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于田诗集/辽阳稿

西征稿 ◄

李于田诗集 辽阳稿

► 都下稿

发通州

少无通人韵，误逐轩冕游。
中岁入京华，所贪恩数稠。
冏寺但数马，银台多好逑。
近年希朝谒，僻性适与谋。
尘忝非始愿，于役向东幽。
五月盛炎威，我马发通州。
火云当昼悬，暍者疲道周。
飞鸟敛翼栖，前旌不可留。
此邦绾皇畿，雄丽难为俦。
楼台罗万井，弦管沸清讴。
大舶汎长河，岸抑垂悠悠。
忆往庚戍变，胡马饮湾流。
烽火入甘泉，法官罢玄修。
凄凉成往事，于今患未休。
惭无金城略，谬佐玉关筹。
慷慨即长路，甘心赴国仇。

蓟州

王公重设险，蓟门天下壮。
绝徼峙连山，㟏岈森相向。
列戍比皇屯，精卒日乘障。
粳●来三吴，陈陈远相饷。
飞骑如过鸟，咫尺不得望。
我行快所遇，但仰皇威鬯。
古来渔阳甲，列郡无与抗。
近闻胡骑入，僵尸犹未葬。
吾闻立国谟，所重在将将。
缅想三犁时，有怀凄以怆。

永平

客行有常程，日与风沙逮。
行行指无终，时久阴晴代。
急雨涨滦河，转眄奔流汇。
未论泥滑滑，爽气朝堪爱。
东望胡天低，野戍飞鸢坠。
怀古想田畴，居然见英槩。
名爵亦何常，肯卖卢龙塞。
丈夫感知己，不辞敌所忾。
千载有斯人，一往不可再。

山海关

莽莽万重山，关居山海间。
一线达天东，大卤鸟飞还。
平沙闲列戍，海气对湾环。
胡马饮海来，重门常昼关。
野望天昏昏，征人多苦颜。
不涉关东路，安知边事艰。
丈夫万里志，岂与终童班。

木叶山

关外多风沙，望望无穷已。
乍见山突冗，绵亘数百里。
上有古树林，下有单于垒。
木叶响萧萧，边声动地起。
饥鹰掠近人，秃鹙鸣聒耳。
我马倦长途，欲往行且止。
一望眼堪枯，荷殳者谁子？
远戍难为情，伤心自兹始。

宁远城

边城縂寥落，远望如空村。
雉𥏭拥流沙，睥睨抵可扪。
茅屋不满百，往往甲士屯。
宁远城稍大，𬯎颓如败禈。
近城无闾井，一二老古墩。
骑士自东来，势如骇鹿奔。
为报大虏入，已薄广宁门。
策马向前去，遂忘夕日飧。
乱流涉凌河，马多河水浑。
厉气鼓三军，誓将胡虏吞。
鞭腹恐不及，杀戮到难豚。
百里不趋利，古法何足论。

杏山

杏山不见杏，但见沙荒荒。
虏报急如星，欲往我马黄。
材官控马谏，君行太偬忙。
烽火已断绝，缓急何可量。
前行与虏遇，劳逸岂相当。
小臣不解事，仁义岂有常。
谁为当一面？而今朝骑猖。
策马舍之去，擒贼须擒王。

十三山

杏山行未已，忽见十三山。
山山满胡沙，愁对游子颜。
亦有清泠水，无情自潺湲。
平生游览兴，相向忘跻攀。
安得挽天戈，扫荡瀚海间。
永清沙漠尘，燕然勒铭还。
酌酒酹山灵，长驱西入关。

广宁城

孤城控绝徼，四望野茫茫。
居然名都会，百雉俯修隍。
是时初解严，暑日昼苍凉。
村墟见馀烬，沙碛少牛羊。
城头树大旗，站风远飘飏。
目极尽胡天，杀气薄穷苍。
枥马仰空鸣，怒立势胜骧。
猛士坐甲嬉，求敌气昂昂。
吹角声满天，风云尽飞扬。
明当伐皼出，横行阴山傍。
从来右北平，一战取名王。

掳妇

袅袅杨柳絮，灼灼桃李花。
狂风蔽日起，飘荡天之涯。
妾本深闺女，少小事田家。
夫婿多征行，兔丝附蓬麻。
釜甑半生尘，原田多污邪。
里正传收保，欲往力不加。
忽闻虏骑入，风雨相纷挐。
驱我向边庭，遥遥去路赊。
手解盘云髻，椎结势横斜。
黄昏辞汉徼，阴风号鬼车。
高鼻动成群，相凌如艾猳。
生死两无赖，掩泣羞自遮。
中宵汉月悬，双泪堕清茹。
伤心三岁儿，投掷絓槎枒。
病姑已横分，谁为掩黄沙。
一身已如此，何用多叹嗟。
安得飞将军，再生枯杨华。

板升

古来合浦叶，还向洛城飞。
我生何不辰，终与故乡违。
一从辞汉关，十载隔金微。
田庐各相望，村落亦依稀。
种黍杀早霜，高秋尝苦饥。
比屋饲胡马，草枯马不肥。
尝恐虏法重，妻子不相依。
日夕望官军，拔我出重围。
昨夜闻𢭏巢，尽室斩首归。
穷奔幸脱免，回视邻人非。
髑髅入汉关，犹胜葬明妃。
迩缘马市开，始换来时衣。
但闻归正人，缚送夹两𬴂。
益复乡路绝，夜夜梦柴扉。
哭上李陵台，南望送斜晖。

回乡

转蓬离本根，飘飘数千里。
首丘念岂忘，南奔自兹始。
中宵发殢林，悄悄阴风起。
妻子不相闻，别泪如流水。
昼伏止夜行，鼠窜荆棘底。
常恐追骑至，丛莽辄投止。
已绝七日食，无地呼庚癸。
归来止一身，皮肉半已死。
空村不见人，鸱鸢鸣聒耳。
故居只败墙，欲入萦葛藟。
东征方暮兵，权为荷殳子。
亦知战士危，一饱亦堪喜。
杀身报国恩，胜死胡沙里。
但伤旧骨肉，老稚无遗齿。
在虏尚有家，在漠独一己。
展转更无聊，洒泣别桑梓。
男儿生世间，愿为天子使。
战胜拥旌旄，荣名列青吏。

收敛

高秋胡马动，警报传不息。
徼吏势仓皇，收敛今日亟。
小堡不可守，大堡终难克。
数里聚山城，如入鬼王国。
但保首领全，宁论起居逼。
虏性多迟疑，迁延期屡忒。
转眼资用尽，老弱各啾唧。
入堡恐后时，出堡不易得。
以此边方民，避官如避贼。
宁甘杀戮死，不愿城堡匿。
李牧守北平，颇赖收保力。
终须决一战，尽使匈奴北。
避贼宁可常，转益边人棘。
为语防边将，战伐各努力。

暗伏

长城起辽东，古来绝地脉。
千年迹己颓，无计限夷貊。
沼边伏戍卒，相传此戎索。
何能当大敌，聊使零骑格。
往往嬲边民，相视如暴客。
比闾曰传餐，女妇仍当夕。
邂逅意不懽，白刃挥几席。
天高主将尊，何处论三尺。
及乎虏骑来，奔迸竟何益？
吾闻汉武时，驿道通张掖。
玉门夜不关，戎羌无遗迹。
何事守门庭？但为苍生厄。
愿言烽堠明，暗伏非长策。

镇武凯歌十章

高秋明月满榆关，大将长征意气闲。
坐遣偏师清瀚海，还飞三箭定天山。

辽东老将气成虹，猿臂高弯杨叶弓。
一战王庭绝大漠，自将双劔倚秋空。

战罢寒云舞六花，胡儿清泪洒悲笳。
弓刀尽脱归戎幕，驼马全驱入汉家。

长空澹澹马萧萧，日上和门喜气饶。
西域浪传班定远，北庭亲见霍嫖姚。

亲裁露布上明光，一夜驩声四海扬。
但使征人看太白，肯教思妇怨流黄。

风雨连宵散野燐，䤋来虏首积嶙峋。
边氓莫作寻常看，半是名王半贵人。

胡天萧飒阵云开，万马排空卷地来。
战士威灵摧海岳，将军号令肃风雷。

木叶山前万虏屯，须更面缚献辕门。
胡头斩尽犹闲事，只喜生擒土谷浑。

亲提龙劔破胡天，骠骑勋名未许前。
从此边城无战伐，清歌妙舞媚华筵。

徼外流云静不飞，将军下马脱征衣。
只应日饮蒲萄酒，鸡鹿山前大打围。

登医无闾山四首

胜览乾坤合有缘，真游今上泬寥天。
镇开北极雄三辅，山障东垂控九边。
青海周回绝域外，玄霄燔望万灵先。
年来氛祲昏王略，愿借神功到八埏。

天柱高标九域东，振衣万里受雄风。
云烟低拥黄龙府，日月高悬黑帝宫。
截海帆樯来徼外，防胡士马下回中。
分明半壁归撑拄，合有明禋礼上公。

北帝高居绛节朝，西风摇落锦李凋。
眼看云雾迷三岛，足蹑烟萝上九霄。
霜净盘雕群黯黯，月寒归鹤影萧萧。
幼安布帽今应在，拟共岩栖伴野樵。

半生飘泊壮心残，何意东游得大观。
己向寰中齐五岳，还从世外见三韩。
挂弓高借天山矗，勒后平临瀚海寒。
别有宝符君不见，试看一战取楼阑。

送王仰台鸿炉之京二首

春郊晴望及芳菲，黄鸟如歌劝酒卮。
中岁总难轻远别，壮游宁复怨生离。
九衢曙色笼征辔，三殿晴云捧御衣。
闻道东征频送喜，到时须整汉官仪。

柳暗莺娇宿雾披，郊原送客早春时。
人称冀野驹千里，身是燕山桂一枝。
上谷名王新拜表，中兴圣主待陈诗。
况逢沧海歼鲸日，羡尔垂緌集凤池。

题海仙图寿唐孺人

五岳十洲定有无，群仙冉冉下蓬壶。
元君暗授长生诀，王母亲传太乙符。
海上云霞秋不断，天边鸾鹤夜相呼。
从令甲子三千岁，岁岁仙踪入画图。

秋日登楼得宋芳麓豸史书却寄

萧萧木叶乱城头，多难关心强上楼。
身似刘琨居塞外，情同王灿在荆州。
天因近海常多雨，地为边胡易及秋。
独喜君为周柱史，时将书札慰穷愁。

一岭狂风（以下四首题画梅）

四山云影动，万玉响珊珊。
何处笛声若，犹吹行路难。

烟笼寒玉

幽意满芳林，一派寒烟束。
绝代有佳人，穷岩抱明玉。

新稍待月

秋窗霜镜晓，清影落寒云。
斗帐人无寐，幽怀并在君。

西湖雪烧

凌寒放玉姿，绰约临浅水。
何如姑射山，云际来仙子。

送内兄归

胡天望不极，大海多烟雾。
狂风吹客心，飞挂边城树。
无计乞此身，暂且留君住。
他日东皋下，荷锄应相遇。

塞下曲四首

半卷龙旗海日昏，衔枝一夜到昆仑。
降王会尽三十六，不用生擒吐谷浑。

黄沙万里接榆关，绣帽将军奏凯还。
可咲汉家无别策，只驱红粉度燕山。

黄龙东去海云低，杀气连天望欲迷。
生得胡儿挟马上，夜深一骑到辽西。

夜半边关燧火明，匈奴铁骑傍长城。
短兵接处胡天晓，饶吹都归入塞声。

送胡生鸣阳归新安生前邑令金峰公子也

古道风吹紫箨�，萧然一骑向新安。
先人到处皆知己，此去休歌行路难。

别来双鬓匆星星，曾向髫年见过庭。
莫为子云怜寂寞，侯芭犹自守玄经。

明香一炷屋三间，千古龚黄去不还。
不信居民尝下泪，开门验取竹斑斑。

谩怜公子逐风沙，廉吏从来不为家。
尽道寝丘居恶土，何如旅食向天涯。

赠宋山人鹤山

有待俱为累，飘然见尔真。
半生尝作客，终老不依人。
醉舞龙泉劔，狂歌乌角巾。
琴中送流水，曲里和阳春。
岁月烟霞癖，行藏鱼鸟亲。
稍需婚嫁毕，相伴出风尘。

余初度宋鹤山有诗见赠率尔属和

春满芳林暎晓城，开筵此日愧浮生。
寻仙我觉颜难驻，得句君同珠夜明。
四十无闻徒纵酒，寻常有客爱吹笙。
终须逐尔逍遥去，太华山头共一枰。

答黄慎轩太史题扇见赠四章次原韵

月华曾照国西营，笳鼓连天万虏横。
障塞虚传绝地脉，毡里亲见走天声。
王庭北去归沙漠，酋长南来问姓名。
渐喜春风关外度，依依杨柳伴流莺。

浪传谈咲解重围，夕曰曾将鲁戈挥。
马首烟尘犹未已，刀头壮士敢言归。
风高夜火寒无焰，霜冷胡云冻不飞。
却忆北平良将日，十年猎骑近边稀。

辽河如带可流觞，醉卧沙场对夕阳。
风急云中盘鹤鹗，草低碛里见牛羊。
自𩫈羯皼裁新曲，谁上龙堆望故乡。
贼在朝天犹有恨，敢夸一战走名王。

采薇欲赋又成虚，转忆寒砧木叶初。
远客未归云外戍，佳人空寄锦中书。
齐纨风细团𪢮里，赵壁光寒箧笥馀。
何日问奇重载酒，玄亭一望一踌躇。

卧病寄李百原豸史

波浪兼沧海，风烟椄殢林。
边声入夜急，客病向春深。
自倦云霄翼，谁怜狗马心。
非君鉴流水，应断伯牙琴。

送董少山得请还上谷（有序）

岁甲午，虏数中辽左，卤掠以万计守臣以闻，上震怒，文武大吏罢谴。有差从廷推命余镇抚，大师则少山。董公、余两人相会京邸，曰：“主忧臣辱，宁敢爱其死乎？”因长驱出关视事，拮据经营，以夜为日。是岁十月，虏以万骑掠高平，公与将吏蚀血神前，誓同死敌，因纵兵击之，斩首四百有奇，溺死月牙湖者无？，获驼马及溺死者可万馀，残虏徙步痛哭而归。当是时西虏复以十万骑围右屯城，垂陷，公战罢驰赴之，募壮士夜入其城，以火枪毙其酋首，虏立解围，去捷书闻。上大欢悦，晏赉荫录如制，自是诸虏远塞。公乃以时行边饬战，守具出所获养廉，粟千石给军士挑修壕堑，深阔陪常，复时时提兵出塞捣其巢，多所斩获，虏遂绝迹。又二年，虏不胜其愤，紏合东西诸酋犯广宁，声言报复，势张甚。公与之坚璧相对，�老其师，用奇取之，虏惊疑，一夜遁去，无所掠。辽人谓虏大举而小获，前此未有也。会有飞语中之者，流传都下，言者反之，上眷公意不为动，适公亦以劳，瘁乞骸骨，上重违公请予告归，李子曰：“公名之际，大臣所难处也。公在辽，劳苦而功高，未有封侯之赏，中道而归，于酬庸乎何有？虽然公居成功而不耽于宠，上假元勋而不竭其力，臣主之间俱可书也，独余以白面书生，谬膺边寄，临事而失右手，意不能无少望焉，因为诗以赠其行。

锦裘绣帽血痕斑，破虏曾窥青海湾。
共道中朝盟息壤，其如盈箧下中山。
胡天雨雪饥鹰徤，客路霜风战马闲。
一醉临岐应自笑，当年原不望生还。

木叶山前羽檄飞，将军谈笑解重围。
胡儿自洒焉支泪，义士齐夸貂锦衣。
瀚海才消青冢恨，瀛洲早伴赤松归。
良弓高鸟无须叹，且喜扁舟愿不违。

风雪河桥拥旆旌，东人夜夜望欃枪。
边关从此多蜂燧，仆射谁堪是父兄。
坐使千秋伤大树，何劳万里筑长城。
如闻畏垒多私祝，李广重临右北平。

洗兵无计挽天河，樗散怜予可奈何。
岂有书生能料敌，由来壮士自挥戈。
浮生日月风前露，尘世功名水上波。
他日期君人境外，湖山烟树共婆娑。

送崔际虞侍御按部河南

龙为骢马豸为袍，宪使南行意气豪。
献纳西台推领袖，澄清南国望旌旄。
风摇太室三花色，霜落黄河八月涛。
见说此邦憔悴甚，好将问俗息民劳。

送张斗南之齐河

望望仙凫去，齐河我旧游。
华峰当案起，济水抱城流。
俗渐三千士，风馀十二州。
知君妙为政，计日听民讴。

送杨动宇之高唐

人生五马贵，况复得高唐。
驿路连京国，民风接故乡。
行时鸿雁动，到日菊花香。
此地歌声古，须�麦穗章。

赠丁五扬山人（有小序）

丁五阳，多能人也，能书、能棋、能奕、能歌，独不能酒耳。数与对奕，数北，不任巨觥，默而逃去，其旷达足尚也。生平足迹，半在河南、山东，青矜之士，多从之习字。�后乃游吾垣，所与尤众。暇日，偶乞吾诗，因与决赌，以三局为率，复不胜，跳踉欲死，请复之，流汗成浆，仅而再胜，遂为诗赠焉。山人名鹤年，滁人。

应是辽东丁令威，当年化鹤至今归。
闲中对局人人北，醉里挥毫字字飞，
岁月总消筇竹杖，风尘不上芰荷衣。
何时得谢人间事，长日从君坐夕晖。

自君之出矣

自君之出矣，目断白狼东。
思君如杨柳，憔悴待春风。

自君之出矣，指令凤凰笙。
思君如漏水，滴滴到天明。

君如天上云，妾似云中月。
云去无还期，月光任团缺。

送丁五阳

绿柳垂丝媚远天，中流一棹破苍烟。
大河两岸人无数，道是碁仙复酒仙。

书劔飘飘客远乡，从来千里不舂粮。
此行莫虑无知已，到处人传丁五阳。

承白砺甫见赠之什依韵和答

谁唱骊歌起，晨鸡尚未鸣。
华镫光祖席，细雨暗孤城。
琴写飞龙引，劔弹猛虎行。
相期游汗漫，杷酒计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