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孙子序
兵者,刑也;刑者,政事也,为夫子之徒,实仲由、冉有之事也。今者据案听讼,械系罪人,笞死于市者,吏之所为也。驱兵数万,撅其城郭,系累其妻子,斩其罪人,亦吏之所为也。木索兵刃,无异意也;笞之与斩,无异刑也。小而易制,用力少者,木索笞也;大而难制,用力多者,兵刃斩也。俱期于除去恶民,安活善人。为国家者,使教化通流,无敢辄有不由我而自恣者。其取吏无他术也,无异道也,俱止于仁义忠信、智勇严明也。苟得其道一二者,可以使之为小吏;尽得其道者,可以使之为大吏。故用力少者,其吏易得也,功易见也;用力多者,其吏难得也,功难就也。止此而已,无他术也,无异道也。自三代已降,皆由斯也。
子贡颂夫子之德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远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近者。”季孙问冉有曰:“子于战,学之乎?性达之也?”对曰: “学之。”季孙曰:“事孔子,恶乎学?”冉有曰:“即学之于孔子者,大圣兼该,文武并用,适闻其战法,犹未之详也。”复不知自何代何人分为二道,曰文、曰武,离而俱行,因使搢绅之士,不敢言兵,或耻言之。苟有言者,世以为粗暴异人,人不比数。呜呼!亡失根本,斯最为甚。
周公相成王,制礼作乐,尊大儒术,有淮夷叛则出征之。夫子相鲁公,会于夹谷,曰有文事者,必有武备,叱辱齐侯,伏不敢动。是二大圣人,岂不知兵乎?周有齐太公,秦有王翦,两汉有韩信、赵充国、耿弇、虞诩、段颎,魏有司马懿,吴有周瑜,蜀有诸葛武侯,晋有羊祜、杜公元凯,梁有韦叡,元魏有崔浩,周有韦孝宽,隋有杨素,国朝有李靖、李𪟝、裴行俭、郭元振。如此人者,当此一时,其所出计画,皆考古校今,奇秘长远,策先定于内,功后成于外。彼壮健轻死善击刺者,供其呼召指使耳,岂可知其由来哉。
某幼读《礼》,至于“四郊多垒,卿大夫辱也”,谓其书真不虚说。年十六时,见盗起圜二三千里,系戮将相,族诛刺史及其官属,尸塞城郭,山东崩坏,殷殷焉声振朝廷。当其时,使将兵行诛者,则必壮健善击刺者,卿大夫行列进退,一如常时,笑歌嬉游,辄不为辱。非当辱不辱,以为山东乱事,非我辈所宜当知。某自此谓幼所读《礼》,真妄人之言,不足取信,不足为教。
及年二十,始读《尚书》、《毛诗》、《左传》、《国语》、十三代史书,见其树立其国,灭亡其国,未始不由兵也。主兵者圣贤材能多闻博识之士,则必树立其国也;壮健击刺不学之徒,则必败亡其国也。然后信知为国家者,兵最为大,非贤卿大夫不可堪任其事,苟有败灭,真卿大夫之辱,信不虚也。因求自古以兵著书列于后世可以教于后生者,凡十数家,且百万言。其孙武所著十三篇,自武死后凡千岁,将兵者有成者,有败者,勘其事迹,皆与武所著书一一相抵当,犹印圈模刻,一不差跌。武之所论,大约用仁义,使机权也。
武所著书,凡数十万言,曹魏武帝削其繁剩,笔其精切,凡十三篇,成为一编。曹自为序,因注解之,曰:“吾读兵书战策多矣,孙武深矣。”然其所为注解,十不释一,此者盖非曹不能尽注解也。予寻《魏志》,见曹自作兵书十馀万言,诸将征伐,皆以新书从事,从令者克捷,违教者负败。意曹自于新书中驰骤其说,自成一家事业,不欲随孙武后尽解其书,不然者,曹岂不能耶!今新书已亡,不可复知,予因取孙武书备其注,曹之所注,亦尽存之,分为上中下三卷。后之人有读武书予解者,因而学之,犹盘中走丸。丸之走盘,横斜圆直,计于临时,不可尽知,其必可知者,是知丸不能出于盘也。议于廊庙之上,兵形已成,然后付之于将。
汉祖言“指踪者人也,获兔者犬也”,此其是也。彼为相者曰:“兵非吾事,吾不当知。”君子曰:“叨居其位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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