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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沙先生集/卷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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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九 月沙先生集
卷之二十
作者:李廷龟
1636年
卷二十一

大学讲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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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七章讲语释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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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释正心。以明意已诚而心不可以不正。盖心活物也既有主宰。须有动作。既有知觉。须有思虑。固非块然寂灭无所运用者也。凡人应于事接于物也。喜怒忧惧。随感而应。是乃心之用。非惟不能无。盖亦不可无者也。但于事物之来。不能循乎自然而静。而理之反为其所系。则毫忽之顷。必不免动乎其中。私为主而理为客。物为内而心为外。吾之所以处之者。或失之偏重。或失之固滞。四者之用。终非本体之正矣。惟当事至而应之。无与乎我。物去而忘之。不与之往。此心湛然。无有一事。酬酢万变。各止其所。大小妍蚩。无不中节。终日为之而未尝为之。怒乎可怒。怒而不迁。此心只平平耳。惧乎当惧。惧而不摄。此心只舒泰耳。喜好猝至。而此心则一乎凝定。患难当前。而此心则处之恬然。然后是心之用。始得其光明正大之体。而一毫偏蔽之私。不能查滓乎其中矣。是故此心不能常存。则此身便无主宰而思虑纷扰。莫之把握。寻常应接之际。忽忽为外物所引去。至于声色臭味之易见者。犹莫之知觉。身在乎此。心骛乎彼。百骸四肢。都无检制。而腔然一躯壳耳。必也提掇惺惺。常加操存敬直之功。使天理恒明。群妄退听。则心无不正而身可以修矣。

附王通判讲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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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病在有所字。有所病根。又从不察来。注中察字。最紧要。盖言喜怒忧惧。心之用也。视听食息。身之运也。心以宰制此身。身以听命此心。苟于此心之用而不能察。一至于有所焉。未来有所将迎。既来有所偏主。既往有所留滞。有所忿懥。则心为忿懥所累。而不得其忿懥之正矣。有所恐惧。则心为恐惧所累。而不得其恐惧之正矣。有所好乐。有所忧患。则心为好乐忧患所累。而不得其好乐忧患之正矣。

夫心者。身之主也。不正则心驰于外而不存。神明之内无主宰。渊默之中失天君。目虽视。徒视以目而不视以心。将无以善天下之色矣。可得其视之正理乎。耳虽听。徒听以耳。而不听以心。将无以善天下之声矣。可得其听之至理乎。口虽食。徒食以口。而不食以心。将无以善天下之味矣。可得其味之正理乎。推以至于动静语默之间。出入起居之际。将无一得其理者。身岂可得以修哉。

不见不闻不知味。非真无所见无所闻无所知。只是不得其当见当闻正味之理耳。

夫喜怒忧惧之失正。心之累也。而其弊乃流于身。视听饮食之不检。身之弊也。而其原乃起于心。此谓人之有身。不在于形体而在方寸。身之修。不在应迹而在操存。经文言修身以必先正心者。此之谓耳。则凡约其情。使合于中。矫其偏。使归于正。以端出治之本。而裕齐治均平之化者。诚慎修者所当先务欤。

传八章讲语释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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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意诚心正。则身不患其不修矣。然所谓心正而后身修者。亦非谓此心既正则身不待修之而自修也。必也点检详审。不使小有偏处。然后身可得而修矣。故既正其心。又不可不修其身也。其曰亲爱贱恶畏敬哀矜敖惰五者。固亦常情之所必有。随遇而应之。莫不各有当然之则。苟或因其所重而一有所向。则必堕于一隅而身不可修矣。盖偏于所好。则此心蔽惑。不能如鉴之空。而不知其人之恶。偏于所恶。则此心阻隔。不能如衡之平。而不知其人之善。是其五者之施于人者。俱不得当于理。以至溺爱贪得。而终无以齐其家矣。故此章之指。欲使学者既正其心。而于此又加察焉。苟能于所好而知其恶。于所恶而知其善。则己之所以施于人者。有以得其当然之则而身无不修矣。人之所以化乎我者。亦必有以知所劝戒而家可齐矣。章首既历言五者之偏。而下文又引谚以证之者。盖五者之中。唯爱最为难克而易偏。故既首之以亲爱。而又举爱之一端。以言家之所以不齐者。所以举重而见轻。深戒夫偏之为害。而有以见欲齐其家者之不可不先修其身也。此章与上章。皆只言身心之病痛。而不复及于工夫者。盖谨独二字。既为诚意章之要。则由此而可以正心。由此而可以修身。以至推之于家国与天下。其要亦不出于斯而已矣。故程子曰。天德王道。其要只在谨独。学者其亦知所勉哉。

附王通判讲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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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章。重在修身上说。而家之不齐。于言外见之。首二节。总是言身之不修。末节是反言以见身之当修。惟身有不修。此家所以不齐也。以好恶贯到底上章忿懥。四者何以属心。彼乃以心应物时事。此五者何以属身。此乃以身接物时事。

谓夫齐家者。宜自家求之足矣。经文乃谓齐家在修身者。盖家非自为之家也。身所仪刑也。身非自为之身也。家所视效也。故人之一身。莫大于好恶。而人之处家。亦不外于好恶。好恶不偏而身为之修。则劝惩有道而家由之齐矣。常人狃于一偏之情。而不察其当然之则。于其所亲爱而偏。于其所贱恶而偏。于其所畏敬而偏。于其所哀矜而偏。于其所敖惰而偏。夫偏于亲爱畏敬哀矜。是见可好而不见可恶。偏于贱恶敖惰。是见可恶而不见可好。故好而知恶。好得其正而不偏。恶而知美。恶得其正而不偏。此其人情之所发。各当于理。惟意诚心正而德无不明者能之。天下诚鲜其人矣。

此不必稽之圣贤之言。即谚之言。亦有可绎思者。知子宜莫如父。谚言子之恶而父莫知。知苗莫若农。谚言苗之硕而农莫知。一则蔽于溺爱之私。一则蔽于贪得之私。然则世之偏好偏恶者。岂独父于子农于苗乎哉。所谓好而知恶。恶而知美者。天下诚鲜其人矣。人情之偏。一至于此。是则修身之功未至。何以善则于一家而使之齐耶。

夫好恶徇于一偏。则吾之所以自处者。已不得其理矣。是谓身不修也。以之处家。必无以胜其亲爱比昵之私。又岂能使一家之长幼内外。各得其分而归于齐哉。欲齐家者。诚不可不公好恶以修身矣。

传九章释齐家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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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事。未有不自迩而及远。由亲而逮疏。故欲其教之施于国者。必先自其家始。不教其家而能教其国者。无是理也。盖家之有父母。有兄长。有子弟仆隶。犹国之有君有长有众。其所以孝于亲。悌于长。慈于卑幼。亦犹国之事君事长使众也。孝悌慈三者。行之家则为齐其家。推之国则为治其国。家国虽殊。而其所以齐之治之之理则一也。是以善为家者。修其身而教可行于家矣。善为国者。不出家而教已成于国矣。观下文康诰之言。则其所以保其民者。亦当由保赤子推之也。夫赤子之生也。饥而啼则乳之。寒而啼则衣之。盖其慈爱之至。出于诚。故能得其所欲如此。此固天理之自然。而非有待于勉强而学之也。苟能推是心而扩充之。则国之所以使众之道。初不外此。其所以推孝而事君。推悌而事长者。亦何以有异哉。至于一家仁而一国兴仁。则是仁之自家而国也。一家让而一国兴让。则是让之自家而国也。反是而贪戾。则偾乱随之矣。不能正家。如正国何。虽然。源不洁而欲流之清。不可也。表不正而欲影之直。不可也。风行而草偃。上好则下甚。尧舜之民。比屋可封。桀纣之民。比屋可诛者。非天之所赋然也。亦由其以身帅之。而仁暴之效异也。苟或己方不仁而欲民之为仁。己方为暴而欲民之不暴。则民必不从矣。故于此又推本而极言之。欲其先务诸己。后责于人。己为善而责人之为善。己无恶而责人之去恶。则民之从之也。不期然而然矣。章末又三引诗。以致其意焉。夫宜家人宜兄弟。仪不忒而后。可以教国人而民法之也。其所以自迩而及远。由亲而逮疏者。益深切矣。此治国之所以在齐其家者也。

附王通判讲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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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章关键。总在不出家而成教于国一句。重修身上孝者以下四节。俱发明此句。第五节。通卷上文而结之。意已完矣。复引三诗。非于所论之外。更有发明。亦非取彼之文。证此之义。盖取其嗟叹咏歌。使人讽咏而得之于心耳。首节讲君子不出家。二句且勿露家国一理。下三句。正原其理之一也。

所谓治国必先之以齐家者。盖身修则家可教而后国可治。苟身不修而家已不可教。顾能推以教国者。无是理也。故君子之治国。不出于修身教家之道。自可以成教于国。此岂君子强可家国而一之哉。亦以其理之同耳。彼孝以事亲。君子修子道以教家也。然国之有君。犹家之有亲。以之事君而爱同焉。孝之外。无复事君之道矣。弟以事长。君子修弟道以教家也。然国之有长。犹家之有兄。以之事长。敬同焉。弟之外。无复事长之道矣。慈以抚幼。君子修父道以教家也。然国之有众。犹家之有幼。以之使众而仁同焉。慈之外。无复使众之道矣。夫家国惟一理。此所以不出家而教可成于国也。

斯道也岂假于强为哉。康诰曰。如保赤子。盖言母之相通于子者。必也本吾心而诚以求之。虽不能悉中其子之欲。亦不至于大相远矣。此固养子之道。得之于良知良能者。岂有学养子而后嫁者哉。观慈幼之理。不暇强为。而孝弟可知矣。在识其端而推广之耳。今以教成于国之效言之。君子修吾仁以教家。使一家仁。一国之人。皆起而为仁。而仁之教成于国矣。修吾让以教家。使一家让。一国之人皆起而为让。而让之教成于国。向使一人贪戾而不仁不让。则无以教家。而国随而乱。夫仁让由于一家。作乱始于一人。其机如此。此正谓一言之失。足以偾事。一人之正。足以定国也。一言且偾事。况一人贪戾。岂不足以致乱乎。观其机而教成于国之效。必然矣。

尝观唐虞夏商之治乱。见之矣。尧舜唐虞。一人也。以仁帅天下。而民从其仁。唐虞之国。定矣。桀纣夏商。一人也。以暴帅天下。而民亦从其暴。夏商之国。乱矣。岂民之性。仁于唐虞。而不仁于夏商哉。盖惟从其所好耳。苟所令者。尧舜之仁。而所好者。桀纣之暴。谁其从之。是故君子必有善于身。而可以教家。然后可出令以责人之善。无恶于身。而足以教家。然后可出令以正人之恶。此乃恕之道。民之所由喩也。向使以桀纣之君待其身。而欲以尧舜之民责之人。所藏乎身不恕。欲以是而能喩民从。无是理也。

合而观之。道之行于我者。通于国而理不假于强为。教之成于国者。始于家而机必本于身修。此可见国之道。不外于家。故欲治国者。不当求治于国。而在修身以齐其家者也。

是意也。诗人已先咏之矣。桃夭之诗曰。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夫闺门。国之范也。君子能修身以宜家人。然后可以教国人。而桃夭。其风化之首矣。蓼萧之诗曰。宜兄宜弟。夫兄弟。国之式也。君子能修身以宜兄弟。然后可以教国人。而蓼萧。其王道之始矣。鸤鸠之诗曰。其仪不忒。正是四国。夫一身之仪。国之则也。君子能修身教家。足为一家父子兄弟之法。然后民法之。而国之为父子兄弟者定。鸤鸠。其王教之四达矣。由三诗观之。国之治。不始于国。而在修身以齐其家。所谓治国在齐其家者。其理悉著于讽咏之间矣。有齐治之责者。三复于诗。则所以修身教家者。岂容易哉。

传十章讲语。释治国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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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论治国平天下之道。故于章首申言孝悌慈。以明上行下效之速。是乃絜矩之道。而即所谓明明德于天下者也。盖人之与我。同有是心。千万人之心。即一人之心也。我心所欲。人亦欲之。我心所恶。人亦恶之。故我欲老其老。而必使他人皆如我之事亲。则人亦因其所同有而兴于孝。我欲长其长。而必使他人皆如我之事长。则人亦因其所同有而兴于弟。我欲恤其幼。而必使他人皆如我之使众。则人亦因其所同有而兴于慈。是以君子必当推己度物。举此加彼。所求乎臣以事君。而不以己之所不欲于上者使于下。所求乎朋友先施之。而不以己之所不愿于后者加于前。凡吾之所不欲。亦不以施于人。至于物我无间。彼此如一。大小长短。各得其分。无有馀不足之处。则天下之匹夫匹妇。皆当得其所而遂其愿矣。是即絜矩之道。而为此章之大指。其下提出能絜矩与不能絜矩之得失。以推明好恶义理之别。以己之所好。度民之好。民所好者。吾亦好之。而使之常得其好以己之所恶度民之恶民所恶者吾亦恶之而使之常去其恶。爱出于诚。彼己不隔。则下之视上。必爱之如父母矣。是则能絜矩之效也。若或居亿兆之上。履具瞻之位。而民无所观感。政徇乎私僻。则必至颠丧其位。殄灭其身矣。是则不能絜矩之祸也能絜矩。则民爱其上。而以之得众。以之得国。以之配上帝。不能絜矩。则民怨乎下。而以之失众。以之失国。以之为天下戮矣。是可见天命之去留。判于人心之向背。人心之向背。系乎君德之修否。君德之修否。又在于能絜矩与不能絜矩之分。人君苟能明其明德。以为之本。则治国平天下。在此中矣。得丘民之心。而奄有万方。则斯可谓有人有土矣。因天地之利。而取民有制。则斯可谓有财有用矣。然财虽国家之所必用而不可无者。若不知以德为本。而乃至以外为内。则未有不争民施夺而民必散矣。盖财者。利也。利之所在。人所同好者也。天地之生财有限。人心之趋利无穷。上或取之多。则下必取之少。我欲专其利。则民必失其利。此自然之势也。若不能絜矩。不知本末。恣己徇欲。暴敛横征。则上之人既欲利其国。而卿大夫又欲利其家。士庶人又欲利其身。上下交征。不夺不餍矣。故惟知聚财。而不知所以散财。则百姓不足。君谁与足而民必不从矣。上既以非道取人之货。则下亦以非道思有以夺之。虽有鹿台琼林之富。而终是悖出之具。适足以资倒戈之众。起蹴饭之怨矣。可不戒哉。是则以财用而明能絜矩与不能者之得失也。其下又引康诰之书。申言天命人心之得失。在于善不善。而以承上章得众失众之义焉。其丁宁反复之旨。切矣。善人。国家之元气。爱亲。人道之大伦。不宝善人则国必亡矣。虽有白珩。无所用其宝。不知爱亲。则人纪绝矣。虽有君位。将无以自容。是可见宝不在于金玉。而宝在于善人。宝不在于得国。而宝在于仁亲。王孙圉。楚之一大夫。舅犯。霸者之佐耳。犹能外末内本。知所轻重。不以宝视宝。而所宝者惟善人。不以国为宝。而所宝者惟爱亲。一言之善。足以重楚存晋。人君可不监戒于此哉。此两节。承上章财用之说。而起下文用人之端。其引秦誓以下。则又专就用人言。申明好恶公私之极。盖好善恶恶。人性之本然。固不待于强为。而惟其于絜矩之道。或有能不能。故或有诚于好善者。或有不诚于好善者。好善则利及于子孙。不好善则害流于后世。有人于此。其为人也。诚一而善良。人之有才。我能容之。则天下有才之人。皆当各尽其能。而天下之才。皆其才也。人之彦圣。我能好之。则天下有德之人。皆当各得其所。而天下之德。皆其德也。是乃君子而好善者也。又有人于此。其为人也便佞而猜嫉。人之有才。不能容焉。则天下有才之人。皆当莫售其技。而野有遗贤矣。人之彦圣。俾不通焉。则天下有德之人。皆当遁世无悔。而君子明夷矣。是乃小人而无忌惮者也。人君能絜矩而用前一人则治。不能絜矩而用后一人则乱。夫孰不知用君子而治。用小人而乱哉。治固人所欲也。乱固人所恶也。而古今天下。率不免见误于谗佞。使一小人进而众君子莫能用。是无他。蔽于私而不得其好恶之正也。惟仁人之心一。纯乎天理之公。故爱以天下。恶以天下。苟有媢疾之人。则必摈斥之。不使善人蒙其害。而又痛绝之。不使小民被其毒。其所以禁伏凶人。安保黎民者至矣。仁人之施其利。博哉。如或不然。见贤则知所当爱。而惟其爱之之诚。有所未尽。故见之而不能举。虽举而不能先。见不善则知所当恶。而惟其恶之之诚。有所未尽。故见之而不能去。虽去而不能远。是乃知所爱恶。而未尽其爱恶之道者也。知所爱恶者。本然之心也。不能尽其道者。私欲蔽之也。其为害。终至于优游姑息。莫能卞别。君子虽或见用。而日益疏外。小人虽或小却。而得以攀附。毕竟郭公之亡国而后已。可胜惜哉。至于陷溺迷惑。失其常性。善者人所同好。而此独恶之。恶者人所同恶。而此独好之。拂戾乖僻。常反于人。则是乃不仁之甚者。其不免于亡身丧国也宜矣。若夫所谓忠信骄泰者。是又摠结上文得失之义。而申言能絜矩与不能絜矩之得失。盖得众失众。在于善与不善。而忠信乃得善之道。骄泰乃失众之道。忠信则能絜矩。而天理之所以存也。骄泰则不能絜矩。而天理之所以亡也。其下则再言理财之道。盖食者。民之天而政之先也。为国者。固不可一日废其讲也。其所以损上益下。崇本节用者。自有正路。民知力本。野无游食之氓。则生之可谓众矣。使民以时。不扰三农之功。则为之可以疾矣。此乃养财之源。而民之财所以足也。官无素飡。朝绝瘝冗之滥。则食者可以寡矣。制节谨度。恒戒侈用之弊。则用之可以舒矣。此乃节财之道。而国之财所以裕也。夫如是则不伤财不害民而食恒足矣。是以仁者。不私其有。以公其财于天下。故财散而人自归之。此所谓不求利而自无不利也。不仁者。惟货是图。而专其利于一身。故财殖而祸先祟焉。此所谓求利未得而害已随之者也。惟其如是。故上之人。苟能有爱人之心。而发政施仁。制民之产。则下之人。必能先义后利而忠乎上矣。下既忠乎上。则天下之事。自能成遂。宁有义而后其君者乎。事既能遂。则家国安平。府库之财。可长保矣。是乃为善之利也。其引孟献子之说者。盖言与民争利之非。而申戒厉民聚财之祸。继之曰。宁畜盗窃之臣而亡己之财。不忍畜聚敛之臣而剥民之生。是即絜矩之义也。自古人君之不务絜矩而务乎财用者。皆由于聚敛之小人。如用聚敛之小人。则凡所以头会箕敛。失人心而干天怒者。无所不至。虽有智者。亦无以善其后矣。此则兼言理财用人之道。而益致戒乎君子小人之卞。义利理欲之分。盖至此而国家治乱之由。人心向背之几。系焉。故此章之义。务在能絜矩以平天下。而于用人则与民同好恶。于聚财则不专其利。皆所以推广絜矩之意也。能如是。则明德明于天下而天下平矣。

附王通判讲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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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章分作五段看。首二节。论平治在絜矩而求其义。凡好恶用人理财。皆包括在内矣。乐只三节。统论好恶公私之得失。先慎乎德八节。即理财以明好恶公私之得失。秦誓五节。即用人以明好恶公私之得失。末五节。虽言理财得失。而用人亦在其中。戒务财用之小人。不可使为国家分明。亦是说用人无非推广絜矩之意也。通章以絜矩为纲。以用人理财为目。以好恶贯凡好恶之公与得。便是絜矩。好恶之私与失。便是不能絜矩。

首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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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亦有见于心之同而已。上能老吾之老。以孝教家。国人亦观感而兴起于孝。上能长吾之长。以弟教家。国人亦观感而兴起于弟。上能恤吾之孤。以慈教家。国人亦不悖而兴起于慈。观此而国人之心。不异于家矣。天下之心。独异于国乎。是以平天下。君子必有絜矩之道以处之。推心之所欲。以度人心之所同。欲裁成有方。使天下各遂其孝弟慈之愿。而截然其均。平斯已矣。絜矩之义何如。人之所处。不能无上下前后左右者。其势也。而不能无恶于上下前后左右者。其心也。反之于心。而上下前后左右之所施。不能无恶于己。则亦推之以心。而上下前后左右之所恶。不使复加于人。夫我既不施其所恶。则人自各得其所欲。上下四方。均齐方正。而无不均之叹矣。所谓絜矩之道盖如此。以此而平天下。则兴起于孝弟慈者。又岂有一夫之不获哉。

乐只君子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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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道也施之好恶。达之理财用人。而一得一失。固治乱之所由系者。尝观南山有台之诗曰。乐只君子。民之父母。君子何以谓民之父母也。民心有好恶。惟父母能体之。君子絜矩而好其所好。恶其所恶。则上以民之心为心。保其民如保赤子。民必以君之心为心。尊其君犹爱其父母矣。此好恶能絜矩之得也。节南山之诗曰。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盖言有国者。民所瞻仰。好恶不可不慎也。苟不能絜矩。而辟于所好。辟于所恶。则祸及天下。怨归一人。为天下之大僇矣。恶在其为民父母耶。此好恶不能絜矩之失也。一好恶也公之则得。私之则失如此。顾人所召何如耳。文王之诗曰。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仪监于殷。峻命不易。盖言殷之先王。有道而得众心。则能得国而配上帝也。非所谓好恶之能絜矩而为天下戮者乎。有天下者鉴此。则所以絜矩而与民同欲者自不能已矣。

是故君子先慎乎德八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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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絜矩之道。固在于公好恶。然国之大务。莫重于财货。此正人心好恶所系。尤不可以不絜矩也。是故君子知有国之不可不慎。而慎之将奚先哉。先慎乎德而已。德本明通也。吾谨之而先之格致。以启其端。德本公溥也。吾谨之而先之诚正。以践其实。慎德则能有德。而絜矩之本立矣。由是民归于德。有人矣而无分民者。亦无分土。不有土乎。由是任土作贡。有财矣而周乎利者。亦周乎用。不有用乎。夫以慎德为先而有人有土有财有用。如此之德。固运治之枢。治国平天下之本也。本则当内也。若财。不过平治之末务耳。末则当外也。苟或以德为外而不谨之。以财为内而欲专之。将见利风一倡。民皆趋起而争夺矣。非争斗其民而施以劫夺之教乎。如是而民亦不可保矣。吾知外本内末。而财聚于上。则民皆离心于下。苟能慎德而财散于下。则民皆归心于上。财聚而民不散者。有是理耶。然民之既散。财亦有不得而终聚者。是故言以悖理出者。亦以悖理而入。正犹财货以悖理入者。亦以悖理而出。观诸词命而务为财计者。可惧矣。又况天之视听在民乎。康诰有曰。惟命不于常。盖言天下有慎德之君。而能絜矩以公财货者。善也。善则有人有土。得人心而得此天命矣。若不善。则财聚民散。失人心而失此天命矣。信乎天命无常。而欲祈天永命者。毋徒以外本内末为也。尝观楚书曰。楚国不以白珩为宝。惟以观射父,左史倚相二善人为宝。又观诸舅犯曰。亡人不以得国为宝。而以哀痛尽爱亲之道为宝。则所谓不外本内末者。两见于霸国矣。况行王道者。其可外本内末而不知絜矩哉。

八节皆就财货。论絜矩之道。外本内末三节。对先慎节看。上是能絜矩之得。此不能絜矩之失也。财聚节重上句。财散只是不聚敛而专之于上。民聚只是不离散耳。言悖节上二句。起下二句康诰。结上五节之意。得命失命。就上文民聚民散看出来。楚书二节。上是轻财重贤。下是轻国重亲。

秦誓曰。若有一介臣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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絜矩之道。岂独财货然哉。至于用人。尤有不可苟者。秦誓曰。若有一介臣语。其外断断诚一。若无他技可称其心。则休休然坦夷平易。而于天下之物。无不包何如其容也。是故人有以技鸣者。则视人之有。无以异于己之有。人有以彦圣称者。则好之自心。有甚于口之所言。寔能容天下之有才有德者矣。以斯人而用于国。则群贤效用。必能保我子孙于灵长。而黎民蒙泽。亦庶几有利矣哉。若彼小人。见人之有技。媢嫉而恶之。视若己有之者不同。见人之彦圣。沮抑之。使不得通。视中心好之者不同。是不容天下之有才有德者矣。以斯人而用于国。则善类沮抑。必不能保子孙与黎民。亦曰危殆矣哉。以此观之。有容之臣。所当好也。媢嫉之臣。所当恶也。惟仁人。至公无私。故于媢嫉者放流之。迸诸四夷之远。使不得同居中国。夫妨贤者既在所恶。则容贤者必在所好矣。此正所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而能尽其道也。此非好恶公之极而能絜矩者乎。若夫见有容之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是以轻忽怠易之心。待休休有容之士。其嫚孰甚焉。见媢嫉之不贤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是以忠厚长者之道。待媢嫉多忌之人。其过孰诿焉。此非知好恶而未尽絜矩之道者乎。若彼媢嫉之人。人心之所共恶而反好之。休休之人。人心之所共好而反恶之。是谓拂人好善恶恶之性而失民之心。失民心则失天命。而大僇之祸不免矣。此非好恶私之极而不能絜矩者乎。合而观之。君子处父母具瞻之位。其所以修己治人者。有絜矩之大道焉。是道之得失。何以乎。亦曰以诚而已。使以诚存心而忠焉信焉。则尽己者必能推己。循物者必能体物。大道于此得矣。使或以伪存心而骄焉泰焉。则循己者必以人从己。纵欲者必以欲病人。大道于此失矣。大道得则得众得国。得天命在于此。大道失则失众失国。失天命在于此。欲絜矩以公好恶者。当求之此心矣。

五节。是就好恶中提出用人以明絜矩之道。秦誓节。是举可好可恶之人。下三节。方是好恶断断无他技。作一句。读在外面看。乃不逞才能之貌。休休一气。说如此容。正形容心之休休。放流节。惟字不可忽。注至公无私。当入在首句仁人内。下文只引孔子成语证之。二能字。要在仁字里面生出来。见贤节。重不能先不能远。上须一气。紧紧说下。注中知好恶。故曰君子。未能尽爱恶之道。故曰未仁。上文所引有台,节南山二诗。止说得好恶之公私。故秦誓至此。又引用人一事。申言好恶公私之极。大道指好恶能絜矩说。君子是治人者。治人离不得修己。故注兼言修己忠信句。缴上仁者能好恶人说。骄泰句。缴上不仁者拂人之性说。忠信骄泰。推高一层。皆以心言。只是一念好恶之诚伪也。始言国之得失。存乎民心。继言命之得失。存乎大道。此言大道之得失。存乎吾心。故语益加切。

生财有大道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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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下复申前理财用人。以广絜矩之意。夫理财絜矩。固与民同好恶。而不至于起争端矣。然财利者。国家经费之所系。岂能一一而废之乎。亦以其生财者。自有正大之道。而无用于聚敛之私为耳。盖天下之财。以生而蕃。以食而耗也。必驱天下之民而归之农。生之者既众矣。然食之不可众也。又必简天下之贤而受之禄食之。欲其寡焉。天下之财。以为而充。以用而竭也。必宽其力役。而不妨乎耕作之期。为之者既疾矣。然用之不可疾也。又必量入为出而不滥。夫经用之费用之。欲其舒焉。夫惟生之众而为之疾也。则有以开财之源。惟食之寡而用之舒也。则有以节财之流。由是财之入无穷而其出有限。一岁之生。常不尽于一岁之食。一岁之为。常不尽于一岁之用。足国足民之道。皆在此矣。斯则顺民情欲恶之端。而上下咸赖。体王道公平之制而乐利无私。此天下之计也。万世之计也。而其道莫有大焉者矣。又奚必以外本内末为哉。然是道也。岂可以易能哉。惟慎德之仁人。格物致知。而本末之辨以明。诚意正心而内外之原以审。将见以一人而养天下者。自以天下而奉一人。有土有人。可以当父母之任也。得众得国。可以胜配帝之责也。非以财发身而为能絜矩之得者乎。彼不仁者。不以一人利天下。惟以天下利一人。则身蒙大僇而峻命不保矣。非以身发财而为不能絜矩之失者乎。一得一失之间。君子当辨之早矣。夫身之荣辱。由于财之聚散。要之身之发者。卒亦未尝无财也。盖君以爱民为仁。民以急君为义。而仁又义之倡也。君不仁而民不义者有之矣。如为君者。轻徭薄赋。既好仁以爱其下。则为民者。必输悃效忠。自好义以报其上。上下感应之机。有必然者。若曰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岂有是理哉。故君有事而为之终者。义也。下既好义。则视君之事。犹己之事。凡为君而生之。以足其食。为君而为之。以足其用者。皆代君有终矣。好义而事不终者有之乎。君有财而民为守者义也。下既好义。则视君之财。犹己之财。凡入之府库以待食。输之府库以待用者。皆与君共守矣。好义而财非其财者有之乎。夫仁者。散天下之财。而卒享天下之财如此。若不仁者。以身发财。非惟身不可保。而财亦非其有矣。然则利其可专也哉。然以财发身。固仁者好仁之心。亦由所用之得其人耳。尝观献子有言曰。鸡豚者。民之所养以为利也。既以蓄马乘而食君之禄。则不当复察鸡豚。以夺民之利焉。牛羊。亦民之所养以为利也。既以伐冰而家有厚禄矣。则不当复蓄牛羊以夺民之利焉。至于百乘之家。禄之尤厚者也。不当蓄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剥民之财而民被其害。宁有盗臣。窃己之财而祸不及民。盖聚敛之臣与盗臣。均非国家之所宜有。而仁者之心。舍己为民。故宁有此而无有彼也。夫察鸡豚。蓄牛羊。蓄聚敛之臣。皆利也。而献子鄙焉。不察鸡豚。不蓄牛羊。不蓄聚敛之臣。皆义也。而献子取焉。此其言岂徒谓夫食禄之当然哉。正谓有国者不可专利于己。而以货财伤天下之公。当公其利于民。而以大道通天下之志。由其所不察而达之。一无所察焉。由其所不蓄而达之。一无所蓄焉。斯则为天下之利也。万世之利也。何必殖利以自私哉。仁者以财发身。盖有见于此矣。且行义未尝不利。若专于求利。则利未得而害已随之。故为国家之长而务财用之私者。未必其君之过。皆由兴利之小人。倡为丰财富国之说以导之也。彼小人者。以聚敛为长策。以掊克为善谋。若使之治国家。则民就穷而敛愈急。必至于离下民之心。伤天地之和。天灾人祸。杂然并至。当是时也。不惟小人救之而无及。虽有休休之大臣。大道之君子以继其后。而势不可为。亦将无如之何矣。夫用小人而有无及之祸如此。此所谓有国者不可以小人聚敛之利为利而启菑害之源。惟当以大道生财之义为利而收发身之效也。是观理财之失者。由于用失其人。则理财之得者。可知矣。欲絜矩以理财者。盖审于此哉。要而言之。絜矩者。平天下之要道也。理财用人者。絜矩之大端也。能絜矩则能理财用人。能理财用人。则亲贤乐利。各得其所。以凡兴起于孝弟慈者。自无不均之叹矣。经文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宁复有馀蕴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