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尧臣集/宋序
宋梅圣俞先生工于诗,吴趋徐七来氏重刻其所为《宛陵集》者,以广其传。请序于予,至五六而不已,可为勤矣。予迟久未有以应,岂不以先生之友欧阳公知之深,道之详,生序其集,书其稿,死祭以文, 葬铭其墓,而予之荒文不能以有加也哉?
世欲知先生之诗,读欧阳公之文而可知也已。虽然,欧公谓“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则学者不能无疑焉。《诗》三百篇,如武王、周公、成王、宣王,召、康、穆公、尹吉甫、卫武公之伦,其所赋诗皆目为“古穷人之辞”,可乎?非穷人也,而遂疑其诗有未工也,而可乎?且康哉之歌载于《虞书》,舜、皋陶岂穷而工者?乃曰愈穷则愈工,世之学者求其说而不得,必且以《采薇》《天保》《清庙》《宫》之作,谓反不如《桑柔》《菀柳》《北门》《中谷》之感愤而悲凉,是欧公斯言滋之惑矣。何也?先生既系官于朝而为尚书都官员外郎,则非沈沦氓庶也。史称西南夷布弓衣皆织其诗,名重于时如此,岂穷载?然则欧公奚以云?盖尝闻诸孔子曰:君子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凡位不配德,任不展才,是皆所为不得志而穷焉者之事也。故欧公曰:“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作为《雅》《颂》而追商、周之作者,岂不伟与?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为穷者之诗也!”观于是,而欧公之言明,先生之意得矣。太史公谓:《诗》三百篇,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夫郁结不得通,岂非所谓穷人之辞哉?韩昌黎亦云:穷愁之音易工。欧公之言有以!夫周公,圣相也,成王、宣王,贤君也,其人不穷矣,然《鸱鸮》《桃虫》《云汉》诸作,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而写人情之难言,是亦与穷人之辞何以异?信乎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我故曰:读欧阳公之文,而先生之诗可知矣。欧公虽专称其诗,然志又云:“他文章皆可喜。”今梓之,共六十卷,序既不获辞,聊书是以塞其请,亦因以晓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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