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内容

梨园外史/08

维基文库,自由的图书馆
目录 梨园外史
◀上一回 第八回 论果报尘世泄天机 发慈悲活人饶鬼命 下一回▶

  却说倪鸿从徐小香家回到秦老胡同,见著文索,方知朝廷同英、法两国失和,外面用兵颇不胜利;所以明善回来,吩咐家中:这些时不可唱戏、请客。

  倪鸿道:“我们两广的人,颇晓得西洋的国事。这些年来,民富国强,同他打仗,怕是没得便宜。”文索道:“不然。西洋强煞,也是个下邦。我天朝何等洪福,难道还弄不过他?”倪鸿不敢再言,回转自家房里。过了几日,外面风声越紧。京中大小人家,都忙著迁移,到乡里去躲避。明家是有钱的,益发害怕。明善终日在园子里随驾,不能回来。文索也常常出城。明太太十分著急,便带了几个亲人,搬住西山。倪鸿甚不谓然,不免背地发些议论,说:“大臣是小民的表率,岂可这般举动!”文索听知也有了气,即将倪鸿辞退。倪鸿搬出明家,到狼家胡同延宅暂住。

  不多几日,西洋兵已到京师。天子驾幸热河。洋兵放火,把圆明园烧了。明善从安佑宫中抢出圣祖、世宗两幅御影,背在身上追驾去了。

  那时城门昼闭,却是尚书周祖培出的主意,怕洋人攻城,尽开九门,把他放入,少不得京中有一番扰乱。等到九月初九日,恭亲王奕䜣与英法联军议定和约,京城人心少安。

  倪鸿对延四爷道:“我在你这里,不是了局。我同袁午桥是多年相识,他现在督办安徽军务,我不如前去找他。”延四爷应了,即送了五十两银子盘费。倪鸿随即起身,前往安徽。也不用车马,只是单身步行。

  倪鸿将出京门,忽地道旁站著一人,叫声:“倪老爷!”倪鸿定眼一看,乃是个英俊的少年,有些面熟,问道:“足下尊姓?怎认识我?”那少年道:“我是春华堂的王小玉,倪老爷怎么忘怀了?”倪鸿道:“你莫非是羊毛笔的徒弟吗?”小玉笑道:“倪老爷连我师父的绰号都知道,还推不认得我,我在明大人家屡次伺候的。”倪鸿道:“你不在师父家做买卖,在这里做什么?”小玉道:“我师父朱韵秋,享了二十年的名,很有家财。这次外国兵进城,连圆明园都烧了。我师父有些害怕,要想回南,把我同芷秋、芷芳等一班徒弟都遣散了。我本是唱武生的,好习拳棒,得过董海川的真传。如今要到安徽投军效力去。那里袁大人营中有位侯道台,本是我的旧相识。”倪鸿道:“事有凑巧,我也是往安徽的,就此同行吧!”于是二人结伴同行。

  行了数日,倪鸿接著京中转来的家信。拆开一看,原来老母病重。倪鸿急了,遂赶个破站,回转桂林去了。剩了小玉一人,仍往前进。路上晓行夜宿,非止一日。那日走到一个镇店,日光渐渐的沉了下去。小玉怕错过宿头,正在发急,忽见一道短墙上写著“王家老店”四字,遂走进店去,店伙上来招呼领进客房,随后端上一盆脸水,沏上一壶茶,退出去了。小玉一瞧这间屋子,墙上字迹甚多,尽是过客题壁,差不多把四壁粉墙加上了一层黑漆。还有几处砖泥剥落,蜗篆蛛丝,触目可厌。靠墙搁著两张铺,铺上这条芦席倒还干净,心里舒坦了许多。他走了一天的路,有些乏倦,就躺在铺上养神。

  这时节天色已经黑透。那店中一帮一帮的客人,陆续而来。只听有个天津口音的人嚷道:“既然住不下,干吗不关门?现在我进来啦,就该替我找屋子。要是当我孤客可欺,那就瞎了眼啦。”又听店伙说道:“没有的话,一客全是客。咱们敢把财神爷往外推吗?你老要单间,可实在没有啦。不信?你老可以到各间屋里去瞧。”那人道:“就算没有单间,难道说跟别位并住一间,还不行吗?”店伙道:“这个,也得跟别位客人商量商量。”小玉听那人声音宏亮,象个叫驴一般。走到屋外一瞧,只见那人二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气概轩昂;穿一件灰色棉袍,肩上背著一个被套,腰间还挂著一个刀鞘,不像是个匪人。上前说道:“这屋现有空铺,长兄不嫌,就请同住。”那人一瞧小玉,面色略黑,却另有一种英姿飒爽的气概,连声道:“好!”二人进得屋子。

  那人先问了小玉名姓,小玉转问那人。那人道:“兄弟姓孙,只因身躯长大,人家顺口儿,都叫我孙大个。是个武秀才,往江南大营去投军的。走到中途,听说江南大营已经失陷,苏常都被长毛占了,只得且回北方,再作计较。”小玉道:“老兄这等人材,哪里不是替国家出力?兄弟是往安徽袁大人营中投军去的,老兄何妨也到那里,看个机会。”大个想了一想,随即应了。两个免不得说些枪棒武艺。大个口如悬河,说得十分热闹。又说营中熟人最多,什么张提督、李副将,都是多年相好。小玉听得呆了,和大个儿真是相见恨晚。说来说去,渐渐说到戏上,大个便直著嗓子,唱了起来。满店里的人,都围著来听。那大个的嗓音,十分阔大,只震得盆瓮皆鸣。大个唱毕,众人散去。小玉道:“长兄嗓音极好,只是板眼尺寸还欠讲究。”便把他错误之处,订正一番。大个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料老兄倒是这老在行。”小玉道:“我本是唱戏的出身,又焉能不在行?”便把自己的履历说了。大个才知他是梨园子弟。因爱他爽利,定要同他换帖,小玉也甚愿意。

  那日走到清江浦,二人找了一个宽阔店房住了。凑起钱来,叫店伙去请一份刘关张的神马,并买三牲福物钱粮元宝之类。那店伙去了一会儿,都备将来。二人供起神马看时,哎呀,何曾是三义,却是一尊关圣大帝,一尊龙虎玄坛赵元帅,一尊增福财神。大个便嚷起来:“我们是要拜把兄弟,所以要请刘备老爷、关老爷、张老爷,桃园三兄弟的神马。你怎么只请一尊老爷,又加上两位财神爷?还是骂我们重财忘义?还是咒我们手足不全呢?快去换了来!”店伙只得去了,少时来回复道:“我们这香蜡店里,只有三财,没有三义,你老将就了吧!”大个、小玉没法,只得把财神和赵帅抽出,单供关圣。刚把福物摆起,忽然对面屋中走出一人拦住道:“你们是供关圣人吗?”大个道:“正是。”那人道:“供关圣人用不得荤腥的。”大个道:“关老爷一辈子杀人不眨眼,怎么用不得荤腥?”那人道:“你们没看过周安士的全书吗?关圣人成真之后,皈依观音大士,做了伽蓝侍者,同韦驮列为佛门三十二将,都是护法善神。你们用荤血供奉,岂不是亵渎吗?况且血食的鬼神,数尽之后,没一个不堕地狱。东岳仁圣帝,在唐朝以前,也享过血食。后来怕堕三涂,皈依了元珪禅师,永绝荤腥。关圣人在六朝时,还是大刀鬼王一部分的神祗。自从陈朝年间,在玉泉山遇见智𫖮禅师,受了五戒,便不享血食了。所以威神愈久愈盛,似那项王蒋帝,都是不皈正觉,所以不能长久。你们供神,本是求福,若用荤血,违了神意,恐怕你们这把兄弟不得长久。”大个道:“桃园结义,也是白马祭天乌牛祭地,刘关张怎么又相好了三十多年呢?”那人道:“拿著关老爷一生忠勇,到底亡于马忠之手,未必不是杀生的果报。”大个道:“我们做我们的事,你不必多管。”那人流著眼泪道:“迷人造孽,不听好言,只怕报应就在眼前。”说著,叹息而去。

  这里二人烧了香,磕毕头,各说年庚。大个比小玉长一岁,就结为异姓兄弟。小玉焚纸送神,不留神,那火竟将衣袖引著,呼呼烧起来。小玉赶紧跑到水缸边,把袖子放在水里,方才湿灭。幸喜不曾伤损皮肉。对面那人见了,不住念佛。小玉十分不乐,意欲发作几句,但终觉那人有些面善。问起店家,知他姓陈,是扬州一个举人,久在北方,如今不知从哪里来,是往京里去的。小玉猛省道:“不错,这人叫陈彝,号六洲,是个好佛的人。我从前在京是会过的。他伯父是个老教书的,叫做陈辂,我也认得。”便不理会他了。

  大个、小玉,从此愈加亲密。一路上又是讲武,又是说戏,倒也不觉寂寞。不一日到了凤阳,已是十一月的天气,木叶尽脱,雪花乱飞。二人寻不著客店,没奈何在一座小庙内住下.那庙只一个院落,三间大殿。和尚住在左边,二人便歇在右边客堂里。小玉要参礼神圣,同大个到大殿中抬头一看,原来供的观世音菩萨。龛子里站著善才龙女。供桌边还有两尊护法,左边是韦驮,右边一尊,凤目长髯,青巾金甲,正是关帝。小玉道:“大哥,你看这庙里,果然供圣贤爷做护法神。那陈举人的话,竟是不错。”大个道:“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我等真不可小看了念书的。”小玉道:“这话既真,那杀生有报的话,恐也不假。但我是来当兵的,这当兵原是卖命营生。就是死在沙场上,也算值得。倘能象圣贤爷千秋庙祀,益发不枉了。”大个道:“人各有命,不见得当兵便都战死。你看赵子龙一生不离鞍马,也得善终,并且有八十多岁的寿数。”小玉道:“焉知我二人,不一个作圣贤爷,一个作赵子龙呢?”大个道:“神仙原是神仙作,哪有凡人作神仙?你不要妄想。”小玉道:“神仙原是凡人作,凡人不作便无仙。就是观音圣主,也是人修成的。大哥怎这般说?”大个道:“这个也有道理。”小玉道:“各行都有祖师。你我既是当兵,这当兵的祖师,当然是圣贤爷。你我莫若不拜观音,拜了圣贤爷吧!”大个依言,二人向著关帝叩了头。回到住的房里,那雪越发大了。小玉随口唱出几句道:“广漠严风刮地,这雪儿下的正好。拈絮寻棉几片大如栲栳,见林间竹屋茅茨,争些儿被它压倒。富室豪家,却道是压瘴犹嫌少。向的是兽炭洪炉,穿的是棉衣狐袄。手拈梅花,唱道国家祥瑞,不念贫民些小。高卧有幽人,吟咏多诗草。”大个道:“兄弟唱的是什么?”小玉道:“这是老本《水浒传》中林冲上梁山那一回的词。我师父有个朋友缪三套,曾把他制了工尺,教给我唱。我想林冲虽是好汉,可惜落了草。他雪夜上梁山,比你我今日雪夜投官军,岂不差的多了?”大个道:“是。”

  当晚,向和尚将袁营地址探听明白。次日备了手本,直奔袁营。到了营门,抬头看时,只见壁垒森严,人马簇拥,无数的旌旗上面,都绣著“钦差大臣督办安徽军务”字样,中间斗大一个“袁”字。忽地一阵西北风,吹得呼呼的响,将积压旗上的残雪,直卷下来,好似片片梨花,四处飞舞。营门上站著十几个挺胸凸肚的差官,正在那里指东说西。小玉对大个说道:“大哥这里熟人多,何不先过去看一看?”大个道:“我说话笨,还是你去。”小玉撢撢衣服,走向前,向众人道声:“辛苦!”众人向他上下打量了一会,似睬不睬的道:“是哪里来的?”小玉道:“从北京来,要见道台侯大人的。劳哪位的驾,替我回一声。”众人听了,都不理他。半晌,方有一个年轻的笑著说道:“你在照墙边等一会儿,自有人出来招呼。这会儿,侯大人还没起来呢!”那边有个年老的听了说道:“老六,何苦给人家开玩笑!”便对小玉道:“你不要信他的话,侯大人现在桌司李续宜李大人的营里,你要找他,还得奔安庆去。”小玉谢了一声,即回头与大个说知。大个道:“原来这里分兵往安庆去了,怪不得我的熟人,一个也看不见。”小玉道:“大哥又不曾过去,怎么知道没有熟人?”大个道:“我的熟人,比众不同,都是生死同共的好弟兄,我虽然站的地方,离营甚远,他们望见我影儿,也是认得的。对于他们,也是如此。我在那里立了半响,不曾见他们有人过来,所以晓得没有熟人。”小玉道:“既这里没有相识,莫若我们往安庆去吧!”

  二人同回庙中,给了和尚房钱,拿起行李将要动身。和尚问道:“你二位行囊上,贴著王小玉字样,不知哪一位是王老爷?”小玉道:“我便是,师父问我何干?”和尚闻听此言,口称尊神,翻身便拜。小玉吃了一惊,慌忙扶住道:“这是为何?”和尚道:“王老爷是我庙中候补的关老爷,乃将来护法尊神,焉敢不拜?”小玉道:“这话好不明白,我现在是个活人,怎么便能成神?关夫子是极尊严的神道,又怎能替他的香火?”和尚道:“王老爷不知我庙中关夫子,原是明末一个当兵的。崇祯年间,被流贼拿去,要他回来诈城,这位爷叫骂不从,被贼杀了,便一灵不昧,在我庙中成了神,顶了夫子香火,如今二百多年,要升天了,遗下缺应当王老爷补授。”小玉道:“这鬼神的事,师父如何知道?”和尚道:“我师父是个有道高僧,今年朝五台去了。临行的头一天,在庙中入定,不觉到了一个去处,金阙朱户,气象庄严,好似帝王的宫殿。那门前站著两员将,金甲金盔,好生威武。有那天下城隍,带著许多册子,在那里投递,那两员将督催吏役,收了进去。不多时挂出一张黄纸朱字的榜文来,上面有凤阳观音寺伽蓝关帝著王小玉除授字样。我师父见了,走过去,向那些吏役探问,他们答道:‘这里是真武大帝的宫殿,那两员将,一位是岳鄂王,一位是明末的周忠武,在这里考较天下神祗。要知天离地甚远,天上神灵,嫌人间污秽,轻易不来。那各处的庙宇,都选有德行的鬼,命他看守。观音关帝庙,到处都有,最是一种冲烦的缺眼。这凤阳观音庙里的关帝,本是明末一个兵在彼充当,如今要换人了。’我师父出了定,便把这话告诉我等,所以我一见王老爷姓名,便知是本庙候补的神道了。”小玉道:“这也可笑!从来只听说有候补的官,怎么又弄出候补的神来了?”和尚道:“王老爷岂不闻阴阳总是一理?”小玉道:“我是个粗人,怎么就有这福气?”和尚道:“据我佛教经典上说,世间人若不修行成佛,总出不了轮回六道。最有福德的升天,作那忉利天王的臣子,象关夫子、岳夫子都是一路。其次转生人道。有福又有孽的,转生阿修罗,这一种是天上的一利反叛,都生的三头六臂,不像人样,那造孽的,便投到饿鬼、畜生地狱里去,所以叫永堕三涂。似本庙的这些神道,比天神差的多,终久不离鬼趣,和城隍土地一般。我只愿王老爷果然成了神,莫贪血食,皈依三宝,日后天福是靠得住的。”小玉道:“自古的人,死后成神,也没得几个,我总疑惑我没有这个福缘。”大个道:“僧道的话,也有不能不信的时候。这师父的话,我听著倒有些意思。也说神仙都是凡人作,怎么人家说你要成神,你又不相信起来。”把小玉说得笑了。和尚道:“这些话听著虽似荒唐,却实在是有征验的。”大个、小玉别了和尚,径奔安庆。

  走到日暮时候,只见道旁有一座猛恶的林子。大个先走过去,“哎呀”一声往回便跑,只吓得面目改色,向小玉道:“有鬼!有鬼!”小玉道:“岂有此理,哪里来的鬼!”赶过去举头一看,果然林子中有个女鬼,头发披散,眼中流血,面色如同黄蜡一般,伸著舌头,脖子上带著一条麻绳,身穿红衣,在那里吱吱乱叫。小玉也吓慌了,不敢前进。那个鬼见他们有两个人,不是孤客,却也不敢出来。

  正在害怕之际,道旁闪出一条大汉,生得膀阔腰圆,十分雄壮,军官打扮,肩上担著一条花枪,大踏步走将来。大个一个不小心,同他撞了个满怀。那汉有了气,大喝一声,把大个揪住,轻轻一提,早已两足离地,大个急得直嚷。小玉走过去,忙将大个抱住,那汉方住了手,问道:“你们怎么走回头路?”小玉道:“那林子里有吊死鬼,我们是吃了吓的。”那汉笑问道:“不知是男鬼,还是女鬼?”大个道:“是个女鬼。”那汉道:“本来吊死鬼是女的多,我这些时独睡难熬,且把他拿来泄火。”小玉道:“那鬼的样子,好不难看,岂可同他作那样事?”那汉笑道:“他除了面貌,大约同人都是一样的,怎么便作不得?”发声喊,抢进林子,骂道:“哪里来的野鬼?我花枪孙甲是不怕邪崇的!”小玉见他气盛,也不觉胆子大了,拉著大个赶将过来,把个女鬼追得无处躲藏。孙甲掉转枪杆,这一下打中了女鬼左腿,扑地倒了,被孙甲揪住头发,捉了过来。岂知他那头发是用网子戴的,吃孙甲一揪,几乎脱落。可怜那女鬼跪在地上,莺声呖呖,只叫饶命。孙甲笑道:“鬼求活人饶命,真是奇闻。”小玉、大个也忍不住笑。看那女鬼时,不但是人,并且还是个男子。孙甲喝道:“你这厮是作什么的?”那女鬼道:“小的叫胡么四,是个唱戏的。”孙甲道:“你定然是个旦角。不然,焉能有这条嫩喉咙?你为何要作这个营生?”胡么四道:“小的本是徽班里一个旦角,兵荒马乱,无处作买卖。只为小的唱戏的时节,专唱李翠莲、敫桂英一路的吊死鬼,装得最象,所以扮了这样子,在这林子里,做这剪径的勾当。不想遇著好汉,只求饶命!”小玉道:“当年有个改名捐官,被人告发,逃走了的胡么四,莫非是你?”胡么四道:“那是另一个胡么四。就论年纪,小的也差得多,只不知爷怎晓得他的事?”小玉道:“我在京中,也是梨园,怎不和道!”便对孙甲道:“他也是穷出来的见识,我们莫若赏他几个钱,放他一条生路,叫他去吧!”孙甲道:“放他算个鸟?反正我是常走这条道儿的,他不改过,下次撞著,一定不饶。”小玉取出四两银子,赏了么四。那么四千恩万谢的走了。

  孙甲问小玉道:“你姓什么?”小玉道:“我叫王小玉。这是敝友孙大个。”孙甲道:“我听说京中梨园很发财。我们这里的唱戏的,是被贼搅得没饭吃了,你没看见方才那个女鬼吗?他要有地方唱戏,也决不做这样事。你既是京里老板,到我们这苦去处作甚?”小玉道:“唱戏毕竟不是正经营业。我因有些气力,要到这里军营里图个出身。”孙甲道:“但不知你投的是谁?”小玉把投侯道台的话说了。孙甲道:“这位侯大人,现在李营文案上当什么总办,很有架子,你若果认得他,这差事管保容易。我正是那营里的将官,奉了将令,到凤阳勾当公事,已经完了,正要回去交令销差,我们不妨同行。”小玉、大个应了。三人一同前进。

  孙甲道:“我听得人说,京里戏子有一种堂子里头出身的,到处陪人吃酒,只要给钱,便可以和人家睡觉,比窑姐儿差不多,可是有的吗?”小玉红了脸道:“堂子里的人,也是贤愚不等,不能一概而论。”孙甲道:“岂但堂子,就拿我们军营里说,这宗事也多的很。那个最著名的什么九帅,他的营盘里兔儿都成了群了。每天争风吃醋,同小老婆一样。有个姓魏的,是个名士的后人,最生得好,人都叫他魏美人儿,最得宠,还有算命的说:‘这魏美人的功名,将来要同九帅一般。’你道好笑不好笑?难道一个卯字号的还做得了皇上家的封疆大臣吗?那可真不成世界了。”小玉、大个都点头发笑。他们三个一路说说笑笑,直奔安庆大营而来。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上一回 下一回▶
梨园外史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