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内容

杞园集/卷三十二

维基文库,自由的图书馆
卷三十一 杞园集
卷之三十二
作者:鱼有凤
1833年

语录[编辑]

农岩先生语录[编辑]

先生曰。读书。能寻思精详。则未必不愈于多读。曰。窃观古人之言。则莫不先读而后思。何也。曰。荀卿之言曰。诵数而贯之。思索而通之。朱子每举此言以教学者。若熟读矣。又能精思。则善孰加焉。吾所云云者。谓其不致思而徒读者。不如不多读而能精思者也。若论其常法。则读与思。如学问之知行。不可阙一。

又曰。凡读书。会疑为上。若不能会疑。则是不见缝罅处。将于何处致思耶。故读书而遇疑处。虽似苦闷。其实极是幸事。

问。大学格物。只作穷理看。则其义似不难晓。但物格云者。或以为吾心到物理之极处。或以为物理自到其极处。未知两说孰是。曰。以前说为非者。盖物格一章。专说功效。若曰吾心到物理之极处。则似涉于工夫。以此为嫌而有后说。若后说之义。则如一物穷理一二分。则理亦到一二分。穷到五六分。则理亦到五六分。穷到十分处。则理亦到十分处。此所谓物理到其极处也。又以人之行路譬之。如百里。是路之极处。而人行到百里。则行者虽人。而尽者实路也。谓之路尽而脚亦止。何不可之有哉。曰。如此说。于义理则通。而文义却未然。章句若曰物理无不到极处。则此义分明。而今曰物理之极处无不到。则何以见得此义。且不知物理之极处。当作何吐。乀乎厂乎。曰。此难甚精。是故尤斋先生尝曰。其义虽如此看。章句极处吐。则以厂读无妨云。盖先生深顾文义。故其言如此。

问。自欺二字。其义难晓。愿问之。曰。知善当十分为。恶当十分去者。本心也。而意则为善而未尽十分。去恶而亦未尽十分。此岂非欺本心之知乎。我既欲如此。而我又不如此。是我欺我也。所以为自欺也。盖章句及小注。朱子泛言如此为自欺。而未尝发明自字之意如此分晓。故后之读者。亦多不察。而泛然读过。于此致疑。甚不易也。某亦前此卤莽看过。近方思得自字。极有深意。曰。前与仁甫讲论此章时。仁甫疑之曰。为善去恶之未尽处为欺耶。既未尽而作意弥缝。有若能尽者然。以为苟且掩覆之计。此处为欺耶云。曰。于此看得有两条意。此亦精思之言也。盖兼两说然后。自欺之意方完备。然以章句所谓知为善以去恶而心之所发有未实观之。正义则在前说而不在后说也。大抵意既未实。则其弥缝掩覆之念。常相随而不能无。亦非判然为二心也。且此念之所以必有者。亦是不安于欺本心之明故也。且前后之念。皆欺也。而所欺者。则每㱕于本心。故曰自欺。又以一事譬之。一日耘十畒。是主之所欲也。命奴仆耘之。则只耘八九畒。即是欺其主也。㱕而言于主。则必曰耘十畒。此势之必然也。至此而欺之术。无复馀矣。故余曰必兼两说然后。自欺之意方完备。不行其主十畒之命。而只耘八九之时。已为欺也。假使㱕而不言。不可以此不言之故而谓之非欺也。余故曰。正义则在前说而不在后说也。

又曰。有为善去恶之志然后方有自欺之念。若曰为善何益。为恶何害云者。则又焉有自欺耶。

先生问曰。圣人何故不曰诚情而曰诚意耶。对曰。情者出于实心。又何用诚之。曰。然。是故吾尝曰。心有邪正而性无邪正。故圣人言正心而不言正性。意可为而情不容伪。故圣人言诚意而不言诚情。又问然则诚意之人。其情如何。曰。情与意。合而一。曰。然。意者所以运用此情者也。善情则必十分扩充之。恶情则必十分决去之。所谓诚意也。先儒曰。缘情计较。此言极是。

又曰。此章。非但自欺为难看。自慊亦不易晓。盖自慊者。为善去恶之时。必求自快足于心也。若于此有恶臭。则必避之。避之而虽微有不尽。犹不快于鼻矣。必十分避之。使快足于鼻而后已也。与孟子行有不慊之意不同。彼则谓所行。皆合于理然后。仰不愧俯不怍。心中快足也。乃为善去恶之功效。两义之不同如此。而小注。有合而释之者。误矣。

问。絜矩。文义曰。谓絜之以矩也。章句及或问。发明此义。不啻明白。何为致疑耶。曰。朱子大全。有曰絜矩者。度物而得其方。若作度之以矩。则不成文理云。或恐斯言之为是。故疑而问焉。于是先生考出大全本文及尤斋朱书箚疑曰。此言实与章句或问异矣。而箚疑则曰。此以度物释絜字。得方释矩字。然与章句所谓矩所以为方也不同云云。盖矩者。指心也。意诚心正之人。其心已矩矣。以此去度物。则上下四旁。无处不方云矣。若如大全说。则未见度物之本。不如从章句之为的当也。大抵四书章句或问。则是断案定说。其他则虽大全语录。亦多有未定之说。不合于章句或问处。不可尽信。又曰。四书小注诸儒说。与集注章句不合者颇多。若一例尊信。则不无其害。不可不取舍采择于其间。若初学则不必遽看。且先读集注章句。待吾所见稍定。可以分别异同然后考览未晩也。某近看论语。每抄录小注中不合于集注者云。

大学序小注。云峯胡氏曰。朱子于仁义礼。皆有明训。而智字独阙焉。窃取朱子之意补之曰。云云。又引番阳沈氏之言曰。云云。先生深非之曰。凡言性者理而已。心有分别是非之理者。即智也。是是非非者。乃智之用也。朱子尝以觉为智之事。后有定说则曰。觉其为是非者心也。所以是非之者智也。夫以觉为智之用。犹不可。今胡沈之说。则专以神明知觉。直释智字。其可乎哉。智者理也。而乃曰妙众理涵天理。则是以理妙理。以理涵理。可谓不成说话矣。不知两儒所见何故差误至此云。此一段。先生自有著说。兹不详录。又曰。虗灵知觉。神妙不测者。心也。此心所具之理。准则的礭者。性也。故儒者之学所以汲汲于穷格者。必欲知此性也。知此性然后。应事处物。各有成法。无毫厘差。若释氏则不知性之当然。而徒以此心灵觉为贵。屏去事物。绝断路头。以求其光明。心者本是光明底物事。用力之久。安得不光明。虽然。是无准则底光明。故于应接处。颠倒错乱。专不得力。此儒释所以不同处。吾故曰知心性之分。然后可以辨儒释之异。古人曰。圣人本天。释氏本心。正谓此也。

问。仁义礼智四字。依俙分别。而独义与礼相似难辨。曰。非独义礼相似。又与智字相似。然试以一事喩之。于此有二客焉。一尊而一卑。则分别其尊卑。则差者智也。断然行之。尊其尊而卑其卑者。义也。尊尊卑卑之际。必有节文。如尊者则拜。卑者则揖之类。即礼也。

或问礼学曰。所谓礼学者。吾尝疑之。盖礼者。天理自然之节文。古之圣人。不过因其节文而制作创开之。虽委曲详尽。千差万别。而其实只是一个道理而已。至如后世程朱大儒。以其道德材具。虽制礼作乐。宜无所难。而朱子尝欲行一礼。未能自信。及见郑玄之言。然后乃断而行之。彼郑玄学识。岂贤于朱子。而朱子犹且得其言。然后方无疑。此诚不可晓者。由此言之。后之学者。虽或有可以义起者。而明知其然。若无古典。则不敢措辞下手于其间。至于细琐节目之末。惟古是信。而不能用我造化。岂不泥滞哉。此吾所以疑之也。

又问所谓学问者。皆日用平常底道理。而今人只作一个别件物事。何也。曰。学问之大端。忠与孝而已。然不可徒守忠孝二字而能尽其道也。始以孝之一字言之。曾元知养口軆而不知养志底道理。曾子知养志矣。而犹不知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底道理。至于舜而后。孝之道尽矣。然则后之欲行忠与孝者。不可不讲明此等道理。既欲讲明道理。则其穷索辨难之际。不可无许多言语议论。是故世之人。每看作别件物事。而其所以如此者。正欲行忠与孝。则实不出于日用平常底道理矣。

又问土气最旺于夏季者。何耶。曰。火生土。土生金。故旺于夏秋之间。此则古人已言之。何以致疑耶。吾所疑者。异于是。既曰土为冲气。则于春夏秋冬。当无月不在。而何故独旺于四季耶。

小学颜氏家训曰。江东妇女云云。邺下风俗云云。江东。指南朝也。邺下。即北齐国都也。恒代元魏拓跋氏所起之地也。南朝。中国之馀。故妇女以礼自守。邺下习元魏夷狄之俗。故妇女专事外交。然难于斥言。只曰恒代之遗风乎。解者不识其意。注。江东则但曰地名。而不能明其为南朝。至于恒代之遗风。则求其说而不得。以燕丹事实之。夫出女待客。以妇持门。非相因之事。恒代之于邺下。非同俗之地。况恒代实非燕地乎。甚误矣。此一段仁甫所闻

先生论牛栗论理气书曰。牛溪见退溪理发而气随。气发而理乘之说。初以为非。后读朱子生于形气原于性命之言。复疑朱子既如此分两边说下。则退溪互发之说。亦或是耶。遂问于栗谷。栗谷但极言七情即人心道心之捴名。人心道心。可以相对说。四端七情。不可相对说。而终不及于朱子所谓性命形气。退溪所谓理发气发。所指而言者。本自不同。不可依彼而证此之意。实不能答着牛溪之所疑问。盖退溪所谓理气。以心中所存之理与气言之也。朱子所谓性命形气。以人生所具之性与形言之也。理与性命。则无以异矣。若夫气与形气。则大不同。所谓形气者。专指耳目口鼻四肢百軆之属也。退溪之所谓理发气发者。谓四端七情之生。或发于心中之理。或发于心中之气也。朱子所谓或生或原者。谓心之虚灵知觉。或为形气而发。或为性命而发也。栗谷未尝如此明白说破。故终不能解牛溪之所疑也。又曰。栗谷人心道心之论。不无可疑处。如道心为气所掩则为人心之语。是也。夫寒而思衣。饥而思食之心。何尝为气所掩而然者耶。盖人心道心。随所感而发焉。饥寒之事。感则思食思衣之心发。而名之曰人心。入井呼蹴之事。感则恻隐羞恶之心发。而名之曰道心而已。若曰为气所掩。然后为人心。则圣人气质清明。理无所掩。其将无人心耶。

问。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化生万物。精者不二不杂之名。则宜无清浊精粗之别。而及其生物也。乃有人物贤愚之分。何也。曰。此言二五之精英。能化生万物也。如人之一身。血气充满。而其生育之资。则必是那精英之气也。又曰。大抵阴阳不偏。刚柔合德。然后为圣人。而如太妊之圣。而偏禀阴气。何也。可疑。对曰。非独此也。有男而极柔㥧者。有女而极刚悍者。是亦然也。曰。赋于軆而为男为女之气。与在乎心。而为刚为柔之气。终是异矣。曰。此言至当。前疑五行之分数。不关于五藏之盛衰。亦可以此言解之曰。五藏之气。颇精于血肉𨈬壳之气。而犹与心中所禀者异。则前言益可验矣。仍曰。是故凡看道理。不可隘窄。当大着心肚。仁甫曰。此说固是。然二者之气。恐不可太隔断而论之。若太妊之圣。质虽曰中和。无所偏倚。然其柔㥧贞精。必将与坤元合德。而异乎他圣人之发刚强毅者矣。兄所谓男而柔女而强者。自是禀赋之不正非常者。恐亦不可以此证二气之全不相关也。

先生问人禀天地生物之心以为心。则其用心。宜与天地不异。而天地则幷生万物。无有差殊。人则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若不能无私。何耶。曰。此卒难理会。然大抵天地与人。不必尽同。人则有与我至亲者。有与我同类者。有与我异类者。故所施不能无差等。若天地之于万物。则犹父母之于子。宜其无分。曰。如此说亦通。但天地之生万物。不能尽赋之以正通清明之气。有圣焉。有愚焉。有禽兽焉。有草木焉。此与人之所以亲亲仁民爱物之分同矣。仁甫曰。天之生物。虽气运不齐。无可奈何不能尽赋以正通清明之气。然其发育培养之心。则于人于物。恐绝无毫发厚薄也。先生以赋与之不同。遂以为与人亲仁爱之分殊无异。未知如何。

先生又问人之所以亲亲仁民爱物者。以天地万物本同一气。而亲则同軆也。民则同类也。物则异类也。故有亲踈之差。若夫妇与君臣。则非同軆之亲。而爱之无间于骨肉者。何哉。曰。此等处。恐不可只以气言之。道理当如此故也。曰。然。若但以气言。终多窒碍处。

先生曰。罗整庵理气之论。却是。盖气之所以如此便是理也。岂气之上面。别有一物。名之曰理耶。指面前一器曰。如此器为贮水而制。故塞其下凹其中。此便是理。岂此外复有所谓理耶。但如此看。则难见理之善处。气之恶。亦可谓之理耶。整庵自谓有见于此。而终不可晓。

整庵以太极啚。为非濂溪之作。此不可以他辨。濂溪之前。何人说得此话。濂溪之后。非程张大贤。而谁复说得此话耶。如先儒论书经。以伏生所诵五诰之类。为真。孔壁所出典谟之属为伪。此将何所据而辨之。只看其文字义理。汉时诸儒。虽欲伪作。决不能为矣。

整庵以人心道心。为未发已发。而立异于朱子。不过如朱说之于程说而已。不必斥之以贼道害理。如奇高峯以为若以人心为已发。则是已发之后。道不与乎。此言大不然。只以整庵已死。不能出言。故不顾前后而信口说去。如此辨论。岂能服其人乎。若论其不可。则前后圣贒。多就已发处言之。只子思言喜怒哀乐未发一句而已。尧舜时。恐无此议论。是不可也。圣贒言性情。则必先性而后情。言未发已发。则必先未发而后已发。如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等语。是也。今人心道心。则倒置其序。是不可也。且程子以人心为人欲。不能无病。故朱子不得已如此别立说。若朱子之说。则考诸文义而无碍。求诸道理而无失。整庵何故必欲如此立异耶。是不可也。

孔门问仁。不过问欲全心之德。则其道何由。所以答之者如此不同。又曰。子细思之。为学者。不过求仁而已。欲求仁。不过居敬穷理二者而已。

先生问曰。大学诚意章。引曾子之言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处。有一意。一则以为虽幽独之中。而理则甚显。其善恶之不可掩。无以异于所指所视之处也。如中庸所谓莫见莫显之意也。一则以为虽为不善于幽独之中。而出则十目视之。十手指之。终不能隐也。如上文所云如见肺肝之意也。平日如何看而何者为正意耶。曰。如前说者。可以警夫理明之君子。而似不切于闲居为不善之小人矣。恐不如后说之明白切实。可使人人受用也。曰。然。是故章句亦曰。引此以明上文之意。仁甫曰。兄以下说为长。既见是于先生。此亦乍看。以为甚当。偶阅章句。则其曰言虽幽独之中。而其善恶之不可掩如此。可畏之甚也。其意分明。是说虽幽独之中。理则甚显。如上件说也。仍检小注。朱子说与章句同。至如玉溪云峯新安三家说。亦然。未知下件说果将何如耶。

中庸戒慎恐惧。前后诸儒之论。皆以为未发时工夫。非也。本是通贯动静而言。其所为戒慎乎所不睹。恐惧乎所不闻者。盖人之情。戒惧乎动时易。戒惧乎静时难。故推而言之。以为虽不睹不闻之时。亦当戒惧云尔。非谓只戒惧于此而已也。大抵以为睹闻之时。固当戒惧。而虽不睹不闻之时。亦不可不戒惧。若夫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处。即动之微而善恶之几者。于此尤当致谨焉。故曰慎独。仁甫曰。先生所论。窃有疑焉。其曰本是通贯动静而言者。是矣。而其曰诸儒以为未发时工夫非也者。则恐太过也。何以言之。中庸之意。盖曰道无可离之时。其戒惧也。当不止于作事接物之时。虽事物未来。思虑未起之时。亦有不可离之道。即中也亦不可不戒慎恐惧也云。先生所谓通贯动静者。正谓此也。然其语意。虽非使之。但戒惧于不睹闻之时。其曰戒惧不睹。恐惧不闻八字。终是特地说出未发时工夫。今指为其说者。皆以为绝非。则岂非太过乎。又有一疑。使之戒惧于不睹闻者。其意不过如前所谓虽事物未来。思虑未起。亦有不可离之道。故必使之戒惧。不敢懈也。章句所谓此言性情之德。以明道不可离之意者。正此意也。今先生之说曰。人之情。戒惧乎动时易。静时难。故推而言之云云。无乃非中庸之本义乎。

先生曰。朱子所谓穷理。专以读书言之。如徐花潭悬空思索之方。朱子未尝言之。曰。读书之外。应接事物处。其当否一段工夫。又颇紧要。曰。固然。但未接事物之前。所当用力者。读书而已。事物未至之前。读书讲义。然后于应接时方可以详审处置。有实用矣。然后人读书而未得穷理之效者。其所谓读书异于朱子之读书故也。曰。只是有书自书我自我之病。故如此否。曰。固是。大抵无真实求益之心也。是故不惟不得力于日用。甚至于开卷时有意思。掩卷则都忘了。又曰。朱子以为致精之本。在于居敬而持志。今人无此本领。故不得力。

又曰。读书。不必以知人所不知之义为高。只以已知之义。日加涵泳。熟之又熟。则自然意味深长。道理无穷。此便是读书效验。如吾辈所知底义理。先辈亦不过如此知得。想其意味。则必有自别于吾辈处。然我之所自病。每厌熟复已知处。必欲讨新底看。此是大病。吾辈须各以此意相勉励可也。

先生问公孙丑万章孰优。对曰。恐无大段优劣。曰。虽然。公孙丑稍胜。是故朱子于有问答者注。以樊遅万章言之而不及丑。又问孟子门人之盛。不及孔门远甚。岂人才不及孔子之时耶。抑教法异于孔子而然耶。对曰。孟子门人。其笃信力行。已不如孔门。有只仰孟子言语之病。曰。是固然也。但当时异端邪说。惑乱久矣。天下英子。已皆背驰。能返吾道者鲜矣。又窃疑天运已如此。非人力所可为。使圣人之道。至孟子而绝。以至于千五百年晦盲。此岂偶然而已哉。

问孟子之后。有功于吾道者。荀董杨王韩五子也。然荀失之驳杂。杨失之懦弱。董学虽醇正。而力量恐不能担当斯道。然则任斯道之责者。王韩而已。二子何如。曰。王挥霍手段。恐不及韩。是故其当时弟子推尊之盛。固过于韩。未见有排异端倡吾道。风动一卋。若韩氏之为。盖韩力量宏大。实不易得。当是时。佛学滔天。上自公卿大夫。下至匹夫匹妇。无一人不溺。韩独慨然而辟之。非豪杰之士。能之哉。程朱之后。诸儒之论韩子者。莫不以承袭馀论。指摘其失为快。平心思之。则实有不可轻易论者。薛文清之言。可以为韩子之定论。

读圣人之书。常有个惕然愧耻之心曰。圣人能是。而我乃不能是。徒能读之而未尝行得一分。常存此心不退。则庶几少进。

论人心道心相为终是之言曰。始以道心而终为人心者。固非矣。而始以人心而终为道心者。犹若可通。盖如飮食之得其正者。谓之人心之合道心。而以终始言之。似无妨矣。然若细究而论之。则亦有不然者。如饥欲食渴欲飮。即人心之发。而其樽节推让之念。则乃别有道心出来而主宰人心处也。此岂自彼而为此。有脉络之相贯。而首尾之相因者哉。吾故每曰。人心占地步甚短。如霎然之顷。思食思飮之念。即人心也。自是而少流。则乃人欲而非人心也。自是而节之。则乃道心而非人心也。

因说弘毅曰。若论吾东儒者。则静庵弘不及其毅。退溪毅不及其弘。惟栗谷庶几兼有之。而其馀则莫如沙溪。但沙溪虽兼弘毅。辨得仁为己任。死而后已底工夫。而终是识见不及其行处。如经书辨疑等。虽别无差误。而亦无大段发明。

问。牛溪壬辰不扈驾。何也。曰。盖先生自以山野之踪。异于他人。若非召命。则无自往扈从之义。故处之如此耳。如江津阻绝乱兵已梗路之语。非实际也。

先生曰。程子非汉儒反经合道之说。而以为权只是经。朱子则以为权经合有分别。盖尝思之。二先生所就而言之者不同。夫圣贤之曾所讲定。万卋不易者。是经。事变无穷。有圣贤所未及说者。后之当此事者。商量穪秤。以取其中者。是权。盖事之常者。自是定法。无事乎权。必遇事变而经不行。然后不可不用权。是则经权之有别也。然其所谓经与权。不过各就所遇之事而求其中而已。则实未尝异也。大抵以事言则异。以道言则同。又曰。因此而思之。偶得一说。后看语类。朱子已言之。经虽圣人之所已定。而其定此时。不能无穪量。是亦可谓之权也。权虽遇事变穪量之谓。而得中而定之。则是亦可谓之经也。朱子曰。经是已定之权。权是未定之经。

先生曰。人心浮思客念。究其原则未尝不本于私。欲等实念。若先按伏得大段私欲。则浮思客念。亦渐休歇矣。以上永峡往来时所录。

先生曰。吾自甲寅后至庚申。废举业。专心读书。颇有得力。一生所用。只此数年工夫。人生处世。亦不可无此等时节。

先生尝曰。吾平生看书。不能专一了当。独于汉书及二程全书。从头至尾。看得到。又曰。吾读诗书熟后。文章颇进。得文字简㓗之軆。

先生晩年最好看延平答问曰。此老用功极亲切。凡私欲病痛。必就本源处。消融得尽。此所以泗然也。近试依其法。做得一二件工夫。颇觉得力。

先生曰。近觉得此个道理在心目间。而但必带得文字而见。此所以未能脱然也欤。

先生晩年荐被恩召。礼遇极隆重。卋或望其一出。而先生之志。坚如介石。有凤尝从容问曰。圣眷至此。而终不变动。果何如。若使古圣贤处之。或似有道理。一谢恩命而㱕。莫亦无害于义否。先生曰。一谢未为不可。吾意固如此。但吾辈处地。与山林遗逸有异。不敢用古人逃遁法。一出脚后。或转益层加。至于大难处之境。则将何以收杀。此不可不虑也。所可恨者。当初除拜闲职时。若一谢以伸分义。则今虽如此。可以心安。而初既磋过。今无奈何。此圣贤处事所以贵不失时也。

先生自哭子后。绝不作诗。如挽别之属。一切不应。晩年尝论诗曰。吾之不作诗。不但为悼死。欲仍以省事。亦老子为道日损之意也。近欲时作古诗。以取适情寓兴。亦无妨也。余曰。小生辈。一半月不作。便觉生涩。或连作数三篇。则笔路稍开。先生许多年废吟咏。今欲复作。或不无患否。先生曰。不然。有益新益妙之理。

先生每自言迂踈。吏才非所长。晩年尝曰。使我今若治郡。则必有善为之理。余曰。敢问何为如此。先生曰。自有此理。觉得前日为政。未免踈漏。如不察日用下记。是大段踈处。

先生于三洲。作外轩颇敝豁。中二间为房。外三面周以退棂。遮截房西北半间。别作寝处之所。先生尝语有凤曰。吾甚爱老子为道日损之语。欲名此夹室曰日损窝。又昔刘凝之自言四十年清净退。亦欲以清退名吾堂。尝乞额于海昌都尉。则都尉以书来曰。退之一字。自是执事盛节。以此自揭。无或未安云云。此言果何如。对曰。其言固有见。但清退。不过指其已然之迹。有何夸诩之嫌乎。先生颔之。然其后未见两额之书揭。轩之东面檐楣。大书三山阁悬板。即赵继之正緖笔也。房西壁。作小书楼。名曰光明阁。取朱夫子铭惠我光明之语也。亦以光明阁藏。作印章。

先生晩年。录颜,曾言行。作一册子。名曰希贤录。暇日辄诵读。有凤亦尝辑录颜氏言行。遂奉考其所编次第曰。与小生所为者。有小异处。而未及详细禀质。欲传录一通未果。不知此册今尚留在本宅否也。

先生问曰。今之士大夫。必曰义理晦塞。所谓晦塞者。何义理。欲明之则亦将何先。有凤不能对。先生曰。今日之所当明者。莫急于朱子道理。朱子之道明则世道斯文。永有所赖矣。

先生曰。经纶事业。非人人所可能。而儒者立朝。必先进万言䟽。且如复雠雪耻。岂不是第一义。而在今日亦备礼作一场好话。恐此皆非切实道理。吾意则儒者之仕也。莫如出入经筵。开陈道理。先以格君心为务。

先生曰。今日脱有事变。吾辈处义当如何。对曰。恐当奔赴国家之急。一心报效而已。先生曰。是则固然。但赴难之后一死。固非易事。而容或可勉。至于出谋发策。裨补国事。则恐无此伎俩。虽出何益。

余读论语毕。往拜先生。先生问曰。程子言读论语。有全然无事者。有得一两句好者云云。君于二十篇中。看得何章为最好。余仓卒承问不能对。先生笑曰。吾则甚好季子然问由求章。初则抑二子以愧季然。末又进二子。以折季氏不臣之心。圣人之言。抑扬操纵。神变莫测。而明白痛快。直截严厉气象。尤好看。

先生尝从容问曰。君若早晩得第。则出处当何去。对曰。难进易退。固士夫常法。至于不仕退藏。则必有明白可执之义。方可为此。既出身事主而无端不仕。近于取高而自便。恐非正当道理。先生以为然。

余于己卯科狱出后。即出石室书院读书。先生问欲读何书。对曰。每欲熟读小学。而汩汩未暇。今欲温习此书。先生可之。亡何。拿命下。先生惊惋不已。余拜辞曰。科举本非所乐。而为亲黾勉。不得已也。今不幸遭此变。至有缧绁之辱。自此决不欲复应举矣。先生曰。子之志则然矣。姑勿容易说出于人。默默自定于心。可也。

丁亥别试榜出之日。余出往石室。先生有病患。不即接见。余留宿书院。翌朝。舍弟有龟登第之报出来。先生闻之。即命余入见卧内。欣然相贺。仍曰。非独为圣则喜。实为舜瑞幸也。君之废举。盖出不得已。而心常不安。自今可以快意从所好矣。又曰。人家子弟虽多。岂皆荣显。吾兄弟五人。皆足阐名。而毕竟得第。只二人。今君三昆季。一人立身。则亦足悦亲持门户。又何恨焉。

余尝以诗卷。质于先生。则先生览讫曰。颇好。但欠无法为。诗虽小道。亦必有所师法。或主唐。或主杜。或主宋。以为安身立命处。方有可观。

先生尝问诸生曰。名节有三月三日。五月五日。七月七日。九月九日。而无二月之二。四月之四。六月之六。八月之八。何也。诸生皆不能对。先生笑曰。诸君偶未及思耶。此亦贵阳贱阴之义也。

先生曰。三伏。必入于庚日。庚金也。火之必伏于金。而伏又极热者。此何理。古人未有说及者。此当思得。

先生在石串村时。一日出拜。则曰今日静卧。思得期三百注。一场首尾曲折。极了了分明。仍看得静观斋所论新分差处。未几著说以辨之。

一日侍坐老稼轩。有客来谒。系马其中门。马逸门圮仆地。客颇有惊。谢自咎之意。余曰。此非人为。物自有数。此门初建时。若使邵康节占之。必知今日为某客系马而坏矣。先生顾客曰。某言是矣。君不须叹也。

尝有一穷饿客。似是先生踈属。来谒久坐。临去。请得救活之资。先生笑曰。吾今无物可救。然有则与。无则否。何不早发言乎。仍顾有凤曰。此道理何如。当人求乞时。虽家有一升糓。辄辍而与之乎。必计自家所需。以其馀及人乎。余对曰。此固视人之缓急如何。而有馀而后及人。恐是得中底道理。先生曰。然。

余尝质启蒙疑义。则先生答讫曰。读得几何。曰。只看阅而不曾读。曰。文字甚好。多读为妙。仍举数节吟讽曰。读得多。自然晓得。又尝问渔樵问对疑处。先生亦多以为难晓。仍又曰。多读着或有所觉否。盖先生穷理不以迫切强探为贵。而必欲其优游讽诵而自得之也。

大学正心章有所之有。从来诸儒。皆看作留着意。朱子语类。亦多如此说。然窃疑章句所释。实不如此。尝以此就质于先生曰。章句一有之有。是释正文有所之有乎。先生曰。然矣。曰。有所之有。既曰有着。则章句有字。亦当如此看否。曰。宜无异同。曰。以愚所见。则一有之有字。与所谓留着之有。语意有轻重浅深之不同。何如。曰。何以言之。曰。有者。不无之谓。言此情之发而有也。留着者。不去之谓。言此情既发而留滞不去也。一有云者。正与上文四者。不能无相呼应。则可知其轻轻说道。而非留着之意也。且若以一有为留着。则留着之病。乃欲动情胜以后事。朱子于此。岂先说留着而后及不能察之病乎。以此而言。则一有之意。可知矣。既以此贴正文有字。则所谓有所者。不过谓此情发动。而有忿懥。有好乐。有忧患恐惧耳。圣贤立言用字。只是平说。恐不如后来议论以有字做病痛也。曰。有字不为病。则不得其正。何以说得通。曰。心之未发。元无不正之可言。其所以有不正者。以情之发而不能察耳。自圣贤言之。发必中节。无往不正。众人则有是四者。而能不失其正者。十无一二焉。故槩曰有所忿好忧惧。则不得其正。欲学者于此。知所戒而加察也。然若不善看。则又恐人以为心必无四者。然后可得其正。故章句必先言四者之不能无。而或问又直以此设问。必推原未发之前而极言之。其意即可见矣。至于修齐章。或问发明一有所向。便为偏倚之意曰。此章之义。实承上章。其立文命意。大抵相似。盖以为身与物接而后。或有所偏。非以为一与事接而必有所偏云云。彼此相形。而此章之义益明。亦曰心有四者而后。有不得其正。非谓有四者则必陷于不正云尔。然则有所字。虽不作病痛看。何妨于不得其正之义乎。先生始盖不以为然。余敢及得再三。则遂沈思良久曰。所论良是。时圃阴在坐。亦以为可。余积年未定之疑。于是始释然。

大学正心章注曰。其用之所行。或不能不失其正。栗谷致疑于或字。以为欲动情胜。则其用之失其正必矣。不当下或字云。而圣学辑要录此章处。至于删去或字。先生曰。栗谷看文字。失之促迫。朱子之意。非谓欲动情胜之后其用或正或不正。盖曰此四者。人心之所固有。本无不正。而若不察则至于欲动情胜。而或不能不失其正云尔。此或字。正承上文所不能无说下来。而语意甚宛转不迫。朱子文字。如此等处甚多。今不深考而遽疑则过矣。况先贤文字。诚有可疑。则据所见论辨。固无不可。而直就成文。遽加删抹。尤恐未安。

大学首章章句。言明明德新民。皆欲止于至善之地而不迁。先生曰。此句内止字。本至字。而误作止字。以上文止字。必至于是而不迁云者观之。则其误可知。仍笑曰。黄叔辅操守过人。而于文义甚钝。尝语以此意。则不甚领会。厥后来告曰。近始恍然觉得。痛其致误。就本抹改云。此又卛尔。盖不识古人传疑之法也。

孟子四端章。知皆扩而充之。谚解。作知之而扩充。先生曰。谚解。固未尽是。而此释似误。孟子之意。盖曰凡于四端之发也。知夫可以扩而充之。则其势如火然泉达而自不能已云尔。故集注曰。知皆即此扩而充之。其意可见。若如谚解说。则必曰即此察识而皆扩充云云。以提出知字眼目。以朱子注解精密之法。必不如此泛然下语矣。

孟子。伯夷,太公闻文王作兴曰盍㱕乎来谚解以作兴二字。作一句解。先生曰。此解亦误。盖作者。文王起也。兴者。二老起也。谓二老闻文王作而兴起曰。云云也。故注云作兴皆起也。着皆字有意。若作一句。则只曰起而不必曰皆起也。当闻吾曾祖清阴先生朝天时。见中原印本。则皆于作兴二字之间。点绝云。其意分明矣。

先生曰。金士直楺尝言。礼记曾子易箦章。曾子曰呼。呼字。注作嗟叹声。此盖误解。盖童子言华而晥。大夫之箦欤。曾子病中听得未分明。故使之呼者。欲其高声以言也。故童子又曰华而晥。大夫之箦欤。夫然后曾子乃曰。季孙之赐也。我未之易云云。其上下语意曲折如此。不然则呼字无着落。而童子之再言大夫之箦。亦重复而无意义矣。此言极是极是。

先生尝问司马懿吾能料生。不能料死。如何看。余对以料其犹生而不料其已死云。先生笑曰。如此则极无味。人方笑其怯于已死之诸葛。而乃曰料其生故如此。则何以自解其怯乎。盖曰。吾能料度生底诸葛。而不能料其已死底云尔。此其诡辞用谲。自矜其智之意也。余在玉堂时。金相公士肯。在直与诸学士论此。金公所见。正如吾见。而为诸君所驳难。方争辨未决。遂问余。余对之如此。则或可或不可。而金公颇自得矣。

先生令诸生读纲目于前。至温公论智伯处曰。此说何如。诸生各有所对。先生曰。其论未免有病。正直中和。固德也。聡察刚毅。独非德乎。以聡察刚毅谓之才。而曰才胜德为小人。聡察容或为病刚毅之过者。安得为小人乎。才德兼无。谓之愚人则可矣。而乃曰。如其得小人。宁得愚人。夫小人虽无德。其才犹可做得事。彼才德兼无者。将焉用之。此亦抑杨公偏矣。

先生尝曰。吾欲书朱子纲目纲。作为一册看。盖考其笔法甚好。且举其纲而思其目之事实。于记识尤有力。

先生尝读韩文对禹问。问有凤曰。此与孟子之论何如。对曰。韩子之言。太涉计较。恐非圣人用心。若孟子则一循天命而无容心焉。真得圣人之心也。先生深以为然。

先生尝读韩文上宰相书曰。光范上书。固为韩子之累。而今观其意。不独怕饥寒干禄而已。亦欲得仕而有为于卋也。恐不必深罪也。

先生曰。吾于韩碑。未尝多读。独平淮西碑。徐偃王庙碑。读得数百遍。

先生抄五子粹言时。有凤请曰。韩子原道首句。先儒以为病。而今录之何如。先生曰。程子固论其指情为性之失。而以爱论仁。大軆则得矣。何可去也。

孟子粹言既成。先生曰。读之甚好。又曰。文中子似论语。韩子似孟子。

先生尝为有凤手书朱子感兴诗。仍问此诗诸篇。君能理会得否。指第四章曰。君看穆天子云云。何意。对曰。此恐首论穆王事。仍及昭王以下历代衰乱之主也。先生曰。不然。此章。盖言人心之形役驰骛。靡有终极之意。而以穆王之万里辙迹明之也。其云不有祈招诗。徐方御宸极。亦曰。人心既放而不有以反之。则人欲即乘间为主也。至第十章。又问此言放勋事。而曰南面恭己。何也。对曰。南面亦恭己。恐指舜也。盖以尧之钦。舜之恭。为相传心法也。先生曰然。

先生尝游道峯书院。留数日。门人从者甚众。一日。访水落梅月影堂。金道以问曰。吾辈相卛而拜此人。无或未安否。先生曰。岂以其削发变形而云然耶。子不读韩文墨名儒行之言乎。斯人也虽托迹缁髡。而志在名教。所立卓然。安可不拜。遂卛诸生。致礼甚恭。

先生尝寓鹿川晩香亭。余与金纯行陪游道峯。夕㱕马上。问洪仁甫谷云梅月基诗。云何。余诵曰。梅月遗墟短塔倾。春山犹有绿薇生。幽居咫尺相经过。流水归云万古情。先生讽咏再三曰。甚好。

李显益仲谦。屡以问目质于先生。先生多所印可。语有凤曰。仲谦近日讲讨益精勤。似将大进一番。但其学箚录似太多。

先生尝抄白香山古诗。配晦庵诗。作一册。李玮伯温见之。言白诗卑甚。先生笑曰。不然。有至高者存焉尔。

院中诸生。或请见朝纸。先生不悦曰。古人云。一日看除目。三年损道心。此不必看也。

先生曰。自古圣贤出处。有二道焉。有伊,吕出处。所谓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有孔子出处。乘田委吏。随处尽道者也。在吾东儒先。则如成牛溪,宋尤庵。则是伊吕出处也。如金寒暄,金沙溪。则是孔子出处也。

余尝出石室告谒。先生有所患。报以明朝当相见。仍送示一东箚录乱草曰。从容看阅。待相见详讨。余受而玩之。即先生所辨退溪栗谷两先生四七书也。盖先生以为栗谷看得理气原头。明白通透。而其论人心道心等处。未免少差。退溪互发之论。固失矣。而其深思细绎。多所自得。不可一向挥斥。遂参合两家之论。而横竖错综。究极得失。几至数十馀条。多有前贤所未发者。翌日进见。略有禀质而归矣。及遗集印出时。吾意欲编入于杂识。而圃阴以为恐惹争端。不如苦待后日。厥草藏在金参议济谦所。余欲腾出一本而未果。不知金彦谦诸君。或别有所录置否。不然。于其大祸变荡残流逋之际。或不能保有本草。实为千古之恨。而无从可问。姑书此而识之。此说。后得诸吴大濬仲深处。录之。

农岩先生四端七情说[编辑]

四端。主理言而气在其中。七情。主气言而理在其中。四端之气。即七情之气。七情之理。即四端之理。非有二也。但其名言之际。意各有所主耳。语类。四端理之发也。七情气之发。其意盖如此。退陶说。亦出于此。不可厚非。但其推说太过。剖释已甚。不免有二歧之病耳。

人心感物而动者。皆气之为也。七情由此而名。若四端则直是道理之著见者。不干气事。所谓不干气事者。非谓四端无气自动也。言其说时。不夹带此气耳。观四者名目。便见孟子所言之意。自与中庸乐记不同。恻隐羞恶爱恶。无甚异同。而若辞让是非。则何曾干涉于气。以此推之。四端之异于七情。可见矣。

栗谷言四端不能兼七情。七情则兼四端。其实七情。亦不能兼四端。栗谷虽以恭敬属之惧。既不吻合。而所谓辞让扗七情。又当何属耶。栗谷又以知喜怒哀乐之当否为是非。而此亦未尽是非之意。要之。圣贒论人心性情。互有详略。如子思论喜怒哀乐。亦槩举情之大端而言。初非谓四者外更无情也。乐记。虽更加三者为七情。而于子思所云。却遗个乐字。则亦未为无馀情也。不独此也。大学正心章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亦情也。而忧患。又中庸乐记之所未言也。至孟子而有四端之名。则辞让是非。又所未言。然则所谓七情。岂足以尽人心之用哉。学者于圣人之言。要当各随其所指。而体认其名义意思。反求诸吾心。而审察其几微运用。正不必牵合同异。排定名数以为事了也。

朱夫子论性情体用。必以四德四端为言。而未尝以七情分属四德者。非偶未之及也。盖知其难分属故耳。至栗谷。始有是说。此姑就七情中可以分属四德者言之可也。若遂以七情。一一分属于四德。则有不通者。如以喜属仁。以惧属礼。费力说来。虽若可通。终有牵强安排处。非自然的确不易之论也。或疑七情既不可分属四德。则其果有性外之情乎。曰。不然也。情岂有不发于性者。但不当一一分属。各有攸主。如四端例耳。今且以喜言之则见父母而喜者。仁之发也。诛恶逆而喜者。义之发也。喜习俎豆之事者。礼之发也。喜分别事物是非者。智之发也。以欲言之。则欲孝父母者。仁之发也。欲除恶逆者。义之发也。欲行古礼者。礼之发也。欲卞是非者。智之发也。忧惧乐。亦皆仿此。此岂专属一性。盖性为经而情为纬。经纬错综。互为体用。须如此看。方为活络。且似周尽。

更详爱恶哀怒。却难与喜欲忧惧乐同例。盖凡爱哀皆属仁。恶怒皆属义。今若以爱亲属之仁。爱君属之义。如喜欲例。则又太拘。道理阔大。最忌死杀排定。作一例看耳。

又恶怒。虽皆属义。然见无礼于其亲而怒之恶之者。谓之仁之发。亦无不可。其他亦有类此者。此皆道理错综处也。

以七情为主气。栗谷非之。然此非谓七情不本乎理。而所主而言者。则在乎气耳。子思论大本达道。不曰喜怒哀乐之发。是天下之达道也。而必以发而中节为达道者。正以人心气机之动。易于差忒。须是循理而得其正。然后可谓达道也。栗谷却云以七情为主气。而子思论大本达道。而遗却理一边矣。夫七情虽主气。而主其发而中节。则理便在此矣。何得为遗理也。程子好学论。亦曰情既炽而益荡。其性𮢶矣。伊川非不知情之本乎理。而其言如此者。亦曰气为主焉耳。不独此也。古来论七情者。皆有戒之之意。非若四端专以扩充为言。其为主气而言。可见矣。

四端善一边。七情兼善恶。四端专言理。七情兼言气。栗谷之说。非不明白。愚见不无少异者。所争只在兼言气一句耳。盖七情。虽实兼理气。而要以气为主。其善者。气之能循理者也。其不善者。气之不循理者也。其为兼善恶。如此而已。初不害其为主气也。退溪有见于此。而此处极精微难言。故分析之际。辄成二歧。而至其言气发理乘理发气随。则名言之差。不免有累于正知见矣。然其意思之精详缜密。则后人亦不可不知也。

栗谷人心道心说。善者清气之发。恶者浊气之发。曾见赵成卿疑之。而彼时乍闻未契。不复深论矣。后来思之。栗谷说。诚少曲折。盖气之清者。其发固无不善。而谓善情皆发于清气则不可。情之恶者固发于浊气。而谓浊气之发。其情皆恶则不可。深軆认之。可见。

自中人以下。其气固多浊少清。然见孺子入井。未有不怵惕恻隐者。此岂皆清气之发哉。若曰安知此时不适值其气之清也。则他日见此。宜亦有不恻隐之时矣。然而每见辄恻隐。虽一日十见。亦无不恻隐。是岂每与清气相邂逅哉。盖天理之根于性者。随感辄发。虽所乘之气浊。而亦不为其所掩耳。然此且以常人言耳。至于顽愚之甚。平日所为至甚无道者。猝见人欲害其亲。则亦必勃然而怒。思所以仇之。彼其方寸之内。浊气充塞。岂复有一分清明之气。特以父子之爱于天性最重。故到急切处。不觉真心发出。于此可以见人性之善。于此可以见天理之不容已。岂可曰清气之所为哉。或疑如此。则人之善情。宜无时无处而不发矣。今却不能然者。何也。此无他。天理有本然轻重之差。浊气有分数多寡之异。而二者迭为胜负焉耳。今且以仁言之。亲亲重于仁民。仁民重于爱物。而父母之爱。重于兄弟。兄弟之爱。重于馀亲。此天理轻重之差也。自中人以下。其气有四五分清者。有六七分浊者。有八九分浊者。至十分极焉。此浊气多少厚薄之异也。气之浊者由四五分。则其情之发于爱物者已少。而发于亲亲仁民者尚多也。又降而气之浊者六七分。则其情之发于仁民者亦少。而发于亲亲者尚多也。又降而气之浊者八九分至于十分。则其情之发于亲亲者几希。而亦不能不发于父子之亲。如向所云者。此盖理气相胜负之大略也。

或疑如此。则善恶之分。固由于气之清浊矣。又何以异于栗谷之说哉。曰。栗谷之说。即一人之心而分清浊二歧。以为善恶之别也。吾之说。就众人之禀。而较清浊分数。以为善恶之差也。二说者。相似而实不同也。且以中人言之。其所禀清浊。盖亦相半矣。然所谓相半者。不是清在一边。浊在一边。谓其不甚清不甚浊耳。是以其发于情者。不能皆善。亦不能皆恶。随其所感之轻重。与所禀之气。相为胜负而善恶分焉。所谓轻重者。向吾只以善一边言之矣。今更以外诱对说。当益明备。如所感者天理之重。浊气分数。不足以胜之。则其发为善情所感者。外诱之重。而清气分数。不足以胜之。则其发为恶情。此善恶所由分也。至若所感之天理。与浊气分数。适相等。则理却不胜。而邪情之发多。盖气强理弱。而正不胜邪。又其势然耳。是以中人之气。清浊虽曰相半。而恶情较多。善情较少。自是以上下其等差可知。此吾说之意也。若栗谷之言。则似以一心之中。清浊二气。不相混杂。各以时迭用。而善情必皆由于清气。而浊气所发。无复有善情。窃意其未然耳。

理虽曰无情意无造作。然其必然能然当然自然。有如陈北溪之说。则亦未尝漫无主宰也。是以人心之动。理虽乘载于气。而气亦听命于理。今若以善恶之情。一归之于气之清浊。则恐无以见理之实軆而性之为善也。

又尝思之。气之用事。专在于意念公私之际。盖善情之蓦然发出。固未必皆乘清气。而到商量较计处。苟非其气之清。则其发于意念者。无自以善矣。

气浊则欲多而私胜。欲多而私胜。则气又益浊。二者反复相因。至于气之浊者日益深固。则天理之在人心者。牿牿无馀。而善情遂不发矣。以此而言。则栗谷之说。就善恶之大分而要其极。亦可也。

气至清者。绝无恶情之发。此见性之本无恶。而恶只是气之为也。气至浊者。容有善情之发。此见善之根于性。而气终有不能蔽也。善恶之在人心。其有宾主之分。于此亦可见矣。

或疑浊气之发。果有善情。则孟子何以有夜气之论也。曰。吾固言之矣。气之浊者。虽有善情。而盖已甚少矣。况私意恶念之傍生侧出者。无非此气之所用事。则其所谓善情者。终亦壅遏而不得遂矣。须是养得此气清明。然后所发无非善情。而意念之缘情而生者。亦无不善矣。此孟子所以论夜气之意也。又何妨于吾说哉。

喜怒哀乐。分配春夏秋冬。气象意思。无所不合。但因此而遂欲分属于四德。如四端例。则又不可。盖性之与情。有本相统属者。有适同分配者。恻隐之于仁。羞恶之于义。恭敬之于礼。是非之于智。本相统属者也。喜与仁之配春。乐与礼之配夏。怒与义之配秋。哀与智之配冬。是适同分配者也。其中惟怒与义。既是本属。仍又同配。而要亦邂逅相值耳。

统属分配之异同。如前所云矣。又须知喜怒哀乐分配四时。亦是自然之理。非人强以意安排也。且喜时。其气自是和畅融泄。此即春生之木气为之也。乐时。其气自是盈满发散。此即夏长之火气为之也。怒时。其气自是威厉严肃。此即秋杀之金气为之也。哀时。其气自是惨憺寂寞。此即冬寒之水气为之也。天人一气。固自如此。非其气象意思偶相似也。

或疑四行之理。即四德也。四德之气。即四行也。喜怒哀乐。既不分属于四德。则又何以四行之气分之耶。曰。此等正是理气经纬错综处。但就实处验之。如向所谓诛恶逆而喜者。其理虽原于义。而既曰喜矣。则其和畅融泄。自是木气所为。于金气何干。推之哀乐。莫不皆然。盖所乘之气与所原于理。不必尽同。深軆认之。便见其变化错综。不可拘之妙会。令人意思活动。

更思之。禀气清浊。固各有本然之定分矣。然而一人之气。宜亦有或清或浊之时。盖气之在形质者。虽一定而不可易。若其运于心者。则固亦流动变化而不可拘矣。于是乎清多者。或有时而浊。浊胜者。或有时而清。如天地之间。二气运行。晦明不常。亦其理然也。栗谷之说。以此推之。亦可通其未安者。只在于以善情。为专出于清气耳。然此亦须以本禀为主。本禀为主。故清者之浊。浊者之清。皆少而不能多。暂而不能久。不然则贤愚清浊。无复定分。而圣人之气。亦有时而浊矣。岂理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