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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外史/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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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梨园外史
◀上一回 第二十六回 李州牧义释谭金福 惇亲王怒打刘赶三 下一回▶

  话说徐小香扶起谭老旦,问其原故。谭叫天道:“我那儿子谭金福,前者和何九那小子一齐跑了,不知去向。后来方知他在东光。他走的时节媳妇已经有娠,不久养了我那个大孙子,取名嘉善。他也没回来。他住在东光唱了多日的戏,那里有个姓笋的大户同他十分要好。”小香道:“这个姓好生奇怪?我今天头一次听说。”叫天道:“这一姓本是少有,倘若混到我们戏班里来,一定把竹字头改个草字头,叫他和三国荀(或)认作一家,倒觉著顺溜多了。”小香道:“你慢替人家改姓,且说正文。”叫天道:“家有位作过知县的颇有几个钱,要叫金福弄科班。教习都请好了,不想交河及家和笋家是亲戚。”小香道:“这一姓我倒晓得,他姓的状元及第的那个及字,也是冷姓。你且说你的,不要听我打岔。”叫天道:“姓及的向笋家说:‘俗话道的好,跟谁不对劝谁拴班起会。这弄科班岂是外行干得的?早晚是弄赔了就算了结。’笋家听了他的言语,对金福说:‘你快把教习辞了,这事我不办了。’金福一怒跑往蓟州,又唱了些时,倒也挣了不少的钱。又同何九上了一趟遵化州。那知州李大老爷待他甚厚。李大老爷的少爷,唤作李锺豫比金福大个十几岁,和金福亲如手足。不想他们江苏人如此的爱戏。金福同何九复往蓟州,因为一桩小事和东陵上看陵的兵打起来了。我这儿子拳脚本来好得,更加跑野台子,每日揣著小米面饼子脚打地二三十里,晚间在露天睡觉。唱武生兼演开口跳,越受辛苦越长气力。那看陵的兵如何是他的对手?我儿子本想打那厮一顿放他走路,谁知手略重了些,那小子挨不起,只消几拳便眼儿猴了。金福见出了人命,仍跑往遵化州躲了。守陵大臣劻贝子发下文书缉捕,幸亏李大老爷推说他不在他的境内,不曾捕著。那劻贝子动了火,又下严紧公事。金福托人进京求救。可怜我只有此子,徐大老板千万替想个主意。”小香皱眉道:“人命牵连,叫我怎样替你想法子?你此话可曾向大老板说过?”叫天道:“正还未曾。”小香想了一想,同他来至帐桌边,那长庚早已坐在那里。

  小香正要同他说话,只见一人从外面走来,在帐桌前踱来踱去。看他的穿章,好似个部里的京官,大家都不认识。长庚忙向他招呼,请他坐下。那人也不谦让,便在长庚的上首坐了。众人颇觉纳罕。长庚问道:“请问爷台,是个京官吗”?那人点一点头。长庚霍的站起,恭恭敬敬垂手侍立道:“这等是位贵人了。”那人道:“我官不甚高,何贵之有?”长庚道:“贵足踹贱地,想必是订堂会管事的,快把水牌拿过来,请老爷写定日期。”那人道:“我并不写堂会,只在后台看一看。”长庚道:“老爷贵人,岂不知看戏是在前台的?一定是来订堂会。不然,哪有职官擅入后台之理?若被言官晓得是要挂名白简的。依优人之见,老爷即便订戏,也是叫管家来为妥。此处非贵人久占之所,老爷请便。优人要办理本日唱戏的琐事。”一席话说得那人满面羞惭,搭讪著走了。

  卢台子在旁笑道:“近来外行都爱进后台,不知是何原故?实在后台毫无意趣,花脸不人不鬼,旦角不男不女,有什么好看的?”赵德禄道:“大老板这一著儿可真绝,看他还进来不进来?”

  谭老旦已是心急,见他们只管闲谈,忍不住跑过去向著长庚磕一个头,又把金福的事说了一遍。长庚怒道:“你儿子太不安分,在此地便想发外财,私自跑了。在外面又惹出这般横祸。这样人只好不去管他。”小香道:“谭老哥只此一子,玉山兄若不发恻隐,恐他性命难保。”长庚道:“蝶仙愿救金福,你的脚力比我不在小处,你何妨自己去做?”赵德禄道:“徐大老板因大老板是本班之主,有事不能不来商议。大老板不可负了他的来意,还是你们二位共同想个法子为妙。”长庚道:“杀人偿命。唱戏的难道能抗王法?”小香道:“菜市口永远没杀过梨园,岂可由今日破例?”长庚道:“不杀梨园,想是梨园不犯该杀的罪。”众人怕两个僵了,都夹在中间打岔。谭叫天仍是哭求。卢台子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只是冷笑。赵德禄道:“卢先生你是大老板最亲信之人,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卢台子道:“金福并不是明日就死,他还不曾被人拿住,我们正好缓缓商议。这些话何必定要在后台讲?”长庚看了他一眼,便不作声。小香叫赵德禄把叫天扶出,当日大家各自登场。

  演戏已毕,小香、德禄带了叫天先到四箴堂。长庚和卢台子共坐一车,反是后进的门。在上房堂屋里一齐坐定。叫天目瞪口呆,望著众人流泪。卢台子道:“谭兄不必著急,我们从长计议。”长庚道:“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你这卢台子一句话不要紧,把诸位都哄到我家来了。我此时却要你出主意。”小香道:“卢先生是有名的小诸葛,当然另有高见。”卢台子道:“请问大老板,这谭金福是救的是不救的是?”长庚道:“若论我和谭大哥的交情,他的儿子如同我的儿子一样,况且蝶仙再三要我帮忙,我岂有坐视之理?只望重是本班逃人,又到外帘子去惹祸,坏我京都梨园的声名。他的事我不愿管。”卢台子道:“大老板看金福材料如何?”长庚道:“那小子的戏料倒实不差。”卢台子道:“自古当首领的,没有不爱惜人材的,金福戏料既然可取,大老板应当替祖师爷保全一个好弟子。”长庚道:“望重那厮反复无常,我保全了他也没甚中用。”卢台子道:“金福年轻,难免有些错处,大老板能趁此机会在他身上给一点好处,叫他知道感激,然后收回本班严加管束,保管日后是个角色。”长庚道:“蝶仙你听此话如何?”小香道:“这话说得极是,大老板是要采纳的。”长庚道:“也罢,明大人和劻贝子是有交情的,待我去求他一封信,给望重疏通疏通。”叫天听了,爬在地下,给长庚等磕了无数的头,磕的众人都笑了起来。次日,长庚、小香一齐去见明侍郎,委委婉婉的求他出力。那明侍郎自无不允,得他一封书信给劻贝子寄去,谅那劻贝子是个当散使的宗室,如何拗得过内务府的大臣?自然放慢了不去上紧。

  遵化州李大老爷知金福官事不十分火急,即差人把金福唤来道:“你的官司已经有人照应。我听得人言,是内务府里给劻贝子来函,如今便算没事。只你在外帘子唱戏不甚妥当,你莫若赶紧回京。一来省得劻贝子过些时再来捕捉你,二来省得陵上的兵私地里替同伴报仇,三来你的性情不好,回到京都,那是有王法的所在,你也省得再惹别的祸。”金福道:“我也正想回京,一来看看家中光景,二来免得大老爷替我操心,三来我在乡里也实在混怕了。只是手中没有盘费,要求大老爷恩典。”李大老爷点头应允,金福退出去见李锺豫。

  刚走进锺豫的书斋,锺豫便举手向他贺喜道:“鑫培你的官事完了。”金福道:“也不算完,不过官无三日紧,又有内府人员在中调停,可以没甚事了。”锺豫道:“你既没甚事,唱戏的还是唱戏。我这里的门稿要拴班子呢,你可以给帮忙。”金福道:“不行,我已蒙大老爷许给盘缠,要回京去了。”便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锺豫道:“这也是正办,京里唱戏是比外头吃香的多。你这场官事,若不是京班几位老板,如何就能轻轻的完结?以前咸丰年间,察拿洪秀全的奸细,你们那位程大老板闹了一个形迹可疑,拿到刑部下在死囚牢里。京中有人和他不对,定要把这场官司给他坐实。长庚也不曾托人照应,不知刑部尚书赵大人怎么便认定长庚是冤枉,谋反叛逆的大罪只消几句话便开释了。何况你不过是场人命,更不打紧,若在北京只怕连问都没人问一声的。”金福道:“总是作官的贵人赏脸。”锺豫道:“也不尽然。记得长庚有次唱堂会,不知怎的把一位姓路的都老爷得罪了。这位都老爷是个老陕,他的爷爷唤作路德,念书人称为路润生先生,是位八股名家,门生故旧差不多遍满都下。这位都老爷自恃脚力不小,叱令人役把长庚按倒在地,不由分说,重重的打了四十板子。长庚第二日气也不哼,卷起行李逃往保定。一干士大夫都写信叫他回京。他回信道:‘路都老爷是个正人,自古一正压百邪,他若一日在朝,优人长庚一日不敢在京唱戏。’这些士大夫看了都道老路不近人情,做个手脚借著京察把他外放,长庚方才回京。这件公案,大约鑫培也是晓得的。这样一看,作官人也有弄不过戏子之时。”金福道:“连劻贝子都无奈我何,那路都老爷益发闹不过大老板了。不过依旧是别的作官人出来替我们壮腰子,还是贵人扶助。”锺豫道:“这话也不差,你暂回自己住处,我明日催老爷子给你送钱,打发你上路。”金福道谢走了。门稿进来问道:“我的事少爷对小谭说过不曾?”锺豫道:“不行,不行。他明日要回京呢。”门稿也不再言。锺豫自到上房见他父亲,替金福催盘费。李大老爷道:“盘费是我亲口许的,难道骗他不成?”次日,李大老爷取一百两银子派门稿给金福送去。门稿答应。去了多时,回来道:“金福已经收著银子赶路去了。”过了两三个月,李大老爷又著锺豫写了一封信,差人寄到京中,交谭老旦转付金福。

  下书人晓行夜宿,来至北京,寻个饭店住下。等到斋辰的日期,才把书送往谭家。到得那里拍了半日的门,见个无须老翁开门出来,问:“是哪一位?”下书人道:“先生敢是谭志道?”老旦道:“不错,我正是谭志道。你是哪里来的?”下书人道:“我是遵化州李大老爷差来,有他老人家一封信,叫我送给府上。”那谭志道不听则已,听了时忽然变了面孔,冷笑道:“遵化的那位官儿是个贵人,还来理这犯人作什么?”不由分说把门关了,再也叫不开。下书人摸不著头脑,只得转身往谭家间壁一家子去投宿。这家人和下书人乃是抵手亲戚,两下相见自然十分亲热。这一家有位老翁,还是下书人的长辈,便问道:“谭金福在遵化怎么会把贵上李大老爷得罪了?”下书人道:“他在遵化,李大老爷待他甚好。我奉大老爷之命,到他老人家原籍去了一个月回来,金福已经动身北上。如今李大老爷还十分思念他,著少爷亲笔写了一封信,差我送来,怎说得罪二字?”老翁道:“既然如今还给他写信,怎么会把金福打了个递解回籍?据金福自家说,李大老爷已经允许给他川资,因此回到寓中收拾行李。谁知随后来了官人拿著一封递解文书,糊里糊涂把他押解上路。却也有些好处,一路上用不著一个小钱,倒也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回京来了。他父子夫妻一家。除了小孩子不算,只要能说人话的,便一天到黑把李知州骂个不了。说他一个作官人,怎么没有准人性?”下书人想了想道,“这件事我明白了。我明日到戏馆子里面找著金福,对他说明,叫他不要错怪了好人。”一夜无话。

  次日,老翁同那下书人去往广德楼看了一日三庆班的戏。大轴子是一出《青石山》,长庚扮的圣帝。那扮平将军的武生,下书人不大认得,问那老翁,方知唤作李小贞。四个马童内恰有一个是金福。只听隔座有人道:“三庆班是不唱武戏,不用武行的,如今长庚也变了花样了。”又一个答道:“可不是吗,谭金福的武工实在不差。只因在这班子施展不开,才跑到帘外去。不知怎么又惹了事,打了个递解回京。据说是官面上同他不对,不晓得其中详细。”一个道:“听说金福这一次到帘外是偷跑的,还拐走一个何九。如今他惹了祸,不花盘缠回来,何九却弄得不能回京。我听说金福到京之日,他父亲带他去往长庚那里请罪,长庚口口声声要把他革除梨园,众人苦苦讲情,长庚才许他仍在本班效力。总算赏罚严明,够一位老板的资格了。”说话间,戏已演毕,老翁先回。下书人晓得三庆班的习气,不敢入后台,只在戏园门外等候。少时见谭家父子出来,他便放过叫天拦住金福,施礼问好。金福同这下书人在遵化是混熟了的,只得还礼招呼。下书人拖住金福,走入道旁一家小的茶汤铺,唤作桂元斋,寻个桌儿两个人对面在板凳坐定。跑堂的过来问是吃茶汤,还是吃藕粉和元宵?金福道:“我都不要,你只捡一碟小闷炉烧饼来。”那下书人要了一碗藕粉。两人一面吃,一边讲话。下书人道:“自老弟走后,李大老爷和少爷都十分想念差我给你送封信来,问你的近好?”金福道:“李大老爷待我虽有些好处,只是今日赏我书信却是不必。”下书人道:“听老弟的话样儿带著刺儿,难道李大老爷还有什么不好不成?”金福道:“他是贵人,我怎敢道他不好?只他做事太缺一点儿。”下书人道:“我听说你北上之时,李大老爷还送你的盘费,怎说他作事太缺?”金福道:“我是打递解回来的,何曾见他什么盘缠?”下书人道:“你错怪了人了,这事是稿房里同你不对,勾著用印的,作的私弊,倘李大老爷果然要打你的递解,他一个作官的怎肯这样鬼鬼祟祟?”金福低头想了一想,恍然大悟道:“不差,我实是错把恩人当仇人。”当下抢著付了钱,把下书人让往家中,自己先去对父亲解说明白,明天忙出来与下书人相见,并谢昨日冒失之罪。下书人取出书信付与他父子,起身要行。叫天忙拦住道:“上差不要去心太急,我父子还有大事相烦。”下书人问是何事?叫天道:“我父子都不识字,求上差念给我听。”下书人答应,拆开念了一遍,放下书信,别过他父子二人,出门走了。

  次日,叫天到后台求卢台子替写了回书。那何老旦也走来托了台子一件事,台子给他一并写入书内,交付叫天亲自送去。那下书人得了回音,连忙回到遵化,见著李大老爷交了差事。李大老爷看了书,方知门稿作弊之事,又见上面有求他设法叫何九回京的话。一点头登时把原来门稿克出不用,就命下书人补了门稿。另差人往蓟州唤到何九,当面给了五十两银,劝他速回京都。何九千恩万谢,雇了驴赶路而归。不想那驴夫不是好人,冷不防把行李拐得无影无踪。何九叹口气道:“活该我不能风光回家,我也不必再去求李大老爷,大丈夫能屈能伸,谭金福打得递解,我何九也要得饭。”拿定主意,讨饭回家,于是改了面皮,见著过往之人作揖打恭,寻钱觅食,混了一日。

  次日,正在大路上行走,遥听得锣鼓之声。何九道:“我痴吗?既有人唱野台戏,我何愁没有盘缠”?便顺著声音寻了去。原来是一座东岳庙,有人还愿赛神,何九走入后台,同老板相见已毕正要扮戏,忽然前台几个仆人同道士走来。仆人道:“不消唱了,戏价只给一半,你们去吧。这庙里神道不灵。”后台老板道:“二位爷们,没您不圣明的,我们唱过两日,只今日唱完都算圆满,怎么贵上老爷忽然不叫唱了?纵然不唱,这一半戏钱是不能扣的,我们赔累不起。”道士道:“你不知道,只因他们虽是乡绅,却实是劣绅,作的事情我们都看不下去,弄得神鬼不容。家里闹起鬼来,他们饭脑袋急了,许下这庙里的心愿。想必那一天东岳老爷没在家,不知哪一位爱小便宜、喜听蹭戏的神道,居然替他把鬼克掉了,他家太平了一个月,因此还愿唱戏。不料惊动老爷把鬼依旧放出,到他家去搅,他们反说神圣不灵,要停戏扣钱。戏是我替他们写的,所以叫我来退。这家子是不能和他讲理的。老板,你让一步,反正这宗毁谤神明、绝方外衣食的恶徒,老爷必然下在速报司,给他记名的。”仆人听了怒道:“杂毛野道怎么骂我们的家主?”道士道:“我骂你主人,你便急了,你说我庙里的神不灵又该何罪?”两下越说越僵,加著戏班不让戏价,便开了三股趟,打将起来。何九见不是事乘机走出。恰好那个驴夫正来看戏,与何九撞个满怀,何九把他揪住,也打将起来。众看戏人四面围绕,也有解劝的,也有盘问二人因何相打的,也有站在远处伸脖瞪眼看热闹的。何九把原因说了一遍,众人都道:“驴夫可恶。”要拿他送官。驴夫叩头求饶,吃众人赶得无影无踪。何九不但复得行李,还饶了一匹驴。谢别大家,骑驴赶路。

  看看到了京城,离城不过二三里地,却遇著劫路的贼,连行李带驴都被劫了,依然空手回家。见著何老旦,先发了一阵脾气,少不得也到四箴堂请罪。长庚道:“望重是罪魁,我打了他四十戒尺,这小子是被望重引诱走的,我早已打听得清楚。两人所犯轻重不同,这小子只打二十也就够了。”吩咐管事人带去打毕,叫他下戏房,依旧效力。众人都赞大老板发落得不差。

  光阴似箭,早到了六爷府堂会的正日。明侍郎亲自作戏提调。后台来手,找的巧玲。虽说是散约,到底用的四喜零碎居多。三庆班除了小香之外,又找长庚。春台班只有一个三胜。小班中似那赶三等类,也约在其内。长庚不悦道:“我从前也应过外事,但如今同班朋友把我捧的太高了。有了堂会,我一个人去挣钱,未免说不下去。”便推病不来。明侍郎只得在六爷面前替他道:“长庚实在有病,况且有了馀三胜也不必定听程长庚了。”六爷道:“一个伶人,有也不多无也不少。他既有病,便不必传唤。倘若非要传他不可,反给唱戏的长了身价,未免不像官话。明侍郎道:“是。”

  当日演毕新排的这出《受福报恩》,六爷高兴。吩咐找补一出《思志诚》闵天德嫖院的玩笑戏。巧玲等一干名旦扮了妓女,小香扮了一位少年嫖客,其馀净丑等角,有扮忘八的,有扮乌师的,有扮跑厅的,有扮帮闲的。只赶三扮了一个伺候妓女的老妈子,走上台,用目一看,只见五爷惇亲王、六爷恭亲王、七爷醇亲王坐一处,他便冒冒失失望著众妓道:“不想老五、老六、老七都来了。”众角色听了各吃一惊。那位惇亲王只说了一声“可恶,”左右侍从早奔上台来,把赶三捉将下去。赶三也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的跪下,不住的磕头。小香、巧玲等也都赶来一同跪著,替他求情。六爷道:“你们不必管他这闲事。这小子特岂有此理!”众人再三求告,五爷冷笑一声,伸出十个指头,侍从们早把赶三揪翻,用皮鞭抽将起来。抽到五十多鞭,赶三已是皮开肉绽,那皮鞭还是抽个不住。众人又复求情。七爷道:“早呢,才打了一半。一个指头十鞭,定要打一百鞭的。”看著又打了三十鞭,明侍郎向五爷道:“这小子不禁打。倘若死了,于六爷府里的喜事有碍。求爷开恩!”五爷点头,把侍从们看了一眼,侍从们方才住手,放起赶三。他爬过来叩头谢责。五爷说声:“滚!”赶三答应道:“喳!”抱著腿,往外便滚。六、七二王都笑了,只有五王仍是怒气不息。明侍郎又敷衍了半日。领著伶人退出。

  赶三已坐车回家。巧玲忙赶来探讯,走进大门,只见院中香烟缭绕,赶三的儿子披头散发,跪在地下不住的磕头。巧玲大吃一惊,以为赶三有甚好歹,正待要问,赶三的跟包已将巧玲让入房中。见赶三在床上半躺半坐,不像个死的,巧玲方才放心,向前说道:“刘先生受屈了!”赶三道:“我早该挨打,这也不算受屈。只可恨你们苦苦讲情,折去我二十年寿数,不能长命百岁罢了。”巧玲道:“怎么我们讲情倒讲出不是来了?”赶三道:“那王爷的打岂是俗等人挨得著的。挨一鞭子是要我活一岁的。我若挨到一百鞭,稳稳当当要入百寿图的。如今只挨了八十鞭,恐怕只能活八十岁。倘你们不讲情,五王岂肯只打八十!你们虽救了我目前之疼痛,却是误了我的前程了。”巧玲知是浑话,便不再问,看夜色已深,起身告辞。走至门外,见赶三那个儿子已经先在街心,仗剑摇铃,口诵三山九侯先生宝号,又听他祝告道:“愿弟子之父身体无恙。”巧玲方知是代父禳灾。旁边有个老者笑道:“这小子专一弄这些把戏!他有一日在街上当著众人夸口,说是善能拘神遣将。众人不信,他便掐诀念咒。正念的高兴,忽见一个蓝面长身的怪物从眼前底下一晃,把他吓的抱头鼠窜。其实,是冥衣铺的徒弟拿著个纸糊鬼王,在他门前经过,他一时眼离罢了。”巧玲暗暗好笑,登车归到寓所。一宿无话。

  要知次日做些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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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外史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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