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将王陵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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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变文集·卷一·汉将王陵变

汉将王陵变[编辑]

  忆昔刘项起义争雄,三尺白刃,博(拨)乱中原。东思禹帝,西定强秦。鞍不离马背,甲不离将身。大陈(阵)七十二陈,小陈三十三陈,陈陈皆输他西楚霸王。唯有汉高皇帝大殿而坐,诏其张良,附近殿前。张良闻诏,趋至殿前,拜舞礼中(终),叫呼万岁。汉帝谓张良曰:“三军将士,受其楚痛之声,与寡人宣其口敕。号令三军,怨寡人者,任居上殿,摽寡人首,送与西霸楚王。”三军闻语,哽噎悲啼,皆负戈甲,去汉王三十步地远下营去。夜至一更已尽,左先锋兵马使兼御史大夫王陵,右先锋兵马使兼御史大夫灌婴,二将商量,拟往楚家斫营。张良谓灌婴曰:“凡人斫营,先辞他上命;若不辞他上命,何名为斫营!”二将当时夜半越对,謼得皇帝洽背汗流。汉帝谓二人曰:“朕之无其诏命,何得夜半二人越对!”遂诏二大臣,附近殿前:“莫朕无天分,一任上殿,摽寡人首,送与西楚霸王亦得!”王陵奏曰:“臣缘事主,争敢如然!臣见陛下频战频输,今夜二将拟往楚家斫营,拟切我王本情。”皇帝闻奏,龙颜大悦,开库赐雕弓两张,宝箭二百只,分付与二大臣:“事了早回,莫令朕之远忧。”二将辞王,便往斫营处,从此一铺,便是变初。

  此是高皇八九年,自从每每事王前,

  宝剑利拔长离鞘,雕弓每每换三弦。

  陵语“大夫今夜出,楚家军号总须翻,

  选拣诸臣去不得,将军掼甲速攀鞍。”

  灌婴大夫和曰:

  “自从挥剑事高皇,大战曾经数十场,

  小阵彭原都无数,遍体浑身刀剑疮。

  不但今夜斫营去,前头风火亦须汤。

  白羽新雕一百双,龙剑初磨利若霜,

  傥若今夜逢项羽,斩首将来献我王。”

  二将辞王已讫,走出军门,摸马攀鞍,人如电掣,马似流星,不经旬日之间,便到右军界首。王陵谓灌婴曰:“此双后分天下之日,南去汉营二十里,北去项羽营二十里。”王陵又谓曰:“左将丁腰、右将雍氏,各领马军一百馀骑,且在深草潜藏。”丁腰谓雍氏曰:“断于汉将此处,敢为巡营。”二将听得此事。放过楚军,到峡路山,靽却马脚。王陵脱著体汗衫,掇一标记:“斫营,先到先待,后到后待,大夫大须审记,莫落他楚家奸。”便樨紫离门探听更号。玉漏相传,二更四点,临入三更,看看则是斫营时节。项羽帐中盛寝之次,不觉精神恍忽,神思不安,𢶍然惊觉,遍体汗流。人是六十万之人,营是五花之营,遭遭亻族々,愇々惶惶,令(冷)人肝胆,夺人眼光。项羽遂乃高喝:“帐前莫有当直使者无?”季布捉刀:“奉霸王当直!”“既是当直,与寡人领将三百将士,何不巡营一遭!”季布应声唱诺,领三百将士,当时便往巡营。中军家三十将士各执阔刃蓦刀,当时便喝:“来者甚人?”季布答曰:“我是季布!”“缘甚事得到此间?”“奉霸王巡营。”“既是巡营,有号也无?”季布答曰:“有号外示得。”中军家将士答:“里示!”合惧马门霍地开来,放出大军。二将第四队插身楚下,并无知觉,唯有季布奉霸王巡营,营内并无动静。“今拟散却兵马,各归营幕,望大王进止。”“依卿所奏!”二将勒在帐西角头立地。营已入得,号又偷得。王陵谓灌婴曰:“如何下手斫营?”灌婴答曰:“婴且不解斫营。当本奏上汉高皇帝之时,大夫奏,婴且不奏,一切取大夫指捴。婴解斫营?”王陵谓曰:“乍减者御史大夫官以陵作衙官以否,陵道捉便须捉,陵道斩便须斩。凡人斫营,捉得个知更官健,斩为三段,唤作厌兵之法;若捉他知更官健不得,火急出营,莫洛(落)他楚家奸。”便遂乃揭却一幕,捉得知更官健,横驼竖拽,到王陵面前。陵左手搅发,右手抬刀,头随刃落,含血洒流四方。二将斫营处,谨为陈说:

  羽下精兵六十万,团军下却五花营。

  将士夜深浑睡著,不知汉将入偷营。

  王陵抬刀南伴斫,将士初从梦里惊。

  从帐下来犹未醒,乱煞何曾识姓名。

  暗地行刀声劈劈,帐前死者乱踪(纵)横。

  项羽领兵至北面,不那南边有灌婴。

  灌婴揭幕踪横斫,直拟今霄(宵)作血坑。

  项羽连声唱祸事,不遣诸门乱出兵。

  二将蓦营行数里,在后唯闻相煞声。

  二将斫营已了,却归汉朝。王陵先到标下,灌婴不来,王陵心口思唯:“莫遭项羽独(毒)手?”道由未竟,灌婴到来。王陵谓灌婴曰:“大难过了,更有小难,如何过得?”灌婴答曰:“大夫斫营得胜,却归汉朝,何者以为小难?”王陵谓灌婴曰:“下手斫营之时,左将丁腰,右将雍氏,各领马军百骑,把却官道,水切不通。陵当有其一计,必合过得!”灌婴谓王陵曰:“请大夫说其此计!”王陵曰:“我到左右二将之前,便宣我王有敕:左将丁腰、右将雍氏,何不存心觉察,放汉军入营!见有三十六人斫营,捉得三十四人,更少二人,便须捉得。更须捉得两人,便请同行,两盈不知,赚下落马,胡跪存身,受口敕之次,便乃决鞭走过。”楚将见汉将走过,然知是斫营汉将,踏后如赶无赖;汉将见楚将来,双弓背射,楚家儿郎,便见箭中,落马身死。兵马挍多,趁到界首,归去不得,便往却回,而为转说:

  王陵二将斫营回,走马南奔却发来。

  王陵拔剑先开路,灌婴从后譀龙媒。

  处分丁腰及雍氏,横遮乱捉疾如飞。

  何期汉将多奸诈,马上遥传霸王追。

  二将当闻霸王令,下马存身用耳听。

  谁知黑地翻为白,黑地相逢知是谁?

  王陵下鞭如掣电,灌婴独过似流星,

  双弓背射分分中,暗地唯闻落马声;

  为报北军不用赶,今夜须知汉将知,

  传语江东项羽道:“我是王陵及灌婴。”

  其夜,西楚霸王四更已来,身穿金钾,揭上(去)头牟,返衙(牙)床如坐,诏锺离末附近帐前。锺离末蒙诏趍至帐前,叫呼万岁。楚王曰:“在夜甚人斫营?与寡人领将一百识文字人,抄录将来!”锺离末唱喏出门,顷刻之间,便到两军,抄录已了,言道:“二十万人,总著刀箭,五万人当夜身死。”霸王闻语,转加大怒:“过在甚人?”锺离末奏曰:“过在左将丁腰、右将雍氏。”拔至帐前:“遣卿权知南游奕,何不存心觉察,放汉将入界,斫破寡人六十万军营?”二将答曰:“口称四更已来捉得。”霸王问曰:“捉得不得?”二将奏曰:“被汉将诈宣我王有敕,赚臣落马受口敕之次,决鞭走过,踏后如趁,双弓背射,损却五十馀人。”霸王问曰:“甚人斫营?”奏曰:“汉家左先锋兵马使兼御史大夫王陵,右先锋兵马使兼御史大夫灌婴。临去传语我王,今夜且去,明夜还来,交王急须准备。”二将交雪罪过,过在锺离末。霸王曰:“拔至帐前!”“何不存心,放汉将斫破寡人军营?领出军门,斩为三段。”锺离末答曰:“臣启陛下,与陛下捉王陵去。”楚王曰:“王陵斫营得胜却归汉朝,甚处捉他?”锺离末奏曰:“王陵须是汉将,住在绥州茶城村。若见王陵,捉取王陵;若不见,捉取陵母。将来营内,若楚蒸煮疗治,待捉王陵不得之时,取死不晚。”锺离末领三百将士,人又衔媒(枚),马又勒辔,不经旬日,便到绥州茶城村,围绕陵庄,百匝千遭。新妇检挍田苗,见其兵马,敛袂堂前,说其本情处,若为陈说?

  陵妻亦(一)见非常怪,敛袂堂前说本情。

  陵母称言道“不畏,应是我儿斫他营。”

  只是江东项羽使,遂交左右出封迎。

  离末拔剑至街前,犀甲弯弓臂上悬,

  先说王陵斫营事,然后始称霸王言。

  “身是楚将锺离末,伏仕霸王八九年。

  何期王陵生无赖,暗听点漏至三更,

  损动霸王诸将士,枉煞平人数百千。

  火急西行自分雪,霸王固取莫摧(推)延。”

  陵母闻言面微笑,“军将缓语徒□叫,

  贱妾只生一个子,只合在家养亲老;

  投书献策事高皇,日夜令吾心悄悄。

  何期事主合如然,也解存身也偷号。

  王陵斫营为高皇,直拟项羽行无道。”

  锺离末曰:“老母如何对臣前头骂詈楚主!”项上盘枷,枷驱上马,不经旬日,便到楚国。游奕走报:“锺离末王陵母到来!”何用谘陈,三十武士,各执刀捧,驱逐陵母。霸王亲问,身穿金钾,揭去头牟,搭箭弯弓,臂上悬剑,驱逐陵母,直至帐前。哧协(胁)陵母言云:“肯修书诏儿已不?”其母遂为陈说:

  无道将军是项羽,步卒精神若狼虎。

  汉将王陵来斫营,发使交人捉他母,

  遂将生杖引将来,搭箭弯弓如大怒。

  三魂真遣掌前飞,收什精神听我语:

  “何得交儿仕汉王,窃盗偷踪斫营去!

  如今火急要王陵,但愿修书须命取。

  若不得王陵入楚来,常向此间为受苦。”

  陵母天生有大贤,闻唤王陵意惨然,

  须是女儿怀智节,高声便答霸王言:

  “自从楚汉争天下,万姓惶惶总不安。

  斫营比是王陵过,无辜老母有何愆?”

  更欲从头知有道,仰面惟称告上天:

  但愿汉存朝帝阙,老身甘奉入黄泉!”

  霸王闻语,转加大怒,招锺离末附近帐前:“交卿绥州茶城村捉得王陵母到来,儿又不招,更出无限言语,抵误(忤)寡人。领将陵母,髡发齐眉,脱却沿身衣服,与短褐衣,兼带铁钳,转火队将士解闷。各决杖伍下,又与三军将士缝补衣裳。”陵母遂乃吃苦,不禁扑却,枪枷如倒,一手案声,一手按地,仰面向天哭:“大夫娇子王陵”一声。应是楚将闻者,可不肝肠寸断,若为陈说?

  苦见陵母不招儿,遂交转队苦陵迟,

  扑枷卧于枪下倒,失声不觉唤娇儿。

  “忆昔汝父临终日,尘莫天黄物末知,

  道子久后于光祖,定难安邦必有期。

  阿娘长记儿心腹,一事高皇更不移,

  斫营拟是传天下,万代我儿是门眉。

  不见乳堂朝荣贵,先死黄泉事我儿。”

  回头乃报楚家将:“大须归家著乡土,

  一朝儿郎偷得高皇号,还解捉你儿郎母。”

  三三五五暗中渧(啼),各各思家总拟归,

  诸将相看泪如雨,莫怪今朝声哽噎,

  盖有霸王行事虚。

  汉高皇帝大殿而坐,招其张良附近殿前。张良蒙诏,趋至殿前。汉王曰:“前月廿五日夜,王陵领骑将灌婴,斫破项羽营乱,并无消息。拟差一人入楚,送其战书,甚人堪往送书?”张良奏曰:“卢绾堪往送书!”皇帝问曰:“卢绾有何伎艺?”张良曰:“其人问一答十,问十答百,问百答千,心如悬河,问无不答。”皇帝闻奏,便诏卢绾,送其战书。卢绾奏曰:“前后送书,万无一回,愿其陛下,造其战书,臣当敢送。”皇帝造战书已了,封在匣中,分付卢绾。卢绾辞王已讫,走出军门,秣马攀鞍,不纪(经)旬日,便到楚家界首。游奕探著,奏上霸王。霸王闻奏,诏至帐前。卢绾得对,拜舞礼讫,霸王便闻(问):“汉主来时万福?”答曰:“臣主来时万福!”“卿等远来上帐,赐其酒饭!”霸王遂诏锺离末,领取陵母,返缚,交三十武士,各执刀捧,驱至帐前,□□汉使,见卢绾帐中不问,霸王非常大怒:“帐中饮酒饭卢绾,适来见驱过人否?”卢绾答曰:“臣启陛下,见!”霸王谓曰:“不是别人,则是前月廿五日夜,王陵领骑将灌婴,斫破寡人营乱,廿万人各著刀箭,五万人当夜身死。取谋臣锺离末一言,头取陵母,适来驱过者便是陵母。”卢绾勃跳下阶,便奏霸王:“王陵只是不知,或若王陵知了,星夜倍程入楚,救其慈母。”霸王闻奏,龙颜大悦,开库偿(赏)卢绾金拾斤。卢绾接得金十斤,便辞楚王:“臣当送书,甚有严限,望大王进止。”楚王曰:“但将汉王书来,尾头标记一两行,交战但战,要分但分。”辞王已了,走出军门,摸马攀鞍,人如掣电,马似流星,不经旬日,便到汉国。卢绾送战书回,朕要亲问。叫呼万岁,臣敢不奏:“前者二月二十五日夜,王陵领骑将灌婴,斫破项羽营乱,取得谋臣锺离末言,绥州茶城村捉得王陵母,见在营中,受其苦楚。臣不敢不奏。”皇帝闻言,拍按(案)大惊,诏王陵附近殿前:“卿母见在营中,受其苦楚。放卿入楚,救其慈母,卿意者何?”“臣启陛下,放陵入楚,救其慈母,兼请卢绾相随。”辞王已了,走出军门,不经旬日,便到两军界首。王陵眼润耳热,暂请卢绾入楚,探其陵母。陵亲若在,入楚救其慈母;陵母若无,共大夫却归汉朝,伏事圣体之君。陵母见送书卢绾,却回到来,恐怕儿来;儿若到来,儿又死,母亦死,交卢绾却报王陵。陵母于霸王面前,口承修书招儿。霸王闻语,龙颜大悦。“陵母招儿,何用咨陈?”“不用别物,请大王腰闲太哥(阿)宝剑!”“但缘招儿,要寡人宝剑,作何使用?”“前后修书招儿,儿并不信,若借大王宝剑,卸下一子头发,封在书中,儿见头发,星夜倍程入楚救母。”霸王闻语,拔太哥(阿)剑,度与陵母。陵母得剑,去霸王三十馀步,“为报我王知,”陵母遂乃自刎,身终。其时天地失瑕之光,而为转说:

  其时风云皆惨切,百鸟见之而泣血;

  界首先报王陵知,然后具奏高皇说。

  “汝奉将军交探亲,入营重见太夫人,

  闻道将军在界首,举目南占克是嗔。

  荒忙设计如雨息,恐怕临时事不真。

  回头乃报传语去,却发南头事汉君。

  傥若一朝拜金阙,莫忘娘娘乳哺恩!

  莫怪将哀当面报,夫人自刎楚营门。”

  王陵既见使人说,肝肠寸断如刀割,

  举身自扑似山崩,耳鼻之中皆洒血。

  “阿娘何必到如斯,盖是逆儿行事拙,

  傥若一朝汉家兴,举手先斩锺离末!”

  卢绾报已了,却共王陵到于汉界,门家奏言:“王陵救母却回。”遂乃诏至殿前,拜舞已讫。汉王曰:“放卿入楚救其慈母,救得已否?”王陵奏曰:“到界首精神恍惚,神思不安,暂请卢绾入楚,探其陵亲。陵亲见卢绾到来,拔霸王剑自刎身终。”皇帝闻奏,拍按大惊:“与寡人诏张良,”附近殿前,诏太史官邈其夫人灵在金牌之上,对三百员战将,四十万群臣,仰酺大设列馔珍羞,祭其王陵忠臣之母,赠一国太夫人,感得王陵对天子面前,披发哭其慈母。陵母从楚营内,乘一朵黑云,空中惭谢皇帝。祭礼处若为陈说?

  呜呼苦哉将军母,受气之心如辛苦,

  寡人何幸得如斯,常得忠臣相借助

  是时王陵哭母说,遥望楚营青郁郁,

  昨日投项为招儿,天下声名无数众。

  王陵在后莫须忧,必拜王陵封万户。

  汉八年楚灭汉兴王陵变一铺。天福四年八月十六日孔目官阎物成写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