“治古无肉刑,而有象刑。”斯言是也。乃班固《汉志》,援俗说著论,以为禹承尧舜之后,自以德衰而制肉刑。昔者郑子产铸《刑书》,叔向非之。其言曰:“夏有乱政,而作《禹刑》。商有乱政,而作《汤刑》。”其云《禹刑》、《汤刑》者,初未尝指为肉刑,而班氏实之。孔氏《书传》称吕侯以穆王命,作《书训》,畅夏禹赎刑之法:夏刑大辟二百,膑辟三百,宫辟五百,劓墨各千。不知何所据依,殆无稽之言尔。愚考肉刑,夏莫之用,商亦无明征。《伊训》:“臣下不匡其刑墨。”出《古文尚书》,未足深信。迨《周官》分职,乃掌之司刑,墨者守门,劓者守关,宫者守内,刖者守囿。然则肉刑其昉于周与?穆王阅实其罪,许罚以锾,是亦不忍人之政矣。盖至汉而文帝始除之,仁人哉!俾五虐之刑绝于世,可谓尽心焉已。顾腐儒之论,尚谓肉刑当复,岂不谬哉!作《原刑》,告后之君子,治《书》者兼可明孔传之伪焉。

○原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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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贞妇之里而旌其门,自后世始也。然则古人未之重与?曰:在《易》《恒》之《大过》曰:“恒其德,贞,妇人吉。”古之人以为从一而终者,出乎义之宜,无足异也。曰:女子未嫁而夫死,终身不嫁焉,可谓异矣。顾经传亦莫之详,何与?曰:先王制礼,用以防民之所不足,期合乎人事之宜而已。未昏而夫死,既葬而除服,服除而嫁,人事之常也。其或终身不嫁,盖礼之过焉者也,此经传之所未详也。

呜呼!自昏姻之礼废,而夫妇之道苦,民至有自献其身者矣。《蒙》之《蛊》曰:“见金夫,不有躬。”贞也者,后世之所难,虽过于礼焉,苟合乎从一之义,是则君子之所深取耳。曰:古者女未庙见而死,不迁于祖,不祔于皇姑,归葬于女氏之党,示未成妇也,而况其未昏者乎?谓之从可乎?曰:夫妇之道,守之以恒,而始之以感。夫男女异室,无异火泽之相暌,自将之以行媒之言,信之以父母之命,委之以禽,纳之以纯帛,则犹山泽之通气。其感与之理已深,故曰男女暌而其志通也。因其所感,不以死生异其志,乃所谓恒其德也。《春秋•僖公九年》书“伯姬卒”。《文公十有二年》书“子叔姬卒”。公羊、穀梁二子《传》曰:“许嫁矣,字而笄之;死,则以成人之丧治之。”礼,女子未许嫁而笄,燕则鬈首。许嫁,笄而字,则为之缨。盖至嫁而后主人亲脱之。凡此者,明系属于人,所以养贞一也,则从之之义也。

曰:趋丧而哭,礼与?曰:记有之:取女有吉日,而女死,婿齐衰而吊,既葬而除之。夫死,亦如之,斩衰而吊焉。郑康成、范宁皆主其说,其谁曰不可也?

曰:然则死可以合葬与?曰:《周官》媒氏掌万民之判,禁迁葬与嫁殇者。未昏而合葬,是嫁殇也。曰:生不得结其衤离,死不得同其葬,是人事之最可悯者矣。旌表焉,不可以已也。曰:此有司之事也。彼女子之贞,惟知一其志以恒夫妇之道而已。又岂乐有闻于乡里而为之者乎?

山阳高于云,其兄之子昂聘大河卫蒋氏之女,未娶而夭。女趋丧而哭甚哀,自誓不嫁,每岁寒食,必往祭昂之墓。年五十馀矣,而有司莫知也,世儒拘牵之见,谓女尚未嫁,不当辄诣夫家抚棺而哭。而乡里悯其守者,谓死即可以合葬于昂之墓,皆非也。高子习于礼,而克明贞女之志,故不请于有司,乞予文述其事,予遂原贞女之志行合乎经义者告之,而载之世史者不复详焉。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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