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扇本末
族兄方训公,崇祯末为南部曹;予舅翁秦光仪先生,其姻娅也。避乱依之,羁栖三载,得弘光遗事甚悉;旋里后数数为予言之.证以诸家稗记,无弗同者,盖实录也。独香姬面血溅扇,杨龙友以画笔点之,此则龙友小史言于方训公者。虽不见诸别籍,其事则新奇可传,《桃花扇》一剧感此而作也。南朝兴亡,遂系之桃花扇底。
予未仕时,每拟作此传奇,恐闻见未广,有乖信史;寤歌之馀,仅画其轮廓,实未饰其藻采也。然独好夸于密友曰:“吾有《桃花扇》传奇,尚秘之枕中。”及索米长安,与僚辈饮宴,亦往往及之。又十馀年,兴已阑矣。少司农田纶霞先生来京,每见必握手索览。予不得已,乃挑灯填词,以塞其求;凡三易稿而书成,盖己卯之六月也。
前有《小忽雷》传奇一种,皆顾子天石代子填词。予虽稍谙宫调,恐不谐于歌者之口,及作《桃花扇》时,天石已出都矣。适吴人王寿熙春,了继之友也;赴红兰主人招,留滞京邸。朝夕过从,示予以曲本套数,时优熟解者,遂依谱填之。每一曲成,必按节而歌,稍有拗字,即为改制,故通本无聱牙之病。
《桃花扇》本成,王公荐绅,莫不借钞,时有纸贵之誉。己卯秋夕,内侍。索《桃花扇》本甚急;予之缮本莫知流传何所,乃于张平州中丞家,觅得一本,午夜进之直邸,遂入内府。
己卯除夜,李木庵总宪遣使送岁金,即索《桃花扇》为围炉下酒之物。开岁灯节,已买优扮演矣。其班名“金斗”,出之李相国湘北先生宅,名噪时流,唱《题画》一折,尤得神解也。
庚辰四月,予已解组,木庵先生招观《桃花扇》。一时翰部台垣,群公咸集;让予独居上座,命诸伶更番进觞,邀予品题。座客啧啧指顾,颇有凌云之气。
长安之演《桃花扇》者,岁无虚日,独寄园一席,最为繁盛。名公巨卿,墨客骚人,骈集者座不容膝。张施则锦天绣地,胪列则珠海珍山。选优两部,秀者以充正色,蠢者以供杂脚。凡砌抹诸物,莫不应手裕如。优人感其厚赐,亦极力描写,声情俱妙。盖主人乃高阳相公之文孙,诗酒风流,今时王谢也。故不惜物力,为此豪举。然笙歌靡丽之中,或有掩袂独坐者,则故臣遗老也;灯灺酒阑,唏嘘而散。
楚地之容美,在万山中,阻绝入境,即古桃源也。共洞主田舜年,颇嗜诗书。予友顾天石有刘子骥之愿,竟入洞访之,盘桓数月,甚被崇礼。每宴必命家姬奏《桃花扇》,亦复旖旎可赏,盖不知何人传入。或有鸡林之贾耶?
岁丙戌,予驱车恒山,遇旧寅长刘雨峰,为郡太守。时群僚高宴,留予观演《桃花扇》;凡两日,缠绵尽致。僚友知出予手也,争以杯酒为寿。予意有未惬者,呼其部头,即席指点焉。
顾子天石,读予《桃花扇》,引而申之,改为《南桃花扇》。令生旦当场团圆,以快观者之目;其词华精警,追步临川。虽补予之不逮,未免形予伧父,予敢不避席乎。
读《桃花扇》者,有题辞,有跋语,今已录于前后。又有批评,有诗歌,其每折之句批在顶,总批在尾,忖席予心,百不失一,皆借读者信笔书之,纵横满纸,已不记出自谁手。今皆存之,以重知己之爱。至于投诗赠歌,充盈箧笥,美且不胜收矣,俟录专集。
《桃花扇》钞本久而漫灭,几不可识。津门佟蔗村者,诗人也。与粤东屈翁山善。翁山之遗孤,育于其家,佟为谋婚产,无异己子,世多义之。薄游东鲁,过予舍,索钞本读之,才数行,击节叫绝.倾囊橐五十金,付之梓人。计其竣工也,尚难于百里之半,灾梨真非易事也。
云亭山人漫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