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集/卷十三
神道碑
[编辑]大匡辅国崇禄大夫、议政府左议政、领集贤殿经筵春秋馆事、世子傅、文敬许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惟许氏世家庆州河阳县,自康安始见于谱。后七世,大将军裕以清严为世闻家。公,大将军之玄孙也。曾祖讳绥,判典客寺事,赠资宪大夫、吏曹判书,曾祖妣安氏,赠贞夫人。祖讳允昌,都官正郞,赠崇政大夫、赞成议政府事,祖妣李氏,赠贞敬夫人。考讳贵龙,开城尹,赠大匡辅国崇禄大夫、领议政府事,妣李氏,赠贞敬夫人。
都官外祖文成公安先生裕得孔子以下七十弟子像,始修国学,置奴婢,春秋释奠。故都官习于俎豆,知节文,驯行方正,有外祖安先生风。自王氏时,士大夫皆宗浮屠,而许氏独上儒术,好礼仪,繇都官始。
公讳稠,字仲通,幼师事权文忠公近,彊学有文。康献受命,充左补阙知制教,改奉常寺丞,居六年,迁成均馆典簿。恭定即位,入司宪府为杂端,坐言事,贬补判官完山府。未几,召拜吏曹正郞,迁内书舍人。又以事,贬知宁越郡事。明年,迁直集贤殿、兼世子左文学,改敬承府少尹。明年,迁直艺文馆,以司宪府执义,从世子朝京师,充书状官。世子还,以右辅德,判司赡寺事。
赵文忠公浚下巡军狱,公坐系,流于春州,居数月,下教特释,授敬承府尹。迁礼曹左右参议、兼仪礼详定提调,迁入吏曹为参议,改兵曹,升汉城府尹。明年,以礼曹参判、兼艺文馆提学ㆍ奉常寺提调,出为开城副留后、兼京畿观察使。
庄宪即位,由恭安府尹,升礼曹判书。居四年,改参赞议政府事,迁拜为吏曹判书。居六月,复拜参赞、兼世子宾客。宣德元年,复入吏曹为判书。居三年,升判中军都总制府事,进赞成议政府事,复入吏曹为判书。明年,判中枢府事,改兼礼曹判书。正统三年,拜大匡辅国崇禄大夫、议政府右议政,升左议政、领集贤殿经筵春秋馆事、世子傅。
自洪煕宣德以来,天子明圣,海内无事。庄宪践阼三十年,敬承皇朝举贤材,以弘至治。公家世笃于儒术,尝欲隆庠序之教,肃名分正丧祭,屏斥浮屠,遵守古制。故自补阙至为相,朝夕讽议,未尝不先明治体,黜去权数,一切出于先王之政也。
于是乃修续《六典》,固劝人主专任,使宽刑罚,止绝谀佞,为国家万世之虑,与皇朝俱飨太平,人皆谓王佐之才也。初,成均不立学舍,公上书曰:“学者春诵而夏弦,古之制也。然国家不立学舍,则学者虽欲弦诵,不可得也。”庄宪乃命立学舍。公又言:“古者圣王立四学,以教礼乐。今国家既立太学,宜下教,又立四学,使学者皆治礼乐。”庄宪从之,又命有司立四学。
民有上书告其县令之犯法者。公启曰:“礼者,防民以章其尊卑之分。故《记》曰‘贵贱有等’,此之谓也。今吏民疾其县令,得一瑕衅,辄告之,苟无其防,君不得而畜其臣,父不得而畜其子,不可以不严其防也。”庄宪下教,凡吏民告其县令、观察使者,皆抵罪。
恭定薨,议群臣服斩衰三年,既葬释衰。公驳曰:“君丧,苴绖菅屦,自世子达于卿士,是君臣同服斩衰也。今圣上慈孝笃至,冠绳缨,以终其制,而群臣服衰五月,才卒哭,乃服吉服可乎?请令群臣陪祭原庙,皆衰绖,以终三年之制。”教曰:“可。”
明年四月,天子遣内官刘景、礼部郞中杨善赐祭。使者入临广孝殿,见百官皆服衰绖,陪王祭,谓祝曰:“是中于礼矣。”初,诸功臣为恭定,就浮屠寺,设经斋,名曰“水陆”。公启曰:“礼,大夫不敢祖诸侯。今诸功臣,虽自谓忠于国家,安敢以浮屠之礼,飨先王乎?宋福宁殿设水陆,翰林学士作斋文,非礼之正也。况功臣设先王位于下坛,何其亵也?夫坛庙祭祀之礼,有正制,不可逾也。今殿下方向儒术,罢经行僧,独功臣犹为先王设水陆,岂不惜哉?”上称善,命罢水陆。
议者请改妇人服,公以谓:“《仪礼》:‘女次,纯衣,𫄸袡。’次者,髢也;纯衣者,丝衣也;𫄸袡者,裳下缘襈也。言纯衣而不言纯裳者,纯衣之下,𫄸袡为裳也亦明矣。然则女服纯衣而𫄸袡,合于古制也。臣奉使尝过阙里,见孔壁有妇人图像,纯衣、𫄸袡,如本朝妇人之服。此古制犹可征也,今不当改。”上以为然,遂不改妇人之服。
参赞金渐劝庄宪亲引狱囚而审核之。公驳曰:“《王制》:‘司寇听之,告于王,王命三公参听之,三宥然后制刑。’故王者,分职授官,各有攸司。《周官》曰‘各丽其法,以议狱讼’,此之谓也。今参赞请引狱囚亲决之,不顾治体,将焉用有司为哉?”庄宪曰:“卿言是也。”渐又言:“万几之务,宜自总揽,固不可委之臣下。”公驳曰:“古之明王,劳于求贤,逸于任人。《说命》曰:‘恭默思道,梦帝赉予良弼。’此高宗劳于求贤也。《毕命》曰:‘嘉绩多于先王,予小子垂拱仰成。’此康王逸于任人也。故君之于臣也,任则勿疑,疑则勿任。今殿下宜择大臣,俾率六卿而责其成,顾不当内挟权数,下行臣职也。”庄宪曰:“善。”渐盛怒,公色益和,辨说从容以折之。庄宪以此知其贤。
初,公请立久任法,集贤殿以为不便。公盛言:“虞舜任贤以治天下,而三考黜陟幽明,为其要。此九功之所以叙,而九歌之所以成也。今臣请立久任法,议者喧然。或以为有害于民,或以为先王之法不可改,异言蜂起,愿殿下行臣之议,主钱糓者三年,郡县六年,久其职,然后考绩,以明黜陟。”上命公立法精密,坚守不变,中外晏然,万民乐业,而官吏奉职益谨。
公以为:“自古国家立法轻者,其命迟;立法重者,其命速。命之迟速,惟在于法之轻重。今国家受命百年,行仁义,不上刑罚。然立法犹有重者,非所以宣养国脉也。”乃定《六典》,凡罪人非逆恶者,毋收孥,不缘坐者,兄弟、子孙、宗族、姻娅,皆不锢,谏官、侍从、士大夫坐事当杖者,皆听赎。峻刻之政,无不扫除,刑罚始平,而仁德施及无穷,公力居多。
知申事安崇善等请作乐章,歌圣上守文之德。公乃与孟文贞公思诚等争曰:“《周颂ㆍ昊天有成命》与《执竞》篇,皆康王以后之诗。是周公作乐歌诗,未尝美成王之德也。汉高帝初作《安世房中歌》,武帝又作《象载瑜》及《天马诗》,唐太宗作《七德舞》,是美当世也。然王者建中和之德,作歌舞以遗万世,岂可遵汉、唐故事乎?请以《周颂》为仪则。”上纳其言,命馆阁,毋颂当时作乐章。
公尝明国家利害,不求近功,不务小仁。初,庄宪命判中枢院事崔润德征李满住于婆猪江。公谏曰:“满住桀黠之种也,世世结党,以报其怨,罪当伐。然礼,诸侯赐弓矢,然后征之;赐𫓧钺,然后杀之。今天子不命之征,则满住虽有大罪,乌可伐乎?”
已而润德入婆猪江,掠其人口,满住遁。天子闻之,即赐敕悉还人口。忽剌温阴结满住,侵北边,庄宪下教招抚之。公又谏曰:“忽剌温各分散,无以羁縻。且天子置建州卫,属之外徼,今殿下义无私交,岂宜使人招抚哉?”后二十年,天子遣使忽剌温得董山招抚之迹。乃命刑科给事中陈嘉猷赐敕戒谕。
对马州倭奴商贾数千人,杂居海堧诸郡县,出入无常。公启言:“倭奴阴狡有野心,伺国之衅久矣。今不斥逐而慈育之,俾安其巢,安知羽毛之不长成也?”庄宪下教,发还之。后百馀年,倭奴岁居东莱馆,为国家患,士大夫至今服公之能远虑也。
公兼礼曹,尝引疾乞骸骨归,上不许,特遣内医往视之,存问交道。及为相,上箚请免,又不许,命赐几杖。明年疾革,请见都承旨,上恻然,命都承旨金墩往视。公屏左右,与墩语国家重事,未尝一言及其私。卒于正寝,享年七十一。讣闻,庄宪率百官举哀,辍膳、罢朝三日,赐吊祭,谥曰文敬。
公始以辛禑九年进士,为中郞将,举丙科,补典仪丞。入本朝,见知于恭定,始拜吏曹正郞。时恭定尝阅文臣簿,见公之名,下教曰:“吏曹得人矣。”遂授之。
恭定亲狩,令郡县置讲武场,公流涕为恭定言曰:“讲武,虽不可废,然殿下驰骋原野,猛兽几何其不犯羽旄也?”恭定感动遂止狩。尝谓庄宪曰:“许某真宰相也。”其后庄宪侍宴离宫,恭定以手拄公肩,顾谓庄宪曰:“此予柱石也。”
公在朝,多所补益。尝建议存恤舟师,减平安郡县田祖,省畿辅贫民徭赋。又请置修城之官,先筑滨江七镇城,皆见施行。
公为人清慎端重,虽仓卒,不失绳墨,好学问,日诵《中庸》、《大学》书。尤精于礼,自太庙、社稷、城隍、山川祭祀之事,朝聘宾客、蒐狩军旅、视学释奠、养老乞言之制,至士庶人冠昏丧葬、乡射乡饮之仪,一皆考正,翕然合于《周官》节文。
独贡举犹袭唐制,公慨然言于庄宪,请先经术,后辞章,作成人材。上未及改贡举法,而公已卒矣。然学者知好经术,而子谅纯粹,正直高明之士作,实由庄宪与公表章之功也。《诗》曰:“岂弟君子,遐不作人?”其是之谓欤。
公以正统四年冬十有二月壬寅卒。明年春三月庚申,有司具仪卫,葬于原平府北向阳里之原。景泰三年,配享庄宪庙庭。
娶宁海朴氏,大司宪经之女,生子二人、女三人:子长曰诩,参赞议政府事,坐金宗瑞死,谥为贞简;次曰讷,良酝署令;女长适弼善崔有悰;次适平山府使郑箴;次适正言尹弥坚。贞简公生子三人:长曰慥,次曰憺,次曰惇。良酝生子一人,曰敬同。曾孙以下若干人。
景源先祖翼成公与公同时相庄宪,为国元老,及既卒,俱配于庙。故景源慕公之德,而不敢忘也。今年秋,公十二世孙某等,以故艺文应教南公秀文所为志表,乞铭于碑,景源再拜,不敢辞,遂为之铭曰:
显允许公,既亮且直。率履有绳,型仁有墨。
昔在宣德,辅我庄宪。正色山立,其言侃侃。
庄宪曰咨,修予《五礼》。制度休明,惟汝是启。
庄宪曰咨,煕予《六典》。律令宽绰,惟汝是撰。
凡百君子,各专官守。吏安其位,民乐其亩。
上下有秩,节文孔懿。王朝之仪,自公始备。
苛政既除,四方永清。国步无疆,由刑之平。
维时三杨,为帝保衡。考其贤能,孰与公争?
公居相府,仍乞骸骨。治成告老,其志则哲。
念余先祖,与公同时。铭公之墓,先祖是思。
输忠奋义翊赞景运开国功臣、辅国崇禄大夫、门下侍中赞成事、同判都评议司事、兼判刑曹事ㆍ判义兴三军府都节制使、青海伯、襄烈李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洪武二十有五年,康献即位,策输忠奋义翊赞景运开国功臣襄烈李公,为青海伯,加辅国崇禄大夫、门下侍中赞成事、判刑曹事。公固辞,归于北青,留不返。建文二年,恭定特拜右侍中,遣承旨召之,不至,恭定犹赐功臣禄,以终其身。四年夏四月癸亥,卒于北青,赐吊祭,辍朝二日。永乐八年,命配享康献庙庭。
公讳之兰,字式馨,北青人也。初讳豆兰,姓佟氏,入国朝,赐姓李氏。曾祖浮海入元,以功封五千户。至公皇考讳雅远,仕女真,官至征西大将军。公既贵,赠补祚功臣、领议政府事。
初,征西在女真时,有大星垂于井甃。望气者曰:“此启明也,其下必生魁杰人。”已而公生。及既壮,为人勇敢善骑射。
元至正中,康献从征古匡城,懿妃崔氏梦老人来言:“价江有射者,伯王之辅也。”会公射鹿价江上,康献一见大奇之,结为兄弟,以神德王妃康氏兄女,妻之,每出师,必与公俱,公由是知名朔方。
辛禑西狩至大宁,命武臣射,以白金二寸为之的。康献射辄中其的,禑甚喜。公白康献曰:“神武何示之遽邪?”康献以是多其智。
蒙古丞相纳哈出率数万骑,入洪肯,公引兵逾咸关岭,大战良久,乃收兵。明日,又与纳哈出战于哈兰大野中。纳哈出挥矟直前,康献阳北。纳哈出令敢死士追之几及,康献垂身若坠马,仰射其腋,公夹击之。纳哈出望见康献,乃注矢,康献起立马鞍上,矢出胯下。公又突前捍卫之,纳哈出知不可敌,即遁去。
倭奴夜袭江都城,杀府使金仁贵,由窄梁入升天府,中外大震。禑率妃嫔欲出奔,兵卫环立阙门外。公从康献,自海丰疾趋升天,有锐将逾白马山,犯公陈。公乃抽矢射杀之,倭奴遂遁。
未几,楼船五百艘入镇浦,屠烧郡县,又入湖南,陷云城,屯引月驿。康献谕公曰:“湖南千里之涂,死者相枕,尔力战以洒此耻。”公整兵驰至鼎山,倭奴将引矟直蹑康献后。公跃马疾驰,大呼曰:“请视后。”康献回身未及视,公已抽矢射其将,立杀之。
阿其拔都年仅十五,勇冠诸酋,倭奴推为上将军。康献命公生得之,公曰:“不杀必伤人。”因趣战,阿其拔都著重甲,不见颈面。康献谕公曰:“我中其胄,尔中其面,阿其拔都可殪也。”既而康献中其胄,坠之马下,公乃射,阿其拔都竟杀之。于是倭奴皆大哭,弃兵遁去。
女真将军胡拔都,率四万骑入端州。公方居母夫人忧,康献使人言于公曰:“社稷将危,尔虽在忧服之中,为予起复,击拔都可乎?”公哭且拜,遂从行。康献以公为先锋,与拔都战于雄城,大破之,拔都亡去。康献曰:“李某临阵勇敢,无出其右也。”端州既平,公释甲以终母丧。
青松伯沈公德符御倭奴于中门岭,败绩,倭奴遂屯兔儿洞。康献率师至哈兰,部署诸将,选精兵伏于山中。公乃与赵英珪等百馀骑,按辔徐行,倭奴怪之,不敢犯。已而康献令出战,公遂先登引致之,倭奴直犯康献陈。于是康献阳退兵,入于伏中,乃反兵射杀倭奴。公又跃马驰击之,伏兵且起,倭奴军无不披靡,自咸关至牛头山三十里,僵尸蔽野。
当是时,公以勇敢雄朔方,蒙古诸族皆慑伏,倭奴亦遁,五十年不敢窥边。故康献佐命之臣,公名最盛。
辛禑出师犯辽东,以康献为右军都统使,公为元帅,发𬇙江,次于威化。禑遣金完赐玺书,趣令进兵。康献谕公曰:“胁三军而犯天子,此悖义也。与其得罪于天下,曷若班师,以安一国之元元乎?”公对曰:“天子诚不可犯也。师不度辽为正也。”于是康献遂班师,国人大说。
益阳伯郑先生梦周,见王氏社稷将亡,内忧伤,与金震阳谋竭力以扶王氏。恭定置酒,益阳伯悲歌自誓,诸将劝公击杀之,公正色曰:“益阳忠臣,吾何忍贼害忠臣,以自陷于不义哉?”其后高吕赵英珪等杀益阳伯,而公不与也。
康献开国,命公为都兵马使,镇朔方,风谕女真,而绥来之。女真皆愿为国民,服征役,纳租赋,无敢后期,数百年被发之俗,始袭冠带。由长白抵训春江千馀里,皆入版图,公之功也。
初,策功臣,赐公铁券,公称疾,闭门不出,诸公卿为之嗟叹。康献夜宴于新宫,召功臣饮,命伶人歌《文德曲》,谕公曰:“寡人之至于斯,卿等之功也。”公谢曰:“章大义,以基天命,殿下之德也,臣何力焉?”
其后康献遣近臣召入卧内,问群臣诸将贤不肖。公因言:“郑道传奸,必不令终。”及公既归,道传诛,始知公之有先见也。
恭定嗣位,以公能辨道传奸,又策推忠秉义翊戴定社功臣青海君。公既卒,又策奋忠效节同德佐命功臣,谥曰襄烈。
公容貌静和端丽,如妇人。及为将,威震四方,其大节不可夺也。归北青十年而卒,享年七十有二。以其卒之年,某月某日,葬于府东晏台之原。
配象山郡夫人谷山康氏,礼仪判书普戴之女,即神德王妃兄女也。有子四人:曰和英,判刑曹事;曰和尚,判工曹事;曰和美,判汉城府事;曰和秀,礼曹参判。玄孙挺豪,以修撰,论金安老,坐贬死。七世孙佥节制使希唐,先登击倭奴,死于白㙮。靖社功臣忠壮公重老,讨李适,死于猪滩。希唐子出身三立,御敌于鹤浦,亦能死之,岂皆有公之遗风欤!
公自朔方从康献,为诸将首,百馀战,北逐蒙古,南挫倭奴,怀柔女真,辟地千里,能守义不犯天子,不杀忠臣,可谓贤矣。
然去就出处之际,其志微,人莫之识也。当恭定之遣承旨也,公预闻承旨之来,招浮屠持刀以待。及承旨入宣谕书,公冠带拜而受之,即庭中,焚其冠带,因断发,唯存其髯。呜呼!名果可逃邪?岂发不断不可以逃其名邪?百世之下,其必有知公之志者矣。
公苗裔庆遇、益新、枝植等,谋所以立碑于墓者,今年四月,枝植等以北青府使某侯之书,来乞铭。铭曰:
桓桓襄烈,奋于朔方。佐我康献,戎旅是扬。
康献圣武,寔天所降。濯征四国,惟公之从。
公伐山戎,烝徒捷捷。群丑稽首,莫不震詟。
公伐岛夷,彤弓有煇。歼彼大首,奏功不迟。
北邦既靖,南土既宁。叴矛龙盾,有骏其灵。
彼辛不庭,于辽进师。公曰天子,不可犯之。
益阳矢死,将加以刃。公曰忠臣,如何不憗?
惟公秉心,质彼明神。显显其义,赫赫其仁。
金钺所临,女真来王。怀柔千里,广我昄章。
公有大勇,匪直也战。舍彼朱芾,曾莫之恋。
恭定嘉之,征公于野。皇皇玺书,竦动里社。
公拜受书,乃焚朝服。乃断其发,乃绝爵禄。
北山岩岩,潢水弥弥。休矣明哲,令闻永垂。
从食太庙,其泽孔长。我作铭诗,刻示茫茫。
唐故奉常正卿、平壤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新罗国上将军金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景源既为庆州尹,明年三月,其长老柳宜健等来告曰:“有唐奉常正卿、平壤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新罗国上将军金公葬在西岳原。旧有大碑,咸亨中立于墓隧,而石刻岁久剥缺,其功德,今不可考。诸士民各出其财,更具石,欲得当世之有文章者,为之铭辞。今夫子来为州尹,宜健等敢以为请。”
谨按金公讳庾信,杞谿人也。曾祖仇亥,金官国王;祖武力,新州总管,获百济王及其将,斩万馀级;父舒玄,梁州都督、安抚梁州诸军事。公年十七,见百济与高句丽侵轶国疆,慨然有削平二国之志。
武德中,都督率师数千人,伐娘臂城,师大败,死者甚众。公怒马拔所佩剑,跳深坑,击高句丽,斩将军,提其首而还。都督见之,遂乘胜,斩五千级,生擒千人。城中恐惧,皆出降。公由是名闻三国。
初,百济兵入梁州,公子春秋所爱女与其夫品释死之。公子欲乞平壤兵以报百济,为公言曰:“春秋聘于高句丽,若见杀,则子来救乎?”公奋曰:“公子不还,则庾信请率精兵,入车门,践高氏之庭。不如是,则何以复见公子乎?”春秋大悦,即噬指,与公为盟,入高句丽。六十日囚于狱中,不得还,公募勇士三千人,慷慨语曰:“公子入高句丽为所囚。尔三千人其可不沫血蹈难乎?”众皆曰:“敢不从令?”遂建议伐高句丽。会谍者浮屠德昌告高句丽曰:“庾信建议,将出师以救公子。”高句丽厚礼公子而归之。
贞观十八年,公为上将军,伐百济,拔其七城。居四月,百济盛兵屯界上,谋犯王城。王大恐,命公趣行。公缮兵即日西征,其妻子皆出门外以迟之,公驱马不顾而去。及至界上,百济人望公兵卫,不敢犯,于是乃退。
公子归自高句丽,入唐乞师,太宗皇帝曰:“闻尔国有庾信者,为人何如?”公子对曰:“庾信虽少有才智,然寡国不藉天威,则百济岂易除邪?”太宗曰:“新罗忠顺,诚君子之国也。”乃诏将军苏定方,帅师二十万往征百济。
是时公在梁州军,饮酒作乐,若无意于军事。州人谤之曰:“三军晏居日久,骑有馀勇,步有馀锐,可以一战,而将军恒醉奈何?”公闻之,知民可用,请伐百济,以报梁州之役,王许之。公遂简兵,入百济,百济以卒逆拒之。公佯北至玉门谷,伏兵发击其前后,大败之,获百济将军八人,斩一千级。
乃遣使者告百济曰:“忠臣品释及其妻烈女金氏死于尔国,埋骨狱中者七年矣。今尔国将军八人,为我所获,匍匐请命,庾信以邻国之义,不忍杀之。今尔国发一使者,送死者二人之骨,易生者八人可乎?”百济仲常言于王曰:“骸骨留之无益,可以送之。”乃函品释夫妻之骨以归之,公立遣将军八人还百济。
明日,乘胜拔百济十有二城,斩二万级,虏九千人。未几,又入百济境,拔其九城,斩九千级,虏六百人,论功进上州行军大总管。公子春秋归自唐,以定方兵二十万,来攻百济,语公曰:“春秋生还本朝,复与公相见于此,岂非命邪?”公对曰:“庾信仗国威灵,与百济交刃而战,拔其城二十有一,斩首虏三万九千六百人,使品释夫妻之骨得反乡里,此天也,吾何力焉?”公子终身感其义。
二十二年,百济兵入石吐城。公分其军为五道,以御百济。有水鸟飞过公营,诸将士以为不祥。公谓众曰:“今夜必有百济人来谍者,坚壁毋动。待明日,援兵大至而后战。”谍者闻之,告百济。百济将军殷相等疑有援兵,不敢击。于是公自道萨城,出旗趣战,五道兵前后合攻,杀将军殷相等十人,虏将军正仲等百人,斩其卒八千九百八十人,获马万匹。将军正福,以其兵一千来降,皆释之。
永徽五年,王薨无嗣。公言于朝曰:“公子春秋当立。”群臣皆曰:“微将军,孰建大策?”乃迎春秋,入即位,三国翕然称贤王。明年秋,公伐百济,告于王曰:“百济无道,其暴虐甚于桀、纣,此王者伐罪之时也。”王以为然。
显庆五年,大兴兵,将伐百济,会天子诏大将军苏定方,率楼船军十三万,次德物岛,遣使者文泉来告。王乃与世子法敏出南川,以公及真珠、天存为将军,具船百艘,载兵士,会定方军于德物。定方谓世子曰:“世子陆行,以七月十日,会于百济城。”世子来告,王率将士至沙罗。定方军入伎伐浦,海岸泥泞,不可行。乃布柳席以出军,围百济城。公潜师夺扶苏山。百济亡,公功居多,天子下诏褒嘉之。
定方谓公曰:“吾欲分百济之地,为公食邑,何如?”公对曰:“大将军以天子兵,灭百济,报下国之雠,慰寡君之心。寡君及一国军民蹈舞不暇,而庾信乃受食邑以自利,非臣义也。”遂不受,定方以是知其忠。
龙朔元年,定方率师征高句丽,公从战,次于南川,百济王从子福信,据瓮城遮,三军不得直前。公进兵薄于城下,遂围之,未几,城陷。公于是引兵而前。
王遣使迎劳定方于平壤。定方曰:“定方受命,涉大海入高句丽,舣舟海门者逾月矣,军不至,粮食且绝,定方乌得以不归乎?”王患之。公流涕曰:“国家有事,臣虽死,义不可避。请入平壤,从唐师一战而死。”王大喜,执公之手,且泣曰:“得公贤弼,寡人可以无忧矣。”公既受命,即闭户焚香斋戒,然后行,士卒感动。
明年正月,入平壤,至七重河,诸将惧莫肯先登。公挥戈先自乘船,遂渡河,兵威甚盛,粮道不绝。抵䔉壤,与诸将誓曰:“庾信既灭百济,又进兵千里渡河者,欲藉天子之力,灭高句丽。愿诸将翕心一力,破平壤,以奏成功。”诸将皆曰:“敢不遵将军之命?”至獐塞,会天大寒,公露肩策马前驱,士无不努力赴敌,皆流汗不知其寒。遂逾险,次于杨隩,公先使庶子军胜入定方营,馈军粮,定方大喜。
高句丽阴遣精兵伏瓢河,伺公渡岸。公军少,乃积柴草,夜燃之,使烟火百里相属,以桴鼓系于牛尾而摇之,牛惊走,桴鼓俱鸣,高句丽遂不敢犯。公既渡岸,分诸军击高句丽,大破之,斩万馀级,虏将军一人而归。
后八年,公弟钦纯入平壤,将行,从公受方略,灭高句丽。王教曰:“庾信率师平二国,功绩茂焉。”其予食邑五百户,赐舆杖,上殿不趋。天子遣使册平壤郡开国公,诏公入朝,不果行。
百济既亡,其大夫黑齿常之、迟受信葆任存山,复百济二百馀城。公治军凝然不动,出奇计,授刘仁愿以平之。
后九年,公寝疾病。王临问为之泣下,曰:“卿疾如不可讳,于社稷何?”公对曰:“臣愚不肖,赖殿下用之不疑,故得成尺寸之功。今三国既为一家,可谓少康。然自古继体之君,鲜能有终,愿殿下疏远小人,亲近君子,使基业垂于无穷,则臣死亦无憾矣。”
以咸亨四年七月一日,卒于正寝,享年七十九。讣闻,震悼,命有司赐帛千匹、租二千石,赙恤其家。葬之日,特赐鼓吹一百人,以备军乐。又赐民户,守其墓。后赠王爵,谥曰兴武。
公机明不出里巷,而能知邻国之事。尝夜徐步出门外,有男子自西而来。公心知平壤谍者,使之前,曰:“尔国有某事乎?”谍者震怖不能对。公正色曰:“吾王仁圣,上不违皇天之命,下不逆丘民之心,尔往告尔国君臣,无劳游士行谍为也。”谍者遁去。高句丽闻之,大惊曰:“庾信神明,不可轻也。”
公为将二十四年,能下士得其死力。苏定方围高句丽既七月,军中食尽,将班师。公忧之,与步骑监裂起语曰:“庾信载粮以行,汝先告定方军中,毋令班师。”裂起遂从仇近等十五人,抵平壤,言庾信转输而来。定方悦,遂不班师。
金官太祖曰首露,自汉建武十八年,王金官国。至仇亥,降于新罗。其后子孙,仍三世为名将家。公夫人新罗金氏,武烈王第三公主也。生子五人:长曰三光,天子召为中郞将;次曰元述;次曰元贞;次曰长耳;次曰元望。庶子一人,即军胜。
石门之役,将军义文力战死,元述亡走,不能死。公言可斩,元述惭莫敢请见。及公卒,请见其母金夫人,金夫人怒曰:“尔既不得见尔父,吾焉得为尔母乎?”卒不见之,诸宗族皆服其严。
公当三国交争时,以上将军,兼百济幷高句丽,百馀战,威震天下。然不遇武烈之明,则流言终必间之,公安能成其功哉?王氏时,门下侍中金富轼为公列传,多傅会,不足考信。今景源铭公之石,惟叙公之所以得君与武烈之所以任公者,诒于后世。其铭曰:
曁曁金公,都督之子。总帅之孙,其猛如兕。
天立三社,兵张不弛。父征子戍,绎骚千里。
公哀斯民,矢一土疆。结发取旗,武震四方。
公子西聘,幽于圜墙。公请移师,于𬇙之阳。
公子乃还,入觐天邑。帝感其忠,德音抚辑。
公乃定策,公子是立。有赫玄钺,天诛斯急。
扶苏嶪嶪,王旅来蹂。鞹鞃孔奭,鸟章叴矛。
介胄弓矢,克复王雠。不受食邑,义闻皇州。
敦彼䔉壤,誓我六师。天寒肩瘃,流汗中逵。
鼓声在尾,万牛惊驰。终取王险,由公出奇。
二邦既定,维公之功。帝降诰命,册玆上公。
西岳有墓,其碑维丰。守臣铭之,用劝元戎。
资宪大夫、吏曹判书、兼弘文馆提学、赠输忠贡诚翼谟修纪光国功臣ㆍ崇政大夫ㆍ议政府左赞成、延阳君、文清李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万历六年十月癸未,资宪大夫、吏曹判书、兼弘文馆提学、赠左赞成、文清李公卒于咸阳。公讳后白,字季真。其先曰茂,初事唐,为中郞将,从苏定方平义慈,留事金氏。家海皋,海皋于今为延安。故子孙遂为延安人。
曾祖讳淑瑊,事成庙,为某道观察使;祖讳世文,官至某陵参奉,赠吏曹参判;父讳国衡,赠议政府领议政。母曰林氏,赠贞敬夫人。公生九岁,丧父母,鞠于伯父讳某家,少明敏。
尝从李芑学辞章,数日辄归。人问之,公对曰:“芑之中心,虽毫发一皆秘之,不欲人知,君子之心,岂如是邪?”遂与芑绝。芑之徒,有为卫社功臣者,闻公读书浮图寺,欲往见之,公辄移栖以避之。峒隐先生李公义健常称之曰:“诚庄士也。”
年二十七,成进士。嘉靖三十四年,举乙科,权知承文院副正字,选入世子侍讲院,为说书。改承政院注书、兼春秋馆记事官,迁兵曹佐郞,入司谏院,为正言。改世子侍讲院司书,选授吏曹佐郞,升拜正郞,移兵曹。已而荐入议政府,为检详,遂迁舍人。由司谏院司谏,入弘文馆,为应教,赐暇读书。
公少从崔公庆昌、白公光勋,为歌诗,名重当世。及赐暇常在湖堂,与诸学士课文章,诸学士见公歌诗,皆以为不可及也。
隆庆元年,庄皇帝遣翰林院检讨许国、给事中魏时亮颁诏书,公以弘文馆典翰,充远接使从事官。宣庙即位,擢承政院同副承旨,未几,拜参知兵曹。
初,文纯公李先生召至王京,擢议政府右赞成,小人金铠内不平,讥文纯公甚切。公与奇文宪公大升怒诋之。及铠进为大司宪,乃启言:“今之儒林矫激喜事,臣窃忧之。昔文正公赵光祖得罪朝廷者,皆由于矫激之徒,酿成其祸也有。愿殿下痛加裁抑。”郑文清公澈曰:“此金铠中伤李某、奇大升也。”即求对为上言曰:“金铠荧惑圣聪,安得不嫁祸儒林邪?”上大怒曰:“郑澈过矣。”郑公对曰:“雷霆虽严,臣言不可以不尽。”因言铠荧惑之罪,上竟黜铠,削其官爵。已而公拜司谏院大司谏,又入兵曹为参议,改承政院都承旨。
公为人清慎有守。在政院,终日端坐,容貌严毅,不可犯,禁中肃然,掖庭人无敢阑语。后宫女侍辄相戒曰:“李某为都承旨,毋使语声出于外。”公以是久居政院。文忠公朴先生淳告于上曰:“曾子所谓‘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李某是也。”
五年,举文臣庭试第一,擢嘉善大夫礼曹参判,入司宪府为大司宪,迁吏曹参判、兼艺文馆提学。六年大饥,命画工为流民图,谕公曰:“赤子流离之状,予甚愍之。为此,图列于内屏,卿赋诗以警不德。”公于是为诗十篇,投进之。
万历元年,充奏请使如京师,请正国系。是时天子新即位,敕大学士修《世宗皇帝实录》。礼部尚书陆树声感公之请,即具奏,乞载实录,因又入续修《会典》,诏曰:“可。”冬使还,上嘉其忠,命特陞嘉义大夫。
明年,上问大臣:“谁可为刑曹判书者?”大臣对曰:“李某可。”遂特授刑曹判书,以事免。又明年,上以公为咸镜观察使,金公继辉为平安观察使,将行,文成公李先生言于朝曰:“李某、金继辉两人不可去朝。”乃上箚曰:“李某、金继辉,明于典章,达于时务,宜留之,为朝廷用。”上不从。居二年,召拜吏曹判书、兼弘文馆提学。
公在铨,不受私请。虽故旧数往见之,辄不悦。有族人往见求官,公正色,出示枕上孝廉簿,其族人亦在簿中。公叹曰:“录子之名久矣,使子不言,吾可以拟于官也。”其族人大惭而去。每注拟,遍问郞僚,若有误者,必终夜屏营不寐,曰:“我欺主上矣。”
初,尹元衡与李芑、郑顺朋等为腹心,杀尹忠毅公任、柳忠肃公灌,又起大狱,杀凤城君岏、桂林君瑠,荣靖未葬,而外家尽被诛戮。元衡等又诬仁圣王妃朴氏阴主岏谋,任、灌既死,策功臣号曰“卫社”。
宣庙嗣位,领议政李浚庆等率百官,请削卫社功臣号,上不许。及仁圣王妃疾大渐,乃命削卫社功臣号,使大提学金贵荣撰教以进,贵荣词拙而意不章,上顾近臣,曰:“辨别忠邪,此国家至大之事,宜正其辞,以晓谕中外士臣,岂可草草若是乎?”即命公改撰教书。公奋曰:“是非始可明矣。”乃不辞,立草教书以献之,宣教之日,百官感激,往往有泫然而泣者。于是国论遂大定,以启宣庙平明之治,公功为大。
已而仁圣王妃薨,领议政权辙议曰:“殿下当服齐衰。”公以为:“王者继体,虽兄弟,亦服三年。今殿下为先王后,而先王实承荣靖之统。是殿下于仁圣王妃,有祖孙之义,当服三年。”上竟从之,遂定为三年之丧。
明年六月,公以疾固辞吏曹,改户曹。十月,请告如咸阳,未反而卒,享年五十九。讣闻,震悼,赐吊祭。以其年十有二月庚辰,葬于坡州广滩之原。
公气朗,望之凝然,其守坚若不可移。闻人嘉言,不终朝而沛然从之,不少疑也。与人交,老而益笃。治身廉洁,菜羹淡然如寒士,四方馈遗,无所受。为观察时,悉蠲其无名之赋。及既归,御史许篈巡抚北方,遇塞上戍卒小民,必问李公无恙否,篈以是知公遗爱之在北方也。
然公素善青阳君沈公义谦,小人不悦者甚众。金孝元常曰:“李某,六卿之才也。若作相,我当劾之。”李文成公曰:“李某不能容物,而今之所谓六卿,贤于李某者,吾未见也,虽使为相,彼孝元安能劾哉?”
初,宣庙命弘文馆副提学柳公希春论次先贤金文敬公宏弼、郑文献公汝昌、赵文正公光祖、李文元公彦廸言行,为《儒先录》凡四篇,使公序之,上以明正学之源,下以述传道之统,垂于后世。
公彊记至老不衰。所为诗有《青莲集》一卷,藏于家。公既卒之十二年,显皇帝诏颁《会典》。公以请正国系功,特命追封延阳君,赐“输忠贡诚翼谟修纪光国功臣”之号,谥曰文清。后政府以公清白闻,命吏曹录其子孙。
配贞夫人某府洪氏,某郡郡守处诚之女也。生子一人、女三人:子曰善庆,某道察访;女长适安昌善;次适奇诚献;次适朴峰贤。察访生子五人、女四人:子曰泰吉,县监;曰有吉,县令;曰复吉,别提;曰益吉,县令;曰井吉,县监;女长适柳希成;次适崔墍;次适李振先;次适金揲。
公当宣庙极盛时,进于王朝,与朴文忠公、李文成公二贤人,相让以德,相引以义,以清名列于高位。然所谓朋党之说日益炽,公虽已卒,而小人媒孽不已,二贤人皆被中伤,悲夫!铭曰:
李自中国,始徙于延。观察侃侃,烈闻甚𬊤。
公治文章,遂翔王庭。冲牙朱组,有锵璜声。
公隆儒学,卫我文纯。依归大道,以抵憸人。
公有令望,元臣交举。乃授士师,九棘以处。
乃畀𫓧钺,朔方于宣。赫赫天官,何任之专。
公有懿德,文清攸友。文忠维前,文成维后。
允也哲人,引之挽之。嘻彼憸人,谗言其滋。
王明邪正,爰削卫社。公作教书,布闻于下。
德音恻怛,刍荛亦泣。是非既定,王道乃立。
哲人则誉,憸人则訾。刻诗于石,百世不陊。
嘉善大夫、全州府尹、全州镇兵马节制使、赠崇政大夫ㆍ议政府左赞成ㆍ兼判义禁府事弘文馆大提学艺文馆大提学知经筵春秋馆成均馆事五卫都总府都总管、忠毅郑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显庙六年十二月戊寅,大匡辅国崇禄大夫、议政府领议政、兼领经筵ㆍ弘文馆艺文馆春秋馆观象监事ㆍ世子师臣太和言:“倭奴清正入北方,屠烧城郭,苏下江东北靺鞨勒轻骑,深𫐓茂山富宁地,兵马评事臣文孚躬将义师,讨清正搴旗六镇之外,践血白㙮之下。威服靺鞨,以全边境,挫蛮夷之气,建震耀之勋,万历以来,宣武诸将之所未有也。靖社时,预元帅荐,而被人诬告下吏,又坐所为咏史诗,死于狱中,臣窃悲之。
倭奴行长入西方,神宗皇帝命大将军李如松率师五万,击倭奴平壤城下。惟北方山川隔远,此神宗皇帝之所不得救,而大将军之所不能御也。然文孚以一评事,募兵六千,能力战,斥逐倭奴,复北方二十二州,而大功未获封爵,乃以非罪竟死于刀笔之前,岂不痛哉?臣以为宜命有司赠文孚爵,以慰北人之心。”
上乃赠崇政大夫、议政府左赞成、兼判义禁府事ㆍ弘文馆大提学ㆍ艺文馆大提学ㆍ知经筵春秋馆成均馆事ㆍ五卫都总府都总管。
公姓郑氏,字子虗,海州人也。少举甲科,补汉城府参军,出为咸镜北道兵马评事。万历二十年,平秀吉叛,六月,清正入北方。会宁府吏鞠敬仁执王子临海君珒、顺和君及南道兵马节度使李瑛等,幽之军中,使林珉献于清正。既数日,敬仁叔父世弼以镜城叛,末秀以明川叛,为清正爪牙,北方大乱,缚节度使韩克诚、虞候李范等,以迎清正,自六镇至咸关岭,千馀里皆属倭奴。
公发愤,潜与庆源府使吴应台、庆兴府使罗廷彦等,入镜城,谋复北方,众畏世弼,皆分散,不可复集。公弃去,弊衣行乞,入富宁靖岩山中,菜食。久之,至龙城,依巫觋韩仁侃家。仁侃熟视,曰:“子岂非兵马评事邪?”遂厚遇之。
八月中,公与布衣崔配天、池达源二人者,或负或携,从间道,南抵武谿。武谿处士李鹏寿见公容貌,大说之,迎至其家。居一月,公欲浮海下东南,鹏寿慨然为公语曰:“吾欲建义讨倭奴,阴求烈士之可为将者,而未得其人也。今公来临,是上天佑我北方也。”因留公招集义旅。镜城壮士姜文佑、锺城府使郑见龙愿为前行。徐忠肃公渻闻公之风,亦归之。
鹏寿身自负军粮,间走吉州,觇倭奴军中虗实。时清正屯于安边,与世弼使谍不绝。公患之,乃令文佑从数骑,邀于道中尽杀之,使谍遂绝。见龙等劝公立号,公不肯。鹏寿流涕固请之,然后乃许。众遂推公为大将,见龙、应台为次将。公自以年少位卑,让于见龙,见龙固辞不敢当,诸将士亦愿隶公。
会靺鞨,自苏下江袭训戎、阿山、抚夷、造山四镇,杀掠人民。公由是主义旅盟,即遣使于世弼,谕以戮力御边境。九月,公自渔郞里,次于柳亭,又遣使请与世弼会府中,世弼盛兵以待之。公引麾下百馀骑,驰入府中,以利害反复譬晓,世弼畏服,不敢动。乃使亲属居公旁,察其机变。
人有劝公诛世弼者,世弼闻之,乃大惧。公夜屏人,与世弼语府中事,不色疑,世弼甚喜。已而倭奴九十馀,夜薄城下,公命将士击斩之。于是世弼与其子禽倭奴将,公录其功,申闻之。世弼益喜,乃自安。
公又赦府中叛兵,尝射己者,为禆将,六镇戎士皆感激,愿属麾下。居未几,会宁诸生吴允廸服公之义,言于府学曰:“敬仁可斩。”府中义士申世俊乃吹角,士卒皆会。诸生尹岦等六人勒令士卒斩敬仁及其义儿崔鳞水等。
冬十月,明川士民二百人共讨末秀,败绩溃府中。义士金千年生擒末秀及其党张应豪等。自是南北得通道,征兵稍至。明日,公建大将旗,登南门楼,缚世弼等十三人,皆斩之,以徇其军。于是威声震北方,列镇壮士应募者,至六千人。公与诸将议出师,见龙曰:“倭奴方锐不可敌。宜保镜城以伺其衅。”公奋曰:“文孚本兴义兵,为国耳。今守一城,不出战,欲效闺门女子为邪?”乃分其兵为三卫,出永康驿,行数里。有人走告曰:“倭奴军盛,公与战必不利也。宜城守以自保。”公怒曰:“汝为倭奴沮吾军邪?”立斩其首,悬旗上。
次于明川,以防垣兵马万户韩仁济为伏兵将。又令从事元忠恕率精兵,屯吉州北三十里,与倭奴战于海汀,斩其帅先登二人,倭奴遁去。忠恕乘胜追击之,至长平,倭奴直正与将军都关、汝文,引大兵敢死搏战。文佑、忠恕分左右,纵骑突进,仁济伏兵又迭前,厮徒、邮卒无不鼓勇,直正下马遂步闘。自申至戌,四面流矢如雹集,倭奴力屈,始升高。文佑、忠恕皆怒马先后夹驰,上峻阪,直正军溃,遂北走。文佑追至长德山,都关、汝文亦中矢十馀而遁,伏兵四出,大破之。杀其巨魁五人,斩首八百二十五级,其馀众亡入山者,辄纵火而烧杀之。中矢坠崖而死者,不可胜数。夺战马一百十八匹,又得旌旗戈戟铠甲甚多。
十一月,三卫合兵,围吉州,倭奴坚守不可拔。公以为:“吾兵骤攻,死伤必多,不如先击岭东栅。栅中既平,则吉州势孤援绝,吾取之如笼中鸟耳。”即移兵至双介浦,遇直正,三卫精骑奋击之,遂破倭奴于压海亭下。斩百馀级,僵尸纵横十五里。公又进围吉州。明日,为檄射城中,倭奴恐惧,皆遁去。
十二月,公以始斩世弼功,特加通政。观察使尹卓然忌公之功,乃移文免公大将,见龙代之。会节度使令公巡行六镇中,以绥靺鞨。公率麾下五十人,北行郡县,诛有罪旌有功,拊御战守,能得其方,靺鞨畏爱,私相戒谕,悉还其所掠人口。
公具酒食,招其酋长二百人以馈之,温言开告,繇先春、云头以南,至童巾、多温诸族,不敢复为边境害。自卓然免公大将,人心不平,六千壮士多散去,卓然始惧,乃复以公为大将。
明年正月,公单骑驰至吉州,六千壮士见公来,勇气百倍,散去者亦皆还集。端川郡守姜灿造公语曰:“倭奴横行郡中,愿公分兵以击之。”公选精兵三百人为四队,伏于城外,使端军挑战阳北。倭奴追之抵岭下,四队并出驰击之,倭奴败走,提空炮发,皆不中。公力战,或遮其前,或断其后,斩六十级。
居五日,清正勒兵二万人,逾摩天岭,与直正合众北上。公引劲骑六百人,策马而进,曰:“吾为国家不战死,非忠臣也。”将士从之,莫敢有畏敌而退者。终日转闘六十里,至白㙮郊,以轻骑直捣倭奴,大破之。流血盈野,中矢死者以千数。倭奴载尸入城中,纵火烧之。夜清正弃城南遁,不暇炊食。于是北方始廓清。
公遣配天上捷书,宣庙流涕,加配天朝散大夫。卓然恚,积公过失,列状论之,故公不得见用矣。三月授永兴府使,改稳城,迁吉州牧。已而召拜掌隶院判决事。光海即位,以副使朝天子,明年使还。北方人上疏颂功,升嘉善,进五卫都总府副总管、兵曹分司参判,皆不就。
公为人刚简谨默。喜饮酒,大醉淋漓,宾客不得见其面也。仁庙即位,被元帅荐,公叹曰:“吾将不免矣。”乃以母老求终养,出尹全州,不二年,被人诬告,逮系狱。无罪当释,嫉公者得咏史诗以中之。
始,光海时,公为诗,伤楚怀王,盖其意曰:“怀王一入武关,民望已绝,则其孙又何以称怀王也?”后崔来吉见其诗,遂传于世。公由是坐,被考问,以天启四年十一月己巳,卒于狱中,享年六十。以明年某月某日,葬某府某里之原。
肃庙时,谥曰忠毅。七世祖贞度公易事康献,以忠勤闻。曾仲祖希良,官至艺文馆检阅,佯沈江,不知所终。皇考讳慎,某府府使,赠某曹参判。公之配曰某县某氏,某官某之女也。有子几人,曰某公。
既卒之四十二年,兵马评事李公端夏议:“北方自尹公瓘初置九城,后三百十七年,郡县入于蒙古,金公宗瑞复其地,遂置六镇。自金公初置六镇,后一百六十一年,郡县入于倭奴,郑公文孚复其地。此三人以劳定国,法宜祀。”于是北人立公之庙于武谿,肃庙赐名曰“彰烈”。铭曰:
郑氏显闻,自贞度始。遥遥七世,公承其祉。
初授评事,以佐朔帅。荒服之士,罔不执贽。
岛夷孔炽,而狄又棘。三孽内奰,为虎羽翼。
芒芒北门,沦于漆齿。屏臣养寇,亦孔之耻。
公提义师,奋自武谿。四士𫏋𫏋,与从鼓鼙。
仁介礼胄,忠信为旌。既戮仇民,遂敦雉城。
𫐓彼长平,其旅六千。至于白㙮,天讨是专。
乃拊山戎,以辑以柔。毡裘率从,咸颂王休。
朔方载定,伊谁之功。咨汝屏臣,乃反訾忠。
有赫嘉谥,其屈斯直。永昭义问,以刻于石。
明总兵官、朝鲜国正宪大夫、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忠愍林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崇祯十七年,天子曰:“辽阳没为沙漠,于今二十六年矣,将相诸臣,无一人能为中国御外侮者。陪臣庆业秉大义,起自属国,浮海三千七百里。逾长山绝鼍矶,依归中土,乞从军,誓复辽阳。朕甚嘉之,其以某为总兵官。”
三月丁未,天子崩。四月丙寅,清人引兵入关门,公保石城,为所执。清人令民皆薙发,独公不从。清人谕公曰:“始,崇祯中,副总兵尚可喜。以广鹿归附于清,即赐策封,为诸王。公如事清,必不死,又当受封矣。”公骂曰:“吾诚图存,则终老丘壑足矣,何苦去父母之国,千里浮海,以自投于大明哉?今大明社稷已亡,吾岂以死生荣辱,变其志邪?”清人无不怜其忠。已而送公北京狱,诱胁百端,终不屈。
思文监国,公谓清人曰:“昔曹孟德释关羽而归之,羽竟报孟德之恩。汝诚能送我南朝,则我当报汝之恩,如关公之报孟德焉。”清人曰:“汝不忘南朝,可谓忠矣。然养虎而遗患,吾不为也。”居岁馀,公得东归。辽阳父老皆拥马,相与流涕,曰:“是崇祯故总兵官也。”
公姓林氏,字英伯,平泽人也。幼率群儿为战陈,坐作进退皆有度,群儿慑伏听指挥,不敢违令。及既长,学古兵法,尝太息曰:“吾受天地之气,不为禽兽而为人,不为妇人而为男子,安能局促老此邦也?”年二十五,举武科,初补权管小农堡,治军有功,加折冲将军龙骧卫副护军。
李适反,上如公州,公慷慨,自请从军,与适兵战于鞍岭。适既诛,册振武原从功臣,升嘉善大夫、羽林卫将,由防踏镇佥节制使,为乐安郡守。
天启七年,清数万骑入平山,上如江都。公率师从节度使,昼夜驰抵文殊山,清兵已解。公愤曰:“苟得精炮四万人,则辽阳可扫平矣。”城剑山,授防御使督其役。又城龙骨、云暗、凌汉,以劳赐马以奖之。
进牧定州,都元帅金自点等议清北地旷人少,不可城守,宜弃之以予清人。公争曰:“景泰六年,清北闾、茂、虞、慈四州之民移旁府而空其地,使立岩、朱砂、申松、古涂诸洞为女真所穴有者一百七十有馀年,西鄙人尚恨王朝之失策也。况萨水、博陵以北千馀里,先王疆土,乌可以割予清人乎?”自点怒请罪于朝,遂系狱,已而见释。
居父忧,观察使启西门之事,非林某不可任。上乃起复,为宁边都护府使、兼清北防御使,城白马山。
初,游击孔有德引兵援辽,与其党耿仲明反。自吴桥直犯陵县,陷临邑、商河、齐东、新城,不数月,又破登州,执巡抚御史孙元化、副使宋光兰等,山东遂震。游击将军陈良谟力战死之。
天子命都御史朱大典巡抚山东,与总兵官陈弘范等讨有德,进围登州。有德弃城亡入海,使曹绍宗、刘承祖奉表降清。弘范追至狄江西,上乃命公夹攻之,公率精兵出兰子北二十里,据兄弟山。有德军可十馀万,被于海上。公奋剑骂有德曰:“尔为游击将军援辽阳,何以反为?”有德怒,挥矟直前,欲刺之。公又骂曰:“尔虽禽山东巡抚孙御史,敢与吾抗乎?”乃抽矢射,中其马。有德败走牛家庄,公遂驰击大破之,几获有德。
当是时,弘范督师至海上,望见公兵皆敢战,顾谓诸将曰:“林某勇冠三军,孰谓属国无隽杰也?”会清杜度、济尔哈朗、阿济格引沈阳骑,迎有德于镇江,弘范解兵,归山东。天子曰:“逆贼有德大肆不道,攻陷州县,山东骚然。陪臣庆业从军旅,以助天讨,追奔逐北,捷书来闻,特降敕书,宣授以副总兵官。”仍赐金花表其首,用示优礼。公由是知名中国,清杜度、济尔哈朗、阿济格亦称公为真将军。
公还宁边,即上疏乞终父丧,上许之。服除,荐拜义州尹,公既至,始置屯田,自箭门并统军亭,逾青水,属之威远古长城凡十二屯。令州人杂耕其中以取食,一府赖之。上奖谕,特加嘉义。居一年,坐事削职,义州民诣备边司言:“公居边,有威惠。”于是复授义州尹。
清代善遣使移书,上不受,使者亡去。公叹曰:“清兵朝暮必至矣。”乃驰启乞得战士二万人以御清兵,王许之。因教海西节度使发骑步卒二万人,出戍义州,言事者以为不可,事遂寝。
英俄儿代从间道,进围南汉,令要虎率三百骑屯义州。公引壮士崔孝一,疾击清骑于白马山下。要虎身被两银甲,重百馀斤。公顾孝一曰“彼银甲可夺而擐也”,即跃马驰入清陈,杀要虎,夺两银甲而擐之。孝一夹击,斩清人百五十级,尽还其所掠男女百二十口、马六十匹。清骑遁去。
及解兵,英俄儿代让公曰:“尔何敢杀吾之将也?”公对曰:“为国捍边,见敌兵不敢不伐也。”英俄儿代曰:“我兵归自南汉,而尔不伐我何也?”公对曰:“王家不幸,王世子在汝军中,庆业抑志,不能与汝交兵也。”英俄儿代多其义。
初,清使之至王京也,洪忠正公翼汉建言乞斩使者头,献于天子,清使怒。及围南汉,索首谋绝盟之臣,王朝乃遣忠正公入沈阳。州县震惧,莫敢问,独公出郊迎忠正公于义顺馆,执手而语曰:“君子死得其所,诚难矣。公为天子明大义,死何所恨?”立解其裘以衣之,资送甚盛。诸将曰:“清人闻之,必不悦,安知府尹之不系沈阳乎?”公谢曰:“苟明大义,则庆业虽蹈白刃,有光荣矣。”
居母忧,上命起复,视州事。未几,以事至王京,召见慰谕,赐厩马。公在州时,清遣人夜入府中,窃公之所佩羽箭。公乃阴诱善盗者入清帐中,窃其主所著雀翎而藏之。其后清人至义州,乃出羽箭,投于公曰:“还公羽箭。”公于是亦出雀翎,投于清人曰:“还尔雀翎。”清人大惭。
公尝以信接清人而义折之,清人感服,减岁输米千馀石。上大喜,为赐玺书,加资宪大夫。又坐事流铁山府,已而复为义州府尹,荐拜平安道兵马节度使。镇安州,尝献绵布六千匹,请助沈阳转输费,特加正宪。
初,申歇入妙香山,学浮屠,削发为僧,闻沈世魁镇东江,浮海往游。世魁死,申歇间走入松山,依洪承畴,改名独步。久之,承畴使申歇东之沈阳,取清人要领而归,至界上,为公所得。会王朝阴求义士之可使中国者,公因言申歇精敏有口辨,上乃命装送,申歇因得以移咨承畴。申歇还报承畴军而上其咨,天子下诏以褒之,赐申歇号曰“丽忠”。
居二年,申歇归自松山,上嘉之,赐申歇米五百五十石、白金一千五百两、人参五十斤,因又命公装送之。未几,承畴降于清,申歇亡去,使者不复往还矣。及李烓系沈阳狱,告公装送申歇事,清人大怒,遣使者执公以行。
是时清人入蓟州,京师戒严,命勋臣分守九门,太监督察征诸镇兵马入卫。公被执至金郊驿,喟然叹曰:“始,天子授副总兵,赐金花以表余首。今清人入山海关,屠蓟州,京师震惊。余不能入卫天子,是上负皇朝之恩也,独不愧于金花乎?夫申歇奉使之事,承王命装送而已,不足以明余大义也。”乃亡命,诈为浮屠,入天宝山,留衣服于桧岩寺,周流四明、盘龙间,郡县大索,终不得。
公素善定州贾人李武铁,尝夜从容见武铁,流涕而言曰:“清人直薄皇城,总兵官吴三桂、左良玉皆不能援。余亡命将入登州,从都督入卫天子,愿与汝偕浮于海。”武铁慨然而许之。公遂发装中白金予武铁,具船与粮,又募船人之能海行者。不筮日,张帆西行,既中流,乃插金花,谢船人曰:“余尝欲为圣天子,逐清人,以安京师。今幸蒙汝等之力,得入中国,余虽死,亦无恨矣。”船人惊拜,曰:“敢不如公之令?”自牛岛行二千里,至平岛,风不利,抵海丰县。县人以为清间者,初系之狱,及见公所插金花,始知天子之所宠赐也,于是乃释。至登州,都督与语,大奇之,荐于天子。而京师已解严矣。
隆武元年,公东归,衣冠如故而志气犹不挫也。沈器远反,坐被逮,然公西行,实不预器远反事。金自点忌公之名,掠问之,公大呼曰:“天下事未定,不可杀庆业。”明日遂卒,丙戌六月乙未也,享年五十三。
上大恸曰:“死乎?死乎?林某敢任有功,甚可惜也。”因命史官谕其尸曰:“予无杀卿之意,何遽死邪?”以其年八月某日,葬于忠州达川之原。肃庙时,追复官爵,谥曰忠愍。
公少慷慨,有大节,履危赴难,无所回避。虽天下垂亡之时,犹归义,困于缧绁而不悔也。
五世祖命山,官至吏曹判书,以清慎为国名卿。曾祖讳有名,司宪府监察,赠承政院左承旨;祖讳德胤,始举武科为部将,赠户曹参判;父讳篁,折冲将军,赠领中枢府事。
公夫人全州李氏,康献长子讳芳雨之后也,系沈阳狱,即自杀。无子,以公弟府使俊业子重蕃为后。重蕃有子二人、女二人:子曰时望,曰时亮,女长适郭时郁,次适崔俊荣。
始,公浮海入中国,谓申歇曰:“吾系沈阳,不逾年,必将见释,岂宜中道而亡命哉?然清人深入关内,皇城危急,吾不亡命,则无以入援天子矣。”申歇为之泣下。铭曰:
忠愍矫矫,有壮其勇。长不七尺,而敌震恐。
山东绎骚,蟊贼鸱张。维孔与耿,胥附沈阳。
公整师旅,出彼弓门。执讯曁曁,群丑悉奔。
帝曰休哉,嘉汝之忠。乃授总兵,以章武功。
于铄金华,缀公之首。荣动三军,天子所厚。
蓟州不守,京师震惊。岂无戎帅,莫肯从征。
公浮渤澥,指于凫绎。虎韔在舟,誓卫中国。
帝曰烈哉,尔义之正。千里入援,不待朕命。
赫赫总兵,复长戎垣。申以制书,慰谕是敦。
公拜泣涕,钦承德音。中国虽摧,罔贰其心。
斧钺威之,伊发不薙。桎梏幽之,伊膝不跪。
敌国竦伏,犹且释之。痛矣孽臣,胡忍贼之。
维山不崩,维石不泐。维公之名,与之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