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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隐漫录/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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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淞隐漫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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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波,字步生,一字印莲,仁和人。父固名孝廉,由大挑得官知县,需次苏垣。应官听鼓,宦况萧条。女生时有异征,盆中莲花萎而再发,忽开五色,香韵欲流。自幼即喜识字。授以唐诗,琅琅上口。母亦大家女,精刺绣,花鸟草虫,无不逼真;楼阁山水,亦复入妙,璇闺巨阀,得其片幅尺缣,珍逾拱璧。女得母指授,亦有“针神”之目。

  稍长,丰姿秀逸,态度娉婷,几若神仙中人。远近世家子闻女名,求字者踵相接。女父惟此掌珠,择婿甚苛,悉婉辞之。故年虽及笄,犹待聘也。女之表姊曰李贞瑜,字碧玑,长女仅一岁,时往来女家,固闺中密友也。纤秾长短,约略相同,衣履往往易著。私誓后日当事一人。李父早逝,家固中人产,负郭田数百亩,足以自给。

  一日,女偕李偶游留园。园距泊舟处尚数十武而遥,莲步纡迟,徘徊门外,瞥见一少年子,丰标峻整,器宇不凡,不禁神为之夺,俯首他顾。生见女回眸注视,迳趋而过。既进园中,小坐瀹茗,生又从二三人自窗外过。李谓女曰:“此我家东邻生陆蓉士也。文才富赡,屡冠邑军。昨得读其诗词,清新俊逸,群以谪仙目之,闻尚未娶。”因俯女耳言曰:“如欲择人,此君当可备选。”女红晕于颊,不作一语。迨登舟,生已在邻舫。生虽与李同巷,颇闻李女貌美,从未得一见;今骤睹二娇同舟,正如尹邢嫱旦,堪相伯仲,暗遣仆僮私询之篙工,方知即李女也。媒求娉,竟下玉镜台焉。逾年成婚,伉俪间甚相得。花间觅句,月下联吟,闺中之乐,固有甚于画眉者。

  女闻李归于陆,微知是生。李嫁后数月,以事探女。时后园芙蓉盛开,红紫烂熳,有若锦屏。女父母置酒宴赏,令各赋诗。女诗先成,后四句云:

  碧桃红杏羞为伴,紫蓼丹枫未许同。

  江上孤生怨迟暮,那堪摇落对西风。

  盖自悲不遇而默有所感也。偶翻李画箧,得《和鸣集》,皆闺中倡和之作,读之泫然,曰:“姊得所归矣。”

  自是女恒郁伊寡欢。感时抚景,无非愁音;触物言情,每多凄旨。无何,生捷秋闱,挈眷属至京师,李遂与女别。女望月有怀,寄诗碧玑,云:

  月仍去年月,人异去年人。

  远别已千里,清辉共一轮。

  慈云江上隐,芳草梦中春。

  此夕难成寐,萧然独怆神!

  其他断句如“似弓新月初三夜,如翦春风十八年”,“入秋燕似无家客,过雨花如堕泪人”,皆凄惋可诵。李既远去,女益复无聊。适女父委署松江华亭县,遂移家云间。女闻九峰三泖之地多胜迹,买时作近游,多不惬意。

  一日,回舟日暮,夕阳衔山,月影挂树。忽一小艇冲波翦水而至,呼女舟少停。女以为必署中仆从,既近,则一黄冠者流,踞坐船头,羽衣鹤氅,神采奕然,见女俯首致礼,隔舟以书一卷授女,曰:“归学之,当有所得。”言讫,舟去已远,晚色苍茫,莫辨所向。女返至闺中,挑灯展阅。书内大都言太阴炼形之术,女殊弗信,姑置之。然自此女食锐减,香肌瘦削,骨立神消。女自知不起,出书略学习之,颇有所悟。

  一夕,忽梦前日道士畀以赤丸,曰:“服之可以葆神固体,历劫不变。”复授以玉盒一,中藏白丸,曰:“善藏之,此返魂丹也。可使意中人再生,同享清福。”女梦中唯唯,再拜受之。晨起振衣,赤白二丸果自襟袖间出。乃自服其一,而以玉盒佩于身。越十日,女竟绝粒,衣履一切皆自妆束,请于父母,即瘗之神鼍山麓,不必归骨故乡,趺坐而逝。女父母从其言,并为树一碣曰:“武林凌氏印莲女史之墓”。

  碧玑之从夫入都也,恒与女书札往还,诗筒络绎。后知女患疾,久绝音问。生捷南宫,入词林,旋以京察一等超擢御史,遇事敢言,风节甚著,奉密旨纠察苏省地方利弊,巡行民间,询问疾苦,轻骑减从,周历各处,见者不知其为贵官也。乘扁舟由泖湖至沪渎,偶经鼍山,爱其风景,遂留焉。至夕,以风狂浪恶,宿于观中。小室三椽,颇幽静。方命酒独酌,翦烛看书,聊破岑寂,宵漏既深,拥衾欲睡,忽闻窗畔有弹指声。起问为谁,不答。顷之,则又作。启扉觇之,则一女郎掩入,明眸皓齿,秀绝人寰。诘其姓氏,曰:“妾凌氏印莲也。与君家碧玑为姊妹行,何不相识耶?”生曰:“曩日记曾在留园一见。一别十年,丰采不减当时,益令人神魂飞越矣。闻君家严亲调官维扬,我妹何为在此?且此间皆旷野荒原,大半道院禅林,非女子所宜来,岂相逢是梦中耶?”女曰:“言之君得毋悸乎?妾已久弃人世,以与君有夙缘,故犯男女之嫌,冒昧至此。”生固旷达人,亦殊不惧。曰:“冥通幽感之事,昔徒见之小说。今乃得亲经之矣。”携女纤手,并坐于床。抚其体,则暖;候其鼻,则有息;肌温气馥,固无异于生人。生笑曰:“嘻!吾知之矣!卿殆此间道士遣来诳我者欤?是亦弱兰冒充驿卒女之故智也。我当不为汝所惑,可亟去。”女曰:“君所虑诚是。顾与碧玑平日诗札往来之语,当非外人所能知。”并为道碧玑闺房谐谑隐语,生始信之。探手入女怀,豆蔻梢头,含香初绽。女不禁,星眼微饧,红潮泛于两腮,益觉媚可怜。但薄拒生曰:“请君珍重。”生问女曰:“卿既登鬼箓,岂能再为夫妇,俾姻缘簿为我如意珠乎?”女曰:“妾已习太阴炼形术,玉躯不坏,启土棺,妾当自活。妾葬于此山之麓,上树石碣。明日君可往寻,托言有妹瘗此,携槥归葬,载至无人处,出妾弃棺于水,重赂舟人以灭口,毋使骇物听可也。”生欲与合。女坚弗从,曰:“留葳蕤之质,待君于洞房。”使事既竣,偕女入京。合巹,与碧玑序齿,以姊妹称焉。生以弹劾权贵,忤当轴意,胪采风闻细故,将罗织之,以重其罪;又以女为非人,迹涉妖异。幸女行于日中有影,群疑渐释。顾媒者众,生不得安。

  一日,讹传有特旨下,缇骑将临。生惶急殊甚,呕血升馀,遽殒。碧玑哀悼欲绝,而女殊坦然,但指挥众仆备身后事,并摒挡行李,为出都计。碧玑哭谓女曰:“妹岂过来人,绝不以死为悲耶?”女曰:“此非姊所知,正谓自此乃可脱然无累耳。”

  生本浙籍,侨寄于苏。至是女与碧玑谋:辎重先发,由海道至粤东;生柩则暂置于齐地萧寺中,事定然后遄返江浙。碧玑莫测女意所在,姑从之。行抵山东,访有崇安寺,地甚幽僻,兰若有馀椽,而僧寮仅二三众。女特赁数室,解装小憩。

  一夕,夜月将沈,街柝无声。女谓碧玑曰:“今夕可令郎君出谈风月矣。”操斧而前,甫下而棺盖划然启矣。女即出玉匣中白丸,纳生口中。须臾,生腹中如辘轳声,手足作曲伸状,曰:“美哉睡乎!抑何倦也?”女笑而扶之起。碧玑在旁,几骇欲奔,谓女曰:“妹真有不死灵丹,返生妙术哉!”

  自此全家客粤,结庐西樵山下。春秋佳日,辄同出游览,诣鼎湖,登罗浮,名胜之处,无不遍历。久之,闻当轴者以偾事去位,远流荒徼,乃作归计。生自服药后,精神焕发,容颜悦泽,胜于往时。女貌益娇少,虽四十许岁人,犹若十七八未嫁女郎,不知者几疑为碧玑之女也。二女俱无所出。生以嗣续为念,即在粤中纳二妾媵,一曰素雯,一曰紫霞,并娴音律,解粤讴,载之以归,优游林下,不复出。每谓友朋曰:“吾视宦途真一孽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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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隐漫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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