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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汉集/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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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江汉集
卷十
作者:黄景源
1790年
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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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州皇庙诗记丙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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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自清州华阳,祗见皇庙,退就斋次。祀之日,与州之士三百人,皆适位,北面行事,自祼献,至于彻俎,士无不屏气肃雝,若身履天子之庭而望清光者。

臣闻王者施仁于下,必受报礼,礼之轻重,视其仁之深与不深。经:“天子畿内之民,为天子齐衰三月,诸侯之大夫,为天子穗衰七月,诸侯之士与天子畿外之民,皆无服。”然天子施仁也深,则畿外诸侯之国,虽士庶人之无服者,亦皆怀之。故《书》曰:“民罔常怀,怀于有仁。”

仁施于天下,而民不怀者未之有也。密须氏之命,伐国,遂入共邑。故《诗》曰:“人不恭,敢距大邦,侵徂共。”此阮国最大之菑也。于是文王整六师,往遏人。故《诗》曰“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按徂旅”,仁至深也。夫天下诸侯之国,未有不怀文王者也。而国遇最大之菑,被至深之仁,虽百世其可忘邪?

兴,奴受约束。至万历世,平秀吉大治舟兵,自釜山疾趋平壤神宗皇帝痛藩辅二千馀里没于奴,诏大将军李如松,率师渡,破秀吉兵二十万于𬇙水上,遂定三都,复社稷。及秀吉复犯釜山,诏大将军刘𬘩麻贵陈璘之属,拔曳桥,围岛山,遮露梁,焚其舳舻以千数,奴震惧,弃辎重夜遁海中。盖是时,中国将士连七岁战戍不辍,费八百万,至今藩辅赖馀烈,东南无事,则神宗救菑之仁,诚可谓至深也已。

其后崇祯中,沈阳骑,自义州入围南汉毅宗皇帝躬大义,恻怛东顾,欲为藩辅救其急,命陈洪范青州济南蓬莱楼船之卒出长山,命金日观楚继功东莱即墨昌邑之卒出东江。盖是时,天下之力,东敝于虏,西罢于盗,公侯助战马,卿士佐军食。子弟之国虽不守,无以救焉,而悉举山东之众,远赴于大海之外,则毅宗救菑之仁,亦可谓至深也已。

神宗有所成功,而毅宗亡所成功。然至仁被于藩辅,则二帝未始不同也。且毅宗之死社稷也,自京师至于四方,凡里巷耆老、百姓、戍卒、战士、怨女、孤子与被发、文身、穹庐、左衽之人,皆哭失声,而逆贼亦为之泫然流涕。是至仁溢于天下,岂独救一国之菑也哉?故文正公宋先生时烈命门人建二帝庙于华阳,祀之以四笾四豆,不敢忘二帝之仁也。

《周官》曰:“都宗人掌都宗祀之礼。”宗者庙也,都之庙,祀古先王。故《春秋传》曰:“凡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曰都。”都宗之祀,皆赐禽。故《周官》曰“王之所不与,则赐之禽”,重其祀也。夫先王去民之菑,有大仁于天下,其世已绝,而都宗得主其祀,古之礼也。

《春秋传》曰:“临于周庙。”周庙文王之庙也,周庙文王。而既亡,咸阳又有周庙,何也?盖文王既遏人,作程邑,其地于今为咸阳。故咸阳文王庙,岂非以共池之上、阮水之旁,师所临而遗民不忘其仁哉?

制,州县祀帝王凡三十六,每三岁,有司卜日,出祝册、发礼帛,遣太常寺、乐舞生,函之以行,与《周官》赐禽之礼,不殊也。伏惟二帝于藩辅,皆有至仁,庙食百世也宜矣。然有司不出祝册、不发礼帛、不遣舞生,非所以尊厚先帝光昭报礼也。

《王制》曰:“天子诸侯,祭因国之在其地而无主后者。”夫因国,犹可祭之,况二帝无主后者!庙虽在于山谷之中,岂不得比于因国邪?臣从州士,过华阳,因得以将事庙下。乃具著二帝之仁及文正公建庙之义,为歌诗,告于有司。

其诗曰:

肃肃皇庙,邦人来假。既戒既宿,既扫既涤。以其豆笾,与其铏簋。以旅以将,以飨天子。天子齐圣,曰二后。保玆邦人,树仁维厚。神宗为祖,毅宗为孙。世树厥仁,靡溺不援。有毚岛夷,自彼出日。沦,焚我京室。谁拔墉?少保子茂神宗命之,王国是救。岛夷不顺,荐作寇虐。穴居海漘,以噬以攫。谁拔墉?少保子绅。曰,咸奏厥勋。三年于戍,四年于攻。疆土既定,神宗之功。於乎神宗!仁洽箕方。比于毅宗,克绍其光。人来侵,围玆南汉毅宗肫肫,闵我多难。乃命虎臣,太师金公。爰及洪范,鞠旅徂东。戈舟三千,率彼鼍矶。合甲交韔,朱英祈祈。既进尔众,其仁则骏。岂尔御侮,必接尔刃?自古有国,皇不死社。烈烈毅宗,蹈仁维果。彼蛮与貊,靡不永伤。矧伊邦人,曷其敢忘?于赫神宗,仁此下国。毅宗笃之,亦仁斯则。其顾其呴,其勤其拊。允也二后,邦人之父。翼翼文正,二后是怀。训其弟子,祠以明粢。文正有道,百世之师。弟子温恭,不坠训辞。串山峩峩,有柏有松。乃虔乃度,建玆庙宫。维此串山文正栖迟。文正攸宁,二后维归。清酒既聂,大羹既饪。三月维丁,享于路寝。维臭孔远,靡所不通。肵俎加匕,四簋伊饛。神宗维右,毅宗维左。邦人踖踖,稽首于下。二后昭明,监我顺德。报以多祉,俾尔保极。念彼程邑文王是祠。制帛在篚,太常所釐。今我太常,亦有制帛。庶享二后,世世无斁。

秋水亭丁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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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源之七月,溯顺江入蒹葭中,见人烟隐隐而近,心异之。乃泊东津,得小洲,洲有板屋十馀家,望之萧然。其南园嘉木交阴可百本,水环其下,凡渔父乱流之舟,出没于洲之西北者,可俯而瞰也。于是始命洲中人,修广南园卉之蘖者,焚其丛石之奰者,折其芒然后,作亭十二楹,周以短垣为一门,以达东津

案图记,顺江之东,其洲曰“卧龙之洲”,洲南十步为葭潭,潭之上为峰者七在洲内,皆削奇石以为壁。舟由葭潭行壁下,七峰之影见于水。又西二里,为露潭,潭之右为峰者五在洲外,亦削奇石以为壁。舟由露潭行壁下,五峰之影见于水。自洲以北,溯洄之入于凝江;自洲以西,溯游之出于横谿。洲四面皆临澄江,而一面可泊舟者,谓之东津东津者,晏平津也。

亭既成,秋水方涨,故名之曰“秋水之亭”。景源尝读《蒹葭诗》,惜其“所谓伊人”者,居蒹葭中,不显于世,而独使水中之沚,为诗所称也。然当时作此诗者,慕悦伊人,而往求之,上下水湄,不知白露之未晞也,岂不贤哉?于西方,为名郡,而卧龙洲,亦水中之沚也。“所谓伊人”,其必有隐居于此者,而今之人未尝求之,与《蒹葭诗》固异矣。

景源来此,从渔父乱流之舟,入洲中,窥其林园、临其板屋,求所谓隐居之人,而莫之见也。于是乎东并长杨,北绝凝江,南抵蚕墅,西穷横谿,溯洄焉既不可得,溯游焉又不可得,而徒见白露之光在蒹葭也。

人皆曰:“卧龙洲,发自景源。”然景源得水中沚,而不得“所谓伊人”,是可恨也。因为之记,置亭壁,使洲中人知景源慕悦之心,而无自匿焉。

清远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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𬇙水东出狼林山,西流五百三十里,为北江,上有斜滩,下有岐滩,其南流为城岩津禹渊之为郡,处顺江岐滩之阳,其东曰龙驻之山,其西曰凤栖之山。由𬇙水,逆流而上者、顺流而下者,风帆相属,皆出于两山之间。郡南有楼,名之曰“清远”,以山水之清且远也。

故属安东府安东者,高宗所置也,总章元年,取高氏四十二州,命左威卫大将军薛仁贵,率师二万以镇之。自总章以来,地入中国,三十年,高氏民俗,犹未变也。今国家,修明礼乐、褒隆道德,于今三百五十年,闾巷之士,耻武力而慕儒学。远徼之人、深谷之民,家必有塾,乡必有庠,讲习周公孔子之书,地非中国,而弦诵同于中国者,岂非以圣人在上,民自化为中国哉?

余蒙恩来守是郡,喜山水之清远。乃治此楼,而引诸生燕饮其上,见诸生揖让周还、俯仰进退,皆有礼。考其行,则子能孝于其亲,弟能友于其兄。过其所居,则芦苇百里之间,学舍相望。虽地入中国之时,未闻教化之至于此也。然余未尝劝诸生,而诸生乐于弦诵,有不能自已焉耳。

夫小邑僻陋之乡,风俗淑美,与国无极,而太守不能记述,非所以布扬先王之烈也。乃为之记。

云汉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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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正公宋先生岩栖斋清州华阳洞,后十馀年,得毅宗皇帝御书,刻于石壁,直岩栖东百馀步,为禅院曰“焕章”。焕章之旁,有大石,长二十尺广十二尺,石上为阁凡六楹,御书藏焉。故山中人,取《诗》所谓“倬彼云汉”,而名之曰“云汉之阁”。

沈阳移书王朝,请为其主进大号,王不受,奏于毅宗。及奴儿南汉城毅宗诏遣陈洪范,率师往救。是时奴儿济南,执德王由枢,而毅宗未尝救之,独于吾邦有难焉,出师救之,岂不盛哉?

夫下有至诚,而上不格者,未之有也。《诗》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谓诚之上格也。故先王北绝沈阳,立奏毅宗,而毅宗为救其难,诚之所格也。

华阳既刻御书,又建阁而藏之,一邦之士,过其下者,未尝不歔欷而流涕。是徒知毅宗之恩厚于藩辅,而不知先王至诚感通于千里之外,启毅宗拯救之心也。

今年春,余自焕章禅院,宿岩栖,登云汉阁,观先帝御书而归。居月馀,华阳诸生,请为记。余谓先生为先帝求御书,藏之华阳,盖将使山中之人,追先王事之诚,而致敬于是也。今山中之人为之阁,以尊御书,非特不负先帝也,庶可以不负先王之诚也。故余为之记。

靖远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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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年夏六月,景源来守东莱府,治靖远楼,召父老,问城之可以坚守而不拔者,曰:“兵少谁与守之?”于是乃牒观察使,请予之兵。观察使申闻于朝,而大臣持重不许,其秋,始令节度使,以东莱府兵一千及梁山郡兵四百、机张县兵一百,属之莱府。然景源尚恨兵少,不足以守莱府之城也。

明年春,与父老语曰:“吾府南接奴,而士卒不满二千,有如奴绝大海阴袭吾府,则不逾日而城必陷矣,其可以拱手而死之邪?吾府虽小,吏士子弟亦众矣。及其未乱,而子弟合为一卫,能驰射者,受弓矢;能击刺者,受剑矛。府中无事,则农不失其为农,工不失其为工,商不失其为商。如有事,则四境之内,无非兵也。家出一旗,人持一戈,趣王事,如趣其父母之事,若是则不出吾府而兵自足也。”父老皆曰:“诚如侯言。”

乃具状,上观察使,观察使驿置以闻,公卿以为不可,其事遂寝。故莱府虽曰列镇,而兵甚少,无以城守也。其七月,景源将归,从父老饮于楼上。父老皆曰:“节度使所将卒千五百人,赖侯一言而来属焉,靖远之策诚善矣。且此楼侯之所治也,侯何可不为文辞,刻示后世乎?”景源曰:“吾未能辑而子弟,以壮南边,是吾恨也,得节度兵千五百,何足道哉?然事或有屈于前而伸于后、出于己而成于人者,后之太守继吾言而请于朝,幸而得成,则南边可以无忧,而吾亦可以无恨矣。”因书其所与父老言者,藏于壁。

夫郡县不养兵久矣,使吾说行于朝廷,则人人皆可为兵,自一府达之一国,孰谓郡县无兵邪?

𬘫扇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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釜山浦对马州,烟火相望,帆行一日可通,而莱府将士,晏然无所御守,岂非以百年无事哉?然奴为国家患,万历时,秀吉之船,自对马直抵釜山者,且万艘,而人弦歌未辍也。今南边赖上威德,无鸡鸣狗吠之警,已百年矣,奴多诈,又安知秀吉之船不渡海也?

景源之明年,治城南楼,而名之曰“𬘫扇”,𬘫扇者,候风之扇也。楼无𬘫扇,而犹以𬘫扇为之名者,虑奴之患而候天风也。盖奴出入之候,皆在风。

风自正西,则笠户之帆入向浦。风自正东,则牛窗之帆出韬浦韬浦之帆出忠海,于中国,或犯钱塘,或犯福建。风自正北,则镰刈之帆入津和津和之帆入上关上关之帆入笠户。风自东南,则赤关之帆出蓝岛蓝岛之帆出一歧,于中国,或犯杨州,或犯登州。风目西北,则兵库之帆入室津忠海之帆入镰刈向浦之帆入元山。风自东北,则河口之帆出兵库室津之帆出牛窗元山之帆出赤关一歧之帆出对马,于中国,或犯温州,或犯台州,于外国,或犯琉球

此所谓出入之候也,而自对马,犯莱府者,用南风也。古者船上有𬘫扇,以候天风。《淮南子》曰“若𬘫之候风”,此之谓也。夫奴善行舟楫,春下海自清明始,未小暑而归焉;秋下海自寒露始,未小雪而归焉,工于候风也。今人防于春者,先清明而为之备;防于秋者,先寒露而为之备,然后奴可制焉。

天虽不风,而𬘫扇固不可辍也。《易》曰:“重门击柝,以待暴客。”今人守国边境,而不思候风,与重门之不击柝者,无异矣。后之君子,登斯楼而考其名,则景源之所以虑患者,庶可知也。夫天风利,而奴不来者,几希矣,非特为莱府之患而已也,凡天下滨海之邦,皆可以知所虑矣。

落月堤庚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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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莱府南十五里,有堤曰“落月”,故弘文馆副提学尹公文举东莱时所作也。堤形外横如落月,故州人谓之落月尹公崇祯之际,固守大义,屏居田里者,十馀年,出知东莱,作此堤,以防海水,何哉?岂国家不可有为,而欲自试于一堤欤。

始王朝广聘儒学,以师礼,迎文正公宋先生于岩穴之中,又征尹公,欲与之议国家事。宋先生既至王京,乃使人造尹公之庐而固请焉。尹公谢曰:“信大义于一世,文举之愿也。而小人外谗于虏、内谗于朝者,固多矣。子虽欲彰明大义,焉可得也?”卒不就。

尹公,贤大夫也,宋先生,百世之师也。诚使尹公辅翼王朝,与宋先生相先后,则国家事,必有施为矣。然虏人百万之卒,临境上,以胁王朝者,小人之谗,行于外也。谗行于外,而不行于内者,未之有也,宋先生乌得在于先王之侧哉?

呜呼!小人不可去,则国家不可有为也,此尹公之所以不就者欤!今之人见公之堤,皆称其有功于民。然公以经世之材,试于一堤,而不得与宋先生,出入帷幄,谋国家事,岂不惜哉?

今年夏,余知此府,求公所作落月堤而改修之。岁大疫,死者相属,而诸生慕公之风,恐不得相其役焉。役之五日,堤遂成,是可书也。

堤高几尺,长几尺。公之所垦若干畒,在堤西南,为忠烈宋公象贤庙田云。

烈武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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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州八莒城者,故特进光禄大夫、前军都督府左都督、南昌刘公视师之地也。公少果敢,始出师,从李如松,追平行长闻庆县如松还,独戍星州八莒城。及班师,行长复叛,公又出师,与陈璘行长顺天府扼海口,公围曳桥十馀日,行长遁去。

凡东师始终七年,公功居多,后二十年,入深河,以忠死之。故天下言烈丈夫,未尝不称刘公也。公为将,数遭废斥,而神宗心爱其勇,辄复召用。在云南时,坐事革任,未几诏授广西参将。又以事尽革功级,已而特授总兵官。公由是,日夜歔欷,恐不得自尽其忠。然则死事非适然也,其志素定也。

行长兵至𬇙上,公忧愤,请以步卒五千人,逆折其锋,神宗壮之,遂诏公往御行长中国人或以出师为失策。然公与神宗,岂爱藩辅而忘中国哉?嘉靖时,奴数为中国患,自杭州江宁,直犯南京。又自丹阳通州,窥桑河之口,北京遂震,而诸将莫之能御,中国之耻也。

义州北距辽阳城,堇四百里,奴过海,不数月疾趋𬇙上者,将由义州而入辽阳也。诚使中国不出师,则义州破矣,义州破,则辽阳危,辽阳危,则关内必不守也。神宗之圣,其虑之也诚深;而公之智,其计之也诚熟矣。

夫暴天下之师,战守海隅,而不惮万里之远,七年之久者,盖欲存藩辅,以捍中国也。公于斯时,虽请行,上无神宗,则恶能成其功乎?奴既平,告于太庙,中国之耻始雪,而北京不复有奴之祸,此神宗之所以为神也,呜呼盛哉!

吉甫六月出师,而《小雅》不刺宣王者,狄当伐也。故《诗》曰:“薄伐𤞤狁,至于大原。”狄入泾阳,而师不出大原,则中国亡矣。由此观之,神宗命公御奴,乌可谓之失策邪?

今年七月,某侯出为星州牧,登八莒城,观刘公视师之地,思其功烈。乃修府馆,改东亭曰“烈武”,属余志之。余谓刘公奴,保中国,全安吾邦,振天子之威,而吾邦不褒大之,无以章神宗之烈也。乃为记,置于亭壁。

公讳𬘩,字子绅,喜用大刀一百二十斤。征缅甸罗雄播州建昌,皆有成功,而于东感愤请行,故功尤大。天启元年,赠少保。

诗曰:

有烈其武,少保于征。彊理百蛮,既告厥成。以徒五千,爰伐岛夷。匪天子命,自求出师。岛夷不庭,东海以为岨。昔在世宗,侵我帝都。今玆来寇,辽阳方棘。藩辅先拨,震惊中国。天子有戚扬,孰其持之?少保桓桓,徂征不迟。帝曰:“是寇,皇祖之雠。女不执讯,万邦其羞。”少保启行,初戍于。二年在野,不振其旅。维之垣,少保是围。镔刀幡幡,乘马如飞。临冲既设,钩援既张。襄彼群丑,用威四方。岛夷既平,献功于庙。雠之复矣,天子克孝。莒山之下,少保所临。有亭奕奕,永怀德音。六师徂东,天子劬劳。虽曰劬劳,令闻以昭。

繁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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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源之十月,改作北堂,为小寝,以䜩宾客。堂之东,有葵十本,杂植于土,虽童子朝夕采叶而不禁也。然葵之性,随日景以倾其叶,君子未尝不称之也。《尔雅》以葵为繁露。故景源名其北堂曰“繁露之堂”,取其倾阳也。

《泮水》之三章曰:“薄采其茆。”茆,凫葵也,叶大如手,有赤文,而凫葵,非繁露也。《东门之枌》卒章曰:“视尔如荍。”荍,荆葵也,华联如钱,有紫文,而荆葵,非繁露也。郭璞知草谓:“承露,大茎小叶,华紫黄色。”承露者,繁露也。

前山既曙,启明初见,连茎而东向者,倾朝阳也。广庭回廊,云气山影,晻暧而将暮,无一叶不指西方者,倾夕阳也。然日在九天之上,安知繁露之倾与不倾也?且朝阳有时不见,则东倾固可止也;夕阳有时不见,则西倾亦可止也。而繁露常倾不止,岂非其性邪?

景源蒙恩,尹此州,获从宾客䜩游焉,见繁露方向日光,凄然久之。昔董仲舒论《春秋》,乃以繁露,名其书,盖仲舒之所自见者,景源亦欲自见也。宾客或曰:“繁露,百菜之主也,公独取倾阳何哉?”景源曰:“古之圣人,于繁露,所取不同。《七月》诗,以菜见者仅六七,葵居其一,是周公取其功也。《春秋传》,孔子称葵能卫足,是孔子取其智也。然繁露不知倾阳,则虽有养人之功、保身之智,不足贵也。自古君子有大节,然后才美为可爱,奚徒繁露而已邪?

集清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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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州南七十里,有飞来峰,故益阳伯文忠郑公梦周之所经游也。峰高十仞,从平原崭然特起,而寒泉萦洄其下,凡九曲,缀以疏松,布以白砾。其深潭,则浸云景涵日光,而纤文发为涟漪。其激湍,则冲奔倾折,多远响,日入尤驶,铿铿然终夜不绝。有大石,错置泉上,修竹环之。文忠公甚爱,于是而盘桓焉。

然峰南有庙八楹,祀文忠公,而峰北未尝有亭也。处士崔君过泉上,慕文忠公之名,而思其馀烈,乃作小亭于峰之北,以临九曲,名之曰“集清之亭”,谓其集九曲之清也。

文忠公王氏,为益阳伯,置学校、明儒术,用中国礼,王氏将亡,守大义,至死不变。后中国得其遗稿,而录之《列朝诗集》,又书其大义甚详,行于天下。于是天下士大夫,知文忠公之为仁贤也。

夫君子出于四海之外,声名达于中国者,诚寡矣。然其道足以动天地,其德足以感鬼神,则不求中国之知,而中国卒皆知之,近者百年、远者千岁,无不传也。故君子之可以不泯者,天地鬼神必传之,国无内外、地无东西,不重译而通,不待舟车而行也。文忠公生于海隅,其道德不见于中国之书,而中国论次其诗,褒显其美,至于今,传之天下,岂人力之所能为哉?

文忠公死于国,遗事零落,凡二百五十馀年,赖中国,得传后世,莫之传而传焉者,天地鬼神使然也。夫中国虽好仁贤,然论次文忠公事,如此其详,使天下万世之人有所考信,文忠公庶无遗恨,而四海有志之士,亦可以特立不惑也。

今年秋,余至庆州,登所谓飞来峰者,攀松树、披竹林,览文忠公盘桓之石,遂自泉上,谒于庙门,宿于亭榭。崔君属余为之记。余谓王氏尊释教,用之礼,而文忠公明儒术,以从中国,秉大义而死之,道之正也。今崔君文忠公,构斯亭而居之,象其道也,后之君子,如能求乎公之道,则崔君之所以为亭者,庶可知矣。

李侯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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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州安侯某,图所谓李侯阁者,遗景源曰:“阁故牧使李侯时昉,燕居之阁也。始光海君济州时,王朝命侯为牧使,朝夕飨君甚谨,戒庖人刲牛杀豚,具酒浆而躬进之。故光海君虽居绝海之外,愉愉然如在宫中,不知雾露之为毒,而蛇龙之为虐也。呜呼!非侯之义,恶能安养光海君哉?今年正月,治斯阁而名之以李侯之阁。阁既新矣,不为之识,不足以扬李侯之义也。”

景源曰:“李侯之义诚高矣。而光海君廪食不绝,得终天年,先王之于光海君,何其仁也?”光海君始居宫中,先王命尚食进献常膳,下教曰:“今之公卿大夫,皆服事光海之臣也,其尽心护视毋忽。”光海君出居于外,又为之厚其簋食,殷其肉修,春秋候问,中贵人不绝于道,虽光海君,亦无憾焉。然则李侯之所以安养光海君者,不忍伤先王之仁也。

吾闻中国太史氏,疑光海君不得安养。然福建浙江之船,由海门而来泊济州者,相属也,如从人望斯阁,则不特观李侯之义也,先王之保全光海而不绝其养者,亦可知也。《孟子》曰:“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吾将见先王仁声,与福建浙江之船,入中国矣,百世之下,太史氏岂不释疑邪?

蟋蟀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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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友人光州金侯出守安边,治西园,构亭四楹,而未之名也。今年八月,余又蒙恩,来守此府,从宾客射于西园,万松环合,而蟋蟀终夕哀鸣,故名其亭曰“蟋蟀”。

豳国之诗,歌虫者七,蟋蟀其一也。然蟋蟀与时变化。夏五月,以其股鸣,谓之斯螽。至六月,以其羽鸣,谓之莎鸡。冬十月,乃入床下,谓之蟋蟀。自斯螽而化为莎鸡,自莎鸡而化为蟋蟀,蟋蟀者,其初莎鸡也;莎鸡者,其初斯螽也。然斯螽不知其身之化为莎鸡,而莎鸡不知其身之化为蟋蟀也。夫蟋蟀,百虫之小者也。其变化不见于经,而诗具著其名者,岂非以阴气之渐长也哉?

盖阴气始生于下,积分寸而长之,达于远近。故易象自尾而始,遁是也;自拇而始,咸是也;自趾而始,艮是也;自足而始,剥是也;自臀而始,困是也。今蟋蟀,感于阴气,自股始,股动然后能振羽,羽振然后能在野,在野然后能在宇,在宇然后能在户,在户然后能入床,自夏至冬,凡六见。

然股动者,一阴生也;羽振者,二阴生也;在野者,三阴生也;在宇者,四阴生也;在户者,五阴生也;入床者,六阴生也,蟋蟀非能自化也,阴之化也。夫阴盛而天地不闭者,未之有也。故君子必塞北牖,以御阴气。今北方地迫大荒,大荒阴也。而铁岭不置城郭,非所以塞北牖而御阴气也。

余登斯亭,闻蟋蟀而名之,忧阴气之无月不长也。然金侯始建斯亭而不名焉,岂其心不待蟋蟀而忧者欤?呜呼!余之所以名之者,与金侯之所以不名者,无非忧也。然而金侯已去矣,余不名之,无以见金侯之心也。古之君子闻蟋蟀,不胜其忧。故《诗》曰:“职思其忧。”夫置城郭,御外侮,吏之职也。余于是彷徨西园,望铁岭悄然久之。

楚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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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冠堂者,会宁府康氏之堂也。会宁豆江之口,去荆门可万馀里,而康氏犹冠冠,岂其心眷眷于邪!

康氏世家荆门万历时,国泰坐法,徙辽阳,都督刘𬘩深河国泰战死。子世爵,时年十七,能徒步潜入深河,求父尸,藏于山趾,即变服亡归辽阳。兵部侍郞熊廷弼,置之麾下,辽阳陷,世爵走马登山上,夜泅壕水,南出塞保凤凰城。城陷,亡入金石山,日食木叶,得不死,间走义州,见虏彊大,遂避地入会宁府,作堂于豆江之口以居之。

南徙,公大夫出奔中,皆见杀,而亲王子八十人入暹罗国,不断发而文身者几希矣。独康氏会宁府,以天年,终于田里,而冠尚不改也。

余尝谓自古属国亲近于中朝者,惟吾邦与为然。吾邦之士如奔,则先帝必相容也;之士如奔吾邦,则先王必相容也。故康氏凤凰城来吾邦,不忧其身之不见容也。

惜乎!中朝公大夫出七星关,奔中而不来吾邦,亲王之子,过越裳暹罗国,而不依归于吾邦也,岂东海崄远,而风帆浪舶,卒不可通邪!岂天下已易正朔,而吾邦亦不足居邪!

之士居南夷,能全其身者诚寡矣。若康氏者,居吾邦,优游田里六十年,竟以寿终,则天下孰谓吾邦不能容之士也?呜呼!康氏荆门以居吾邦,则九疑不可复登,而湘水不可复溯,彼荆门不必怀也。然康氏生长荆门,虽老矣,不能忘情。故燕居未尝不冠冠也,《诗》曰“其容不改”,康氏之谓也。

康氏既死,会宁之人皆怜之,因以冠,名其堂,属余志之。康氏二子,善骑射,好气义,有士之风云。

灵源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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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岳山,在淮阳府东一百六十里,人人皆可得而至焉。然道家以枫岳山谓之蓬莱,岂信然邪?世称枫岳永郞岾,有笙箫声,隐隐往来。盖永郞东游枫岳,可千馀年,笙箫声,至今往来。碑云“指为仙山”,此之谓也。

其后府使杨士彦钵渊,刻于石壁曰“蓬莱岛”,亦见其妄也。《山海经》称:“蓬莱山在海中。”注曰:“上有仙人宫室,皆以金玉为之。鸟兽尽白,望之如云。”今枫岳山在于海上,自万瀑东至九渊,泉脉相通,人人出入其中焉,未尝有金玉宫室,而鸟兽又无白者,乌在其为蓬莱也?

今上二十有一年,景源以吏曹佐郞,奉使东方,跻毗卢之峰,窥真珠之渊,临铜柱而望香城,则枫岳山,非道家所谓蓬莱也,彼杨氏刻于石壁者,岂不为天下笑邪?《尔雅》释枫曰“欇欇”。郭璞注:“枫树似白杨,叶圆而歧,有脂而香。”《楚辞》曰:“湛湛江水兮,上有枫。”夫枫脂可以为香,《尔雅》释之,《楚辞》歌之,则玆山故号甚美,不必改也。

后十年,景源出守安边府,复入枫岳,刻诸石曰“枫岳之山”,命山僧立于灵源,盖欲驳杨氏之刻也。自古玆山多枫树。其为号也,虽出于樵童牧竖之相传,然因其俗,不去故号而已矣,又奚用道家蓬莱而改之邪?

石门山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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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门山昌平州,可百馀里,皇朝诸陵之所在也。山之西南有清泉,出于九穴,故谓之“九龙之池”。景源奉使如燕都赵君国柱昌平,入石门山,汲其水,以遗景源

石门者,天寿山也。诸峰逶迤,为虎峪虎峪之东,有庄曰康家,陵曰长陵成祖皇帝葬焉。自康家一里半,有山曰皇山,陵曰献陵仁宗皇帝葬焉。自皇山三里,有山曰黑山,陵曰景陵宣宗皇帝葬焉。自黑山六里,是谓之石门,陵曰裕陵英宗皇帝葬焉。自石门二里,有山曰宝山,陵曰茂陵宪宗皇帝葬焉。自宝山二里,有山曰史家,陵曰泰陵孝宗皇帝葬焉。自史家三里,有山曰金岭,陵曰康陵武宗皇帝葬焉。自金岭山,十有六里,有岭曰阳翠,陵曰永陵世宗皇帝葬焉。自阳翠九里,有山曰大峪,陵曰昭陵穆宗皇帝葬焉。又一里,有山亦谓之大峪,陵曰定陵神宗皇帝葬焉。自大峪五里,有岭曰皇山二岭,陵曰庆陵光宗皇帝葬焉。自阳翠东北一里,有山曰双锁,陵曰德陵熹宗皇帝葬焉。此所谓十二陵也。

世传兴有鸽十二,自南方集天寿山,其后天子弃群臣,皆葬于此。及亡,十二陵为火所烧,岂不悲哉?今赵君之旧民也,以九池清泉之水,遗于景源者,所以慰思之心也。景源月馀日,虽不得拜十二陵,因赵君始得斯泉,与登石门而临九池,无以异也,遂录其水,以见其思之心焉。

白云先生画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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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先生姓许氏金华人也。延祐时,入华山,终身不仕,年六十八以疾卒,学者称白云先生。

处士金吉父,从婺州王柏何基二人者,得中国道德之传。及先生游吉父门,尽通其书,号曰“儒宗”。自吉父没,三十年,学者甚众,而先生最为纯粹。是时,蒙古有天下,弦诵绝而仁义丧,士君子居于斯世,学圣人而得其宗者,诚寡矣。

先生以草茅处士,唱道东阳,使天下经术之士,皆宗吉父,其有功于圣人之学,岂不伟哉?然或谓:“先生之志,未尝为信大义,不可与吉父比也。”夫吉父上牵制策,欲信大义于天下者,未亡故也。至先生时,已亡,则大义安所信乎?然先生论次古史,起伏羲氏,止于元祐元年,其尊也,亦至矣。然则先生信大义,比诸吉父无愧也。

先生温恭善教人,蒙古诸生,或自,或自,或自,或自,师事者且千馀人,各随其才而成就之。或谓“先生不当以中国之道,传于蒙古”,是不然。昔太师不事,而犹以洪范之道,传于武王。于是武王建皇极,以正天下,则武王垂拱之治,其有所自也明矣。

先生章六艺之道,以教诸生。故三代仁义之学,明于天下,不数十年,圣人出,遂定海内,是先生有以启之也。方先生之入华山也,蒙古使者刘庭,直论荐于朝,而莫能致。

或又谓:“先生之贤,不及许衡,虽彊仕,亦不足以济天下。”夫仕者,将以行义也,蒙古时,其可仕邪?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彼蒙古起自沙漠,而为之君,宁使中国亡天子,不可北面而事蒙古也。若者,问学诚博,道德诚高,亦可谓北方名儒也。而委质蒙古之庭,以自辱焉,孰谓贤于先生也?

先生讳,字益之,入华山者四十年,足不出衡门之外。其门人朱彦修等,集其文章,传于后世。然先生上不逮、下不及,遗世而独立,孔子所谓“逸民”者,先生是也。

今年冬,余入燕都,得先生画像而归,悬之堂中,其容貌,何其癯也?先生闲居忧天下,邑邑不乐,或问曰:“岂食不足邪?”先生对曰:“天下饥,能独饱乎?”盖其身虽在岩穴,而其心不能一日忘天下也。先生没且四百年,而遗像尚有忧色,岂画者能得其心欤!

燕都人怪余来求先生像。然先生不事蒙古,凡天下学士大夫不幸遭极乱之世,皆宜以先生为法,百世之下,乌可以不传其像乎?乃为记,以示学者。

《毗卢图》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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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源,从老僧得洪光寺千佛图,熟视良久,谓老僧曰:“此枫岳山也,非洪光寺之千佛也。”老僧曰:“中贵人郑同,尝奉使入枫岳山,及其归也,刻千佛于洪光寺,以象毗卢亡,燕都诸禅院灰烬者多,而郑氏所刻千佛,妙丽如故,画者相传以为图。今子徒见枫岳山,而不知山之变为千佛也。”景源曰:“吾离父母之国久矣,得此图,何其奇也?”于是案图而序次之。

枫岳为峰一万有二千,而其最高者曰毗卢,上隆而圆,其色白,望之若霰。峰之南,有众香城,城皆削镂以为雉,日出烁烁有光。众香之东为九渊九渊之水,出自毗卢,为大瀑焉。其一峰在东北者曰须弥,其形孑然锐以高,类博山焉。下有㙮,自㙮而西为圆通圆通西南有台焉,青鹤来巢。西有门,由碧霞真珠之渊,仰视铜柱,摇摇然立天汉中。其西北有天一台,地开廓以临三方,所谓一万二千峰,皆见其顶。台北有寺,于神山得其中央。其一峰在东南者曰昙无朅,与众香城相向立。其西有台曰望高,由石栏以达松萝,然诸峰愈邃愈奇,其嵯峩者,不特为一万二千,则画者乌能尽其变哉?

景源少好枫岳山,尝夜与客,登天一台,听弹琴,未尝不怡然而乐也。今景源留滞燕都者三月矣,病未之归,幸从老僧得斯画,则如复登天一台焉。老僧名某,洪光寺,距顺天府可几里。夫佛像虽不足记,然景源,行人也,见其图而思其父母之国,遂为之记。

耶稣像灾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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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玛窦出于西方,倡所谓耶稣之教,上托神天以惑众。万历九年,以耶稣被发之图,浮西南海九万里,献之天子,留京师二十九年,京师之士,宗耶稣者以百数。耶稣之教入中国,自玛窦始。

玛窦称:“哀帝元寿二年,耶稣生于大秦国,行教于西海之外。”自元寿万历凡一千五百八十年,耶稣之教,不见于中国之书,岂耶稣出自远戎,而中国未之闻欤!抑中国耶稣之教也久矣,而史不书之欤!抑大秦国,未始有耶稣之教欤!

大秦一曰拂菻洪武四年,捏古伦,自大秦国入京师,见于太祖高皇帝,而不言耶稣之教,则大秦国未始有耶稣之教,而玛窦上托神天,以惑中国也无疑矣。

耶稣之教,俱出西方而乱天下。之教,以形为妄。然《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从之教,则烝民无物无则也。耶稣之教,以理为气。然《诗》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从耶稣之教,则上天有声有臭也。耶稣,皆叛于道。而儒者徒知斥,不知耶稣之为异教也,可胜叹哉!

自天下尊事耶稣耶稣盛,而不得擅天下。然则耶稣非特叛先王之道也,亦可谓之蟊贼也。《易》曰:“其所由来者渐矣。”耶稣)之教,行于中国六十年,中国大乱,是耶稣被发之图,为之渐也。

蓟州人图耶稣像,置诸室,朝夕拜焉,今年室火而像亦灾。余谓耶稣主神天,以张其教,自中国至于海外红毛之国,皆尊之。然耶稣获罪神天,则其像乌得无谴邪?遂书之,以记其灾。

有鸣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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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大海,多斥卤,野不生蘩,而四境桑树尤少。景源始至,令府民女子治蚕,率一里植桑一株,自府中至于四境,桑初生猗猗如也。岁三月,府东斋成,名之曰“有鸣之斋”,取《诗》所谓“有鸣仓庚”也。

古者宅里皆有桑,以供蚕食。故《记》曰“风戾以食之”,此之谓也。然《豳风》采桑有三。始女子执其深筐,由小径而四求之,其原隰,桑叶穉生而未齐,谓之柔桑。治蚕之月,持斧斨,往伐桑枝之远扬者,谓之条桑。其小者不可条取,于是乎取叶存条,谓之女桑。

柔桑者,蚕之始也;条桑者,蚕之中也;女桑者,蚕之终也。以月考之,则仓庚飞鸣之时也。景源未逾月,既令树桑。故欲因仓庚之声,以劝蚕事也。夫始蚕而鸣焉者,仓庚而已矣;始绩而鸣焉者,伯劳而已矣。故二鸟见于《豳风》,所以告蚕绩之候也。

然而东斋独著仓庚之鸣,而不著伯劳之鸣,何也?蚕事重于天下也。《夏书》曰“桑土既蚕”,土不树桑,恶在其治蚕事也?故《周官》:“宅不毛者,有里布。”不毛也者,不树桑也。今人家家树桑,何患蚕事之不治乎?

夫仓庚之鸣与不鸣,固不足称。然景源朝闻仓庚,而令于民曰:“曲薄何不具也?”暮闻仓庚,而令于民曰:“斧斨何不备也?”因其声以警其民,则东斋为之名也亦宜矣。《尔雅》“仓庚曰黧黄”,黧黄者,黄鸟也。故《葛覃》、《凯风》、《绵蛮》皆称“黄鸟”,惟《小雅ㆍ豳风》称“仓庚”。然《豳风》详于蚕事,以及仓庚,为州者,宜有考也,是为记。

明馀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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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川府馆,有所谓皇华门者,洪武时,王朝使者入登州,常留府馆,经数月然后下海。亡百年,门尚存,甚可异也。门之上有楼十楹曰“明馀”,谓是门之表“馀”也。

《春秋》之义,存亡国,国虽已亡,而书之,如未尝亡也。故昭公八年十月,师灭为属县,而九年四月之灾,犹系之已亡之,是圣人不忍亡也。不然则之属县,凡有灾,书可也,乌可以已亡之书之乎?

,故父母之国也。自洪武时,至于今三百馀年,而国中妇人孺子,无不称以尊之,不知天运之已移,而民俗之已变也。今之馆为门楼,以国书之,欲将存已亡之,以慰民心,亦《春秋》之义也。

景源,升此楼以望海口,云日之融朗、烟霜之澄明、星月之光润,与夫山林、岩石、川泽、原野、草木、鸟兽、虫鱼、龟龙,皆洪武太平之遗也,岂特一门之为馀哉?然此楼不书国名,无以见存之意也。自古国家,天道之所当亡者,则《春秋》从而革之,圣人之心与天道,何以异哉?

虞舜昭明之德,被于天下,其子孙得封陈国,而不能保其宗庙,其非天道也无疑矣。故圣人之作《春秋》也,既亡而书其国,以示天道之不当亡也。

今天下正朔已改,欲求“馀”,而不可得。独人追思洪武如父母,门楼之上,犹书有天下之号,大统虽绝,岂天道之不当亡者欤!故为之记,令刻焉。

丈人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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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抚使治江华府,有士卒一万六千二百人,而城上不设将台。岁春秋,大阅诸军,升南山以帷为台,故军中不见威重。今圣上三十七年,大学士赵公观彬,为镇抚使,慨然叹曰:“将无台,不足以肃三军也。”乃具财,谋建高台于南山之上,未几解去。

今年夏,景源叨拜镇抚使既至,卜日启筑之。上初不许,有旨停,会大臣为上开陈,始许之。于是景源令守城将黄仁煐等,以十月庚申复筑,既九日戊辰而毕。盖为台凡十六楹,高十三尺,广二十三尺,阶二成,广二十九尺。台既成,取《易》所谓“丈人吉”者,名之曰“丈人之台”。仁煐等请为之文。

案图记,南山距府可四里,一名花山,于内城一千八百十二堞,居其中焉,其大阅临于山上,则士卒一万六千二百人,缘城而布陈者,皆可数也。其东大海,抱文殊山而为甲津甲津之上,有门焉,高可百尺者,济物镇也。其北四墩,自鸺岩至于宿龙,声章相应者,升天镇也。东北列舶,由岭外过湖西南,而交于燕尾亭下。女墙翼然,俯临万帆者,月串镇也,至于白岳二三峰,削立天中,汉水朝霞,隐隐可见,则京师虽隔百里,而山川如在咫尺也,玆山乌可无台邪?

景源闻之,昔高克清邑之兵,屯于,相与游乐。故人之诗曰“左旋右抽,中军作好”,言高克之下,居车之中,与之作好也。今南山始建此台者,为大阅也,非为游乐也。而将士苟登此台,“左旋右抽”,与之作好,则三军大阅之场,适足为游乐之所也,何异于人之诗哉?此景源之所大惧也,乃为记,以戒将士。

悟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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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原黄君运祚士用,工于书,贤士大夫碑与表,往往临石而写之,笔墨淋漓,有神画,虽古名家,不能加也。尝为余言曰:“吾少时,梦先人名吾之斋曰‘悟修之堂’。吾不肖既无所悟,又无所修,不足以绍先人之美。而先人梦告丁宁,请赐一言,以发挥先人之意也。”

余以为六艺之道,得于心然后能悟,能悟然后能修之。故君子不悟而修者,未之有也。王羲之,圣于书者也。然极东方、出沧海,以穷万变,故能悟书之妙焉。及其临池学书也,日夜不辍,而池水为之尽黑,则羲之于书之道,亦可谓能修也欤。

士用羲之书,且十年,神与墨融,气与画化,人以为酷似羲之,岂不奇哉?然士用不出沧海而能悟,不临池水而能修,盖于书,亦天性也。其先人梦告士用,以冀其昭明心知,有所悟,然后修之,非独谓书之一艺而已也。

仲尼七十弟子,未尝不身通六艺。然学礼、学乐、学射、学御、学数,而不学书,则六艺犹未具也。故先王六书之法,七十子无不通也。而《论语》称七十子,或以文行、或以忠信,曾不言其工于书者,一艺不足以名后世也。今士用敏于文行、笃于忠信,无徒以一艺自足。使后之君子,称之曰“士用,忠信之人、文行之士也”,则士用先人之意,庶可以无坠也。

士用先人,讳尚敬,世家江华文敏公之玄孙,忠烈公一皓之曾孙也。余既感士用之梦,故录之,以为堂记。

保勤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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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述夫留守开城之明年,即其治所,为寝堂凡十五楹,缭以周墙。堂之阴,为阶九成,上有燕宾之台、讲武之坛。改作正门,正门之上,为鼓角楼,凡八楹,下建石柱,以承之,高皆丈馀。自四月辛丑,始事,至六月壬戌,落成。于是述夫名其堂曰“保勤之堂”,属余记之。

盖《召诰》谓:“予小臣,敢以王之雠民、百君子、越友民,保受王威命、明德,王末有成命,王亦显,我非敢勤。”《孔氏传》曰“民在下,自上匹之”,是不然。雠,校也。周公用书,令庶邦伯,以威命案校役民,非匹之也。友,顺比也。服御事,比介于有御事,以明德,节性日迈,故庶化为友民也。

召公相宅,以庶,攻位汭,五日位成,此所谓“保勤”之实也。然召公不以位成,自大其保民之功,亦不以天之成命,自矜其勤民之德,岂不贤哉?,西京也,犹洛邑,而述夫为之留后,与周公治为四辅,未尝异也。居岁馀,经营寝堂,升降有阶,出入有门,燕有崇台,射有疏坛,凡用工八十二日而毕焉,谓之“保勤”也宜矣。

开城王氏时为王都,荐绅先生,上文学、修仁义,斐然有君子之风,及国亡,引节不仕,老死于委巷之中。而子孙或为商贾,居货物,与时俯仰,不得齿朝者三百年,虽有贤材,无所用也。

述夫诚举贤才,使比介于本朝卿士,以节其性,而日进于昭明之德,则不待将币之礼,而所谓“祈天永命”者,固在于是矣。此述夫保勤之功,有终始也,岂直为堂、坛、台、门,案校役民而止哉?乃为之记,以警之。

《水嬉图》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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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嬉之制,象九州四海之山,刻之沉香,高二尺,承以竹版,下凿奇木为方池,盛水其中以汎之。虞舜所封医巫闾岱宗太华会稽嵩高衡岳恒山,此七者,最为隆高。至于崆峒太行琅邪匡庐孟门伊阙底柱王屋,与夫剑阁之险、巫峡之壮、天台雁宕之奇、九疑罗浮武夷四明之秀,各得其形。竹板动则山辄移,类大舟载木假山,而游于水,谓之“水嬉”。燕城人图而传焉,盖中国太平之戯也。

吴伟业所为诗称“烈皇帝苑内水嬉”,是不然。先皇帝燕居庄敬,每晨起,盥漱栉发,冕服佩玉,见上帝,然后视朝,闵仁元元,纲纪庶政,未尝有一日之怠,虽天下无灾异焉,吾知先帝之不水嬉也。

山西兵兴以后,先帝疏食,容貌憔悴,周皇后具馔将进,会瀛国夫人奏言:“夜梦孝纯太后流涕曰:‘为我语帝,食无过苦。’”馔方进而奏亦至,先帝追念孝纯太后,于是再拜举匕箸,与皇后相向而泣,何暇悬金石之乐,而作水戯哉?

尝朝昭妃刘氏慈宁宫,辄坐而睡,昭妃怜之,戒勿惊,乃命尚衣谨护之。已而,先帝摄衣冠,起而谢曰:“每夜目不交睫,今在太妃之前,困不自持。”昭妃为之泣下。

先帝享国十七年,忧劳如此,则所谓“苑内水嬉”者,其不可信也明矣。夫水嬉者,雕天下名山之形,以见一统之大,非为戯也。而先帝犹以兵荒,不敢观焉,德至盛也。然伟业为之歌诗,以嬉游,上诬先帝,岂不痛哉?余因使事见此图,乃辑遗闻而纪之,以辨明先帝之诬云尔。

奎章阁题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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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即位教群臣曰:“先大王文章炳烂,如云汉昭回于天也,宫车晏驾,而弓剑虽不可攀,御制文集在宫中,与古诗书所载圣帝明王之作,未之有殊也。宜建阁而藏之,垂于无穷也。”群臣对曰:“诚如圣教。”

居数月,奎章阁成,乃命印先王御制以藏之。又置阁臣曰提学、曰直提学、曰直阁、曰待教,凡若干人。臣猥以蝼蚁之贱,受知圣上而首尘提学之选,为内阁,羞其仰累日月之明,固已多矣。

臣伏闻朝故事,真宗时,建龙图阁,藏太宗御制文集,举杜镐以为学士。仁宗时,建天章阁,藏真宗御制文集,举王挚以为学士。英宗时,建宝文阁,藏仁宗御制文集,举吕公著以为学士。

今殿下圣孝出天,既践阼,乃建此阁,藏先王御制文集,呜呼,盛矣!臣愚陋固,不足与杜镐王挚吕公著比。然圣上临摛文院,讲周子《太极图说》,臣蒙恩为侍讲官。分东西,上殿论说,炉烟初升,钟鼓在庭,诸讲官各陈文义,而圣上虗心听纳。自阴阳动静之微,至性命仁义之源,无不论列,不知日之将夕也。此龙图天章宝文诸阁之所未尝有,而杜镐王挚吕公著诸学士之所未尝遇也。

臣不学无所通晓。然伏睹圣上好学,与阁臣,从容讲义,国家文明之治,自此而始,臣不胜欢欣鼓舞,朝夕就尽,亦无憾矣。阁臣将成题名案,圣上命臣为之序。臣伏惟上有殊礼,下必有作人之效。昔孝武皇帝石渠阁,征五经讲义之士,列于左右,宠遇旷绝。故其后儒者,出自石渠阁者为最多。今圣上宠遇阁臣,如家人父子之亲,异日阁臣,明五经辨论同异,何遽不若石渠阁诸儒者邪?

艺文馆题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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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宗十七年三月,议政府左议政宋寅明言:“党议出于名官,请罢史荐,更立馆阁会圈法。”英宗从之。

臣待罪艺文检阅,上疏言:“国制,史官议荐时,不谋于宰相、不告于人主,其意可谓深且微矣。今殿下更定馆制,乃使宰相,主其圈而进退之,有如奸臣窃国柄,欲掩其迹千万世,则必将以私意取舍,而传授寖广,以至于秽乱史法而后已,虑患之道,不可以不远也。”英宗赐对,即下教,特罢臣职。居三日,英宗大悟,立召臣,复授检阅,遂寝馆阁会圈法。其后大臣力争之,卒罢史荐。然英宗听臣之言,命寝会圈,则圣意亦可知矣。

今殿下嗣位之初,修明旧章,乃追思先王遗意,益峻史选,岂不休哉?臣闻之,践先王已修之政,而继其治者,孝之经也;遵先王不显之志,而改其制者,孝之权也。孝之经者,行之也可谓易矣;孝之权者,成之也可谓难矣。

呜呼!先王寝馆阁会圈之法,恶在其罢史荐也?大臣力争而罢史荐,国人皆知其非先王之意也。今圣上益峻史选,其有光于圣人之孝也,亦大矣。

旧荐检阅,自臣祖故领议政翼成公,始见于案,历三百五十年,止于臣身。及圣上即位元年,正史选,然后以新圈艺文检阅,继于旧荐,岂非天哉?且臣以先朝检阅,老而不死,改制之四十三年,复见史选绝而复续,其亦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