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纪事/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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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毓蓍[编辑]

  王毓蓍,字玄趾,浙江会稽人。性至孝,方昏,遭父丧,三年不居内。母没,哀毁伤目。年十六,始为文,即工。好交天下才士。时海内以文誉擅元礼有道之目者,苏州有杨延枢,太仓有张溥、张彩,松江有徐孚远、陈子龙,江西有陈际泰,而绍兴有毓蓍。辈虽在诸生,群推人宗。刘宗周讲学于古小学,蓍毓及刘世纯、陆曾晔、秦弘佑、王朝式、秦承显、钱永锡等,皆执贽,宗周甚哭毓蓍。毓蓍顾豪迈,不为曲谨小节。每燕,集坐客常满,风雅谐笑,旁及丝竹。

  崇祯十七年四月,闻北都之变,奔告宗周,相视流涕。慨然曰:“毓蓍之死始此日。”及明年乙酉,南都溃,浙东归款。

  毓蓍不欲生,作愤时致命篇,述意,草成而歌,歌而恸,凡数日,两兄难之。毓蓍髯且竖,已笑曰:“是不难,圣贤书人读之,此日扬扬里巷,不忍见也。它日死更难耳。”

  生平不理家,儿乳名亦不记。是日,问儿名,抱持之,曰:“以属兄。”越数日,府县具牛酒迎犒,毓蓍方食,投箸起,大书其门曰:“生员王毓蓍不降。”复榜诗文于唐卫士祠及文庙。夏旱,出视泮水浅,乃之柳桥下,坐而死。时六月二十二日,求其尸,色如生。留书上宗周曰:“毓蓍已得死所,愿先生早自决,无为王炎午所吊。”[1]

  是时,宗周既不食十日矣,见书伤悼,曰:“吾讲学十五年,仅得此人。”门人私谥正义先生。后鲁王赠简讨,死后十三年,友人蒋平阶、魏简等葬之于梅里尖西阜。其后毓蓍四日死者,有潘集。

潘集[编辑]

  潘集字子翔,浙江山阴人。学不喜章句,诗文立就,纵横绚烂,若不可止。王毓蓍延吴下名士,为文酒会,集方就童子试,试又不利。每弹驳诸名士文义,毓蓍恚,绝不与通。比闻毓蓍死,狂走大叫曰:“集故人也,必死从王子!”走哭柳桥上,曰:“先生往乎?尔友来矣!”有解之曰:“子布衣,无庸然,天下甚大,岂少子?”集厉声曰:“天下人自生,集自死,集不以愧天下,天下亦不以集愧也。”袖巨石,沈东郭渡东桥死。

  集负才任气,酒酣即骂其座人。父为边郡小吏,以城陷死,每语及,辄涕不止。尝参沙门雪峤,云有所悟。死时年方二十三岁。里中私谥义成先生,鲁王赠礼部主事,葬于城南谢堡。[2]

  集后十三日,又有死者周卜年,亦布衣。

周卜年[编辑]

  周卜年字定夫,山阴人。父孝子文郁,水漂母棺,七日不食,入水负母尸出,得疾死。卜年少孤,尝赴府试,不利,愤誓于神曰:“卜年不得科第扬吾亲者,死而雷击其尸。”越城降,卜年哭曰:“终吾年无以报亲矣,吾宁赴海与鱼鳖处乎!”

  作五歌以自哀,碎所佩玉雷圈曰:“宁同玉碎,勿瓦全。”翌日,白衣冠哭诸市,从邻妪乞一针,纫其衣。而遗书弟曰:“吾死矣!嫂有遗孤,不可不守;无,则不可不死;不能死,不可不嫁。滔滔大海,不复寻吾尸也。”遂赴海死。尸浮白洋之龟山,衣纫如故,遗一履。鲁王赠礼部主事。卜年死后越数日,郑遵谦等兵起。[3]

朱玮[编辑]

  朱玮,字鸿儒,山阴人。乙酉六月朔,随父避兵墓所梅里尖。间语其舅曰:“人畏兵,吾不畏也。吾将得所往耳。”家人谨堤之。比大清兵下乡,人皆剃发,玮亦故称从剃发招。玮既出,遽返舍,以壤书案曰:“志不可夺。”家人虑失玮,索之,得壤书,曰:“噫,死矣!”逢野父叩之,则见玮望墓而拜,投河渠死。玮父号于塘曰:“兵且至,吾守汝以及于难乎?抑捐尔骨以去乎?”三终,踊而出,角巾而立,稍引之,并岸不仆。时年二十四。[4]

倪舜平[编辑]

  倪舜平,字□□,山阴人。家贫不娶,尝往来诸暨,授书自给。或趣之府县试,笑不答。大清兵渡江,则以一航载大缸二,之祖墓,以缸坎墓左。置酒,召村邻饮墓下。毕,拥所携书卷,趺坐其中,曰:“覆吾缸,度吾暝,瘗吾土。”有顷叩之,尚嘤嘤有声,呼曰:“舜平,舜平!”终不答,及夕而响绝。[5]

高岱[编辑]

  高岱,字鲁瞻,会稽人。世袭历海所百户,而岱为崇祯庚午顺天榜举人。数上公车,不得志,返越。闻城下,遂不食。

  及瞑,呼子朗诀曰:“吾世受国恩,国亡与亡,义也。”朗跪而请曰:“大人教儿忠孝,国不可无臣,家亦不可无子,请先大人死。”遂奔偁江。兄澄追之曰:“弟!止,止!余长子当随父死,汝次当奉母。”郎厉声曰:“兄!死与养孰难乎?弟为其难者。”跃入水死之。[6]

沈之泰[编辑]

  沈之泰,字鲁瞻,馀姚人,弱冠通二十一史。忠孝内结,同邑孙嘉绩、邵之詹、吕章成、邵以贯,皆与为执友。乙酉,恩贡第一。鲁王时,为中书舍人。江上败,之泰郁郁不得志。

  里中人持其阴事,谓入海朝鲁王,系会城狱。海道王天锡欲出之,之泰不可,言:“蹈海固夙志,得死无恨。”在狱赋诗,临尽,神气暇适。

  先是,有菜佣负臣室逋,痛掠,以之泰救,解。至是,佣在武林,职纳馔食,将刑前一日,泣语之泰曰:“吾为君子后事。”乞其尸埋之。妻吴氏,家居,闻之叹息。顷,讣至矣,将收家属,吴氏曰:“吾吏部日倪沈公子妇,日铸吴公孙也。不可以辱。”立自缢。弟之益,以兄故逃禅,间还家展墓,邻里无识其面者,后之泰三十馀年死。

徐仪复[编辑]

  徐复仪,字汉官,浙江上虞人,崇祯癸未进士。丙戌后,哭泣失志。所居下管山中,日夕贸贸环山行,竟废餐寐。投崖落深谷死,乡闾哀之。

赵天麒[编辑]

〔传阙〕

华夏[编辑]

〔传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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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石匮书后集》(卷第五十七)纪其事甚详:王毓蓍,字玄趾,会稽人也。父璘,博学,以酒自豪,工书画。毓蓍生不慧,口吃期期;与人语,若不解。读书日以句,掩卷即忘。年十五,忽自操觚,请于父曰:‘儿儿儿不能了。’父笑曰:‘儿儿儿,欲何为?’曰:‘儿儿作文,则有惊人语’。父喜而告人曰:‘岂有王璘儿不慧者乎!’毓蓍甫婚而父卒,经年不就内寝。母卒,哀毁几至丧明,病瘵三年。师刘念台先生;先生过之,见帷壁皆著“死”字,曰:‘玄趾病不死;玄趾终身不忘此字,为臣则忠、为子则孝,圣贤可致也!’病起,学益进,补郡增广生。通声气,坐客常满;然亦落落自喜。品竹弹丝,杂坐命觞,间以调笑,不胜一勺;或强吸数大白,曼声出金石。乙酉六月,清兵至武林;辄告友人:‘北使朝入吾朝死、夕入吾夕死!’时郡倅张愫等咸奉图籍去;坊民迎犒者比户醵金备牛酒,未及毓蓍。毓蓍方食,闻之,投箸起;援笔大书其门曰:‘会稽王毓蓍不降!’里老爱毓蓍,为代毓蓍具进而潜去其门署。则语其兄毓芝曰:‘弟死矣!’兄曰:‘好,却难。’毓蓍曰:‘难,何难?’乃作“愤时致命篇”。闻其师念台先生方饿未绝,以书促之曰:‘吾辈非复大明黎赤矣!毓蓍已得死所,愿先生早自决,毋为王炎午所用!’二十三日早,独肃衣冠谒唐将军祠,以“致命篇”粘其壁;再书一绝曰:‘敷天左衽竟如何!立马吴山第几坡?袖里尚存卫士石,此中犹佩信公歌。’趋拜文庙,欲沈泮水;泮水浅,乃之柳桥投河死。两手掩心,端坐水石,巾不折角;年三十有九。同人为位于明伦堂哭之,私谥“正义先生”。鲁王监国,赠翰林院待诏。
  2. 《石匮书后集》(卷第五十七)纪其事甚详:潘集,字子翔,会稽士子。性豪迈不羁,薄举子业。酷好酒,家贫不数得,时从友人索饮;既醉,或歌、或泣,人皆以狂少年目之。乙酉六月,闻北使至,自誓必死。家人诧曰:‘偌大江南无死者;汝布衣,何死?’集哭曰:‘天下无死者,故集死。且蓟州之役,吾大父、父俱死,于是吾三奔丧,不得一骸骨归。今䩄颜为彼编氓,苟偷视息,死何以见先人于地下!’已闻王毓蓍死,为文哭之;出东门半里许,袖二石,死渡东桥下。或曰:其袖石,欲效唐琦将以击当事之倡降者;不得间,故死。数日后,尸浮出,好义者醵金葬之。鲁监国赠儒学教授。
  3. 《石匮书后集》(卷第五十七)纪其事甚详:周卜年,字定夫,山阴人。家贫力学,年三十,不得一青其衿。住安昌,闻王玄趾死、潘子翔又死,曰:‘二子死不先,卜年死不后也!’及传城中鬄发,逻骑四出;仰天呼曰:‘天乎!天乎!余尚何以生乎!’遂肃衣冠,趣出市,沽酒畅饮;浩歌阔步至白洋龟山下,手持一简,招牧牛儿与语曰:‘吾安昌周定夫,以事出海;有迹我者,以此简付之!’卜年疾走海边,正值潮来;见怒涛拍岸,卜年跃入水中。牧牛儿骇叫奔救,已邈不可及。已顷刻,家人追至,尸去已远;则从牧牛儿得一简,乃其与弟书也。书曰:‘敌覆吾国,义不独生。去后以侄子我,毋使我为若敖之鬼,我目瞑矣!’时闰六月八日也。数日后,妻往哭其死所,见有物乘潮而来,倚徙山下不去;就视之,则卜年尸也。乡人惊异,以为有神凭焉。鲁监国赠儒学训导。
  4. 《石匮书后集》(卷第五十七)纪其事:朱玮,字鸿儒,山阴人。年二十余,尚未为诸生。丙戌五月,避兵梅里尖。剃发令下,玮以赤土书其案上曰:‘宁为戴发鬼,不作鬄头人!’赴水死之。
  5. 《石匮书后集》(卷第五十七)纪其事甚详: 倪舜平,山阴人,业医,居王家葑,贫甚。乙酉,下令剃头,舜平愤惋,辄痛哭;里中笑之。一日,卖其所提药囊,易大缸二;以余赀割牲置酒,召里中少年饮。酒酣,指缸请曰:‘吾明人,为明鬼。今若不鬼,非明鬼矣!明日必死,死则祈诸公以二缸覆我!’诸少年复笑之,不肯从。舜平跪地搏颡,强之再三;诸少年勉应曰:‘诺。’舜平昧爽起,坎其祖坟之左偏置缸;集众曰:‘候至矣!’一跃而入。诸少年舁缸覆之。须臾,扣缸曰:‘开!开!’诸少年益大笑,出之曰:‘先生闷耶?’舜平曰:‘否!否!’我坐不面峰,是不正尽也。幸诸公正而覆我!’坐定,覆缸,封其口。逾时,诸少年走缸外呼“先生”,声息甚微;后辄呼不应。于是诸少年相与叹息泣下,舁土茔之而去。
  6. 《石匮书后集》(卷第五十七)纪其事甚详: 高岱,会稽沥海所人。冒武籍,领乡荐,被褫;辨复。乙酉,仕鲁,为兵部职方司主事。丙戌六月,江上军败,岱归,遂绝粒祈死。其子诸生朗,坐守之,凡八日不死。檄剃头急,朗乃走父所,泣曰:‘儿不能待矣,儿其先死!’向岱拜。岱曰:‘有是哉!儿遂能先我?’瞠目送之。朗遂绐长年,携公服,驾舟出海口祷神;回视岸远,则肃衣冠北面再拜,趋船榜,欲跳身下。长年力挽之,不得脱;朗乃啮长年臂,创极始放,纵身入水。长年又汆水救之,捽其帻;帻欹,沈海底,长年犹持篙救之。许久,朗复跃出水面三尺许,手正其帻而没。长年棹船归,走报岱。岱复瞠目曰:‘有是哉!儿遂能先我?’不复食。数日后,犹不绝,家人日进水一瓯。后见水,摇手倾其瓯,并不进水;三日,乃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