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源志

河源志
作者：潘昂霄　元
1315年

《河源记》一卷〈 编修程晋芳家藏本〉，〔元〕潘昂霄撰。昂霄，字景梁，号苍崖，济南人，官至翰林侍读学士，谥文僖。是书纪世祖至元十七年遣达实〈 原作笃什，今改正。〉西溯河源至星宿海事，末有元统中柯九思跋，《元史》已全录其文，此别行之本也。河源远隔穷荒，前志传闻，率皆瞽说，惟达实尝亲历其地，故昂霄以闻于其弟库克楚〈 原作阔阔出，今改正。〉者，记为是编，自诧为古所未睹。迨我皇上神武远扬，平定西域，揆度水脉，规量地形，又知达实所言仍多疏漏，已重为考定，勒在鸿编，用以祛万古之疑，而订百世之谬；昂霄是记，竟以故纸置之可矣。〈《四库提要》史部三十一 地理类存目四〉
【据1927年涵芬楼本《说郛》卷第三十七】

延祐乙卯春，圣天子以四海万国之广，轸念庶民艰虞，罔控告也，分使诣外郡诸道，布扬德音，休戚兴替之，清洿激扬之。畿甸密迩，独不得均其泽。越五月，诏前翰林学士承旨臣阔阔出、翰林侍读臣昂^[1]霄奉使宣抚京畿西道。臣昂霄奉命，惊悸罔措，唯务罄竭忠赤，尽民瘼而后已。阔公一日语昂霄︰“予尝从予兄荣禄公都实抵西国，穷河源。”耳之，不觉瞿然以骇。“有是乎哉！请毕其语。”

公曰︰“世祖皇帝至元十七年，岁在庚辰，钦承圣谕︰‘黄河之入中国，夏后氏导之，知自积石矣。汉、唐所不能悉其源，今为吾地。朕欲极其源之所出，营一城，俾蕃贾互市，规置航传。凡贡物水行达京师，古无有也，朕为之，以永后来无穷利益，盖难其人。都实，汝旧人，且习诸国语，往图汝谐。’授招讨使，佩金虎符以行。是岁四月，至河州。州东六十里，有宁河驿。驿西南五六十里，山曰杀马关，林麓穹隘，译言泰石答班，启足寝高，一日程至巓。西迈逾高，四阅月，约四五千里，始抵河源。冬还，图城传位置以闻。上悦，往营之，授土蕃等处都元帅，仍金虎符，置寮采督工。工师悉资内地，造航为艘，六十城传。措工物完，阔阔出驿闻适相哥征昆哥藏不回，力阻遂止。翌岁，兄都实旋都河源，在土蕃朵甘思西鄙，有泉百馀泓，或泉或潦，水沮洳散涣，方可七八十里，且泥淖弱，不胜人迹，逼观勿克，旁履高山下视，粲若列星，以故名火敦恼儿。火敦，译言星宿也。群流奔辏，近五七里，汇二巨泽，名阿剌恼儿。自西徂东，连属吞噬，广轮马行一日程，迤逦东骛成川，号赤宾河。二三日程，水西南来，名赤里出，合赤宾。三四日程，南来，名忽兰。又水东南来，名也里术，合流入赤宾，其流寖大，始名黄河，然水清，人可涉。又一二日，歧裂八九股，名也孙斡论，译言九度，通广五七里，马亦可度。又四五日程，水浑浊，土人抱革囊，乘骑过之。民聚落纠木干象舟，傅毛革以济，仅容两人。继是两山峡束，广可一里、二里，或半里，深叵测矣。朵甘思东北鄙有大雪山，名亦耳麻不莫剌，其山最高，译言腾乞里塔，即昆仑也。山腹至顶皆雪，冬夏不消，土人言远年成冰，时六月见之。自八九股水至昆仑，行二十日程。河行昆仑南半日程，地又四五日程，至地名阔即及阔提，二地相属。又三日程，至地名哈剌别里赤儿，四达之冲也，多寇盗，有官兵镇防。昆仑迤西，人简少，多处山南。山皆不穹峻，水亦散漫。兽有髦牛、野马、狼、狍、獂羊之类。其东，山益高，地亦渐下岸。岸狭隘，有狐可一跃越之者。行五六日程，有水西南来，名纳邻哈剌，译言细黄河也。又两日程地，水南来，名乞儿马出。二水合流入河。河北行转西，至昆仑北。二日程地，水过之，北流少东。又北流约行半月程，至贵德州，地名必赤里，始有州事官府。州隶河州置司，土蕃等处宣慰司所辖。又四五日程，至积石州，即《禹贡》积石。五日程，至河州安乡关。一日程，至打罗坑。东北行一日程，洮河水南来入河。又一日程，至兰州其下，过北卜渡。至鸣沙州，过应吉里州，正东行。至宁夏府南，东行，即东胜州，隶西京大同路地面。自发源至汉地，南北涧溪细流傍贯，莫可纪极。山皆草山、石山，至积石山方林木畅茂。世言河九折，彼地有二折，盖乞儿马出及贵德州必赤里也。汉张骞使绝域，羁联拘执，艰厄百罹，历大宛、月氐等数国，其傍大国五六，皆称传闻，以为穷河源，乌能睹所谓河源哉！史称河有两源，一出于阗，一出葱岭。于阗水北行合葱岭河，注蒲类海，伏流至临洮出焉。今洮水自南来，非蒲类明矣。询之土人，言于阗、葱岭水俱下流，散之沙碛。又有言河与天河通，寻源得织女支机石以归，亦妄也。昆仑至嵩高五万里，阆风、玄圃、积瑶、华盖，仙人所居，又何耶？《唐史‧玉土蕃传》，河上流由河洪济梁南二千里，水益狭，春可涉，秋夏乃胜舟。其南二百里，三山中高而四下，曰紫山，古所谓昆仑。其言颇类，然止称河源其间云。国家敞天威，亘天地，所覆焘无间，海内外冠带万国，罔非臣妾，视汉唐为不足讶，故穷河源，去万里，若涉闺闼。嘻！盛典也！不可不志。”因志之。

都实，族女真，蒲察氏，统乌思藏路曁招讨都元帅，凡三至吐蕃。阔阔出今除甘肃行省参知政事。是岁八月初吉，翰林侍读学士中奉大夫知制诰同修国史臣潘昂霄谨述。

河源有志，自本朝始。前乎此曷为未有志河源者？道路辽阻，所传闻异辞，莫能究河之源也。《山经》曰︰“敦薨之水，西流注于泑泽，出于昆仑之东北陬，实惟河源。”而《水经》载河出昆仑，经十馀国，乃至泑泽。《山经》又称︰“阳纡之山，河出其中。凌门之山，河出其中。”《穆天子传》亦云︰“阳纡之山，河伯冯夷所居，是维河宗氏。”《西域志》称︰“阿耨达大山上有大渊水，即昆仑山也。”《地理志》亦称昆仑山在临羌西。而《汉书》载河出两源。或称有，或称无，而河源所著异同，况世殊代易，名地亦异，终莫能有究之者。

我太祖皇帝二十有一年春正月，征西夏。夏，取甘肃等处。秋，取西凉府。遂过沙陁，至黄河九渡。按昆仑当九渡下流，则昆仑固已归我职方氏矣。宪宗皇帝二年，命皇太弟旭烈师诸部军征西域，凡六年，辟封疆四万里。于是河源及所注枝出者，尽在封域之内。当时在行有能记其说，皆得于目击，非泛考也。逮世祖皇帝功成治定，天下殷富，遂命臣都实置郡河源。故翰林侍讲学士潘公得究其详实，搜源析派，而作斯志，乃知更昆仑行一月，始穷河源。

於戏！当四海混一之盛，闻广见核，致数千载莫能究者，俾后世有考而传信焉，岂斯文之光，实邦家无疆之休也！公之子诩能不坠其先业，增光而润色之。至顺间，以同知嘉定州事来吴，将刊是书行于世，属九思序其说于篇端。元统元年冬十有一月日南至，奎章阁学士院鉴书博士文林郎柯九思序。

1. 《说郛》本此下有图两幅，待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