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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谿集/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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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东谿集
卷之十一
作者:赵龟命
1741年
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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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时晦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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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君袖致惠书。谨审比间政履佳廸。仰慰。叔兄主无挠入城。为贺尤大。弟旷省作羁。心緖可想。场屋仅仅完了。未知得失竟如何也。林君他不藉弟力。弟反藉他力。可笑。念后便当南下。相望尤眇然。临纸黯黯。连遭杀狱。归之身数。可呵。闻西路人。目兄主为活虎。虎去处。人多死。势也。自家胸里。去杀机。人不死耳。五兄之宰贵邑。自比凤凰。凤虎便一对。尤呵。

荐拜书辱。慰泻良多。虽承美疢为苦。而涵泳书籍。优闲自适。倭皇之福。何以加此。王文之矜持。欧文之激昂。可谓善评。而矜持中自有坚致。激昂中自有温厚。此尤不可不知也。坡体。执事何尝梦见耶。得之者弟。传之者弟。譬之孔门。则执事为乐正子,田子方之流也。欧阳公之文。大胜尹师鲁。而每言倡古之功。辄归师鲁。今执事则必欲匿讳之不暇。岂读其文而不得其温厚之旨故耶。此书亦坡翁一体。可庄弆学之也。不宣。

答宋时偕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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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拜惠牍。辞意勤。渠有以见好学不倦。乐善无厌之盛意。自愧空疏卤莽。无所窥觇于道德之实。而猥为足下误知眷。遂以此事。强相勉励。真若推有馀而及人者。然仆前书自述甚详。恐不深察而复有辱问也。所云穷格之说。尤非闲漫未用心者。所可折衷。要之。程朱定论。常以知行双立。若为穷格而废事。则是未穷孝悌之理之前。将不事亲不事兄而可乎。足下明睿固已审于取舍。夫眩于取舍者。师友之责。不眩而不进者。责将无所寄矣。诗曰。德𬨎如毛。民鲜克举之。我仪图之。惟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正使仆有千匀之力。亦不能助足下一毛之举也。况无其力哉。千万有少苦。不究。

稽颡言。乱中相从。尚觉有切偲之助。胜霸狱中讲书。正不为迂耳。老大来见侪友间。旧所期望者。类皆低垂。寻讨便宜地。向上一着。无复梦想及之者。相对语言。辄患少味。所以矻矻倾向。反在少年有志槩之士。况如左右气清而才茂。志专而器宏。尤衰俗未易有者乎。惟冀益自勉励。以究远大之业。为不相负矣。疏辱。仰审学履佳胜。哀慰哀慰。尊府丈获拜溯企之馀。殊为欣幸。第以不日旋旆。为私怅耳。忙草不次。

与赵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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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问雨中仕履万胜。华稿留之久矣。益有得于前所未得。盖清新警发。有唐之境。而不骛乎声气之末。参宋之情而不堕乎故实之陋。虽以仆之蒙于斯道。亦讽诵而不知其倦也。草草数语。第为佛顶之不洁。一览裂去望也。若批评则有顾翁。在仆何间焉。不宣。

华稿已卒业矣。譬如妙音。律人偶先弹琴。人见其妙也。以为习之致。既又理瑟。又抚筝而无不妙也而后。始知其天才。而非习之所致矣。古诗固奇。而文亦高洁有韵折。向劝以捐数年之力以从事。则必将成就者。决非诳语。惟在勉之而已。仆固何能知。赵盛叔于诗有高眼。适来披览。不能释手。谓此世那有如此奇才也。属自送靷。回便促。不宣。

间阔。昨于朝纸睹名字。亦一慰尔。承瓜月已迫。圣言本自萧然布衣。归卧江湖。啖芝术。亦未为失。而为当世惜人才者。累顾不小也。病甚以来。益疏笔砚。然子将隐矣。俟意到。当有以送之与得甫所云云。仆评何足轩轾圣言乎。行者之处居者礼也。乞惠一古体。俾获挂名华稿。岂不荣耶。不宣。

得新元第一安报。仰抃殊至。三绝。跌宕中不失高韵。诚为合作得甫之怪。得此愈有生色。不怪怪物而赞叹之。见赞叹怪物之诗。而又赞叹之。均之为怪耳。意外除命。固宜𨃃蹶。而病状如此。尚稽肃恩。为惶悚耳。不宣。

续拜华翰。又擎两律之赐。病里为之神耸。天地之间。一理满盈。有感斯有应。不可以梦真殊观。孰知圣言之非梦。而锡汝之非真耶。又孰知元白杭州南李清楼非真而梦耶。此宜问造化翁否。则一笑而止尔。适对客胡草。不宣。

与黄大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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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之不遇。人也。今日之不遇。天也。一见叔度而去鄙吝。亦有数乎。盛文当敬玩。有以仰复。但缮写精工。不忍抛粪佛头。奈何。某秪能奔忙尔。讵有作乎计。误闻也。

祀事利成。感慕何似。自以疾病侵寻。怀益无聊。前故告之矣。欲速得高文弁集首。早自托于不朽。昔张安道晩年杜门。非蕲以文字名者。犹使子瞻序其集。况宜叔有评文长牍。德哉有小跋。独大卿无一语相及者。仆之请。恐不至僭也。

答汝范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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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哀曷胜溥恸。意外承领惠牍。以审返税后粗安。仰慰如复对晤也。仆自送从者。牢落无悰。书室草左准。仙楼会华谷。黯黯有不能忘者。自觉坐卧俱无味。咫尺景韩堂。履屐鲜到。况仙楼乎。仅一二登耳。数昨来。幸获晋州姜晋一先生见枉。此乃仆所称战国处士之馀气。凝蓄蟠郁。累千年留一脉。始锺斯人者也。其奇崛之气。深诡之识。奔迈之辩。诚为天下奇观。惓惓于世道。国计思欲一试其才者。又与吾汝范略同。周行域内。以求知己。若使汝范见之。则目击而道合。言发而绝倒矣。其相得无厌。当不止如华谷。恨不得旬日留迟。以失此好会也。

前书作谢付之。想有浮沉也。节交秋冬。病怀益悄然。得书良慰。某胸腹宿疴。三朔淹苦。生趣都尽。枕席中。时念汝范老而愈健。闭户课两儿。暇则步屧从德重辈。谈易赋诗。齿虽脱。贤妻具软饭旨蓄。相对劝饱。人生如此足矣。勋业如马伏波。犹当见羡。况病蛰穷儒。苦甚于窟室。曳踵者。望之宜天渊矣。顾舍灵龟而朵颐。为可少尔然。才语云蓝小轴。京洛间文章贤豪之游。岂尝乏也。而每与老范相从于天岭西原者。梦想故依依。吾当谋一麾。延致此老。伴读松桂林以快意。而尽懽而后已也。病间拥被而坐。草此付谢。读之。当撚髯一笑。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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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而不纲论癸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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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生物也。非私厚于人。而私薄于物也。均以一气赋与而受其正者为人。受其偏者为物。则人与物咸其自取也。而天之初不有私厚薄于其间。亦明矣。然则物之于人。直不一类耳。受形于天地。而禀气于阴阳。初无彼此之间也。故有曰。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同胞也党与也。岂其悬殊哉。然先王制法于天下。必使陆宰牛羊鸡猪之肥。水烹鲂鲤龟鳖之腴。以供祭祀洗腆之资。䜩享饮食之具。凡诸养人之需。唯是之责。夫率同胞。以食党与。岂复人之理也哉。曰否。生乎覆载之中者。惟人最灵。裁成天地之务。辅相天地之宜。使阴阳无失其度而万物各遂其生者。人实能之。故人为万物主。然人情不食则饥。食必有肉以滋养。故不得已而取诸物。其心以为非我。则彼不能遂其生也。生其万而食其一。彼必不能有辞。而我之取之无害也。今夫里有胥。县有令。郡有守。州有牧。方有伯。连有帅。而国有天子诸侯。又有公卿大夫士以佐之。莫不取于民以为用。故田有赋。市有征。役有庸。兵有调。而民不敢怨者。良以礼乐以导我。刑政以治我。使吾父子兄弟相保者。惟司牧是赖。而不有以养彼。彼无以临我也。夫租税不为厉吾民。而宰烹岂为厉万物哉。然圣人岂乐为之哉。不得已也。故或虑夫口腹之欲溢。而无暴殄之戒。渔猎之制密而伤生物之道。于是为之法曰。不围泽。不掩群。又曰。王用三驱。失前禽。若汤之三面之网。亦犹是也。其待物也。可谓厚矣。然则夫子之钓而不纲。亦此意也乎。曰否。是非圣人之事也。记之者误也。或谓纲。是绝流而渔者。故圣人为其尽物而不取也。是不然。夫尽物者。若围泽掩群之事。是也。若纲则来者离。违者免。而适当其时而来者。又万分之一耳。乌可与围泽掩群类之哉。且网罟。实伏羲取诸离而刱之。此乃渔猎之具。最得乎正者也。夫钓。吾未知孰作俑。是窃谓器之不仁者。莫钓若也。礼曰。杀一兽断一树。不以其时。非孝。一树一兽之微。而所系若是其大者。岂不以向所谓受形于天地。而禀气于阴阳。初无彼此之间故也。故君子之不以不仁待物也。犹不以不仁待人也。今夫钓者。必香其饵而投之水。蕲鱼之昧而呑焉。夫蕲鱼之昧而呑者。是诱鱼以诈也。诱鱼以诈者。是欺鱼也。不仁孰甚于欺。吾闻君子。信及豚鱼。未闻君子欺鱼以食之也。夫如是。则其不推而之欺人也几希矣。均是渔也。纲正而不谲。为其取之之道。正也。钓谲而不正。为其取之之道。谲也。圣人虽不得已而取诸物以为用。岂肯舍其正而从其谲。以重其不仁乎哉。若谓取鱼之道。纲多而钓少。圣人不忍其多取而乐其少取之也。则殊不知李将军杀降羌不满千。而为终身之恨。霍骠姚击匈奴获丑七万馀级。而人不以为虐也。此正与不正之辨。而多少不与焉。且必嫌其多也。何不放其小而弱者。而取其大而长者。略如钓之数而止。不然小其纲而设于一曲。而舍夫绝流之制乎。则免欺鱼之弊。而无多取之患矣。岂圣人之不知出此遽如释氏恶浊弃水之为。而反取谲而不正之钓也哉。且夫弋不射宿者。何也。以其方宿而不忍焉。夫以其方宿而不忍者。不欺鸟也。于鸟则不欺。于鱼则欺。何圣人之厚于鸟而薄于鱼也。吾故曰。是非圣人之事也。记之者误也。为其虽不得已而取诸物以为用。必不忍舍其正而从其谲。以重其不仁也。

丙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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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史曰。丙吉出。逢群闘者。死伤横道。吉过之。不问前行。逢人逐牛。牛喘吐舌。吉止驻。使骑吏问逐牛。行几里矣。掾史独谓前后失问。或以讥吉。吉曰云云。掾史乃服。以吉知大体。赵子曰。吉非仁人也。非识宰相体者也。矫情干誉之甚者也。何则。恻隐之心。仁之端。而人之所固有也。不待勉强。而触境而发。彼死者之冤与不冤。虽不可知。而使吾赤子。霣命于梃刃之下。僵尸于道涂之中。揆之人情。自当衋然而惊问其事状。吉也。独无此心焉尔乎。虽以大臣之体言之。匹夫不得其所。若己推而纳诸沟壑者。非伊尹之心乎。人之不得其所。无若无辜而死之甚。则使尹当吉之时。独谓非其所职而恝然而已乎。凡作相得如伊尹。则亦可以止矣。而吉也独知伊尹不能知之大体。岂吉之贤。贤于伊尹之贤者乎。且吉谓民闘相杀小事。宰相非所当于道路问。方春牛喘。此时气失节。三公典调和阴阳职。所当忧此。尤可笑。三公之调和阴阳者。岂但垂绅正笏尸坐无为而致之乎。夫天明畏。自我民明畏。民之休戚。而天之灾祥类至。君相之教化。不能致比屋可封之治。而至令强梗之徒。白昼剑刺人于大道之中。而少无忌畏。此独不足以召天之灾乎。吉不此之惧。而徒曰调和阴阳。是吾职耳。不知吉之所以调和阴阳者。将有何道。而吉之天。独不以民之休戚而灾祥之欤。昔有愚人。人戯以鼎与之曰。此自炊之鼎也。俄有上客至。愚人请具食以待。退而取米投鼎中。置之高架之上。客饥甚而食终不炊。客乃大怒而去。吉之爕理寅亮之法。得无如自炊之鼎乎。窃意吉虽不学无识。亦多谲人也。粗闻相道。在于理阴阳顺四时。而见时之为宰相者。专急于文书期会之末。不复知有大臣体貌。故吉非不知人死之重于牛喘。而强为是大言。以要惊动世俗。钓得美誉。而彼掾史辈。固皆井蛙之见耳。皆惊举措之出于常格。相顾啧叹以为真识大体也。吉亦多谲人哉。虽然自三代之后。相之不为相久矣。如陈平,丙吉。虽不知爕理阴阳之道所以如何。而能知有此务。其言若固担当者然。其贤于萧,曹辈远矣。吾故曰。汉无宰相。惟陈平,丙吉为禽中之鹦鹉。

南北气论甲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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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道。则天地之气自北而南。天下无道。则天地之气自南而北。故邵子天津。闻鹃而知天下之将乱。盖闻北。水也。阳之始也。南。火也。阴之始也。阳而胜阴。水而胜火。此天下之常理。而天地之运。不能常旺。有辟则有阖。故其衰也。阳不胜阴。而水不胜火。譬诸人少则气实。老则气虗。实者。阳胜。虗者。阴胜也。一日之间。暮夜则凉。一岁之间。秋冬则寒。阴阳之相胜于一元者。亦不过为一日一岁之推尔。其在人也。中国为阳。外夷为阴。故三代以上。外夷不能犯中国。而大明以前。南亦不能以胜北。夷狄之犯中国。盖自周季或至于逐杀天王。而其君长散处谿谷。不成为国。汉之时。冒顿幷呑始强大。而犹不能抗衡中国。止于侵掠州县而已。此如人年少气强。而或不能无风寒之感伤。前后五代之际。则或中国偏于一隅。而夷狄据于中国。或名为中国。而实则夷狄。然此如四五十岁人。阴阳相半。盛衰交互。虽多疾病。惟不至于老也。故旋有唐宗,宋祖。扫清天下。各建数百年基业。如人疾愈而康健。彼晋,宋之南渡而不复振无怪也。夫外夷虽为阴。而凡其为乱于中国者。必自北狄。则是不全为阴也。而为阴中之阳。中国若又退处于南。则中国不全为阳。而又为阳中之阴。此其所以终于不胜也。胡元之统一天下。此天地之变也。天地之气。于是而遂衰。故大明虽能驱除于百年之后。而起自吴淮。以南而胜北。夫华夷之为阴阳无定位。南北之为阴阳有定位。夷之胜华。犹人之有病。南之胜北。犹人之已老而衰也。故明之灭元也。犹人之得膏肓之疾。几死复生。而年既已老矣。气血益衰。如夜则无寐。昼反好睡。而始乖于阴阳之定位者也。高皇帝圣明冠百王。而金陵定鼎。乃蹈晋宋之失计。是已衰而又速其衰也。故一传而有建文之难。幸赖文皇帝之卓见。移建燕都。而十数世治安。遂阶于此矣。呜呼。年既已老。而气血益衰。则朝虽未病。而暮则必病。昨虽康复。而今将添苦。故未几何而天下又腥膻矣。虽然。窃观秦汉以来数千年。夷狄之变极矣。而以南而胜北者。惟我大明而已。明又不过为阳中之阴。况至于明季。南又不能胜北。则今之天地虽甚病矣。而不至于全老也。愚以为自今。设有以华胜夷者。必复出于南方。而千万岁之后。华夷迭代。以至于南蛮有天下。而天地之坏。始可议矣。然善养生者。颐神蓄精。节食服药。虽不能长生久视。而亦可以无病而不衰矣。继此而为天下者。如能世修德政。保民而王。则虽不能以挽驻天地之大运。独不可以永措国家于泰山盘石之固。而与天地俱终也欤。

楚论甲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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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彊暴而可夺其心者。理势以喩之也。夫既彊暴矣。天下之事。惟予欲之是极。孰恤夫所谓理势者。惟其理势之所安而利随焉。理势之所不安而害加焉。利害切于彼身。则不得不为吾理势之夺也。神鬼之冥。可以理动。禽兽之毒。可以势制。况于人乎。昔者楚怀王。为秦所诈。闭于武关之内。遂死不返。其子顷襄王。据万乘之威。甘心西面事秦。而不肯一日枕戈以思报杀父之雠。其庸愞不足责也。独怪夫当怀王之未死。其君臣上下所以抟心幷谋。求出之于虎口者。当亦切矣。而卒不能东其辕。岂但秦之暴难夺哉。抑其理势之喩不明也。呜呼。此一辩士任耳。盍亦诣秦庭。再拜而贺。仰而吊。秦王必愕然问其故。对曰。夫秦楚匹敌之国也。不雌楚则秦不为雄。秦之所忌。莫过于楚。今大王不折一矢。不血一刃。束其王而纳之掌握之中。譬之与人闘。吾既捽头脑而伏之矣。其四体虽动。将如我何哉。然则又何吊也。对曰。大王所为拘楚王者。将以市于其国也。使楚王而无恙也。而彼不更立新君以待之。则彼固朝暮急其君。如救焚拯溺矣。不然而立新君。则新君固太子也。亦将朝暮急其父。如救焚拯溺矣。虽尽其国之地。以为秦之郡县。竭其国之财。以充秦之府库。苟有以成其愿。彼不敢辞矣。事乃有不可期者。楚王年老愤毒深。不幸卒然以死。则楚固无赖于秦。而其沬血饮泣。切齿裂眦。凡以逞君父之雠者。靡不至矣。夫劫人执千金之子。利在生不在杀。苟杀之。则吾亦随手俱碎矣。何利之敢市。且楚虽无与立。必有与毙。异时诸侯拱手而豢于秦者。以其信秦而无所激也。秦尝告天下曰。尔能事吾。吾不尔侵。尔之社稷巩。而君臣安乐矣。今乃以好会诸侯。而无故执而杀之。是示天下以不信。而激天下之怒。夫六国幷力。足以呑秦而有馀。特患不能幷耳。今挟一死王。而集六生王之怒。左提右挈。门于函谷。鸣钟鼓而责楚王之处。臣恐秦国君臣食之旰也。彼即曰。寡人既已执之矣。为将奈何。对曰。臣闻明君圣主。因败为功。转祸为福。王不如延楚王而谢曰。寡人之留大王。乃慕大王之高义。愿受一日之教。今有流言过疑寡人。以干玉帛之礼。是寡人罪也。改馆礼于庭而归之。此先君缪公之所以大造于晋。彼喜于征死。将德大王之不暇。世世相戒。为南服不侵不叛之臣。设有异图。彼乃孽鸟也。闻虗弦而下矣。诸侯畏大王之威。而归大王之仁。相率而朝于章台。愿大王熟计之。彼秦王虽暴固。欲避害而趋利。吾见言不下带。而御王而返矣。从约之势。常苦散涣。而不可合者。天下诸侯未深睹事秦之害也。怀王之欺。实合诸侯之大机。夫人平居求安佚。骨肉相视如路人。同舟遇风波。胡粤可使为一心。苏秦惟劫安佚以风波之危。彊路人以一心之功。此其势易疑而难成。宜乎洹水之盟朝以受。而张仪之说夕以入。今使天下诸侯。决然知事秦之适足以见欺而幽辱也。将人自为战。不肯坐而受缚。是故。田文借楚为名。与韩魏伐秦。而秦人震恐。割地以仅免。项氏立孙心。冒怀王之号。而海内响应。摧秦于累世之后如拉朽。然盖秦之罪。无辞于天下。而天下之不直秦甚也。史言怀王入秦不返。楚人怜之。如悲亲戚。向令顷襄。励句践,燕昭之志。移檄诸侯。申从亲之好。以如悲亲戚之国人。西向为天下先驱。可以瓜裂秦而献其君于庙矣。呜呼。既不能设计而脱其生。又不能奋勇而报其死。伈伈泄泄。终以国奉雠。可哀也夫。

贾谊论癸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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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天下之计者。必立天下之规模。其筭于中者审。而施措于外者一定。天下之至言嘉谟。有所遗而不省。天下之奇才良辅。有所弃而不用。凡以立吾之规模。而有不得顾惜者也。譬如营家室筑基址。虽有名木珍卉。少违其位置。其势必去之而后。可也。贾生之不用于汉文也。后世浅见之士。争以惜贾生。而咎汉文。此不权当时之势。而妄为臆逆而已矣。周之衰。文弊极于天下。支离琐细。天地之气浇漓。而不复振。陵夷及于暴秦。驱天下于刀钜鼎镬之中。斩伐芟除。索然无生意。高祖有见于是。入关之初。约法三章。与天下更始。为敦厖宽大之治。享年未久。日不暇给。惠帝,高后之际。王室多故。其于天下之计。盖有不能及者矣。文帝躬神圣之姿。承草创之业。思有以上继高祖之志。下垂子孙之法。斟酌天下之势。立为规模。玄默含弘。斲雕为朴。阴运天下。反之于忠质之初。不惟以建大汉万世不拔之基。盖将嘘周秦已竭之气。挽天地既衰之运。补弊架漏。以代天工。类非拘儒俗学所可窥测。彼贾生者。志大而昧于时势。才博而泥于故常。文帝则意在无为。而贾生必欲奋其更张。文帝则意在息民。而贾生必欲系单于而笞中行说。区区举礼乐刑政之粗迹。欲败其大朴之化。其言愈切。其策愈善。而愈远于文帝之规模。夫如是则安得不斥而弃之于藩服之外。而一任其龃龉于新政哉。史氏不知文帝姑试之意。遂谓欲任以公卿。而綘,灌害之。天子亦疏而不用。呜呼。綘,灌岂害人之徒。文帝岂听谗之主哉。虽然。贾生亦天下之奇才也。其计之可用。而不大违于规模者。帝固略施之矣。惓惓之念。常欲耗其锋锐。改其轨辙。同归于敦大之规模。以助成我理也。故既斥而复召。半夜前席。亲试其俯仰。而嚣然而自是者。犹夫前日矣。则问鬼事而不问人事。以示不急之微意。观其既罢之言。盖欲以身为准。抑之使就其范围者甚明。而生顾不肯也。不然。以文帝之大度。岂其与一臣争长较短。自损其威重。又安有自谓不及。而弃之而不收者乎。贾生惟不肯屈其所学以求合。而知帝之终于不用也。于是。悲愤自伤。以至于死。此出于无奈耳。而或者。责其不能默默以待其变。不已疏乎。呜呼。鼂错之智囊。而奇其材而不听其策。李广之才气无双。而叹其不遇。高皇而已。而当世之尊宠任事者。皆綘,灌,东阳侯。椎鲁无能之长者。帝之规模其审且定矣。虽有百贾生。诚难措足于其间也哉。

霍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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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人臣而侵南面之权。处世俗而行非常之事。其身安而无患。天下恬然而不疑者。惟圣人为然。其信于天下者有素。而服于人心者深也。圣人不可得而常有。而天下之事变。有不幸而出于此。将何以御之哉。亦惟纯朴无心。绝计校机变之私者。斯处之而无患。无心也其事非矣。而天下犹信其不求利而为此。有心也其事虽善。则天下纷然群起。有以沽名而疑之者。有以图后利而疑之者。彼亦争奋其计校机变以乘。我一人之计校机变有穷。而天下之计校机变无穷。以有穷而御无穷。身且不保而国从之。昔者霍光之于汉。非有圣贤之才。而信服天不之素也。一朝拔之于众人之列。受遗诏辅幼主。而天下不议其冒滥。杀燕王盖主。而天下不嫌其逞憾。废昌邑立宣帝。而天下不疑其僭逆。前后握政二十年。特不负黼扆而已。而中国宁谧。四方无狗吠之警。虽伊尹,周公。何以加此。观其废昌邑王时。光忧懑以问故吏田延年。延年曰。将军为国柱石。审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选贤而立之。光曰。今欲如是。于古尝有此不。其言冲朴真悫。虽废立大事。而若不以一毫私意计校于其间。己即欲之而人不欲。将不为也。己与人俱欲之而古无是例。亦不为也。汎汎乎如桔槹之浮水。而俯仰不在己者。此其所以致天下之不疑。而上以安国家。下以安其身欤。世以计校机变。为卫身之秘方。而不知其覆败丧亡之祸。常起于计校机变。而无计校机变者。乃所以卫身。盖计校者。物之争也。机变者。神之忌也。汉武之威暴。其视群臣如草菅然。斩伐芟夷。无复爱惜。严助,朱买臣,主父偃之徒。俱以智巧才辩。被宠任而不得免。若汲黯者。愚戆不识忌讳。发口而触犯。帝盖自敌以下所不堪。而优容假借。终不以加诛者。信其无计校机变之私也。夫一国者。一身之推也。其身之能卫。而不能卫其国者。未之有也。帝于霍光。谓之可属社稷。而其称黯也。亦曰古有社稷臣。至如黯近之矣。呜呼。使黯而在者。帝之托天下。黯必与焉。帝亦明于知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