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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虚至德真经 (四部丛刊本)/卷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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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六 冲虚至德真经 卷第七
晋 张湛 注 景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北宋刊本
卷第八

冲虚至德真经卷第七

      列子    张湛处度注

  杨朱第七夫生者一气之暂聚一物之暂灵暂聚者终散暂灵者归虚而好逸恶劳物之常性故当生之所乐者厚味美服好色音

  声而巳耳而复不能肆性情之所安耳目之所娱以仁义为关键用礼教为衿带自枯槁于当年求馀名于后丗者是不达乎生生之趣也

杨朱游于鲁舎于孟氏孟氏问曰人而巳矣奚以名为曰以名者为

冨既冨矣奚不巳焉曰为贵既贵矣奚不巳焉曰为死既死矣奚为

焉曰为子孙夫事为无巳故情无猒足名奚益于子孙曰名乃苦其身燋其心夫名者因

伪以求真假虚以招实矫性而行之有为而为之者岂得无勤忧之弊邪乘其名者泽及宗族利兼郷党况

子孙乎凡为名者必廉廉斯贫为名者必让让斯贱此难家之辞也今有廉让之名

而不免贫贱者此为善而不求利也曰管仲之相齐也君淫亦淫君奢亦奢言不专美恶于已

合言从道行国霸死之后管氏而巳田氏之相齐也君盈则已降君

敛则已施此推恶于君也民皆归之因有齐国子孙享之至今不绝(⿱艹石)实名

贫伪名冨为善不以为名名自生者实名也为名以招利而丗莫知者伪名也伪名则得利者也曰实无名名无

实名者伪而巳矣不伪则不足以招利昔者尧舜伪以天下让许由善卷而

不失天下享祚百年伪实之迹因事而生致伪者由尧舜之迹而圣人无伪也伯夷叔齐实以孤

君让而终亡其国饿死于首阳之山实伪之辩如此其省也省犹察也

朱曰百年寿之大齐得百年者千无一焉设有一者孩抱以逮昏老

几居其半矣夜眠之所弭昼觉之所遗又几居其半矣痛疾哀苦亡

失忧惧又几居其半矣量十数年之中逌然而自得亡介焉之虑者

亦亡一时之中尔则人之生也奚为哉奚乐哉为美厚尔为声色

尔而美厚复不可常猒足声色不可常翫闻仍复为刑赏之所禁

劝名法之所进退遑遑尔竞一时之虚誉规死后之馀荣偊偊尔顺

耳目之观听惜身意之是非徒失当年之至乐不能自肆于一时重

囚累梏何以异哉异异也古字太古之人知生之暂来知死之暂往生实暂来

死实长往是丗俗常谈而云死复暂往卒然览之有似字误然此书大旨自以为存亡往复形气转续生死变化未始绝灭也注天瑞篇 巳具详其义矣

故从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当身之娱非所去也故不为名所观

不近名者从性而游不逆万物所好死后之名非所取也故不为刑所及

为恶不近刑者名誉先后年命多少非所量也杨朱曰万物所异者生也所

同者死也生则有贤愚贵贱是所异也死则有臭腐消灭是所同也

虽然贤愚贵贱非所能也臭腐消灭亦非所能也故生非所生死非

所死贤非所贤愚非所愚贵非所贵贱非所贱皆自然尔非能之所为也然而

万物齐生齐死齐贤齐愚齐贵齐贱皆同归于自然十年亦死百年亦死

仁圣亦死凶愚亦死生则尧舜死则腐骨生则桀纣死则腐骨腐骨

一矣孰知其异且趣当生奚遑死后此讥计后者之惑也夫不谋其前不虑其后无恋当今者徳之至也

杨朱曰伯夷非亡欲矜清之卸以放饿死守饿至死展李非亡情矜贞之

卸以放寡宗清贞之误善之若此此诬贤负实之言然欲有所抑扬不得不寄责于高胜者耳杨朱曰

原宪窭于鲁子贡殖于卫窭贫也殖货殖原宪之窭损生子贡之殖累身然

则窭亦不可殖亦不可其可焉在曰可在乐生可在逸身故善乐生

者不窭足己之所资不至乏匮也善逸身者不殖不劳心以营货财也杨朱曰古语有之生

相怜死相捐󠄂此语至矣相怜之道非唯情也勤能使逸饥能使饱寒

能使温穷能使达也相捐󠄂之道非不相哀也不含珠玉不服文锦不

陈犠牲不设明器也晏平仲问养生于管夷吾管夷吾曰肆之而巳

勿壅勿阏晏平仲曰其目柰何夷吾曰恣耳之所欲听恣目之所欲

视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体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

功名人耳相齐致霸动因威谋任运之道既非所冝且于事势不容此言又上篇复能劝桓公适终北之国恐此皆寓言也夫耳之所欲

闻者音声而不得听谓之阏聦目之所欲见者美色而不得视谓

之阏明鼻之所欲向者椒兰而不得嗅谓之阏颤鼻通曰颤颤音舒延切口之所

欲道者是非而不得言谓之阏智体之所欲安者美厚而不得从谓

之阏适意之所欲为者放逸而不得行谓之阏性凡此诸阏废虐之

废大去废虐之主熙熙然以俟死一日一月一年十年吾所谓养

极性穷欢尽娱虽近期促年且得尽当生之乐也拘此废虐之主录而不舎戚戚然以至久生

百年千年万年非吾所谓养惜名拘礼内怀于矜惧忧苦以至死者长年遐期非所贵也管夷吾

曰吾既告子养生矣送死柰何晏平仲曰送死略矣将何以告焉管

夷吾曰吾固欲闻之平仲曰既死岂在我哉焚之亦可沈之亦可瘗

之亦可露之亦可衣薪而弃诸沟壑亦可衮文绣裳而纳诸石椁

亦可唯所遇焉晏婴墨者也自以俭省治身动遵法度非达生死之分所以举此二贤以明治身者唯取其奢俭之异子管夷

吾顾谓鲍叔黄子曰生死之道吾二人进之矣当其有知则制不由物及其无知则非我所闻

子产相郑专国之政三年善者服其化恶者畏其禁郑国以治诸

侯惮之而有兄曰公孙朝有弟曰公孙穆朝好酒穆好色朝之室也

聚酒干钟积麹成封望门百步糟浆之气逆于人鼻方其荒于酒也

不知丗道之安危人理之悔𠫤室内之有亡九族之亲踈存亡之哀乐

也虽水火兵刃交于前弗知也穆之后庭比房数十皆择稚齿婑媠

婑音乌果切媠音奴坐切以盈之方其𥅆于色也屏亲昵绝交游逃于后庭以书

足夜三月一出意犹未惬郷有处子之娥姣者必贿而招之楳而挑

之弗获而后巳子产日夜以为戚密造邓析而谋之曰乔闻治身以

及家治家以及国此言自于近至于远也乔为国则治矣而家则乱

矣其道逆邪将奚方以救二子子其诏之邓析曰吾怪之久矣未敢

先言子奚不时其治也喻以性命之重诱以礼义之尊乎子产用邓

析之言因闲以谒其兄弟而告之曰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智虑智

虑之所将者礼义礼义成则名位至矣若触情而动聃于嗜欲则性

命危矣子纳乔之言则朝自悔而夕食禄矣朝穆曰吾知之久矣择

之亦久矣觉事行多端选所好而为之耳岂待(⿱艹石)言而后识之哉凡生之难遇而死之

易及以难遇之生俟易及之死可孰念哉而欲尊礼义以夸人矫情

性以招名吾以此为弗(⿱艹石)死矣达哉此言若夫刻意从俗违性顺物失当身之暂乐怀长愁于一丗虽支体具存实

邻于死者为欲尽一生之欢穷当年之乐唯患腹溢而不得恣口之饮力

惫而不得肆情于色不遑忧名声之丑性命之危也且(⿱艹石)以治国之

能夸物欲以说辞乱我之心荣禄喜我之意不亦鄙而可怜哉我又

欲与(⿱艹石)别之别之犹辨也夫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善治内者物

未必乱而性交逸以(⿱艹石)之治外其法可暂行于一国未合于人心以

我之治内可推之于天下君臣之道息矣吾常欲以此术而喻之(⿱艹石)

反以彼术而教我哉子产忙然无以应之他日以告邓析邓析曰子

与真人居而不知也孰谓子智者乎郑国之治偶耳非子之功也

真人则不能治国治国者偶尔此一篇辞义太迳挺抑抗不似君子之音气然其旨欲去自拘束者之累故有过逸之言者耳卫端木叔者

子贡之丗也藉其先赀家累万金不治丗故放意所好其生民之所

欲为人意之所欲玩者无不为也无不玩也墙屋台榭园囿池沼饮

食车服声乐嫔御拟齐楚之君焉至其情所欲好耳所欲听目所

欲视口所欲尝虽殊方偏国非齐土之所产育者无不必致之犹

藩墙之物也及其游也虽山川阻险涂迳修远无不必之犹人之行

咫步也宾客在庭者日百往庖厨之下不绝烟火堂庑之上不绝声

乐奉养之馀先散之宗族宗族之馀次散之邑里邑里之馀乃散之

一国行年六十气干将衰弃其家事都散其库藏珍宝车服妾媵一

年之中尽焉不为子孙留财及其病也无药石之储及其死也无瘗

埋之资达于理者知万物之无常财贺之暂聚聚之非我之功也且尽奉养之冝散之非我之施也且明物不常聚(⿱艹石)斯人者岂名誉所劝礼法

所拘一国之人受其施者相与赋而藏之反其子孙之财焉禽骨

釐闻之曰端木叔狂人也辱其祖矣叚干生闻之曰木叔达人也德

过其祖矣其所行也其所为也聚意所经而诚理所取卫之君子多

以礼教自持固未足以得此人之心也孟孙阳问杨子曰有人于此

贵生爱身以蕲不死可乎曰理无不死以蕲久生可乎曰理无久生

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且久生奚为设令久生亦非所愿五情好

恶古犹今也四体安危古犹今也丗事苦乐古犹今也变易治乱古

犹今也既闻之矣既见之矣既更之矣百年犹厌其多况久生之苦

也乎夫一生之经历如此而巳或好或恶或安或危如循环之无穷(⿱艹石)以为乐邪则重来之物无所复欣(⿱艹石)以为(⿱艹石)邪则切已之患不可再经故生弥久

而忧弥积也孟孙阳曰(⿱艹石)然速亡愈于久生则践锋刃入汤火得所志矣

杨子曰不然既生则废而任之究其所欲以侯于死但当肆其情以待终耳将死

则废而任之究其所之以放于尽制不在我则尤所顾恋也无不废无不任何遽

迟速于其闲乎杨朱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舎国而隐耕大禹

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枯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

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禽子问杨朱

曰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丗汝为之乎疑杨子贵身太过故发此问也杨子曰丗固非

一毛之所济嫌其不达已趣故亦相荅对也禽子曰假济为之乎杨子弗应禽子出

语孟孙阳孟孙阳曰子不达夫子之心吾请言之有侵(⿱艹石)肌肤获万

金者(⿱艹石)为之乎曰为之孟孙阳曰有断(⿱艹石)一节得一国子为之乎禽

子默然有闲孟孙阳曰一毛微于肌肤肌肤微于一节省矣

则积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

柰何轻之乎禽子曰吾不能所以荅子然则以子之言问老聃关尹

则子言当矣聃尹之教贵身而贱物也以吾言问大禹墨翟则吾言当矣禹翟之教忘巳

而济物也孟孙阳因顾与其徙说他事杨朱曰天下之美归之舜禹周孔

天下之恶归之桀纣然而舜耕于河阳陶于雷泽四体不得暂安口

腹不得美厚父母之所不爱弟妹之所不亲行年三十不告而娶及

受尧之禅年巳长智巳衰商钧不才禅位于禹戚戚然以至于死此

天人穷毒者也鮌治水土绩用不就殛诸羽山禹纂业事仇惟荒

土功子产不字过门不入身体偏枯手足胼胝及受舜禅卑宫室

美绂冕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忧苦者也武王既终成王幼弱

周公摄天子之政邵公不恱四国流言居东三年诛兄放弟仅免其

身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危惧者也孔子明帝王之道应时君

之聘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受屈于季氏见辱于

阳虎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民之遑遽者也凡彼四圣者生无一日

之欢死有万丗之名名者固非实之所取也虽称之弗知虽赏之不

知与株块无以异矣观形即事忧危之迹著矣求诸方寸未有不婴拂其心者将明至理之言必举美恶之极以相对偶者也

桀藉累丗之资居南面之尊智足以距群下威足以震海内恣耳目

之所娱穷意虑之所为熙熙然以至于死此天民之逸荡者也纣亦

藉累丗之资居南面之尊威无不行志无不从肆情于倾宫纵欲于

长夜不以礼义自苦熙熙然以至于诛此天民之放纵者也彼二凶

也生有从欲之欢死被愚暴之名实者固非名之所与也虽毁之不

知虽称之弗知此与株块奚以异矣尽骄奢之极恣无厌之性虽养以四海未始惬其心此乃忧苦穷年也

彼四圣虽美之所归苦以至终同归于死矣彼二凶虽恶之所归乐

以至终亦同归于死矣杨朱见梁王言治天下如运诸掌梁王曰先

生有一妻一妾而不能治三𠭇之园而不能芸而言治天下如运诸

掌何也对曰君见其牧羊者乎百羊而群使五尺童子荷棰而随之

欲东而东欲西而西使尧牵一羊舜荷棰而随之则不能前矣且臣

闻之吞舟之鱼不游枝流鸿鹄高飞不集污池何则其极远也黄钟

大吕不可从烦奏之舞何则其音䟽也将治大者不治细成大功者

不成小此之谓矣杨朱曰太古之事灭矣孰志之哉三皇之事(⿱艹石)

(⿱艹石)亡五帝之事(⿱艹石)(⿱艹石)梦三王之事或隐或显亿不识一当身之事

或闻或见万不识一目前之事或存或废千不识一太古至于今日

年数固不可胜纪但伏羲巳来三十馀万岁贤愚好丑成败是非无

不消灭但迟速之闲耳以迟速而致惑奔竞而不巳岂不鄙哉矜一时之毁誉以焦苦其

神形要死后数百年中馀名岂足润枯骨何生之乐哉杨朱曰人肖

天地之类怀五常之性肖似也类同阴阳性禀五行也有生之最灵者人也人者爪牙

不足以供守卫肌肤不足以自捍御趋走不足以逃利害无毛羽以

御寒暑必将资物以为养性任智而不恃力故智之所贵存我为

贵力之所贱侵物为贱然身非我有也既生不得不全之物非我有

也既有不得不去之身固生之主物亦养之主虽全生身不可有其

身虽不去物不可有其物有其物有其身是横私天下之身撗私天

下之物其唯圣人乎知身不可私物不可有者唯圣人可也公天下之身公天下之物其

唯至人矣此之谓至至者也天下之身同之我身天下之物同之我物非至人如何既觉私之为非又知公之为是故

曰至至也杨朱曰生民之不得休息为四事故一为寿不敢恣其嗜欲二为名

恣其所行三为位曲意求通四为货专利惜费有此四者畏鬼畏人畏威畏刑此谓

之遁人也违其自然者也可杀可活制命在外全则不系于己不逆命何羡寿不矜

贵何羡名不要势何羡位不贪冨何羡货此之谓顺民也得其生理天下

无对制命在内外物所不能制故语有之曰人不㛰宦情欲失半人不衣食

君臣道息周谚曰田父可坐杀晨出夜入自以性之𢘆啜菽茹藿自

以味之极肌肉麤厚筋节音区位切一朝处以柔毛绨幕荐以

𥹭肉兰橘心㾓体烦内热生病矣商鲁之君与田父侔地则亦不盈

一时而惫矣言有所安习者皆不可卒改易况自然乎故野人之所安野人之所美谓天下

无过者昔者宋国有田夫常衣缊黂黂乱仅以过冬曁春东作自

曝于曰不知天下之有广夏隩室绵纩狐狢顾谓其妻曰负日之煊

人莫知者以献吾君将有重赏里之冨室告之曰昔人有美戎菽甘

枲茎芹萍子者对郷豪称之乡豪里之贵者郷豪取而尝之蜇于口惨于

腹众哂而怨之其人大惭子此类也杨朱曰丰屋美服厚味姣色有

此四者何求于外有此而求外者无猒之性无猒之性阴阳之蠧也

非但累其身乃侵损正气忠不足以安君适足以危身义不足以利物适足以害生

安上不由于忠而忠名灭焉利物不由于义而义名绝焉君臣皆安

物我兼利古之道也鬻子曰去名者无忧老子曰名者实之宾而悠

悠者趋名不巳名固不可去名固不可宾邪今有名则尊荣亡名则

卑辱尊荣则逸乐卑辱则忧苦忧苦犯性者也逸乐顺性者也斯

实之所系矣名胡可去名胡可宾但恶夫守名而累实守名而累实

将恤危亡之不救岂徒逸乐忧苦之闲哉


冲虚至德真经卷第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