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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汉集/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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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江汉集
卷九
作者:黄景源
1790年
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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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州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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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师弟子之道缺,而父子能全其伦者,吾不信也。子之于父,主于恩,弟子之于师,主于义。然而所以事之者,未之有殊也。

师将食,摄衽陈膳,左酒右酱,先菜羹,然后置鸟兽鱼鳖。及已食,趋走进漱,此弟子馈馔之仪也。

实水于盘,既入户,执帚下箕,播诸水,自奥而始,俯仰磬折。既拼乃退,而所扫室中之尘,聚于户内,此弟子洒扫之仪也。

昏则隅坐,右手执烛,左手正栉。火将尽,更以新烛承其火,前执烛者,取其栉而出弃之,后执烛者,候其堕而入代之,此弟子执烛之仪也。

然子之职,犹弟子之职也。能修子职而不能修弟子之职者,诚寡矣,能修弟子之职,而不能修子之职者,又寡矣。故尊其父者,所以尊其师也,尊其师者,所以尊其父也。父与师其尊一也。

有如其父尝有过,而其师扬言于众,则弟子益尊其师,不敢怀怨恨之心。使其师恻然感伤,为弟子讳其父过,岂不休哉?诚如是,则于其父为孝子,而于其师为贤弟子也,岂若怨恨而倍其师,犯天下万世之议哉?

今之学者,嫉其师,非徒倍之,而又害之,信所谓人伦之变也。

郑人使子濯孺子使庾公之斯追之。子濯孺子曰:“我疾作,不可以执弓,吾死矣。”庾公之斯至曰:“小人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今之学者,其不及庾公之斯,远矣。

光州湖南之都会也。儒学之士,与之党争,经百年不少改悔,而敢斥尊师之说者,为尤多。是故师道日益丧而州学乱,可胜叹哉?

今年春,安东金侯为之牧,初修州学。诸生有问于金侯曰:“父师孰重?”曰:“师重。”诸生惭服,不敢斥尊师之说。

盖以恩则父有时而重,以义则师有时而重。今金侯将立师道,以变其俗,谓之师重,亦宜矣。州学告成,诸生以金侯之命,求余之文。故推明弟子之礼以为记。

安义县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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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天也。天不可侮,则圣人其可侮邪?之官刑序十愆,以侮圣言,为之七。然歌舞、货色、游畋,与夫忠直之所以逆、顽童之所以比、耆德之所以远,其源出于侮圣言。故伊尹太甲儆之曰“圣谟洋洋,嘉言孔彰”,以明其不可侮也。

夫圣人之言,其可畏如上帝之命大人之敕,而敢侮之,与侮上帝侮大人,未尝异也。故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狎犹侮也。

夫上帝至尊也,畏之者,为君子焉,侮之者,为小人焉。大人至尊也,侮之者,为小人焉,畏之者,为君子焉。圣人亦至尊也,畏之者,为君子焉,侮之者,为小人焉。故学者不为小人而为君子,不为君子而为小人,岂有他哉?畏与不畏而已矣。

孟氏没,圣人者虽不复作。然能奋于百世之下,集群儒而折中,以承孟氏者,惟徽国文公为然。其补缉《大学》之传,为之分章而改定焉,使学者,不失其宗。故《大学》致知之道,复明于天下,考其精微,于圣人,殆庶几矣。

阳明王氏之说,荧惑海内,敢去文公之分章,而削其所补之传,傲然自尊,侮圣人而莫之畏也。

有若曰“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太山之于丘垤,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于其萃”,其文公之谓乎!

末,儒术之士,叛于文公亦多矣,而未有如王氏之诐者也。其辞曰:“今世学术学仁而过者乎?学义而过者乎?学不仁不义而过者乎?吾不知其于洪水猛兽,何如也。”呜呼!王氏文公,而谓之洪水猛兽,其侮圣人也,甚矣。故其学三传为陶奭,于是讲学白马山,作因果说。其弟子如颜山农何心隐者,入于盗贼,盖由王氏侮圣人,而海内受其祸也。

本朝儒学宗文公者,三百年矣。闾巷之士,非文公不敢学也,故所谓王氏之说,终不能为儒学害。而近世有尹鑴者,敢毁文公,乃别为《中庸》新注,传于学者,而其辞比诸王氏,又益诐焉,彼其心,侮圣人也,无疑矣。

今上四年,李麟佐清州反,郑希亮安义反,皆之党也。夫《中庸》别为新注,其初不过侮圣人,而宗国受其菑者,何哉?侮圣人而不侮上帝者,未之有也,侮上帝而不侮大人者,亦未之有也。

安义为县,在岭南名山之间,儒学最盛,而一朝革其社稷,以希亮出于是县也。凡十年社稷为墟,而儒学亦坐废矣。

及复县,某郡某侯,由某官,出为县,尉率吏民,大修儒学,自孔子以下,皆复其位,以大牢躬自释奠,环百里,弦歌如故,而人士无不相庆。

然《小毖》曰:“予其惩而毖后患。”之学虽既复矣,而人士不复其性,乌在其毖后之患也?

《易》之象曰:“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故曰:“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

之士,徒知希亮之为坚冰,而不知尹鑴诐辞之为履霜也。故于今不少惩焉,非王朝复县之意也。

叔孙武叔仲尼子贡曰:“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

夫《大学》之去分章,《中庸》之作新注,毁文公如彼其力。然文公百世之师也。毁之者自陷于乱,岂不惧哉?

之士,既修县学,踵余门,请为之言。乃具陈三畏之说而戒之云。

安义县社稷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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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五月,王教曰:“逆贼希亮起于安义,陷居昌,又陷咸阳,聚人众,谋危宗国,直夜半逾牛头山,为所禽,此渠魁也。自今年,革安义县,废社稷而勿祀之。”于是县之父老相与泫然而泣曰:“逆贼出于吾县,非后土氏之罪也,非句龙氏之罪也。然县既革而社亦废,上生白茅,下生棘薪,野火烧之,牛羊践之,与薄社之不受天阳,无以异也。不亦悲乎?”

后十年,王命复县及其社稷。于是县之父老,相与忻然而贺曰:“逆贼出于吾县,非后土氏之罪也,非句龙氏之罪也。今吾县得复社稷,修其四封,卜元日飨以粢盛,大罍在上,灵鼓在下,与陈社之复受天阳,无以异也。吾等不死,能复见社稷之礼,可无憾也。”乃使人,属余记之。

孟子曰“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谓社稷四封不修,而更治之也。岂诚以社稷有罪而命之易邪?夫水旱之所以为灾者,皆自上天而谴告之。社稷何预焉?

《书》曰“洚水儆予”,洚水者,洪水也。使治之,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然未闻之天下,以水溢变置社稷也。

《诗》曰“旱既大甚,涤涤山川。旱魃为虐,如惔如焚”,盖宣王中兴之时,天下旱干。然未闻之天下,以旱干变置社稷也。

凡郡县如值水旱,则社稷必更治焉,所以敬其神也。未尝以天降之灾,罪社稷也。故孟子所谓“变置”者,谓社稷四封不修,而更治之也。

今逆贼起于安义,乃举兵谋犯京师,使岭南七十二州之民,无不震惊。故王朝革其县治,而社稷亦废不祀,非社稷之有罪而变置也。今王朝复其县治,山川人民仓廪牛羊,皆自如也。而社稷坛壝不𬯎,枌楡犹存,为县尉者,荐其牺牲,献其粢盛,则王朝恺悌之泽,非特被于元元而已,其施及社稷之神者,亦深矣。岂不盛哉?

使县人教其子弟,尊其上而爱其长,虽妇人莫不知君臣之义,则皇天必将降康,无一岁不赐丰年,而后土氏句龙氏,亦皆来飨,锡之以无穷之祉矣。

《商颂》曰:“自天降康,丰年穰穰。来假来飨,降福无疆。”尔县人各自勖焉。遂书之,以答父老。

安公社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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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贤殿大学士文成安公社,在汉城崇教坊。坊人某来告景源曰:“某崇教之坊人也。某旧君文成公,当王氏时,以私财辅修国学,入奴婢指千以守之。后明年卒,从先圣而庙食焉。王氏国灭,文成公之奴婢徙汉城,犹事国学,常以季秋,帅其属,具牲若酒,祠公于国学东厢。今年夏,国学以奴婢不可祭东厢,命徙他所。某等以八月己巳,为坛于崇教坊东。坊之人,闻夫子之慕公也,使某请记。”

景源曰:《礼》,“仕于公曰臣,仕于家曰仆”,仆亦臣也。故经曰“公士大夫之众臣,为其君,布带绳屦”,布带者,齐衰之带也,绳屦者,大功之屦也。仆之于君,虽降以齐衰之带,大功之屦,而至于斩衰之制,未之有降也。故众臣为其君,服居斩衰三年之终,不以布带降齐衰,不以绳屦降大功者,所以章君臣之义也。

贾公彦疏,称“仆隶不服斩”。然公士大夫之贵臣,犹父之于宗子也,其众臣犹庶子也。父卒宗子无主后,则庶子可以祭之,其可以不服斩邪?

经所谓‘君’者,有三。妾之于夫,谓之君,公士大夫之于诸侯,亦谓之君,众臣之于公士大夫,亦谓之君。使众臣不得服斩,则其君虽无主后,必不敢祭也,君臣之义,其不泯者,几希矣。

文成公坊人旧君也。于其卒为坊人者,非徒服斩而止也。更六百年,而慕之如慕慈父,闵其世远而宗子又无主后。故为之社,至今祭之,岂坊人君臣之义,犹有不泯者欤?

《礼》,“庶人百家以上,立一社。故曰置社”。社有酺禜田猎之事,人供其粢,家杀其牛以祭之。《良耜》之颂曰“杀时犉牡,有救其角”,此之谓也。

崇教之为坊,不下百家,井灶相属,阡陌相望。虽族厉无后之鬼,皆可以尸而祭之,况坊人立公之社,足以明君臣之义者乎?乃为之记,使刻之。

忠州林公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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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姓林氏,讳庆业,字英伯,其先平泽人也。毅宗时,授总兵官,亡,引义自守。其后二年,系狱死,时年五十三。先王时谥曰忠愍

始公从战盖州,被诏书既三岁。间走登州留二岁,为虏所得。及既归,坐亡命死。

崇祯之际,公以陪臣,未尝立天子之朝。然蒙危难,效义烈,至死不屈。

当是时,公与李浣,俱为虏人所畏服,名冠当世。谨慎笃小行,其当事,常审于势,度亡功,必不行。独公负气而慷慨,明于大体,能任天下之事,不以成败存亡,屈其志也。然或讥其不得有为,因以为庆业惧虏人之诛,而亡走山东,何其惑与?

当公之入登州也,诱贾人之循海而下者,释甲藏剑,乘其舟。即中流,衣甲抚剑,谢贾人曰:“蒙公之力,今庆业始得间行,虽灭死固不恨矣。”

盖公之志,欲救先帝之难,以施其义久矣。焉得爱其死而亡之,穷困而后赴也?虽其时虏不缚辱,终必脱身而就先帝也。不然则何为而不死?

当其入登州,以策干诸将,诸将不能用,已而京师乱,卒无所遇。呜呼!可谓命也已。设使帝崩之后,宗室诸王贤而且彊,四方豪杰效其能而尽其力,虽天下不可悉平,江南之地,如之何其不世守也?呜呼!公之不得志,岂非天邪?

公在本国,为安州节度使。崇祯中,有浮屠人自山东而来。公赍以货财,授王之表而归之,浮屠人山东所遣者也。都督由此知其义。

初在盖州时,公阴投二卒,水游而告其心。天子下诏,所以望其来助者甚盛。公感激,引兵欲行,以为不可,遂止。其后故宰相金锡胄,从仁倜,访先帝,诏书及二公时事上之。乃付史馆。

孝庙时为将,常侍王侧,言天下事,而公已死,于戯惜哉!

忠州旧无林公庙,今上四年,州之人士,始立庙堂于丹月驿南。后六年,以某之同姓,来请为记。余曰:“林公之义,内信天子之庭,外著建州,岂以文而重者邪?”曰:“不有记述,恐失人之望也。”遂次其事,以为忠州林公庙记。

管幼安祠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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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幼安避地辽东三十年,筑室山中,讲书诗,习俎豆,䜣䜣然若将终身,彼所谓之遗老也。然幼安昭烈章武三年,自辽东浮海归,至曹叡时,尝上疏称草莽臣,乌在其为遗老也?

管贡幼安也,著辽东时所有白布单衣,祠其父母。幼安故在辽东时,犹未亡,则所有白布单衣,盖服也。既亡,犹著辽东白布衣,祠其父母,则其志必在于也。

曹丕举为太中大夫而不至,曹叡又举为光禄勋,命青州刺史,以安车征诣行在,而又不至。于是曹叡幼安不仕,问刺史曰:“为守节高乎?幼安守节高,则其不称臣于也,亦明矣。”

遂安郡龙谿之上,有幼安祠堂几楹,并祀高丽平章事李公连松焉。今年十月,某侯某为修祠堂,来请为记。

幼安荀文若,俱知名之际。然文若臣事曹氏,为谋士,与图天下,其智谋虽如张良,既失其身,不足称也。若幼安,能为室,守大节。故逐人亦尊礼之,更百世,庙祀不绝,岂非以贤也哉?

殷太师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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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冈县,有太师庙凡几楹。肃庙四十有六年,县之士始建正寝,既一年,作东西序,又置祭田若干畒,以供粢盛。今上十年,某侯来守是县,见正寝岁久倾𬯎,为帅县民而新之。明年二月,县之士以某侯书抵汉城,属余记之。

太师尝以微子启长而且贤,劝帝乙立而为嗣。帝乙不从,卒立必忌之。故《书》曰“我旧云刻子”,此之谓也。

帝乙崩,无道,室将亡,而太师不以微子,何也?为天子二十世,昏暴之君往往作焉,而人臣不敢易位者,畏大义也。

太甲不顺于师保,宣其欲而灭其度,长其纵而𬯎其礼,坏乱先王之法,不似者,几希矣,而居忧桐宫三年,亲近先王,能悔过,勇于自治。

于是伊尹以冕服迎太甲,复政告归,盖亦守人臣之义而已矣。故《书》曰“复政厥辟,将告归”,此其志也。虽使太甲不悔过,既免于丧则伊尹必且迎归。恶可以不能悔过而易其位邪?故自太甲帝乙,未有天子见废者,亦未有公卿大夫易天子者,俗笃于大义也。

之恶播于天下,虽可废也,为太师者谏而已。如悔过,则不待亲近先王,而可以为太甲矣,如不悔过,则太师直与社稷俱亡矣。故曰“我兴受其败”,太师之志,盖以为“我为人臣,不忍易天子之位,自我始也”。且帝乙父也,太师也。帝乙之所不能易者,太师亦不得而易也。

太师尝谓微子曰:“人自献于先王。”夫舍微子而立,先王之命也。太师以先王之臣,易先王所立之子,非所以自献于先王也。

《史记》称比干,观其心,太师惧阳狂为奴,非也。夫微子之去,比干之死,与太师之所以为奴者,其心一也。故孔子曰:“有三仁。”有如比干剖其心,而太师之怒,阳狂为奴,恶在其为三仁也?

《泰誓》曰:“贼虐谏辅。”既剖比干之心,则太师亦知其心之必剖也。然而不去,乐其死也,乐其死者,虽剖其心不惧也。故为之辨,使后之君子,有所考焉。

星州忠烈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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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上三年秋九月,余自星州,至玉川,见祠九楹在川上。询于州人曰:“此义士李士龙祠也。毅宗皇帝十一年,李时英率兵五千入沈阳士龙与焉。沈阳兵与都督祖大寿,战于松山,以时英兵为前行,而士龙炮不入铅,凡三发,无一伤者,遂见杀。大寿闻之,乃大书旗上曰‘某国义士李士龙’,以风其军,沈阳人望见其旗,亦为之动容。”

士龙星州乡兵也。未始不工于用炮而三发皆去其铅。虽死不忍助沈阳者,何也?

始先王不忘天子,在南汉时,率群臣望拜于围中。既还都,每岁正朔,西乡痛哭,其至诚恻怛之心,感动一国。故一国皆归于仁,自卿士至闾巷草茅之民,知爱天子如父母。风俗既同,虽时英战于松山,而士卒无背之心,此士龙之所以效死者欤!

夫为天子死大节,君子之勇也,而乡兵能自树立,则一国风俗之仁,有足观也。或曰“士龙如守义,则不当从入松山”,甚不然也。夫时英战于松山,非王之心也。故士龙炮不入铅,盖以谓“吾不去铅,无以暴王之心也”。

孔子曰:“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使士龙不死松山,则王心何以暴哉?

某侯出牧星州,与州人修士龙祠,命余记之,盖二十年十有一月十九日也。

崔孤云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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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侍读学士、兵部侍郞、知瑞书监事文昌崔公孤云庙,在咸阳柏渊之上。世传公尝守天岭,有遗爱。天岭于今为咸阳,故府人立公之庙以祀之。

公讳致远。幼入,举乾符元年及第,为侍御史内供奉,赐紫金鱼袋。黄巢叛,都统高騈辟从事。

光启元年,充诏使,归事金氏,为翰林侍读学士、兵部侍郞、知瑞书监事。乾宁元年,上十事,主不能用,乃弃官,入伽耶山,一朝脱其冠与屦,遗之林中,不知所终。

案国史,公归本国二十一年,左仆射裴枢等三十八人,坐清流,死白马驿遂亡,又二十九年,金氏国灭。

盖此时公既隐矣。岂见天下之将乱,知宗国之必亡,超然远去辟世而不反邪?岂其心不臣于,又不臣于王氏,遂逃于深山之中邪?

高騈之击黄巢也,公慷慨为草檄,征诸道兵,名闻天下,既灭,奉诏东归。使公终身仕于,则恶能免清流之祸乎?虽不免焉,必不能屈志辱身而朝庭矣。

庆州南有上书庄,世称公上书王氏。然王氏始兴之际,公诚上书阴赞之,则何故避世独行,终老于山泽之间,而不肯仕也?

王氏中赠文昌侯,祀国学,世以为荣,而不知公之高节不事王氏也。可胜叹哉?

孔子曰:“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使不亡,则二子不饿而死矣。饿而死者,洁其身也。故天下称之不衰。公自伽耶脱冠屦而去之,以时考之,则金氏盖已亡矣。此其志亦洁其身,与二子无以异也。

今上二十一年,某侯出守咸阳府,拜公之庙,为率府人,因其遗址而改修之,属余为记。

夫国学祀公久矣。于府治何必立庙?然既有公之遗迹,亦可以百世不废矣。于是乎记。

报恩县二帝祭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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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帝故天子,而清州非巡狩之地也,而吾邦之士,争致力以成其庙者,何哉?盖二帝有德于吾邦,先生甚忠于天子,而清州之东,先生尝家焉。故其弟子即先生之居,立二帝之庙云尔。

圣人制祀典,以勤事祠,以御菑祠之祠,不惟其子孙若而后立之也,天下之民,皆可得而祀也。不然,亡而不食焉,亡而不食焉,乌得列于常祀之典哉?由此观之,吾邦之士,祀二帝有以也。

宋先生恩津县人。孝庙时以处士为王宾师,欲章义以报大明之恩,恩未报而去。去而将立庙于华阳之下,以祠神宗毅宗,庙未成而卒。既卒之十六年,庙始成,盖先生之志,弟子成之也。

中国易正朔,去庙成时六十年。高皇帝之世绝久矣,而二帝独得庙祀,非所谓“德厚流光,民莫敢不敬”之效与?祭田若干畒,在报恩县南三十七里。宋先生时烈,字英甫,谥曰文正

麟蹄县五岁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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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岳山麟蹄县东一百里。其上有院曰凤顶。由凤顶而下三十里,有院曰五岁东峰先生金时习避世之所也。

先生五岁通《大学》,号为神童。王闻之,召入禁中,试以诗,赐帛还家,声振一国,称五岁而不名云。

初上王在宁越郡也,成三问朴彭年等六臣,谋复上王,事发觉,同日论死。先生阳狂陷厕中而逃之,入雪岳山,遂断发,隐于浮屠。及其卒也,山中人,因以五岁名其院。

世或谓先生避世,犹不若六臣之死。然六臣皆仕于朝为大夫,最见亲信,王家有事则死之,其义当然也,而先生以一布衣,为上王阳狂逃世,卒死于岩穴之中。其志诚苦,其节诚奇,比诸六臣为尤难也。

成化中,先生尝见成庙于宫中,世又以是疑先生。然而先王既以浮屠招先生,而先生亦以浮屠见先王,则未尝用君臣之礼也。乌可疑乎?

始先生自雪岳山,辄长发,娶安氏女为妻,安氏死,乃复断发。然先生之发,非为有妻而长之也,亦非为无妻而断之也。先生之志,盖将匿于浮屠,则安氏虽不死焉,先生之发,终必断也。

何者?先生寒不衣,饥不食,不与人处,而与鹿豕为之群。弃父母之恩,绝亲戚之爱而不顾。去其氏以从浮屠,其意盖曰“不如是,无以立于天地之间也”。然则先生岂能顾妻妾之养哉?其发或断或不断,是亦阳狂而已矣。

孔子虞仲,“身中清,废中权”。若先生者,从浮屠以终其世,与虞仲断发文身,未之有殊也。岂孔子所谓“身中清,废中权”者邪?

今上二十有五年。僧雪净雪岳山,问先生五岁禅院,废可百年。乃即其遗墟,而复建之,后三年十月,院成,求先生画像而藏焉,请余志之。余既慕先生之风,遂不辞而为之记,又悯世俗之疑先生者,为先生辨如此云。

坡州灵神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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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父党葬于坡州长水山者,凡十世。

案图记,山周十里,其东阡有冈,左高为咸丘,所谓匙山也。其北有井,井之东,为丘者四,为墓者二十有八。其北阡有池为汧方二畒,泉出不流。池之西为丘者六,为墓者三十有五。其西阡有屏,逦迤为负丘,所谓御峰也。其前有井为瀱汋,井之北,为丘者二,为墓者七。井之南,为丘者一,为墓者六。其南阡有岑,岌然而前高,为旄丘,所谓薇蕨峰也。其下为墓者十二,南临大野。由旄丘东折二里,有院几楹,名之曰灵神。族父,命余记之。

古者,孝子为父母卜其宅兆,未尝不虑其后艰也。故经筮宅曰“无有后艰”,艰也者,谓有非常若崩坏也。

筮若不从,则更择地而筮之。既筮其可葬之地,又相其土,以验其中封之气。故《记》曰“冢人物土”,物犹相也。相其地之可葬者而后营之。

然阴阳祸福之说,不见于经。自公卿大夫以下,世其地域而族葬焉,子从其父,孙从其祖,必以昭穆正其位。故《周官》曰“族坟墓”是也。及其既葬,又为之墓中之室以守之。故《周官》曰“居其中之室”是也。

至于后世,阴阳祸福之说兴,而圣人族葬之法坏。凡子孙之盛衰穷达夭寿,皆归之于父母之兆,兆虽美矣,而流泽不及子孙,则改葬之,使父母百年遗骸,卒不得安于土中,可胜痛哉?

今吾宗于长水山族葬者,三百年矣。灵神院在山之阳,此所谓墓中之室也。自父祖而望之,则子也孙也曾孙也,或在南阡或在西阡。自子孙而望之,则父也祖也曾祖也,或在东阡,或在北阡。于五服虽缌小功,无不同原,何其盛也?

方其始营地域也,阴阳未必尽善也,而世世族葬不绝。其筮宅也,虑其后艰而已矣,其物土也,验其中封而已矣。然吾宗子孙,隆显赫然,为名公卿家,彼阴阳祸福之说,其可信邪?

《孝经》曰“卜其宅兆而安厝之”,卜父母之宅兆,以求子孙之利,恶在其安厝父母也?世之君子观吾宗宅兆之制,则庶知族葬之美,而不惑于阴阳之说也。乃为记藏诸院壁。

昭阳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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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江南,距春川府治,其上崒然拔立以秀者,清平山也。府北滨江以为亭,亦谓之昭阳。今年秋,府使李侯子彝,因其古址而新修之,属余为记。

古貊国,于时,隶勃海郡。案《唐书》,勃海祚荣,始受册命,为郡王,凡十三世,臣事,贡献不绝,数遣诸生诣京师,习知礼乐,遂为盛国。然文章不见于世,孰知其国之兴废始终也?

凡大夫三秩以上,衣紫衣,牙笏金鱼,五秩以上,衣绯衣,牙笏银鱼,八秩则绿衣木笏,官制服色,与中国未之有殊,而事实磨灭不章,孰知其人之善恶是非也?

方五千里为府者,十有五,为京者五,为州者六十有二。而图记莫之考焉,孰知其山川远近土俗厚薄也?是礼乐虽曰大备,犹无国也。士君子居于斯邦,亦必自伤而已矣。

之为府,以江山名于国中,自前世多宴游者。勃海之时,亦尝有楼台、帘阁、画舫、歌鼓,而于今千岁之间,皆荒烟也。后世之人,因以为貊国僻陋不足观,可悲也已。

子彝出守此府,临江水之沦漪而爱其幽,望峰壑之逦迤而喜其静。既新斯亭,又求余之一言,而欲纪之,以垂诸后。

夫国有史,家有传,郡县有志,而犹湮没焉,况于亭乎?后百年栋楹倾𬯎,甓瓦零落,问宾客弦歌之所,而荆棘必纵横矣,安用纪哉?然子彝端洁明慎,处公朝则为良臣,居州府则为循吏,是足以名后世也。

夫君子苟有其实,则必有其名,历世愈久而其名终不泯也。故遗迹之所在,民思之不忍废焉。子彝虽归,而人犹未能忘,则此亭庶不为墟矣。遂为之记。

元戎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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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耶山陜川郡北六十里。其下积石当湍水,为红流洞,洞之中,有故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太保李公如松之笠与其所为诗一篇,并藏于海印佛寺之西阁。

初,平行长平壤神宗皇帝诏以公提督辽蓟保定山东军务,往击之。公自京师,率轻骑疾趋平壤,破行长牡丹峰下,遂复三都,而言者反以和亲讥切之,岂不谬哉?

公之未至,游击将军沈惟敬,往说行长。公嫉其奸欲斩之,参谋李应试固争,乃止。及行长退屯海上,公犹进兵逾鸟岭而南焉,其志未尝求和亲也。

万历之际,宁远伯成梁之子多名将,而公最贤。平壤既拔,欲乘胜以拒汉水,其弟如柏固止之。公叱曰:“沮我天子军事,不得灭贼者,皆由于汝。”盖公勇敢有大节,遇贼直前,不少逡巡。安能屈中国之尊,而就和亲邪?

方公之在上也,忿行长不归王子,立遣壮士娄国安,入行长军中,夺王子而归。世皆谓王子赖和亲得返其国,而不知公之所遣壮士夺归之也。

余家尝从王子迁北方,为贼所执。故余自为童子时,闻贼中事甚详。贼至安边,兵部主事袁坤仪使冯仲缨抵贼营,谋出王子,终不得。居数月,兵部侍郞宋应昌,又使惟敬抵贼营,令还王子,又不听。及国安驰入贼营,行长惧,始出王子。由公威武振天下,而倭奴莫之敢违也。是岂和亲之功也哉?余读公传,至言者攻击甚力,而天子不问,未尝不为之泣下也。

自古将臣出战于万里之外,能立太功而不遭小人蜚语者,盖寡矣,蜚语屡闻,而人主能不心疑者,又寡矣。神宗皇帝命公东征也,飞语如彼其积,而卒能不信何哉?自兵部尚书石星以下,请封倭奴,独公不喜和亲事,欲斩惟敬,故天子素知其忠也。

公字子茂。为人魁伟,其行师,肃然若神。以东征功,加左都督太子太保,后六年,战死辽东,诏具衣冠而葬之。赠少保,谥曰忠烈

今王三年,余过西阁,观公之笠,读公之诗,徘徊嗟叹而不能去。公归百年,其容貌不可复见,而其笠尚在山中,甚可爱也。

公喜词章,东征时所为歌诗多可观者,而湮没不传于世,此一篇独藏西阁,何其奇也?

公自闻庆忠州,未尝一登伽耶山以临红流,而山僧得公所留诗与笠,藏之佛寺以为宝,岂非公忠义之节感人者深,虽山僧犹不能忘欤?

后十九年,山僧某自伽耶来,谓余曰:“西阁不可无名。”于是乃作《元戎诗》六章,名其阁曰元戎

诗曰:

帝命元戎,出征于东。

宁远伯,世有武功。

锡尔戚扬,叴矛重弓。

奋伐岛夷,以靖海邦。

维此岛夷,中国是叛。

王屏中国,实受厥难。

汉邑既烬,靡城不沦。

赫赫天子!云何不援?

元戎受命,其众五万。

我干既比,我甲既擐。

狡彼游士,胡与成?

我将戮之,振帝之灵。

𫏋𫏋武夫,以登垣。

飞炮既集,破其北门。

维垣有旗,我师所建。

火施营窟,岛夷咸遁。

乃收汉邑,复此山川。

乃脱公子,与厥陪臣。

不羁不縻,天诛是讫。

献馘于京,帝心则说。

𬇙水弥弥,言班六师。

何以留之?维笠与诗。

于显天子,不信谗说。

海邦永清,天子之烈。

云夕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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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阳山水之会也。郡南岩嶂缭以高,苍翠隐隐如屏者曰紫云洞。洞之水,激之为湍,悬之为瀑。白石离列,若几若尊若盘盂,凝滑莹澈者曰中仙岩。岩上宽平,构亭四楹,覆以茅茨者曰云夕亭

始处士赵君翊臣,既建精舍于之侧,置琴一张碁一局,以为燕居之所。又作此亭,取安东金文简公昌协诗以名之云。

夫冈峦濛濛,其光也暧,水泉冥冥,其声也驶,潇潇乎山木皆鸣,此雨夕之所以为奇也。月出而始凝,雾收而渐繁,轻清者浥于香藤,而不见其零,微白者散于盘石,而不见其晞,此露夕之所以为奇也。崖之丹者为之冰,蔓之翠者为之缟,千岩皓然而不辨高下,此霰雪之夕之所以为奇也。然雨而无云,不足以施雨之泽,露而无云,不足以施露之泽,霰雪而无云,不足以施霰雪之泽,则雨露霰雪之中,无夕不云也。

凡天下之物,朝则动,夕则止。止者逸,故动而不止者,未之有也。今处士之于云也,不爱其朝之上升,而爱其夕之下降者,为其能止而就于逸也。然处士居于山中,独不知云之上升,无所不止,周流于八极之外,润泽万物而未始不逸也。

余从丹阳仙岩,宿于精舍,琴碁犹在而处士不可见矣。岂孔子所谓“隐者”邪?亭僧某,为处士请为之记。乃书于亭壁之间,以警处士。

百祥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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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时,天子下敕,以属国忠于朝廷,凡有事,必遣诏使以谕之。于是朝乃预选承傧之臣,俟于境,因与诏使,至安州,登百祥楼,觞酒赋诗,以为乐也。

崇祯九年,沈阳兵围南汉广之间数千里,舟车几绝,则诏使不果至焉。其后十年,文渊阁大学士高公弘图言“属国臣顺朝廷二百年,乃蒙大难,宜遣诏使慰谕之”,有敕褒纳。于是南都士大夫皆欲假节为使者,宣扬中国之德美矣。

是岁十月,高公以太子少师户部尚书,乞致仕,退居会稽,而属国慰谕之议,卒不行。及汀州陷,士大夫多浮于海,入桂林贾岛檝洲船,往往通于东南万里之外,而诏使又莫能至。

居十年,桂林州县皆不守,公侯百官从天子,间走南甸,由井亘阿瓦城,不复还。属国士臣老且死,而不得见衣冠,虽欲置酒百祥楼,复与诏使作歌诗,何可得邪?

楼旧在安州城北,时使者,为天子祷以百祥而名之云尔。今节度使申公某来镇安州,一夕楼踣。乃与州人,因其古址而新之。今年七月,楼遂成。

余谓高公为属国愍其蒙难,请遗诏使,德至厚也。惜乎!高公去于位,而诏使终未之发也。

安州复楼之旧者,思诏使也。楼虽已成,而诏使献酬之仪,俯仰之容,不可复见,则两阶檐楹之间,又安得洗爵揖让,为之声诗,以百祥颂祷天子也?

都人士垂带而厉,犹不能忘也,况于使者乎?今属国不见诏使,且百馀年,而安州复建此楼,笾豆之坫,弦舞之位,升降之阶,与万历时无异焉。百世之下,必将有彷徨于此,而不能忘者矣。乃书其落成岁月,以记之。

淳昌赵氏旌孝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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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昌郡赤城西南,有孝子赵氏之门。今上十九年,郡人改建,求余记。

赵氏玉川君元吉之子也。少居母忧,庐于墓,心丧三年。元吉卒,身自畚土以葬之,又庐于墓。既三年,墓不辍庐,更为母致丧三年。湖南之士,皆称赵氏为孝子也。

然经“父在为母期,父卒则为母三年”,明母服为父而屈。惟孤子于母,可以伸三年也,非谓既服母丧者,及父之卒,又为母加服三年也。

人有其母死而孺子泣者。孔子曰:“哀则哀矣,而难为继也。”孺子之泣,尚难继,况加三年乎?

夫孝子居父母之丧,如可以尽其情也,虽终身倚庐可也,固不当加服三年而止也。故《记》曰:“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若驷之过隙。然而遂之,则是无穷也。”

呜呼!赵氏为其母加服三年,可谓过矣。昔曾子子思曰:“!吾执亲之丧,水浆不入于口者七日。”子思曰:“君子执亲之丧,水浆不入于口者三日。”夫七日之于三日,其加者不过四日,而子思以礼抑之,则君子执亲之丧,如之何其加三年也?

且父至尊也,母私尊也。于至尊,则服三年,于私尊,则服六年,是母服逾父服也。孔子曰:“先王制礼,行道之人,皆不忍也。”母之服如不忍除,则父之服其忍除邪?

夫小人薄于事亲,朝死而夕忘者,往往有焉,则赵氏为母加服,可旌也已。然余恐湖南之士,以赵氏为法。故本诸先王之礼而告之云。

是岁丙寅十月初六日,通训大夫议政府舍人兼春秋馆编修官、校书馆校理、中学教授、汉学教授、世子侍讲院文学黄景源,记。

灵圭大师死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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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灵圭姓某氏。从清虚大师休静,学浮屠法。神宗皇帝二十年,平秀吉兵犯清州灵圭以其徒从赵文烈公,破秀吉兵于西门外,移屯锦山,战益力,与文烈公麾下士七百人,同日死之,之人,至今以为义且勇也。

《礼》曰“大夫死众,士死制”,谓死其所受于君也。

文烈公本以儒学,仕王朝为大夫。率先四方之众,建义赴难,战不克而死于国,固其职也。七百人起自乡里,为文烈公麾下士,受其节制,与抗秀吉,则从而死之,亦宜矣。若灵圭者,学浮屠法,既未尝从大夫之后,又未尝隶麾下士之列,而执矛戟从军旅,死于行间何也?

盖君臣之义,本于性,性之所存,固自有油然而发者。浮屠氏恶得而去之也?

文烈公之战于锦山也,彼灵圭文烈公,岂诚有素悦之心,而文烈公灵圭,岂诚有素爱之恩哉?然文烈公既死之矣,七百人曰:“我何独生?”七百人既死之矣,灵圭曰:“我何独生?”于是乎浮屠之徒,相与死节而不自知。故余于灵圭之死,有以见忠义之心,自然相感,非浮屠氏之所能去也。

有难余者曰:“无生者,浮屠氏之所乐也。故浮屠氏临死而不惧。灵圭之死,适所以就其所乐也。”诚使灵圭就无生之乐,则不待秀吉之乱而死已久矣。何故冒矢石触白刃,然后就其所乐也?孔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灵圭虽学于浮屠,而引大义以致其死,岂所谓志士仁人者邪?余为之记,以风后世之学浮屠者。

九龙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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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岳之水有二源,其一出毗卢之西,为万瀑,其一出毗卢之东,穿石壁,为九龙渊。然万瀑处岳之内,其源平,人不腰緪,而霞潭水泉之脉,皆可穷也。九龙渊之外,其源崄,山中之人,亦不得而至焉。

案图记,毗卢为峰于枫岳,独称第一。水瀸瀸发自峰下。经雁门岭三十里,或伏行焉,或悬出焉。

委蛇东流,为初渊,初渊者,九渊之始也。广二畒,曲石成缶,贮其水,磨如玄鉴,泓明澄静,不见游氛。

其旁多直立之岩,倒垂之松,影交渊中。其峭峰之伛偻,下上耸揖而翔舞者,皆炤其形。

狮子项而望之,水之所周,石之所围,皆䂓圆,类古巧工所凿成也。

峰之下壁高千仞,又无椔翳,虽岩穴好游之士,固不可攀援而上也。

自初渊东行百步,为二曲。渊渊高悬,有瓠之形。渊上有壁可三寻,瀑水自壁纳于渊,其既纳而后始吐者,犹阴井之敲白虹,其既吐而后复纳者,犹深盎之入明丝。

由渊而东多枫木,縓者绛者,被于两崖。其西北雕峰削嶂神峘怪岑,缭缴腾翥,望之甚近,寻之乃更茫然也。

二渊东百七十步,有大谷。其上多桧、柏、柟、松、枫、柽、杻、栩,未至谷口,而阴气已森然也。

从丛木中见,青壁若围黼屏绠之,高可二十仞。其下为渊,所谓九渊之三曲也。广七畒,澒入岩窟,神怪不测,人莫敢迫而视之。

其东趾有峰,岿然立于谷口。登其巓以望三曲,则积水沉黑深绿,渺弥泱漭,荡荡焉如河之涨,如湖之浸。其郁怒则轮囷糜沸,喷震飞薄,鼍不停跃,蛟不停舞,大波山𬯎,小波雹碎,泓渟之光,外暗而中明云。

凡谿行者,皆用緪,必权其壑,以为长肾诸大木而引之,梭奔蛛悬,下上如浮。

至四曲,四曲为渊,平盈而不厉,柔缓而不驶。其广可方小舟,其深则可彻竹竿六七尺。风之所引,水益舒迟,纤而为缯,疏而为簟,鳞鳞然若明若灭。其左右白石素砾,莹错晶磨,纵横罗列。上无崩崖,下无堆沙。故水气旷然以澄,融然以和,不啮石而为暴也。

五曲在四渊之下,广三畒,回流峻急,为过辨。势如转毂,声如击磬。其上皆融丘修岩句松繁藤,攀之益深,莫穷其窔。

少南有岸,类鬴焉。水奔其中,徘徊久之,不肯下。波之大小与相撞舂,前者盘舞,后者飞跳,如白鹭之降于渊。渊底石长十馀尺,颀然人立,甚可爱。日照其发,光散沦漪。

直渊之东,多异木,或俯或仰,临水而近,盖四曲之所未见也。

五曲之东,悬泉尤美,而厜㕒错邃诡特,旁出无际,为六渊。渊之大可四五畒,外则圆,内则方,函以黝石,实以青水,璆洁琬瑜,若凿弘璧而成焉。

自渊以西八十步,蔚然而茂者,为长林,峄然而崧者,为高丘。然六渊石不鲜白,水不深清,则不足以澹滟谿谷也。有时白云由七渊,亭亭而上,延布林丘,辉映渊水,清英之气,下洞空明,晃荡的皪,与石经纬,甚可奇也。

从六渊东行三里,仰见峰光皦皦,而拔立于千岩之上者,东岭也。其西北石壁正青,中央隆然而为屋者,回屏也。泉从上,散而流如旋车轮者,七曲渊也。渊甚小,不出烟雾,不作风雨,终日滴沥,不盈寻尺,而列于九龙何哉?烟雾不出,风雨不作者,非渊之不灵也,灵潜于渊也。

自七曲渊,东行五百步,得小渊,所谓八曲也。石泉锵鸣出尾,下为泜为沚,为潬为汧,欇欇列焉,绵平丹润。渊之中,多藻多荇。其水浅不能五尺,游泳之鱼,皆可数。其上多𬒈,其旁多荎藸、邛钜、蕍蕮、苻蓠。自初渊至七八曲,能深能浅,极水之妙,则枫岳源泉之变,盖无穷也。

八曲东四十馀步为九曲。其水之广倍初渊,四之冲融荣滉色正碧,有龙蛰焉。平石五分二出水,三不出水。

东有麓,左高右高,如奔马之竖其两耳。麓间为陉深一丈以行,其水由陉而下,为大壁高五十仞,水临之,始跃而飞,泱泱乎与白云混而不辨其光,霏霏乎与游霰杂而不知其为沫。

壁既穷,又为平石,蟠大壑,皎然纯白。三分石围,以其一为之渊围。其西北有峰屏立,如琳琅者可二重,东南半之。凡上瀑滃浡之气垂之空,其声轰轰。

柏田九井以东,山皆震石,理腻滑,人虽在四埒之外,往往倾跌。故游者罕入九曲。

《诗》曰:“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今九曲居于山上,虽深矣,不可方舟,虽浅矣,不可游泳,岂不奇哉?

今年秋,李君元灵,本三渊金公昌翕所为《九渊诗》而为之图,属余为记。

余以谓毗卢东西多水泉,而九曲最为清壮。初渊澄洁,其光也莹。二渊孤高,其形也诡。三渊幽森,其色也厉。四渊舒朗,其容也和。五渊激射,其势也驶。六渊靓丽,其神也粹。七渊窈眇,其趣也永。八渊澹静,其声也远。若九曲者,集诸渊之水以为瀑,其气也凛而已矣。

夫云雷晦冥之变在九曲,而不在初渊。然初也者,阳之萌也,九也者,阳之盈也,不萌而盈者,未之有也。故九曲之云雷晦冥,未尝不自初渊始也。

烈妇郑氏庐墓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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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人郑氏许君承干之妻也。幼而端洁。年十九,归许氏,善事舅姑,承干疾革,郑氏血指以进之。及丧,勺水不入口,既葬,庐墓,朝夕临,号曰“烈妇”。

今上二十五年,观察使南泰良请于朝而旌褒之。曾孙许烨,来乞文。

余谓庐墓非古也。《仪礼》“斩衰居倚庐,寝苫枕块,既虞,翦屏柱楣”,郑玄注曰“倚木为庐,在中门外东方,北户”。夫中门内为倚庐,则孝子不庐于墓也,明矣。

至于妇人,将斩衰,去其笄纚。故经曰“妇人髽于室”,此之谓也。非适子者,自未葬,倚于隐者,为之庐,而妇人不为庐也。故《记》曰“妇人不居庐”,此之谓也。

夫髽于室,不居庐,则妇人不庐于墓也,亦明矣。然则所谓“寝苫枕块,翦屏柱楣”者,是孝子倚庐之礼也。岂妇人之谓乎?所谓“中门之内东方,北户”者,是孝子倚庐之位也。岂妇人之谓乎?

嗟乎!郑氏妇人也。执夫之丧,虽为庐于中门之内,犹不可,而况于墓隧之侧乎?古之妇人于夫丧,必尽其礼。故其方敛,不出房而髽也,不盖庐而倚也。今郑氏居夫之丧,不在于室而在于墓,吾不知其合于礼也。

然《记》曰:“其往送也如慕,其反也如疑”,“求而无所得之也,入门而弗见也,上堂又弗见也,入室又弗见也。”故为之庐,居于墓而不忍反,郑氏之心,诚悲矣!《易》之象曰:“妇人贞吉,从一而终。”郑氏为夫,能致其哀,盖将从一而终者也。曾孙从余请为文,余嘉其诚而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